韓忠獻公遺事
韓忠獻公遺事 作者:強至 宋 |
宋強至撰。至,字幾聖,錢塘人。諸書不詳其始末。此書結銜,稱「羣牧判官、尚書職方員外郞」。以其祠部集中詩文考之,則登第之後,謁選得泗州掾,以薦歷浦江、東陽、元城三縣令,終於三司戶部判官、尚書祠部郞中。其《上河北都運元給事書》所謂四歷州縣,三任部屬者,雖不盡可考,參以此書所題,尚可見其大略也。至嘗佐韓琦幕府,故此編敍琦遺事頗詳,世所傳琦《重陽詩》「不嫌老圃秋容淡,且看黃花晚節香」句,諸家詩話,遞相援引,其始表章者,實見至此編焉。 |
公自定武入為樞密使,時仁宗嗣位未立,公請置內學教宗子,建儲之意默存其中。事未及行,公秉政,仁宗倦勤甚,勢漸逼,更不暇置內學。每進對罷,即論太子天下本,不可不預立,以係天下心,語日益深切,前後不可勝數。仁宗終無一言,不喜,亦不怒。公患之。他日,仁宗忽顧公謂:「朕亦有意多時。」時有二宗子嚐育宮中,公乘其意動,急叩之,謂:「二宗子陛下必亦自能見其孰聰明?知否可屬大計?」仁宗以英宗為言,公即將順以彼一人便若幽厲語更不及英宗〔此句似有脫漏〕,乞降聖旨劄子權判宗正司。後兩府通簽禦劄,張升太尉見之,懼,深罪公何不素議。及次日,殿上大言此事係社稷,陛下不可錯。上徐曰:「此事與相公經商量來。」升下殿至中書又詰公,公曰:「此甚入思慮來不錯。」升退,公笑曰:「若與之素議,豈不壞了事?」後英宗畏避不就職幾半年,竟以事迫便作皇子。仁宗彌留,英宗即位之次日,疾作不能視朝,慈壽攝政。疾每甚,即獨召公責曰:「相公自看取!」公謂不須如此,但服下涎藥自無事。公嚐藥以進,英宗怒以藥覆公,公徐進藥而退。慈壽一日又獨召公入,英宗疾甚,直視二王,謂公曰:「何不立長君?此輩做不得,相公錯也。」公退立,俱無言。慈壽一日又謂公:「人皆謂錯。」公曰:「不錯。」慈壽怒曰:「文字滿前後,雖大臣亦有言者。」公力開陳以為不然。卒能翼清,躬複大位,皆公力也。
英宗寢疾時,公一日進對罷,謂慈壽曰:「上疾,須太後護視,若上不豫,太後亦未得安。」慈壽怒曰:「相公是何等語!」當時同列皆謂太峻,退至中書,往往責公。公曰:「諸君不思耳!兩宮素相疑,彼又內事皆在手,天性既薄,若狃於權位,搖於閹官女謁之言,或有不測何以禁之?」眾服其遠識。後覘宮中,果調護日益加。上後疾愈,慈壽不肯還政,公每進對罷,即曆陳前代母後之戒,懼位不可,久居必有禍,必嚐觀知之。後曰:「婦人豈知觀史!」慈壽色勃聲勵,前後以十數。他日複謂:「若複辟後,禮數必有加不敢損,如不然,臣獨當責。」慈壽曰:「此言何足據?」慈壽一日忽謂公:「本欲且管三二年,教養疾,相公乃如此!」公乘機力陳:「上前日出祈雨,應,萬姓亦皆知上無恙,天人如此,不可不還政。」次日遂批出還政。英宗既臨朝,公請加慈壽禮數,英宗曰:「相公休獎縱母後。」公曰:「慈壽也,始深不肯放,下臣誘以利害,動以禍福,僅能複辟。彼遺太山之重,陛下乃惜一雞子之輕。」英宗尚遲疑,富公在其旁颺言曰:「何啻太山!」議遂決。即遂建慶壽宮,歲時稱聖躬萬福,出入加儀衛焉。
人有以使永昭陵後。公不退為問者,曰:是時英宗始立,疾作不任事,慈壽懷二三時在永昭。一日遣一近璫小封親劄,諭英宗狂惑等事。問相公如何?公報曰:「若言語無節,慈壽既雲未定疊,未定疊人言何足怪!」他日複遣使見逼甚,公曰:「隻乞與曾公亮已下商量。」曾公輩果不敢當,皆雲候韓琦回。公是時既使回,且正內變矣。一日奏對罷,直論以為太後既無親出子,上幸養在宮中久,先帝有詔與子,其於子母不為不順,若更懷猶豫聽讒佞,禍亂必由此起。立人之子,人皆知不若立己之子,然太後既無子,不得不自認業。慈壽由此語塞,不複出口。琦是時豈暇自顧進退之分!未幾,英宗上仙,今上即位。一日遂懇辭位,上流涕,謂相公欲何之。琦一日又盡持四方士人見責不退書開陳,以謂清議不容如此,豈敢安位?上又流涕不語。請益堅,他日忽宣諭已有恩命雲,亦不久在外虛塚席以待。故除兩鎮,有「袞衣待還」之語。公複進見,謂製語太過,使臣不得安外,乞改之。上不許,遂之相複移雍。上使諭之,隻候西帥回召。既而召見,琦是時已知不可為,堅請還相,次改北門,事由此分矣。
仁廟疾,欲立英宗。時允弼最尊屬,心頗不平,且有語。一日,仁宗疾亟,英宗已立,親王皆入後殿。國朝製度,嗣天子即位,先親王賀,次六軍,次見百官。公是時先獨召允弼入,稱先帝晏駕,皇子即位,大王賀。允弼問:「皇子謂誰?」曰:「某人。」允弼曰:「豈有團練使為天子者!何不立尊行。」公曰:「先帝有詔。」允弼曰:「烏用宰相。」遂循殿陛上,公叱下曰:「大王,人臣也,不得無禮!」左右甲士皆至,遂賀。次召諸親王見,六軍百官中外晏然。
英宗立數日,百官朝晡臨兩府,立殿兩廡,上垂簾。英宗忽疾作,厲聲大呼,謂殺某二府。愕視不知所處,公獨投杖褰簾而入,見上乃疾作,非有他變。宮人壁後遁去,不敢前,公乃扶上呼左右翼入。時曾公已下皆汗浹背,以事出不意也。
英宗初晏駕,急召上未至。英宗複手動,曾公愕然,亟告公欲止召太子。公拒之曰:「先帝複生,乃一太上皇。」愈促召上。其遠權知變如此。
英宗初立,外六班有謀變者,或告於公。公曰:「事不成不過族耳,吾不懼也。」既而卒無事。
英宗即政,公以其勇智不奇出,可與有為。乃考尋中書祖宗禦批,得百餘番,俱缺落不完,補綴僅能識其字畫,皆經國長算之策,如《取太原》、《下江南》、《伐犬戎》,付中書之類編成十餘軸。一日袖進,英宗一見之不斍,避禦坐,是時同列皆謂公有不言教萬乘事業。後上仙,公哭之慟,曰:「何事不可為。」
今上初即位,慈壽一日送密劄與公,諭及高後與上不奉事,意有為孀婦作主之語,仍敕中貴俟報。公但曰:「領聖旨。」一日,入劄子,以山陵有事取覆,乞晚臨後上殿,意他公莫與。既見,謂官家不得驚,有一文字須進呈,說破隻是不可泄:上今日皆慈壽力,恩不可忘;然既非天屬之親,加意承奉,便自無事。上曰:「謹奉教。」公又雲:「此文字臣不敢留,幸宮中密燒之,若泄則讒間遂開,卒難以合。」上唯唯。後二宮相歡,人莫能窺其跡。
仁宗靈駕欲到永昭陵葬,且有日。道路妄傳皇堂棟損,有司驚駭不知所出,公至鄭始聞。時諸使見公鉤公旨,皆欲不問而掩之,公正色曰:「不可!果損,當易之。若違葬期侈所費,此責猶可當,亦無可奈何。若苟且掩之,後有壞覆,人主致疑心,臣下何以當責!」一坐為之歎息,服其不苟處事,必盡識且及遠。既到,皇堂棟乃不損。
熙寧中,公自長安入覲,朝廷欲留之。公陰知時事,遂堅請相。陛辭日,上謂卿去,誰可屬國者?公引元老一二人。上默然,問:「金陵何如?」公曰:「為翰林學士則有餘,處此地則不可。」上又不答,公便退。後有問公何以識之?公曰:「嚐讀一金陵答楊忱書,窺其心術,隻為一身,不為天下,以此知非宰相器也。」
太宗、真宗嚐獵於大名之郊,賦詩數十篇,賈魏公時刻於石。公留守日,以其詩藏置於班瑞殿之壁。既成,或請打石本以進,公沉念,謂其詩有衛霍為鷹犬及有複山後之意,恐益啟之,遂止。後子華守北門,首獻焉。
有問公以郭達,眾人皆謂出公力。公曰:「此等事非人臣得專,須還他主人。若用人,是則將順,非則開陳,何謂某力!」始英宗欲用郝質在西府,公謂:「質固得,但二府論道經邦地,使一黥卒處之,恐反使不安。如狄青才業為中外所伏,一旦居此,議論卒紛然而去,愛之適所以害之。」英宗沉吟久之,曰:「如此則用郭達,某之以郭達粗勝質」。遂然之,既阻其一,又阻其次,不可。王陶遂見誣,以引往年之廝役。又曰:「此事唯趙少師知之。」是時同議以為太躐等,當近下安排名目,遂有「同簽書」之號。公嚐言:「範公一日見王沂公,謂宰相當顯拔人物,為朝廷用,自丞相當國,明公門下未見一人。沂公曰:『司諫不思耶!若恩盡歸己,怨將誰歸?』範公恍若自失,退語公曰:『真宰相器。』」公論近世宰相,獨許裴晉公,本朝惟師服王沂公。又嚐雲:「若晉公點檢著亦有未是處,君子成人之美,不可言也。」不知公摘晉公何事,恨未聞之。或問公威克、厥愛、允濟如潞公,臨大事全是威何如?公曰:「待威而後濟者,亦是也。」然有不須威而能濟者,觀公意,豈以德不足者,必待威以立事耶?古人謂雕鶚,百鳥望而畏之;鸞鳳百鳥望而愛之。其服則一,其品固相遠矣。
公嚐謂:「大臣以李固、杜喬為本,其弊猶恐為胡廣、趙介;以胡、趙自處,其弊可知也。」此可以見公出處、大節之本。
公嚐謂:「處事不可有心,有心則不自然,不自然則擾。太原士風習射,故民間有弓箭社。某在太原時,不禁亦不驅,故人情自得,亦可寓武備於其間。後宋相繼政,頗著心處之,下令籍為部伍,仍須用角弓。太原人素貧,隻用木弓,自此有賣牛置弓者,人始騷然矣。此蓋出於有勝心也。」
公嚐言:「真廟議配享,清議皆與,沂公不與,申公誠意不可欺。」如此又曰:「頃時丁、寇立朝,天下聞一善事,皆歸之萊公,未必盡萊公也。聞一不善,皆歸之晉公,未必盡出晉公也,蓋天下善惡事歸焉。人之修身(養心)、誠意,不可不慎。」公謂沂公為相,論其事則無可數者,論其人則天下信之,為賢宰相,其品何如!
公謂申公為相,以進賢自任,恩歸於己,時士皆出其籠絡。獨歐、範、尹旋收旋失之,終不受其籠絡。公謂挺然忠義奮不顧身,師魯之所存也;身安而後國家,可保消息盈虛之理,希文之所存也。敢問二公孰賢?公曰:「立一節則師魯可也,考其終身,不免終亦無所濟。若成就大事以濟天下,則希文可也。」
公謂論性之極不可變。君子慎言恐廢其學,然學者要在隨其性以修,至於成德,皆可入聖。若不揆性而遠求,恐其反喪本,終亦無所至,不可不知。
公謂務容小人,善惡黑白不太分,故小人忌之亦少。如富、範、歐、尹常欲分君子小人,故小人忌怨日至,朋黨亦起及其極;君子消退,巨公大人有不能出力救之者。方諸公斥逐,獨公安焉。一日王君貺見公,謂稚圭不如拔出,彼黨向這下來。公曰:「琦惟義是從,不知有黨。」君貺不悅而去。後扶持諸公複起,皆公力,士君子立朝不可不如此。
石守道編《三朝聖政錄》,將上,一日求質於公,公指數事為非:其一,太祖時嚐惑一宮鬟,視朝晏,群臣有言,太祖悟,潛伺鬟方酣寢刺殺之。公曰:「此豈可為後世法?已溺之,乃惡其溺而殺之,彼何罪?使其複有嬖,將不勝其殺矣。」遂去此等數事,守道服其清識。
公執政台諫,有言訴不當理,或涉浮薄害風教者,皆密封之,終不示人。呂誨、趙瞻濮園得罪,禦批與廣南別駕,公力陳與善地,以來言者,人謂公性根有仁義。公平日論時望諸公,皆不以經綸許之,謂才器須周可當四面,入粗入細乃經綸事業,今皆隻可當一麵才也。
公在相台作《久旱喜雨》詩,上句言「雲動風行雷雨作」,解之事斷句雲:「須□慰滿三農望,卻斂神功寂似無。」人謂此真做出相業也。
公在北門,重陽燕諸漕於後園,有一詩一聯雲:「不羞老圃秋容淡,且看寒花晚節香。」公居常謂保初節易,保晚節難,事事尤著力,所立特完。又作《喜雪》詩一聯雲:「危石蓋深鹽虎陷,老鬆擎重玉龍寒。」人謂公身雖在外,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公為詩用意深,非詳味之莫見其指,皆此類。
劉禦藥好收古畫,多求諸公。跋尾數策上有金書,字悉上筆,餘三策,公卿多題於後。劉到北門宣公,出畫策,謂獨未得公數字為恨。公題雲:「觀畫之術無他,惟逼真而已。得真之全者,絕也;得真之多者,上也。不得其多,非中即下矣。持吾說以觀劉氏之畫,其可逃乎哉!安陽蠢叟病中題。」(時公堅請宣相,上使劉問)人謂此術不獨可觀畫,亦可觀人物也。諸公題皆論一時,公獨兼之。
有問彥升材品於公者,公曰:「戇直而且忠於人,然過涉滅頂,非伊分上所有。」或問之為其膽力薄,公平日謂:「成大事在膽,未嚐以膽許人,往往自許也。」
或問君實、晦叔天下所屬望,他時入用何如?公曰:「才偏規模小。」問晦叔平日,曰:「今日乃是平日。」人有疑公待君子小人均以誠,往往為小人所欺,奈何?公曰:「不然,亦觀其人如何,隨分數放之耳。」謂公待人誠則皆誠,但有深淺以明濟之也,豈可以為小人不待以誠耶?皆歎以為不可及。公平日獎進人物極博,至心許者不過一二人,多是與人長、忘人短而用之。人謂太濫,其實胸中不啻黑白。在北門,一屬官小有才,不知道。公多委以事,人謂公真許之。他日或問,公曰:「某人但愛任術,所為不惇篤。」大中其弊。
公為陝西招討時,師魯與英公不相與。師魯於公處即論英公事,英公於公處亦論師魯,公皆納之不言,遂無事。不然不靜矣。
公論:為善,其初往往能持,久而不變為難。計日計月而為之者,甚多矣。
公語:小人害君子,如蜂蠆之毒,物違之正。使不能加諸人,可謂善處矣。
公雲:「臨事若慮得失,當劄定腳做。更不移,成敗則任他,如此方可成務。」又雲:「孤忠每賴神明相助,幸而多有成。」其至誠自信如此。孔嗣宗任河北憲司農,召議役法,別公請言,不答,請益堅。公曰:「故舊不當無言,此行但為河北說,得些眾人不敢道底意思足矣。」嗣宗臨上馬,又曰:「富貴易得,名節難保。」嗣宗歸,不懌者數日,終不能自已。吳長文子璟素以堅挺有器節稱,公亦稱之,及幕府有闕門下,有以璟為言者。公曰:「此人氣雖壯,然包蓄不深,發必暴且不中節,當以此敗。」置而不言。不逾年,璟敗,皆如其言。
趙君錫被召,別公請教,公曰:「平日之學正為今日,此若不錯,餘不錯矣。」終不語及他事。又請雲:「若上問某事,以何對?」公曰:「此則在廷評自處。」
李清臣平日於公前多論釋氏,貴定力,謂無定則不能主善,公每然之。後朝廷降斥異論者,李進取頗持兩端,公因書開之曰:「比來台閣斥逐紛紛,吾親得不少加定力乎?」公之善喻人如此。
公言狄青作定副帥,一日宴公,惟劉易先生與焉。易性素疏訐,時優人以儒為戲,易勃然謂黥卒敢如此!詬罵武襄不絕口,至擲樽俎以起。公是時觀武襄氣殊自若不少動,笑語溫然。次日武襄首造劉易謝之,公於是時已知其有量。
李師中為布衣,父坐鎮戎退陣當斬。公馳至鎮戎,以賊眾我寡非諸將罪,且欲戮其為首一人。師中父在貸中,方請於朝,會師中赴南宮試,遂上書論。公募民為兵,往應,賊大擾,乞斬公以謝陝西。既不行,後有疑公心,執政有請勿害師中者。公笑曰:「彼是時以子救父,豈可加罪?」人聞之,鹹服其公恕,然而師中終未之信。後擢為兩製,師中方愧服且深謝之。
公兄為泰倅,孫元規為司理,當薦之,公遂拜元規,書問未嚐逾時不講。後公為西帥,兵敗,元規領言責深議公罪。朝廷知罪不在主帥,少責即複,自此元規慊公,書問遂絕。公一日以書問元規:「平日事契如此,若以伯氏嚐薦而後見攻,此乃韓厥之舉;若某當言責亦不為,元規隱此何待?某之不廣,願公勿疑。」元規亦疑之,終不講書。公秉政,頗以公有害己心。後起廢為慶帥,元規過闕乃泣,見公曰:「沔真小人,公知沔,沔不知相公之德量也。」
公與婁澈有舊,數到大名幹公,公待之厚。或以澈為公言者,但曰:「人材難全。」
公以恩及人,無求德心,故所及者廣,所感亦深。平日非不知人之欺,終不別白,能受其欺。賤官因事爭於前,每及己之誤,即受之。事行其直者,不主已為是。若稟事,嚐訐觸非而卻之,異日複稟,終不以前日芥蒂置於心,亦惟是從之。
公因論退日處去就之難者,不可猛而有跡。公每聞新執政用一人,歎曰:「放上則易,放下則難。」公嚐戒人不可以任性,當臨事有所裁處,方不失中道。公言王文正母弟傲不可訓,一日逼冬至,祠家廟,列百壺於家堂前,弟皆擊破之,家人惶駭。文正忽自外入,見酒流滿路不可行,公無一言,但攝衣步入堂。其後,弟忽感悟,複為善,終亦不言。
公因語章相在北門,頗姑息三軍。公曰:「禦軍自有中道,嚴固不可,愛亦不可。若當其罪,雖日殺百人何害?人自不怨。」
公言富公為鄆倅,沂公作安撫使,一日謂富公曰:「即日當某位。」富曰:「不敢當。」沂公曰:「然進則易,退時難。」公言仁廟禦批,朕曰:韓琦、富弼、範仲淹皆公議人望之所歸,凡所議事,仰章得象;杜衍已下,公心協力行之。文正家藏一本,一以與公,今尚存也。
公在相,舉答詔文字與孫賁。賁謂臣不密則失身,莫且當孫順。公曰:「事至此,忠臣義士亦不顧。若顧之,言不可出口矣。」
公謂小人不可求遠也。三家村中亦有一家,當求其處之之理,知其為小人。以小人處之,更不可校,如校之則自小矣。人有非毀,但當反己是不是,己是則是在我,而非在彼,烏用計其如何。
公言始學行己當如金玉,不受微塵之汙方是。及其成德有所受,亦有所不害者,不然無容矣。
公謂忠義之心人皆有之,惟其執之不固,勉之不力,是以不及於世人。
潞公在西京府,人有以魏公進退諷潞公者,潞公曰:「彥博豈可以望韓公!韓公地位別,某則有些粗材,蒙朝廷擢備兩府耳。」人頗與潞公自知之明也。所以歐公平日少許人,惟服韓公。嚐因事發歎曰:「累百歐陽修不足望韓公。」
公謂歐與曾同在兩府,歐性素褊,曾則齷齪,每議事,至厲聲相攻不可解。公一切不問,俟其氣定,徐以一言可否之,二公皆伏。
公謂大凡使人為善,須就其性中做,性中若無,雖強之終不能從。
公謂劉家今雖少淹,異日反正,當作第一第二等人,然更且固窮保名節。公曰:「勇且習石曼卿,直方外之士。」
定卒惡米陳,執籌不請。公為帥,馳入倉,郡卒前訴。公懷中出一裹,曰:「某亦請此米,朝廷置此米一斗價八鐶,今雖陳下,亦不失四鐶,適皆自汝扇搖。」公命戮數卒於前,公嶷然不動,一軍股慄。公平日恂恂如不能為,臨事製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