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艷叢書/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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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樓記 唐 韓偓 撰[編輯]

  煬帝晚年,尤沉迷女色。他日顧詔近侍曰:「人主享天下之富,亦欲極當年之樂,自快其意。今天下安富,外內無事,此吾得以遂其樂也。今宮殿雖壯麗顯敞,苦無曲房小室,幽軒短檻,若得此,則吾期老於其中也。」近侍高昌奏曰:「臣有友項升,浙人也,自言能構宮室。」翌日詔而問之,升曰:「臣乞先進圖本,後數日進圖。」帝覽大悅,即日詔有司供具材木。凡役夫數萬,經歲而成。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楯,互相連屬,回環四合,曲屋自通。千門萬牖,上下金碧,金虯伏於棟下,玉獸蹲於戶傍,璧砌先光,瑣窗射日,工巧之極,自古無有也。費用金玉,帑庫為之一虛。人誤入者,雖終日不能出。帝幸之大喜,顧左右曰:「使真仙遊其中,亦當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樓。」詔以五品官賜升,仍給內庫帛千疋賞之。詔選後宮良家女數千以居樓中,每一幸,有經月而不出。是月大夫何稠進禦童女車,車之制度絕小,只容一人,有極處於其中,以極礙女之手足,女纖毫不能動。帝以處女試之,極喜。召何稠謂之曰:「卿之巧思,一何神妙如此。」以千金贈之,旌其巧也。何稠出,為人言車之極巧。有識者曰:「此非盛滿之器也。」稠又進轉關車,車周挽之,可以升樓閣如行平地;車中禦女,則自搖動,帝尤喜悅。帝謂稠曰:「此車何名也?」稠曰:「臣任意造成,未有名也,願賜佳名。」帝曰:「卿任其巧意以成車,朕得之任其意以自樂,可名任意車也。」何稠再拜而去。帝令畫工繪士女會合之圖數十幅,懸於閣中。其年上官時自江外得替回,鑄烏銅屏數十面,其高五尺而闊三尺,磨以成鑒為屏,可環於寢所,詣闕投進。帝以屏內迷樓,而禦女於其中,纖毫皆入於鑒中。帝大喜曰:「繪畫得其象耳,此得人之真容也,勝繪圖萬倍矣。」又以千金賜上官時。

  帝日夕沉荒於迷樓,罄竭其力,亦多倦怠。顧謂近侍曰:「朕憶初登極日,多辛苦無睡,得婦人枕而藉之,方能合目。才似夢,則又覺。今睡則冥冥不知返,近女色則憊,何也?」他日,矮民王義上奏曰:「臣田野廢民,作事皆不勝人。生於遼曠絕遠之域,幸因入貢,得備後庭掃除之役。陛下特加愛遇,臣當自宮以侍陛下。自茲出入臥內,周旋宮室。方今親信,無如臣者。臣由是竊覽書殿中簡編,反復玩味,微有所得。臣聞精氣為人之聰明,陛下當龍潛日,先帝勤儉,陛下鮮親聲色,日近善人,陛下精實於內,神清於外,故日夕無寢。陛下自數年聲色無數,盈滿後宮,日夕遊宴,自非歲節大辰,何常臨御前殿。其餘多不受朝,設或引見遠人,非時慶賀,亦日晏坐朝,曾未移刻,則聖躬起入後宮。夫以有限之體而投無盡之欲,臣固知其竭也。臣聞古者野叟,獨歌舞於磐石之上,人詢之曰:『子何獨樂之多也。』叟曰:『吾有三樂,子知之乎?何也?人生難遇太平世,吾今不見兵革,此一樂也。人生難得支體完備,吾身不殘疾,此二樂也。人生難得壽,吾今年八十矣,此三樂也。』問者歡賞而去。陛下享天下之富貴,聖貌軒逸,龍顏鳳姿,而不自愛重,其思慮固出於野叟之外。臣蕞爾微軀,難圖報效,罔知忌諱,上逆天顏。」因俯伏泣下,帝乃命引起。翌日召義詔之曰:」朕昨夜思汝言極有深理,汝真愛我者也。」乃命義後宮擇一靜室,而帝居其中,女皆不得入。居二日,帝忿然而出曰:「能悒悒居此乎?若此,雖壽千萬歲,亦安用也?」乃複入宮。

  宮女無數,不得進禦者,亦極眾。後宮侯夫人有美色,一日自經於棟下,臂懸錦囊中,有文。左右取以進帝,乃詩也。《自感》三首雲:

  庭絕玉輦跡,芳草漸成窠。

  隱隱聞簫鼓,君恩何處多。


  欲泣不成淚,悲來翻強歌。

  庭花方爛熳,無計奈春何。


  春陰正無際,獨步意何如。

  不及閑花草,翻承雨露多。

《看梅》二首雲:

  砌雪無消日,捲簾時自顰。

  庭梅對我有憐意,先露枝頭一點春。


  香清寒艷好,誰惜是天真。

  玉梅謝後陽和至,散與群芳自在春。

《妝成》雲:

  妝成多自惜,夢好卻成悲。

  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

《遣意》雲:

  向洞扃仙卉,雕窗鎖玉人。

  毛君真可戮,不肯寫昭君。

自傷雲:

  初入承明日,深深報未央。

  長門七八載,無複見君王。

  春寒浸入骨,獨臥愁空房。

  颯履步庭下,幽懷空感傷。

  平日新愛惜,自待聊非常。

  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

  君恩實疏遠,妾意徒傍徨。

  家豈無骨肉,偏親老北堂。

  此方無羽翼,何計出高牆。

  性命誠所重,棄割良可傷。

  懸帛朱棟上,肝腸如沸湯。

  引頸又自惜,有若絲牽腸。

  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

帝閱其詩,反復傷感。帝往視其屍曰:「此已死,顏色猶美如桃花。」乃急召中使許廷輔曰:「朕向遣汝擇後宮女入迷樓,汝何獨故棄此人也。」乃令廷輔就獄,賜自盡,厚禮葬侯夫人。帝日誦詩,酷好其文,乃令樂府歌之。帝又於後宮親擇女百人入迷樓。

  大業八年方士進大丹,帝服之,蕩思愈不可制,日夕禦女數十人。入夏,帝煩躁,日引飲幾百杯,而渴不止。醫丞莫君錫上奏曰:「帝心脈煩盛,真元太虛,多飲即大疾生焉。」因進劑治之。仍乞置冰盤於前,俾帝日夕朝望之,亦治煩燥之一術也。自茲諸院美人各市冰為盤以望行幸,京師冰為之踴貴,藏冰之家,皆獲千金。

  大業九年,帝將行幸江都,有迷樓宮人抗聲夜歌雲:「河南楊柳謝,河北李花榮。楊花飛去落何處?李花結果自然成。」帝聞其歌,披衣起聽。召宮女問之雲:「孰使汝歌也,汝自為之邪?」宮女曰:「臣有弟在民間,因得此歌曰:『道途兒童多唱此歌』。」帝默然久之曰:「天啟之也,天啟之也。」帝因索酒自歌雲:「宮木陰濃燕子飛,償衰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樓更好景,宮中吐艷戀紅輝。」歌竟不勝其悲。近侍奏:「無故而悲,又歌臣皆不曉。」帝曰:「休問,他日自知也。」 後帝幸江都,唐帝提兵起義,入京見迷樓,太宗曰:「此萬民膏血所為。」乃命焚之,數月火不滅,前謠前詩皆驗矣。方知世代興亡,非無自也。




劉無雙傳 唐 薛調 撰[編輯]

  唐王仙客者,建中中朝臣劉震之甥也。初,仙客父亡,與母同歸外氏。震有女曰無雙,小仙客數歲,皆幼稚,戲弄相狎。震之妻常戲呼仙客為王郎子。如是者凡數歲,而震奉孀姊及撫仙客尤至。一日,王氏姊疾,且重,召震約曰:「我一子,念之可知也,恨不見婚宦。無雙端麗慧聰,我深念之。異日無令歸他族,我以仙客為托。爾誠許我,瞑目無所恨也。」辰曰:「姊宜安靜自頤養,無以他事自撓。」其姊竟不痊。仙客扶柩,歸葬襄鄧。服闋,思念:「身世孤孑如此,宜求婚娶以續後嗣。無雙長成矣,我舅氏豈以位尊官顯而廢前約耶?」於是飾裝抵京師。時震為尚書租庸使,門館赫弈,冠蓋填塞。仙客既覲,致於學舍,弟子為伍。舅甥之分,依然如故,但寂然不聞選取之議。又於窗隙間窺見無雙,姿質明艷,若神仙中人。仙客發狂,唯恐姻親之事不諧矣。遂鬻囊橐,得錢數百萬,舅氏舅母左右給使,達於廝養,皆厚遺之;又因複設酒饌,中門之內,皆得入之矣。諸表同處,悉敬事之。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獻,雕鏤屬玉以為首飾,舅母大喜。又旬日,仙客遣老嫗,以求親之事聞於舅母。舅母曰:「是我所願也,即當議其事。」又數夕,有青衣告仙客曰:「娘子適以親情事言於阿郎。阿郎雲:『向前亦未許之。』模樣云云,恐是參差也。」仙客聞之,心氣俱喪,遲旦不寐,恐舅氏之見棄也,然奉事不敢懈怠。

  一日,震趨朝,至日初出,忽然走馬入宅,汗流氣促,唯言:「瑣卻大門!瑣卻大門!」一家惶駭,不測其由。良久,乃言:「涇原兵士反,姚令言領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門,百官奔赴行在。我以妻女為念,略歸部署。疾召仙客與我勾當家事,我嫁與你無雙。」仙客聞命,驚喜拜謝。乃裝金銀羅錦二十馱,謂仙客曰:「汝易衣服,押領此物,出開遠門,覓一深隱店安下,我以汝擺舅及無雙出啟夏門,達城續至。」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城門自午後扃鎖,南望目斷。遂乘驄秉燭達城,至啟夏門。門亦鎖,守門者不一,持白棓,或坐或立。仙客下馬徐問曰:「城中有何事如此?」又問:「今日有何人出此門者?」曰:「朱太尉已作天子。午後有一人重載,領婦人四五輩,欲出此門。街中人皆識,雲是租庸使劉尚書,門司不敢放出。近夜,追騎至,一時驅向北去也。」仙客失聲慟哭,卻歸店。三更向盡,城門忽開,見火炬如晝,兵士皆持兵挺刃,傳呼斬斫使出城,搜城外朝官。仙客舍輜騎驚走,歸襄陽,村居三年。

  後知克復,京闕重整,海內無事,乃入京,訪舅氏消息。至新昌南街,立馬彷徨之際,忽有一人馬前拜,熟視之,乃舊使蒼頭塞鴻也。鴻本王家生,其舅常使得力,遂留之,握手垂涕。仙客謂鴻曰:「阿舅阿母安否?」鴻雲:「並在興化宅。」仙客喜極雲:「我便過街去。」鴻雲:「某已得從良,客戶有一小宅子,販繒為業。今日已夜,郎君且就客戶一宿,來早同去未晚。」遂引至所居,飲饌甚備,至昏黑乃,聞報曰:「尚書授偽命官,與夫人皆處極刑,無雙已入掖庭矣。」仙客哀冤號絕,感動鄰里。謂鴻曰:「四海至廣,舉目無親戚,未知託身之所。」又問曰:「舊家人誰在?」鴻曰:「唯無雙所使婢采蘋者,今在金吾將軍王遂中宅。」仙客曰:「無雙固無見期,得見采蘋,死亦足矣。」由是乃刺謁,以從侄禮見遂中,具道本末,願納厚價以贖采蘋。遂中深見相知,感其事而許之。仙客稅屋與鴻、蘋居。塞鴻每言:「郎君年漸長,合求官職。悒悒不樂,何以遣時。」仙客感其言,以情懇告遂中,遂中薦見仙客於京兆尹李齊運。齊運以仙客前銜為富平縣尹,知長樂驛。

  累月,忽報有使押領內家三十人往園陵,以備灑掃,宿長樂驛,氈車子十乘下訖。仙客謂塞鴻曰:「我聞宮嬪選在掖庭,多是衣冠子女。我恐無雙在焉,汝為我一窺,可乎?」鴻曰:「宮嬪數千,豈使及無雙。」仙客曰:「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因令塞鴻假為驛吏,烹茗於簾外。仍給錢三千,約曰:「堅守茗具,無暫拾去,忽有所睹,即疾報來。」塞鴻唯唯而去。宮人悉在簾下,不可得見之,但夜語喧嘩而已。至夜深,群動皆息,塞鴻滌器構火,不敢輒寐。忽聞簾下語曰:「塞鴻,塞鴻,汝爭得知我在此也。郎健否?」言訖嗚咽。塞鴻曰:「郎君見知此驛,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鴻問候。」又曰:「我不久語,明日我去後,汝於東北舍閣子中紫褥下,取書送郎君。」言訖,遽去。忽聞簾下極鬧,雲:「內家中惡。」中使索湯藥甚急,似無雙也。塞鴻疾告仙客,仙客驚曰:「我何得一見?」塞鴻曰:「今方修渭橋,郎君可假作理橋官,車子過橋時,近車子立,無雙若認得,必開簾子,當得瞥見耳。」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車子,果開簾子,窺見,真無雙也。仙客悲感怨慕,不勝其情。塞鴻於閣子中褥下得書送仙客。花箋五幅,皆無雙真跡,詞理哀切,敘述周盡。仙客鑒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訣矣。其書後雲:「常見敕使,說富平縣古押衙,人間有心人,今能求這否?」仙客遂申府,請解驛務,歸本官。遂尋訪古押衙,閒居於村墅。仙客造訪,見古生。生所願,必力致之,繒彩寶玉之贈,不可勝紀。一年未開口,秩滿,閒居於縣。古生忽來,謂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於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將有求於老夫,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郎君之深恩,願粉身以答效。」仙客泣拜,以實告古生。古生仰天,以手拍腦數四曰:「此事大不易,然與郎君試求,不可朝夕便望。」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見,豈敢以遲晚為恨耶。」半歲無消息。

  一日,扣門,乃古生送書。書雲:「茅山使者回,且來此。」仙客奔馬去,見古生,古生乃無一言。又啟:「使者之為何人也?」生雲:「且吃茶。」夜深謂仙客曰:「宅中有女家人識無雙否?」仙客以采蘋對,仙客立取而至。古生端相,且笑且喜雲:「借留三五日,郎君且歸。」後累日,忽傳說曰:「有高品過,處置園陵宮人。」仙客心甚異之,令塞鴻探所殺者,乃無雙也。仙客號哭,乃歎曰:「本望古生,今死矣。為之奈何?」流涕歔欷,不能自已。是夕更深,聞扣門甚急,及開門,乃古生也。領一篼子入,謂仙客曰:「此無雙也,今死矣,心頭微暖,後日當活,微灌湯藥,切須靜密。」言訖,仙客抑入合子中,獨守之。至明,遍體有暖氣,見仙客哭一聲,遂絕。救療至夜,方愈。古生又曰:「暫借塞鴻,於生後掘一坑。」坑稍深,抽刀斷塞鴻頭於坑中。仙客驚怕,古生曰:「郎君莫怕,今日報郎君恩足矣。比聞茅山道士有藥術,其藥服之者立死,三日卻活。某使人專求得一丸,昨令采蘋假作中使,以無雙逆黨,賜此藥令自盡。至陵下,托以親故,百縑贖其屍。凡道路郵傳,皆厚賂矣。必免漏泄,茅山使者及舁築人,在野外處置訖。老夫為郎亦自刎,郎君不得更居此。門外有簷子一十人,馬五匹,絹三百疋。五更挈無雙便發,變姓名浪跡以避禍。」言訖,舉刃,仙客救之,頭已落矣。遂並屍蓋覆訖。未明發,曆西蜀,下峽,寓居於渚宮。悄不聞京兆之耗,乃挈家歸襄鄧別業,與無雙偕老矣,男女成群。

  輦曰:人生之契闊會合多矣,若罕有斯之比,嘗謂古今所無。無雙遭亂世籍沒,而仙容之志,死而不奪。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至十餘人。艱難走竄,其後歸故鄉,為夫婦五十年,何其異哉。




步非煙傳 唐 皇甫枚 撰[編輯]

  臨淮武公業,鹹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曰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若不任綺羅。善奏聲,好文墨,尤工擊甌,其韻與絲竹合,公業甚嬖之。其比鄰天水趙氏子,曰象,才弱冠,端秀有文。於南垣隙中,窺見非煙,神氣俱喪,廢食息焉。乃厚賂公業之閽,以情告之。閽有難色,複為厚利所動。乃令其妻伺非煙閑處,婉述象意。非煙聞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閽媼盡以語象,象發狂心蕩,不知所如,乃取薛濤箋題絕句曰:

  一睹傾城貌,塵心只自猜。

  不隨蕭史去,擬學阿蘭來。

以所題密緘之,祈閽媼達非煙。煙讀畢,嚇籲良久!謂媼曰:「我亦曾窺見趙郎,大好才貌,此身福薄,不得當耳!」蓋鄙武生粗悍,非良配也。乃複酬篇,寫於金鳳箋曰:

  綠慘雙蛾不自持,只緣幽恨在新詩。

  郎心應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泥誰。

封付閽媼,令遺象。象啟緘吟諷數四,拊掌喜曰:「吾事諧矣!」又以剡溪玉葉紙,賦詩以謝曰:

  珍重侍人贈好音,彩箋方翰兩情深。

  薄於蟬翼難供恨,密似蠅頭未寫心。

  疑見落花迷碧洞,只思輕雨灑幽襟。

  百回消息千回夢,裁作長謠寄綠琴。

詩去旬日,閽媼不復來。象憂懣,恐事泄,或非煙追悔。春夕於前庭獨坐,賦詩曰:

  綠暗紅藏起瞑煙,獨將幽恨小庭前。

  重重良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

  明日晨起吟際,而閽媼來傳非煙語曰:「勿訝旬日無信,蓋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連蟬錦香囊,彩箋小簡,詩曰:

  無力嚴妝倚繡籠,暗題蟬錦思難窮。

  近來贏得傷春病,柳弱花欹怯曉風。

象結錦囊於懷,細讀小簡,又恐煙幽思增疾,乃剪烏絲簡為回緘曰:「春日遲遲,人心悄悄。自因窺覯,長役夢魂。中羽駕塵輕,難於會合,而丹誠皎日,誓以周旋。況又聞乘春多感,芳履違和,耗冰雪之研姿,郁蕙蘭之佳氣。憂抑之極,悵不翻飛。企望寬情,無至憔悴。莫孤短韻,寧爽後期。惝怳寸心,書豈能盡。兼持菲什,仰繼華篇。」詩曰:

  見說傷情為見春,想封蟬錦綠蛾顰。

  叩頭與報煙卿道,第一風流最損人。

閽媼既得回報,徑齎詣煙。

  武公業時為府掾,屬公務繁夥。或數夜一直,或竟日不歸。是時適值武入府曹,煙折書,得以款曲尋繹,既而長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視遠如近也。」於是闔戶垂幌,為書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間為媒妁所欺,遂匹合於非類。每至清風朗月,移玉桂以增懷;秋帳冬缸,泛金徽而寄恨。豈期公子,忽貽好音。發華緘而思飛,諷麗句而目斷。所恨洛川波隔,賈午牆高,聯雲不及於秦台,薦夢尚遙於楚岫。猶望天從素懇,神假微機,一拜清光,九殞無恨。兼題短什,用寄幽懷。」詩曰:

  畫簷春燕須同宿,蘭浦雙鴛肯獨飛。

  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閒花裹送郎歸。

封訖,召閽媼令達於象。象覽書及詩,以煙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靜堂焚香,虔禱以俟。

  忽一日,將夕,閽媼步而至,笑且拜曰:「趙郎願見神仙否?」趙驚,連問之。傳煙語曰:「今夜功曹府直,可謂良時。妾家後庭,郎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專望來儀。方寸萬種,悉俟晤語。」既曛黑,象乃躋梯而登,煙已令重榻而下。既下,見煙靚妝盛服,立於花下。拜訖,俱以喜極不能言,乃相攜自後門入房中。背釭解衿,盡繾綣之意焉。及曉鐘初動,複送象於垣下。煙執象手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緣耳。勿謂妾無玉潔松貞之志,放蕩如斯。直以郎之風調,不能自持,願深鑒之。」象曰:「挹希世之貌,見出人之心,已誓幽衷,承奉歡狎。」言訖,象逾垣而歸。明日托閽媼贈煙詩曰:

  十洞三清雖路阻,有心還得傍瑤台。

  瑞香風引思深夜,知是蕊宮仙馭來。

煙覽詩微笑,複贈象詩曰:

  相思只怕不相識,相見還愁卻別君。

  願得化為松上鶴,一雙飛去入雲行。

封付閽媼,仍令語象曰:「賴妾有小小篇詠,不然,君作幾許大千面目。」茲不盈旬,常得一期於後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為魚鳥不知,神人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詩寄情;來往更繁,不能悉載。

  如是者周歲,無何,煙數以細過撻其女奴,奴陰銜之,乘間盡以告公業。公業曰:「汝慎言,我當伺察之。」後至直日,乃偽陳狀請假,迨夜,如常入直,遂潛於裡門。街鼓既作,匍伏而歸。循牆至後庭,見煙方倚戶微吟,象則據垣斜睇。公業不勝其憤,挺前欲擒。象覽跳去,搏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煙詰之。煙色動聲戰,而不以實告。公業愈怒,縛之大柱,鞭楚流血。但雲:「生得相親,死亦何恨。」深夜,公業怠而假寐。煙呼其所愛女僕曰:「與我一杯水。」水至,飲盡而絕。公業起,將複笞之,已死矣。乃解縛,舉至閣中,連呼之,聲言煙暴疾至殞。後數日,葬於北邙,而裡巷間皆知其強死矣。

  象因變服易名,遠竄江浙間。洛陽才士,有崔李二生,常與武掾遊處。崔賦詩末句雲:「恰似傳花人飲散,空拋床下最繁枝。」其夕,夢煙謝曰:「妾貌雖不逮桃李,而零落過之,捧君佳什,愧仰無已。」李生詩末句雲:「艷魄香魂如有在,還應羞見墜樓人。」其夕,夢煙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自矜片言,苦相詆斥?當屈君於地下麵證之。」數日,李生卒,時人異焉。


  附錄:江南詹詹外史跋語

  非煙自傷非偶,逾節被殺,傳者傷之。雖然,公業粗悍矣,未甚也。有杜大中者,自行伍為相。與物無情,西人呼為杜大蟲。雖妻有過,以公杖杖之,有愛妾才色俱絕,大中箋表,皆出其手。嘗作《臨江仙》詞,有「彩鳳隨鴉」之句。一日,大中見之怒曰:「鴉且打鳳!」掌其面,折項而斃。以一語之忤,遂至殺身,較之非煙,不十倍冤乎?雖然,猶有忤也。齊文宣寵倖薛嬪,忽疑其與清河王嶽通,無故斬首,藏之於懷。出東山宴,勸酬始合,忽探出頭,投於欄上。支解其屍,斷其髀為琵琶,一座莫不喪膽。為之寵者,不亦難乎?雖然,猶有疑也。晉石崇每使美人勸飲,不能勸則殺之。丞相導,量不宏,每每過醉。大將軍敦,獨不肯飲。已殺二人矣,導勸使速盡。敦曰:「彼自殺人,於我何與?」王愷嘗置酒,女妓吹笛,小失聲韻,便令黃門敲殺之,一座改容。爾朱文略豪縱不遜,平秦王有七百里馬,文略敵以好婢賭取之。明日平秦王致請文略,殺馬及婢,以二銀器盛婢頭馬肉遺之。夫小村市民求一妻女,千難萬難,幸不致無鹽嫫母,鄉黨爭慶,以為五百年修德所致。而此數人者,視朱顏綠鬢,曾苫菅之不若,其真無人心者哉!




譚節婦祠堂記 明 慈谿烏斯道繼善 撰[編輯]

  譚婦死節,久未有祠。四明烏斯道蒞政永新之二年,為洪武十年,丁己五月十有一日,乃擇泮宮興文閣西南,辟大池上,建祠設主以補缺典。蓋以婦死,而聖人是依,今祠而依乎聖人,庶以妥其靈焉。婦姓趙氏,名逸不聞,古廬陵之永新人。生有淑質,嫁同裡譚氏子,年廿有七。至元十三年丙子,江南內附。越一歲丁丑,宋丞相文天祥志恢復,有書約女弟之婿彭震龍起兵,以是歲七月十有九日兵內外合發。震龍亦永新人,盟同邑張履翁顏司理,先一月起,與降將江西運使鎦盤,並盤之裨將蕭明,合戰永新。而丞相之兵不至,遂敗衄。北軍突入城,城中大亂,民鹹負攜逃遁。婦抱所乳子,與舅姑倉卒走縣庠聖人殿庭。軍群逐,至殺死人,且犯人妻女,不畏忌。軍欲犯節婦,婦罵曰:「吾舅姑死於汝,吾保身以生且不可,況辱身以覬生乎?」固不屈,軍怒,因並乳子殺死殿庭中。時有屠者避殿庭楣梁上,下視婦死事為詳,遂傳聞至今,逾百有餘歲。而婦與子之形在殿庭土磚上,鉅細畢具。後有守土者弗信,以沙石蕩磨,或煆以烈火,試之形景愈見。於乎!當宋季時,朝廷培植人物,皆以科第進。崇爵厚祿至白首者,孰不以忠烈事,講之稔而責之深哉?及乎版圖失守,神器徒焉,而向之崇爵厚祿者,乞降走匿不暇,其肯死節者,曾幾何人哉!茲以一婦人,能慷慨死節,與同郡文文山,光焰相照,垂名史冊,豈不重其慕耶!且其生時,粗氣素已貫諸金石,不可磨滅。況死於聖人殿庭,聖人之靈尤表而出之者哉!若是,祠而歲時祀之宜也。用祠於群府,轉聞於上,冀褒異錫號,使風俗益以有勵焉。祠成越十日,從仕郎知吉安府永新縣事四明烏斯道撰。並書篆,蓋複吊以詩曰:

  城破兵連遠近村,皇皇趨入泮宮門。

  且從烈士捐生義,不學降臣負主恩。

  氣逐彩雲隨劍化,形摹青血與磚存。

  我來感悼前朝事,為立穹碑慰古魂。




月夜彈琴記(附譚節婦對詠三十首) 明 佚名 撰[編輯]

  四明烏斯道,博洽君子也。洪武初,除吉安永新知縣。到任三日,祗謁先聖,顧見殿楹礎邊,有一女形悲泣之狀。怪而問之,儒生賀仲善進曰:「此宋譚節婦趙氏影也。」元下江南,此地既歸附,文丞相起兵勤王複之。未幾,鎦盤引元兵陷城,城中死者大半。譚氏一家亦倉卒避難學宮,節婦匿大成殿,亂兵追及,見其年少色美,欲犯之,婦大罵曰:「吾貴宗女,名家婦。豈汝犬彘耦哉!且吾舅死於汝,吾姑又死於汝,恨不磔汝肉餵鳥鳶,吾有死而已,豈耦汝犬彘哉!」兵怒,並其懷抱中二歲兒殺之,血沁入磚之上。自宋元至今,久已淹沒。迨烏公謁聖之夕,援琴而鼓者久之。公忽訝指下之音不律,遂鏗爾寂坐,謂:「宮商錯亂,必有邪崇盜聽吾琴者。」語甫畢,節婦正色斂衽登堂而揖,備訴以致死顛末。公達旦,輒舉磚,磨以沙石,煆以烈火,愈見明瑩。邑人義之,而未有祠之者。烏公乃歎曰:「此吾為令者之責也。」乃捐俸構其堂於泮池之上,刻其影於碑石之陰,仍作文刊諸廡下。讀者為之毛髮森竦,涕泗交頤,而節婦之名愈彰矣。

  公之子熙光,字緝之,尤尚風概,且精於琴,見節婦事,唶唶歎慕,作《貞松操》,寫之絲桐。一夕,天空月明,夜涼人靜,獨坐軒中,拂琴拭微,調弦轉軫。忽見美姬自外入,緝之問曰:「何物女子輒此來耶?」姬斂衽拜曰:「妾姓鐘,名碧桃,宋譚節婦侍兒也。主母貞節,上帝嘉之,已位高仙,見蒞南獄。太上以其影留下界,恐人褻慢,將命六丁取之。未免隨以風雷,驚駭先聖,莫若留在人間,永為激勸,令本學地靈常加守護。若其親近,宜用舊人。以妾幸無罪戾,夙奉教言,授以薄職,俾兒衛焉。但視事以來,依棲無所,欲乞於主母坐側,別設一位。題曰:『故侍兒鐘氏之主』,則身無所苦,獲燕雀之帡幪,鬼有所歸,免魚龍之混雜。如蒙矜憫,即賜施行。」緝之許焉,因問曰:「節婦仙居南嶽,亦頗至祠中否?」姬曰:「不來也。自尊公大君子構祠之後,斬一下降。是夜萬籟無聲,月色如晝。主母臨眺舊鄉,人非物是,不勝令威華表之感,因援琴鼓悲風一曲。妾聽淒然,雙淚雨落。主母顧謂曰:『汝尚淹滯鬼籙,無以相慰,可取紙筆來。』妾如言以進,即濡毫集古句七言近體詩二十首以賜,擲筆淩空以去。」緝之曰:「詩何在?」姬曰:「妾寶之若珙璧,元本不可縱觀,且仙書雲篆,公亦不能識,但可誦耳。 宜即錄焉。」詩曰:

  其一

  花壓闌幹春書長(溫飛卿),清歌一曲斷君腸(沈雲卿)。

  雲飛雨散知何處(溫飛卿),天上人間兩渺茫(宋 邕)。

  已托焦桐傳密意(胡 宿),不將清瑟理霓裳(宋 邕)。

  江南舊事休重省(李 玉),桃葉桃根盡可傷(宋 庠)。

  其二

  魂歸冥漠魄歸泉(朱 褒),卻恨青娥誤少年(無名氏)。

  自是桃花貪結子(王 建),只應梅蕊故依然(陳簡齋)。

  風流愧落他人後(李太白),哀樂猶驚逝水前(許 渾)。

  何事黃昏尚凝睇(崔 玨),孤燈挑盡未成眠(白樂天)。

  其三

  寒蛩唧唧樹蒼蒼(李 涉),城上高樓接太荒(柳宗元)。

  五夜漏聲催曉箭(杜 甫),六街春色動秋光(張 沁)。

  滿庭詩景飄紅葉(崔 陶),此地悲風愁白楊(李太白)。

  舞袖弓鞋渾忘卻(畫美人),人間惟有鼠拖腸(歐陽修)。

  其四

  雲想衣裳花想容(李太白),青春已過亂離中(劉文房)。

  功名富貴若長在(李太白),得喪悲歡盡是空(溫飛卿)。

  窗裹日光飛野馬(韓 儼),岩前樹色隱房櫳(王 維)。

  身無彩鳳雙飛翼(李商隱),油壁香車不再逢(晏 殊)。

  其五

  應笑無成返薜蘿(談用之),年年惆悵是春過(羅 鄴)。

  時攀芳樹愁花盡(溫飛卿),寒戀重衾覺夢多(溫飛卿)。

  桂嶺瘴來雲似墨(柳宗元),蜀江風港水如羅(溫飛卿)。

  人生富貴須回首(薛 能),世事無成奈爾何(司空圖)。

  其六

  家在寒塘獨掩扉(劉文房),高情雅淡世間稀(劉夢得)。

  不將脂粉汙顏色(杜工部),惟恨緇塵染素衣(陳簡齋)。

  歸目並隨回雁盡(柳宗元),離魂潛逐杜鵑飛(韋 莊)。

  東風吹淚對花落(趙 嘏),惆悵朱顏不復歸(宋 邕)。

  其七

  有時顛倒著衣裳(杜 甫),萬轉千回懶下床(崔鶯鶯)。

  艷骨已成蘭麝土(皮日休),蓬門未識綺羅香(秦韜玉)。

  漢朝冠蓋皆陵墓(彥 謙),魏國山河半夕陽(李 益)。

  滿眼波濤終古事(薛 逢),離人到此倍堪傷(羅 鄴)。

  其八

  一寸思想一寸灰(李商隱),且將轉扇暫徘徊(王少伯)。

  月明古寺客初到(項 斯),風靜寒塘花正開(劉 滄)。

  綠水青山雖似舊(耿 湋),紅顏白髮遞相催(劉 滄)。

  無情不似多情苦(晏 殊),肯信愁腸日九回(崔 曾)。

  其九

  形容變盡語音存(蘇東坡),地迥難招自古魂(崔 曾)。

  閑結柳條思遠道(範 領),欲書花葉寄朝雲(李商隱)。

  窗殘夜月人何在(胡 曾),樹蘸蕪香鶴共聞(陸龜蒙)。

  今日獨經歌舞地(趙 嘏),娟娟霜月冷侵門(康伯可)。

  其十

  風火年年報劫塵(李嘉佑),每因回首即長顰(李群玉)。

  明蛑皓齒今何在(杜工部),異服殊音不可親(柳子厚)。

  幾樹好花閑白晝(吳 融),數株殘柳未勝春(劉禹錫)。

  狂風落盡深紅色(杜牧之),水遠山長愁殺人(李 遠)。

  其十一

  弦管遙聽一半悲(司空曙),羅衾滴盡淚胭脂(康伯可)。

  烏啼花落人何在(崔 玨),節去蜂愁蝶未知(鄭 穀)。

  鵬上承塵才一日(許 暉),雪殘鳷鵲亦多時(杜 甫)。

  綠雲斜嚲金釵墜(晏 殊),獨立蒼茫自詠詩(杜 甫)。

  其十二

  煙郊四望夕陽曛(陳尚美),世路干戈惜暫分(李商隱)。

  內屋金屏生色畫(李 賀),粉霞紅綬藕絲裙(李賀 )。

  蒹葭淅瀝含秋雨(柳宗元),銅雀荒涼鎖暮雲(溫飛卿)。

  舊業已隨征戰盡(唐 音),獨留青塚向黃昏(杜工部)。

  其十三

  愁心一倍長離憂(李 崔),到處明珠是暗投(鄭 穀)。

  雨冷香魂吊書客(李 賀),夜深燈火上樊樓(劉子單)。

  山中老蓿依然在(蘇東坡),檻外長江空自流(王 勃)。

  明月易低人易散(蘇東坡),寒鴉飛盡水悠悠(嚴 維)。

  其十四

  葉滿苔階杵滿城(盧 弼),登高望遠自傷情(武元衡)。

  瓊枝璧月春如昨(張仲宗),冰簟銀床夢不成(溫飛卿)。

  往事悠悠增浩歎(薛 能),清愁苒苒帶餘酲(蘇子由)。

  豈知一夕秦樓客(李義山),腸斷綠荷風雨聲(吳商皓)。

  其十五

  芙蓉肌肉綠雲鬟(元 稹),泣雨傷春翠黛殘(王真白)。

  歌管樓臺人寂寂(王介甫),山川龍戰血漫漫(胡 曾)。

  千年別恨調琴懶(談用之),幾許幽情慾活難(薛 逢)。

  回首舊遊真是夢(蘇東坡),寒潮惟帶夕陽還(皇甫茂政)。

  其十六

  一見清明一改容(鄭 准),每驚時節恨飄蓬(來 鵬)。

  風塵荏苒書音絕(杜 甫),人物蕭條市井空(張 沁)。

  荒埭暗雞催曉月(王介甫),野花黃蝶領春風(王仲初)。

  玉環飛燕皆塵土(辛稼軒),只有襄王憶夢中(李義山)。

  其十七

  處處斜陽草似苔(韓 偓),野塘晴暖獨徘徊(韓 偓)。

  侍臣最有相如渴(李義山),欲賦慚非宋玉才(溫飛卿)。

  弦管變成山鳥弄(李 遠),屧廊空信野花埋(皮日休)。

  情知到處身如寄(高士談),莫遣黃金謾作堆(張 佑)。

  其十八

  落落疏星滿太清(儲光義),寒江近戶漫流聲(戎 昱)。

  長疑好事皆虛事(薛 能),道是無情卻有情(劉禹錫)。

  且盡綠醽消積恨(紀唐天),休將文字占時名(柳宗元)。

  秋來見月多歸思(雍 陶),斜倚熏籠坐到明(白樂天)。

  其十九

  繞門清槿絕塵埃(韓 偓),白石蒼蒼半綠苔(許 渾)。

  酒力漸消風力軟(蘇東坡),桃花淨盡菜花開(劉夢得)。

  一泓海水杯中瀉(李 賀),萬里銘旌死後來(張 佑)。

  世上英雄本無主(李 賀),爭教紅粉不成灰(張建封妾)。

  其二十

  門前不改舊山河(趙承佑),蓮渚愁紅蕩碧波(許 渾)。

  墜葉飄花難再複(楊思中),浮雲流水竟如何(李商隱)。

  魚龍寂寞秋江冷(杜工部),鴻雁不來風雨多(趙承佑)。

  窮巷悄然車馬絕(杜工部),磬聲深處出煙蘿(司空圖)。

  錄既畢,仍指各句之下,使細注作者名氏。緝之奇之。因曰:「節婦仙居,既已聞命,其姑舅夫子,抑又何如?」姬曰:「天醫傳以玄洲不死之膏,賜以完形複體之藥,一門百口往梯仙國矣。」曰:「何謂梯仙?」姬曰:「凡初得道者,皆送此修行,然後漸登品位,猶登梯然。故曰:『梯仙』。」緝之又曰:「爾何不偕往?」姬曰:「緣妾前世為女醫,誤投人藥,致損貴胎,以故再世罰為女身以償。坐此少緩,尚隔兩塵。」緝之曰:「然則汝亦良家子乎?」姬曰:「妾幼時,父母以貧故,鬻妾於趙氏。趙,故宋宗室也。售妾以媵其女。女即節婦,與妾年相若。蒙其憐愛,視猶骨肉。及歸譚氏,妾從行焉。時譚方門庭鼎盛,珪組蟬連,褥隱繡芙蓉,極一時之富貴,硯寒金井水,灑萬斛之珠璣。所見所聞,罔非禮義;若長若幼,皆擅才華。主母又聰明賢懿,不出閨門,雅善歌詞,仍工筆劄。每有吟詠,錄以示主。一覽之餘,輒焚其槁。蓋以非婦人事,不欲使人知也。我主君亦英邁夙成,風流倜儻;文章水湧,倒三峽之詞源;議論風生,驚四筵之雄辨。妾侍左右,飽聞訓言,雖在微賤,頗習詩禮。不幸宋籙既訖,元運方興,草昧英雄起,空憐文相之勤王,江山雲霧昏,實恨鎦盤之賣國。我主母潔身就死,而婢子忍恥偷生,顛沛流離,竄伏林莽。主恩難報,徒懷結草之心;女質易殖,竟作翳桑之鬼。物情惡衰歇,誰招碧玉之遊魂;吾道屬艱難,孰葬綠珠之弱骨?萬言莫盡,大概若斯。」遂去。

  明日,緝之白諸父。烏公以為詩是奇紗,而怪誕不經,不許。越兩月,一夕,緝之被酒,不能寢。起出軒前縱步,挹天香於丹桂,玩月影於素娥。已而有姬又進拜,且言曰:「妾向所求,幸蒙允諾。意公仁者見義勇為,而側耳逾時,未聞施設。君何憚而不果乎?」緝之謂曰:「吾父弗汝信,奈何!可取當時無人知者一兩事語我。我白之家君,庶幾有證,或可就也。」姬曰:「記文丞相起兵時,永新七大姓,皆在勤王之列。而我主君,與東門張禦帶家,為之首。城複日,人皆想慶,獨主母有憂色,告主君曰:『雖雲複,戎馬必再來。城中之人,定遭毒手。我夫婦生死未可知,萬一不幸,惟死而已,誓不辱也。』主君姑為好言以解之,主母不以為然。主君又舉司馬溫公語曰:『天若祚宋,必無此事。』主母搖首長歎數聲,取衣裙題詩十首於其上,亦古語也。詩曰:

  其一

  高髻雲鬟宮樣妝(杜鴻漸),嫁來長在舅姑傍(唐 音)。

  寧知草動風塵起(詩統統),墜素翻紅各自傷(宋 所)。

  其二

  雙鬟慵整玉搔頭(唐 音),百感中來不自由(杜牧之)。

  富貴榮華何處在(詩統統),夕陽西下水東流(杏壇吟)。

  其三

  夫子紅顏我少年(唐 音),嫁來不省出門前(詩統統)。

  於今拋擲長街裹(劉禹錫),萬古知心只老天(葉紹翁)。

  其四

  殘妝滿面淚闌幹(崔 玨),鬢亂釵橫特地寒(王介甫)。

  不見玉顏空死處(白樂天),故園東望路漫漫(李 遠)。

  其五

  潮生滄海野棠春(嚴 維),劍逐驚波玉委塵(唐 音)。

  青血化為原上草(馬子才),人生莫作婦人身(白居易)。

  其六

  百年世事不勝悲(杜 甫),大廈原非一木支(王廷珪)。

  慷慨西風淚橫臆(範 領),此心惟有老天知(晏 殊)。

  其七

  血迸金鎗臥鐵衣(薛 能),江山猶是昔人非(詩統統)。

  舊時王謝堂前燕(劉禹錫),更傍誰家門戶飛(詩統統)。

  其八

  不見人煙空見花(嚴 維),煙籠寒水月籠沙(杜牧之)。

  人生自古誰無死(蔡 襄),莫怨東風當自嗟(歐陽修)。

  其九

  側垂高髻插金鈿(詩統統),閑過春風六六年(詩統統)。

  今日亂離俱是夢(宋 庠),英雄無策庇嬋娟(薛 能)。

  其十

  起看天地色淒涼(王介甫),塵夢那知鶴夢長(宋 邕)。

  血汗遊魂歸不得(杜 甫),新墳空築舊衣裳(韓 偓)。

主君讀之曰:『若然,吾何恨也?』而主母又指所抱兒曰:『我則死也,如此何?』主君曰:『吾固知之,付之造物。』因此一金錢系之項上,弄之曰:『若遇凶人,兒以此買命也。』遂相視泣下沾襟,後遇害日,金錢不知所在,惟血漬成錢影一枚印兒傍,第觀者不諦視,故不知也。詩亦維妾記憶耳。若此二事,皆世所未知者。」

  緝之錄以呈父。烏公尚未深信,即命騎往文廟,取水洗磚而驗焉。則見兒影之傍,錢跡宛然在。眾始驚愕,公乃如言,題其主設於節婦神座側,緝之又以酒餚祭之。其夕姬來謝曰:「感君設位,兼辱祭儀,無以為報。公平生好琴,但廣陵散一曲,世久失傳。妾承教主君,尚憶之耳,願以相授。」乃出其譜於袖中,曰:「公善自愛,妾不復來矣。」攸然而去,由是緝之彈琴大進,獨步浙中。靳秘此書,弗以傳人。緝之死,譜亦竟絕焉。




醋說 清 了緣子 撰[編輯]

  陰山之北,色界之西,有優曇花焉。蓋因果樹也,植以香田之泥,灌以醋海之水,後為天女散落春婆,得其味者,為麗娟之肌,得其色者,為絳仙之面。惟恨生雖情種,終嫌質有酸根,故古今來之紅袖黃裳,風塵中之青樓紫陌,任是交深鴛頸,不聞豆蔻相思,仍教爭妒蛾眉,每帶楊梅滋味。此吳次尾所以有潑醋之詠,管夫人所以有唼醋之稱也。

  於是有美而醋者,搜金釵於枕畔,輕罵梅臒,碎玉釧於燈前,嬌啼梨泣。有醜而醋者,強宋玉以登徒之好,獨霸卿呼?嫌西施之先我而顰,轉防郎看。有情而亦醋者,蝶帳銷王昌之夢,仍愁別有高唐,駢車隨高適之遊,不使久居洛下。有惡而且醋者,偶向南樓低語,即折欄來打鴨之聲,倘教北裡私遊,則束帛有化羊之苦。別有多端觸慮,無故生疑,一語偶輕,即命與花同睡,兩情已固,尚嫌被鏡分妍。可知女子善懷,愈覺丈夫難做。凡此皆由陰性,易伏機心,原為脂粉叢中,釵裙隊裹,生而即具,毫無足奇者也。

  不謂身是男兒,竟至心如婦女,豈向微生行乞,仍與其醯,因而劉婦誤交,何妨當酒。故以有形之酸味,特作為無謂之禍端耶。噫嘻!傖父真愚,庸人自擾矣。且夫五百冤家,最難得者,濃投鶼鰈,萬千佛缽,最難釋者,拆散鴛鴦。向使待聘綠珠,早歸石氏,多情碧玉,已屬喬郎,而趙王倫故意強求,武承嗣忍心篡取,則當彎弓而窺德裕,懷刃而俟燕公。甯為美人復仇,何作懦夫蓄怨。抑或錢塘蘇小,雖隸平康,要之虎阜真娘,終歸白下,則當鏡臺納聘,金屋藏嬌,俾有主者芙蓉城,於以求之桃葉渡。此時柳氏,深入侯門,往日蕭郎,都成陌路。豈不勝於燕爭舊壘,蜂奪香衙,只因爭夕之微嫌,等於載天之不共哉,於斯二者,無有一焉。則是殊討幹氣,且種仇根,庸何益乎?徒自若耳。

  嗟嗟!春眼誰開,休亂錯呼雲之夢,白頭雖訂,無非送流水之情。將睹柳絮之沾泥,何用葫蘆之倒醋。大抵紫綃眼巨,既鍾情於崔氏兒郎,則必紅拂心生,己割愛於楊家故主。縱使危絲強續,舊鏡重磨,而弦有外音,即琴無真韻。憶昔於頔解意,裴度推誠,能以愛姬贈於良友,卻教剌吏真個魂消。寄語司空,休嫌兒慣。而況雙鬟度曲,未偕之渙同聽;少女當壚,只是遠公獨醉。則擲以纏頭之錦,怎知為上手之珠。加以此日劉郎,原是去年崔護。襟痕尚在,乍記前遊;衣扣略松,轉驚今瘦。則是燕曾相識,初非蟬曳殘聲,何怪乎女悅男歡,卿憐我愛。試聽秋娘度曲,惟在春風未老之年;非關季子多金,始棄滄海難為之水。獨是歡罷買恨,癡則多愁。休誇面似蓮花,衛叔寶終愁看殺;曷若手除藤蔓,王摩詰悟破情禪。既能逃蝶浪之名,又不失鶯求之誼。亦既陸遊艷福,畫扇家家;趙勝風流,買絲處處。愛河測透,孽海應回。不然者,互為爭歡,各不相下,必至焚琴煮鶴,打草驚蛇。使猴猻逐牝之徒,蟋蟀爭雌之輩,鎮日而口銜酸缽,畢生而胸亙橫針,於汝安乎?先生休矣!



戲擬青年上政府請馳禁早婚書 清 佚名 撰[編輯]

  政府王爺大人座右,敬稟者:

  竊以男子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父母之心,盡人皆有。況我輩養精蓄銳,年已成丁,正宜婚姻及時,得達製造國民之目的。倘或遲之又久,始准成婚,竊恐電力既足之餘,無所泄發,其願違禮教者,將如桑間濮上矣。其假冒維新者,謬稱自由結婚矣。種種怪劇,固不勝言。即或人言可畏,畏子不敢,畏子不奔,而男則目送手揮,廢精神於無用之地;女則春心暗動,抱疾病於深閨之中。甚且男與男同居,斷袖餘桃以為樂;女與女相處,迷離撲朔以為歡。將見情竇既開,色心莫遏。凡此弊端,當較早婚為甚。政府此舉,名為強種,實則弱種而已。如謂壽元短折,體魄不壯,皆歸咎於早婚,然則男子之貧而久鰥,女子之自願不嫁者,必將壽逾彭祖,體堅金石矣。何以若輩並不聞有特別之壽元之體魄也?昔英儒哲學家斯賓塞爾有曰:「男子言二十,女子十七八,年已成丁,體格一定而不變。」可知體格既定,床第之事,必無礙其衛生。今乃限以廿四之期,毋乃太不近人情乎。兗兗諸公,其亦幸而過此時期耳。然回思少年時,其急於求匹之心,想亦與我輩相等。胡為情遷境過,漫不記憶,竟強人以所難也。至謂男女早婚,有礙事業,然以朝中大老,任大責重,自應愛惜精神,乃諸公當垂暮之年,猶且左擁右抱,而我輩血氣方盛,竟不能蔔室家之好,何其責人則嚴,責已則恕耶。嗟夫!人非草木,誰屬無情?色慾關頭,最難看破。彼夫世間腐物,生而天閹,猶有肓不忘視,跛不忘履之心,況當弱冠之年,正好及鋒而試,而乃故為限制,不得一逞其怦怦欲動之雄心,豈非一般青年之大不幸歟。區區之忱,尚祈原宥。務求如越王當日辦法,丈夫二十不娶,女子十七不嫁,罪其父母。庶幾摽梅迨吉,不怨愆期,青年幸甚,大局幸甚!臨池瀋墨,無任傍徨待命之至。支那一份子青年仝披露。



自由女請禁婚嫁陋俗稟稿 清 佚名 撰[編輯]

  稟為婚嫁陋俗,大礙自由,乞切實禁革,以維女權事。竊吾鄉女子出閣,怪像固多,新婦回門,燒豬尤重。禮循來往,本好事之所為;籍判貞淫,乃解人之強作。遠稽古籍,近放歐風,婚禮無此明文,蠻例遂為僅見。賤夫作俑,純是褊心,習俗移人,是真惡劇。夫國家律例,弗設專條,閨閣英雄,不拘小德。眼孔豈宜太小,麵皮尤要包羞。且蕭牆之隱患一生,衽席之危極偏伏。其或蜚言誤聽,蠅玷妄加,既無卻扇之情,遂作回爐之貨。蛇影貽忌,幾同問道於肓;雀角啟爭,遂致當堂出醜。閨房曖昧,即有錢難買證人;鄰里沸騰,恐無頭祗成公案。妄攬老青之號,不知厚顏;慘蒙不白之冤,可憐弱質。甚或愛憎頓易,藉勢吹求;摒擋已窮,借題搪塞。犧人私德,快己陰謀。煽平地之風波,等親家於陌路。有甚求全之毀,是真無恥之尤。顧此泯絕良心,僅居少數。太璞既堪問世,無瑕不易戮人。但念女權墮落,才出生天;俗例奇嚴,宜留餘地。方今新風輸入,貿易亦講自由;好事既諧,責備豈宜太甚!雌風苟競,小切奚拘?矧婁豬為淫婦之稱,臭豬亦賤娼之號,借為取締,實不雅馴。而其利於男了之專制,侵及他人之自由,尤非文明之正軌也。伏乞偏諭鄉愚,禁揚家醜,虛文既革,惡感全消。從此內外平權,共樂男家女室,便宜行事,無非王道人情。切候鈞批,曷勝私祝。謹稟。



婦女贊成禁止娶妾律之大會議 清 佚名 撰[編輯]

  修律大臣會議禁止娶妾問題,有贊成者,有反對者。而其結果,當必以娶妾為是,禁止者為非。惟女界開通中之個人,聞此消息,欣然贊成。特派傳單,柬請一班閨秀,開大會議,研究此問題。屆時赴會者數千萬人,異常踴躍,公舉自由女為臨時主席。先由會長宣佈開會理由畢,主席登壇,略謂婚姻之制,定自羲皇,不過一夫一婦,並無妾媵名詞。厥後唐堯以娥皇女英下嫁有鰥,遂為二妻之祖。然當時平體相待,亦無所謂妾也。夏殷德衰,人主流於逸欲,遂以女戎賈禍,已開禦妻妃嬪之階。周代尚文,其制益爛然大備。朝廷倡之於上,草野自行之於下,於是嫡庶分而名分嚴。歷久相沿,成為習慣。始尚藉口於嗣續,繼,惟貪戀於歡娛。左擁南威,右抱西子,在男子樂則樂矣,其如不平等何!今國家有禁妾問題,實行與否,雖未可知,正宜乘此時機,要求政府尊重女子之人格。上相有調燮陰陽之責任,當不敢恝然置之也。故請各姊妹到來,一為研究等語,茲將議案錄下:

  一、禁妾問題,不獨於大婦有益,於侍妾亦大有益。蓋侍妾平日備受大婦之苛待,已屬屈鬱不平。一旦湯網宏開,正如非洲之放奴,各尋生路,不必受他人氣。可否將此意宣佈為人妾者知悉,使有贊成,而無反對。請公議,眾議應速行宣佈。

  一、大婦贊成禁妾,並非因吃醋問題,蓋存一點慈愛之心,尊重女子人格起見。同胞姊妹,宜認定此宗旨,庶外界不能以蜚言中傷。眾贊成。

  一、凡事高以下基,洪由纖起。各姊妹贊成此舉,自當設一禁妾會,箝束丈夫,不得再行娶妾,以身作則。然後人多樂從。眾贊成。

  一、此舉事體重大,當聯絡女界,要求政府,以達目的。眾贊成。(電文如下)北京憲政館王大臣修律大臣鈞鑒:閱報,知朝廷擬定禁妾律,女界會議。讚頌王大臣文明,請速定切盼。自由女等電稟。各人議畢,茶會而散。



擬王之臣與其友絕交書(集經詩) 清 吳山秀 撰[編輯]

  鳥鳴嚶嚶,猶求友聲。矧伊人兮,不求友生。維予與汝,德音莫違。寤言不寐,願言則懷。如何如何?忘我實多。知我如此,永矢弗過。昔我往兮,八月其獲。女子善懷,泣涕如雨。童子佩觿,童子佩韘。邦人諸友,莫肯朝夕,蜷蜷懷顧,我是用憂。祝爾友君子,我即爾謀。摻執子之手兮,摻執子之祛兮,同我婦子,言就爾居。與子成說,實獲我心。以望楚兮,悠悠南行。適彼樂郊,築於楚室。以遨以遊,不日不月。室家之壺,君子所依,飲之食之,安且燠兮。江漢湯湯,道阻且長,言念君子,曷雲能忘?北風其喈,雨雪載途,我征聿至,日月其除。婦歎於室,憂心煢煢,閔予小子,首如飛蓬。冬日烈烈,無衣無褐,每食不飽,載饑載渴。爾不我畜,亦已太甚。室人交偏謫我,謂爾不信。豈曰無衣,狐裘蒙戎,我有旨蓄,亦以禦冬。日用飲食,無不爾或承,有踐家室,寧不我矜?人之無良,胡寧忍予?嗟我婦子,縞衣茹藘。靜言思之,其毒太苦。嗟爾朋友,不可與處。無我有尤,維予之故。始者不如今,逝將去汝。維彼忍心,胡不自替。信誓旦旦,曾莫知其玷。已焉哉,自詒伊戚。謂之何哉?自今伊始,莫往莫來。


代某校書謝某狎客饋送局帳啟 清 佚名 撰[編輯]

  綺窟沈愁,金閨寫恨。團圓天上,惆悵人間。歡纏頭之不來,怨客盡之易舛。買脂乏力,供黛誰人。環綺障於花叢,築債台於香國。金釵耿其欲拔,錢樹鬱其將枯。茲者春鳥忽來,飛蚨迭賜。婢媼感德,巾櫛銘恩。異域金錢,與恩膏而俱下。殊方鈔幣,隨咳唾以偕來。頒百琲之真珠,香塵待步;受一規之青玉,嘉惠難酬。妾聞醴泉無源,流膏靡既。漢川有女,贈佩亦仙。遂使姊妹開顏,鄰家歆羨。起南都之頌禱,勝北裡之歡聲。從茲瓊笈珠囊,蓋藏孔厚;琪花瑤草,枝葉皆春。綃淚千行,感裴公之心印;瓣香一炷,拜管氏之留貽。妾惟有對月輸誠,臨風泥首。化蓬萊謝恩之雀,白玉四環;作漢水報德之蛇,明珠一寸。妾再拜。



懺船娘張潤金疏 清 佚名 撰[編輯]

  伏以空空塵世,曇花之隱現何常;渺渺梵天,甘雨之沾濡彌廣。人多夙業,亟賴懺除,佛本慈悲,允垂解脫。洪惟大覺世尊,西方設教,東士傅經,久超最上之乘,用闡真如之諦。花拈信手,法相莊嚴,石盡點頭,頑靈感悟。洵迷津之寶筏,亦苦海之慈航。茲者張姑潤金,生小蘇台,沈淪花國。數芳齡而屈指,才逾二九年華;抱愁緒以縈心,獨異三千佳麗。雖緣遲婚媾,原非南陌羅敷;詎禍起狂且,自道東鄰宋玉。何來惡謔,本失雅觀。旁人之幻說無憑,鶯簧舌鼓;當局則真持有定,鴆毒心甘。玉容頓化浮煙,三更夢冷;珠佩忽埋荒塚,四大皆空。嗚呼!返魄無香,銀海茫無所際;招魂有賦,瑤池渺不可期。爰集緇流,宏宣法事。闡天宮之妙理,手翻貝葉之經;引地府之芳魂,頂禮蓮花之座。彌空法雨,我佛如來;永庇慈雲,伊人必喜。庶幾七心盡悟,從今覺路之宏開;二諦俱融,自此轉輪而不滯矣。謹疏。



冶遊自懺文 清 佚名 撰[編輯]

  金閨韻事,香國新談。孤塚荒郊,盡變繁華之地;層樓高閣,大開歌舞之場。於是有女詩賡,館娃宮築,鶯鶯燕燕,鬥時世新妝;翠翠紅紅,現諸天色相。袖薄迎風,鬟低斂霧,波興孽海,艷萃章台。則有五陵豪客,三河少年,選色征歌,尋花問柳。始逢場而作戲,繼久假而不歸。雀自投羅,魚來吞餌,不惜千金擲去,聊作纏頭;那知半面逢時,已經失足。鏡中索笑,幻蝶方癡;弦外知音,閑鷗漸狎。每有雕欄倚玉,含笑相將;能無翠被薰香,銷魂真個。芙蓉花底,臥兩兩之鴛鴦;豆蔻梢頭,巢雙雙之翡翠。春宵苦短,好夢難長。白眼頻逢,春衫易濕。或鷓鴣之饒舌,或鸚鵡之嗔人。或言比鋒尖,或面如冰冷。絕似鏡河秋早,團扇先捐;僅教寶鼎香溫,伊人不見。枉說情深如許,一旦都拋;憑憑此地重來,半文不值。移宮換征,任彈別調琵琶;送舊迎新,又作誰家眷屬?贏得惱神俱瘁,浪子名傳;可憐妻妾交摧,家人卦變。癮成鴉片,衣作鶉懸。冀北誰空,江東難返。嗚呼!往事已隨流水逝,此心惟有落花知。君不見真娘墓側,煙鎖荒台;蘇小墳邊,風淒古樹。一覺揚州之夢,雲散風流;千年杜宇之魂,香銷粉歇。花真解語,難招潘嶽之魂;命也何如,悟徹莊周之旨。情禪勘破,管他臨去秋波;色界參空,幸我已醒春夢。理宜自省,言盡於斯。從此琴心挑處,休誇同調以求皇;逢腳收來,好趁中流而轉舵。



遊戲策問一則 清 招招舟子 撰[編輯]

  問蘇小小、鄭孝女、秋瑾、松風和尚,何以同葬於西冷橋?試研究其命意所在                           招招舟子

  嗚呼!綠楊春雨,扁舟鳴漁父之榔;黃葉秋風,滿路厭樵夫之擔。吊芳魂於何處?明月三更;話舊夢於當年,暮煙一縷。馮小青本為情死,李香君尚以名傳。而況檢點香車,盛稱油壁;纏綿畫舫,別築歌場。若蘇小小者,非足增色西湖,揚徽北裡者耶。考其墓址,寔在西冷橋畔。石柱欲圯,戶壞略封。淒涼埋玉之鄉,惆悵銷金之窟。荒唐杜牧,已醒揚州;落拓香山,空談湓浦。指江山而屢幻,問城郭以皆非。數百年來,幸留斯塚。孰意結閨中之伴?雅願效顰;聯方外之緣,亦思接武。附姓名於息壤,留事蹟於穹碑。教女鄭氏,實彰彰者。溯其轢釜晨炊,鳴機夜績。首雖螓而不飾,手已龜而忘疲。一畝相依,自傲黃花之節;十年不字,羞題紅葉之詩。女本湘人,瘞此未久,踵而起者,厥惟秋俠。秋以不羈之才,罹無端之獄,紅線久居於記室,文姬何憚乎征塵。詎知緹騎來催,竟目為鉤黨;遂令受書驟定,同殉於市曹。天果闃如,人真愁煞!桐城吳芝瑛女士,乃攜其柩而蔔葬焉。松風雖沒亦傑,寓學以禪,得解脫於剎那,付身軀於泡幻。萇宏血冷,已登無上之天;先軫元歸,預卜大幽之宅。厥惟和尚,亦托西冷。愚謂一節之長,固宜取善;三代而下,不外好名。鄭有表貞之心,秋寓呼冤之隱,而松風則學人提倡,釋子繼承,是可慕也,不誠傳耶。惜乎!鑒湖東望,已返靈輀;秋社暮開,僅存尺碣。荒亭落寞,榮陽之聲價如何;隙地迷糊,普陀之名譽老矣。而獨此蘇小者,一堤常駐,百劫不磨。薄關盼之樓臺,笑薛濤之門巷。莫說美人黃土,當偏曆桑海奇觀;願留老衲青山,永澈悟彭殤小劫。



冶遊賦(以「傷心三字點燈籠」為韻) 清 陳寅生 撰[編輯]

  客有居於邗上者,乏林泉以遣興,鮮岩壑之徜徉。蕭齋寂處,孤影旁皇,乃向城闉而徐步,過梵舍以翱翔。覺塵囂之蕪雜,悲古剎之荒涼。曷不邀兩三之知己,選佳麗於平康?遣興閒居,聊以為樂,尋歡客邸,亦曰「何傷」?有茗可煮兮,有酒能斟;釋我憂思兮,湯我胸襟。儂無愁兮調素琴,我何恨兮揮黃金。人既靜兮漏複沉,月又明兮情轉深。流蘇帳疊鴛鴦衾,盤雲髻插鳳凰簪。睹茲艷質,銷盡雄心。隔一日而不見,將兩地之難堪。回思情話,欲共清談,如桃花之解語,恍諫果之回甘。開瓊筵以坐花,柔情漸密;飛羽觴而醉月,春色偏酣。顧我傳情,雁柱音挑廿四;背人寄意,蛾眉樣畫初三,爾乃意若癡,心若醉,倩蜂媒,央蝶使,看花霧之迷離,愛韻華之明媚。紫雲乍遇,發杜牧之狂歌;碧玉初逢,動蕭郎之遐思。明來暗去,途中成僕僕勞人;意蕩神馳,枕畔喚卿卿小字。歲月忙忙,流光冉冉。幾度低徊笑語,醉折花枝;此時綽約柔情,香濃枕簟。醉中神女,不嫌洛水瀾翻;夢裹襄王,豈識巫山路險。金粉南朝佳麗地,明月二分;枇杷門巷阿儂居,落花萬點。由是子夜四時,剩有百番愁緒;丁簾一曲,何嫌十束吳綾。頻揮買笑纏頭,山盟有約;可奈銷金窩子,海誓難憑。垂柳沿堤,任行人之攀折;落花臨水,依過客以頻仍。劇憐紅粉情懷,依稀紅袖;誤卻青雲途路,辜負青燈。幾見繡虎才華,一時魄落;雕龍呂譽,垂老途窮。博成浪子頭銜,向侯門而零涕;贏得美人心肯,顧茅舍之長空。將取捨之都難,不堪回首;問歡娛之有幾,應恤吾躬。所冀鳳立丹山,漫棲枳棘;最好鴻翔天外,莫下樊籠。僕也半生落寞,自嗟浮梗之飄;十載羈棲,已得空花之悟。歡往事都成陳跡,剩有徐娘;問當年底事閒遊,誰憐崔護?桃花三月,流鶯枝上朝啼;楊柳千條,風絮天涯春暮。鏡花水月,將同面壁以參禪;流水行雲,敢向臨崖而作賦。




閨中十二曲 清 繆蓮仙 撰[編輯]

  【如夢令】

  閨閣女郎年幼,十五心頭春鬥。怕的見絲鞭,躲向窗前佯繡。休驟,休驟,儂要任他消受。

  【長相思】

  蜂也歡,蝶也歡。姊妹撩人語太煩。多言怒小鬟。  花一團,錦一團。不識於卿甚的幹。低頭故不看。

  【菩薩蠻】

  於歸漸近情如掬,妝奩瞥見縈心曲。先意代郎看,般般愜意難。  心酸深有為,怨及懷中妹。添索嫁衣裳,含羞低問娘。

  【昭君怨】

  寶馬香車儂嫁,且喜還羞又怕。鶻突此時心,不分明。  不識今宵緣故,畢竟怎生發付。吃緊在心窩,婿如何?

  【浣溪紗】

  燭影花光耀錦屏,翠幃深處可憐生。桃花著雨不勝情。  偷覷已成心可哥,含羞未便囑輕輕。牙根時度一聲鶯。

  【巫山一段雲】

  寬綽因房喜,生疏為路愁。人來瞥見一含羞,佯整玉搔頭。  有意防油枕,無聊認帳鉤。生憎婢子展衾稠,羅帕小姑偷。

  【減字木蘭花】

  曉妝特艷,夜飯台前生怕勸。佯換衣裳,偷隔羅幃飽看郎。  夜深羞睡,斜脫鳳鞋燈影背。枕上柔聲,索喚情哥未肯應。

  【鳳蝶令】

  囑婿防金鑰,呼鬟整玉珈。箱囊收拾上香車。歸去迎門,笑語鬧窗紗。  壁上驚新壘,簾前認舊花。晚來閑坐話郎家,羞向娘前,低喚一聲他。

  【小闌幹】

  傳言郎至特嬌癡,忍笑把頭低。聽得娘呼,還理鋮線,故故出來遲。  瞥看旋轉整羅衣,默默坐多時。待得無人,偷來檻外,私語定歸期。

  【虞美人】

  香車歸去銀燈掌,繡戶經蛛網。拂塵拭鏡見顏酡,不禁春心先已到衾窩。  薰香叫婢嗔他懶,怒語因郎軟。背燈微笑轉秋波,試問個人今夜欲如何?

  【南鄉子】

  午夢忒嬌憨,睡折雲鬟白玉簪。情態近來渾不解,貪酸,愛煞青梅不是饞。  個裹事難參,玉洞桃花虛度三。怪底腰把羞舊影,宜男,佩在深深著裹衫。

  【尾聲】

  報產麟兒,窗前笑語喧儂婿。一聲娘至,戚喜堆眉際。  罷洗金盆,抱上床兒憇,言儂寢地,十六年前事。

  原評:妮妮兒女語,令讀者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