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駢體文鈔/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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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駢體文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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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書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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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子長報任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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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集其陣,郁怒奮勢,成此奇觀。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仆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抑鬱而與誰語。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

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說己者容。若仆大質,已虧缺矣。雖材懷隋、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見笑而自點耳。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至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

仆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與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而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丑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俊哉!

仆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寨旗之功;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如此矣。鄉者仆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延末議,不以此時引綱維,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得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衛之中。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

仆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餘歡。然仆觀其為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與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仆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亦奇矣。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仆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有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威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人,一國共攻而圍之。戰鬥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更張空弮,冒白刃,北向爭死敵者。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仆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愴怛怛,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少分甘,能得人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於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仆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仆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訴者。此真少卿所親見,仆行事豈不然耶?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仆又佴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俗又不能與死節者次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本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勉勵也。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在檻阱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有畫地為牢,勢不可入,削木為吏,議不可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已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羑里;李斯,相也,具於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系獄抵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於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審矣,曷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繩墨之外,以稍陵遲,至於鞭箠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

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仆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仆雖怯懦,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縲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世也。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紀,惟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仆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以著此書,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仆以口語會遭此禍,重為鄉里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藏岩穴邪?故且從容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土,無乃與仆私心刺謬乎?今雖欲自雕琢,曼辭以自飾,無益,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悉意,略陳固陋。謹再拜。

王生與蓋寬饒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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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文多宛轉隱曲,此獨切直盡意。

明主知君潔白公正,不畏強御,故命君以司察之位,擅君以奉使之權。尊官厚祿,已施於君矣。君宜夙夜惟思當世之務,奉法宣化,憂勞天下。雖日有益,月有功,猶未足以稱職而報恩也。

自古之治,三王之術,各有制度。今君不務循職而已,乃欲以太古久遠之事,匡拂天子;數進不用難聽之語,以摩切左右,非所以揚令名全壽命者也。方今用事之人,皆明習法令,言足以飾君之辭,文足以成君之過。君不惟蘧氏之高蹤,而慕子胥之末行;用不訾之軀,臨不測之險,竊為君痛之。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詘。《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狂夫之言,聖人擇焉,唯裁省覽。

鄭朋奏記蕭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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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從《戰國策》出,有蹙丈為尺之勢。

將軍體周召之德,秉公綽之質,有卞莊之威,至乎耳順之年,履折衝之位,號至將軍,誠士之高致也。窟穴黎庶,莫不歡喜,咸曰:將軍其人也。今將軍規橅雲若管、晏而休;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則下走將歸延陵之皋,修農圃之疇,畜雞種黍,俟見二子沒齒而已矣。

如將軍昭然度行積思,塞邪枉之險蹊,宣中庸之常政,興周、召之遺業,親日仄之兼聽,則下走其庶幾願竭區區,底厲鋒鍔,奉萬分之一。

馮敬通奏記鄧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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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文自西京而轉後漢之關也。此尚有壯氣,後乃益靡耳。

衍間明君不惡切愨之言,以測幽冥之論;忠臣不顧爭引之患,以達萬機之變。是故君臣兩興,功名兼立,銘勒金石,令間不忘。今衍幸逢寬明之日,將值危言之時,豈敢拱默避皋而不竭其誠哉。

伏見天下離王莽之害久矣。始自東郡之師,繼以西海之役,巴蜀沒於南夷,緣邊破於北狄,遠征萬里,暴兵累年,禍挐未解,兵連不息。刑法彌深,賦斂愈重,眾強之黨,橫擊於外,百僚之臣,貪殘於內。元元無聊,饑寒並臻,父子流亡,夫婦離散,廬落丘墟,田疇蕪穢,疾疫大興,災異蜂起。於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濱,風騰波涌,更相駱藉。四垂之人,肝腦塗地,死亡之數,不啻大半。殃咎之毒,痛人骨髓,匹夫僮婦,咸懷怨怒。皇帝以聖德靈威,龍興鳳舉,率宛葉之眾,將散亂之兵,歃血昆陽,長驅武關,破百萬之陳,摧九虎之軍,雷震四海,席捲天下,攘除禍亂,誅滅無道。一期之間,海內大定。繼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絕業,社稷復存,炎精更輝,德冠往初,功無與二。天下自以去亡新,就聖漢,當蒙其福而賴其願。樹恩布德,易以周洽,其猶順驚風而蜚鴻毛也。然而諸將虜掠,逆倫絕理,殺人父子,妻人婦女,燔其室屋,略其財產。飢者毛食,寒者裸跣,冤結失望,無所歸命。今大將軍以明淑之德,秉大使之權,統三軍之政,存撫并州之人,惠愛之誠,加乎百姓,高世之聲,聞乎群士。故其延頸企踵而望者,非特一人也。且大將軍之事,豈特珪璧其行,束修其心而已哉。將定國家之大業,成天地之元功也。昔周宣中興之主,齊桓霸強之君耳,猶有申伯、召虎、夷吾、吉甫,攘其螫賊,安其疆宇。況乎萬里之漢,明帝復興,而大將為之梁棟,此誠不可以忽也。

且衍聞之:兵久則力屈,人愁則變生。今邯鄲之賊未滅,真定之際復擾。而大將軍所部,不過百里,守城不休,戰軍不息,兵革雲翔,百姓震駭,奈何自怠,不為深憂。夫并州之地,東帶名關,北逼強胡,年穀獨熟,人庶多資,斯四戰之地,攻守之場也。如其不虞,何以待之?故曰:德不素積,人不為用,備不預具,難以應卒。今生人之命,縣於將軍;將軍所杖,必須良才。宜改易非任,更選賢能。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審得其人,以承大將軍之明,則雖山澤之人,無不感德,思樂為用矣。然後簡精銳之卒,發屯守之士,三軍既整,甲兵已具,相其土地之饒,觀其水泉之利,制屯田之術,習戰射之教,則威風遠暢,人安其業矣。若鎮太原,撫上黨,收百姓之歡心,樹名賢之良佐,天下無變,則足以顯聲譽;一朝有事,則可以建大功。惟大將軍開日月之明,發深淵之慮,監六經之論,觀孫、吳之策,省群議之是非,詳眾士之白黑,以超周南之跡,垂甘棠之風,令夫功烈施於千載,富貴傳於無窮。伊、望之策,何以加茲。

朱叔元為幽州牧與彭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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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聞智者順時而謀,愚者逆理而動。嘗竊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無賢輔,卒自棄於鄭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臨民親職,愛惜倉庫;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權時救急。二者皆為國耳。即疑浮相譖,何不詣闕自陳?而為滅族之計乎!

朝廷之於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孫之親。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飡,豈有身帶三綬,職典大邦,而不顧思義,生心外叛者乎。伯通與吏民語,何以為顏?行步拜起,何以為容?坐臥念之,何以為心?引鏡窺影,何以施眉目?舉措建功,何以為人?

惜乎!棄休令之嘉名,造梟鴟之逆謀,捐傳葉之慶祚,招破敗之重災,高論堯舜之道,不忍桀紂之性,生為世笑,死為愚鬼,不亦哀乎!

伯通與耿俠游,俱起住命,同被國恩。俠游謙讓,屢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為功高天下。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至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還。若以子之功高,論於朝廷,則為遼東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國。六國之時,其勢各盛,廓土數千里,勝兵將百萬,故能據國相持,多歷年所。今天下幾里?列郡幾城?奈何以區區漁陽而結怨天子?此猶河濱之民,捧土以塞孟津,多見其不知量也。

方今天下適定,海內願安,士無賢不肖,皆樂立名於世。而伯通獨中風狂走,自捐盛時,內聽驕婦之失計,外信讒邪之諛言,長為群後惡法,永為功臣鑑戒,豈不誤哉。定海內者無私仇,勿以前事自疑,願留意顧老母少弟。凡舉事無為親厚者所痛,而為見仇者所快。

臧子源報陳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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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闊相思,發於寤寐,相去步武,而趨舍異規,其為愴恨,胡可勝言。前日不遺,比辱雅況,述敘禍福,公私切至。以子之才,窮該典籍,豈將暗於大道,不達余趣哉?是以捐棄翰墨,一無所酬。亦冀遙忖褊心,粗識鄙性。重獲來命,援引紛紜。雖欲無對,而義篤其言。

仆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特蒙傾蓋。恩深分厚,遂竊大州。寧樂今日自還接刃乎?每登城臨兵,觀主人之旗鼓;瞻望帳幄,感故友之周旋,撫弦搦矢,不覺涕流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輔佐主人,無以為悔,主人相接,過絕等倫。受任之初,志同大事:掃清寇逆,共尊王室。豈悟本州被侵,郡將遘厄,請師見拒,辭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淪滅。區區微節,無所獲申。豈得復全交友之道,重虧忠孝之名乎?所以忍悲揮戈,收淚告絕。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忠恕之情,來者側席,去者克己,則仆抗季札之志,不為今日之戰矣。

昔張景明登壇歃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後但以拜章朝主賜爵獲傳之故,不蒙觀過之貸,而受夷滅之禍。呂奉先討卓來奔,請兵不獲,告去何罪?復見斫刺。劉子璜奉使逾時,辭不獲命,畏君懷親,以詐求歸。可謂有志忠孝,無損霸道。亦復殭屍麾下,不蒙虧除。慕進者蒙榮,違意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願也。是以鑑戒前人,守死窮城。亦以君子之違,不適敵國故也。

足下當見久圍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義,推平生之好,以為屈節而苟生,勝守義而傾覆也。昔晏嬰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曲筆以求存,故身傳圖象,名垂後世。況仆據金城之固,驅士卒之力,散三年之畜,以為一年之資,匡困補乏,以悅天下,何圖築室反耕哉?但懼秋風揚塵,伯珪馬首南向,張揚、飛燕,旅力作難,北鄙將告倒懸之急,股肱奏乞歸之記耳。主人當鑑戒曹輩,反旌退師;何宜久辱盛怒,暴威於吾城之下哉?

足下譏吾恃黑山以為救,獨不念黃巾之合從耶?昔高祖取彭越於矩野,光武創基,兆於綠林,卒能龍飛受命,中興帝業。苟可輔主興化,夫何嫌哉?況仆親奉璽書,與之從事。

行矣孔璋,足下微利於境外,臧洪投命於君親;吾子託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長安。子謂余身死而名滅,仆亦笑子生死而無聞焉。本同末離,努力努力,夫復何言。

王仲宣為劉荊州與袁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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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災害,禍難殷流,初交殊族,卒成同盟,使王室震盪,彝倫攸 攵。是以智達之士,莫不痛心人骨,傷時人不能相忍也。然孤與太公,志同願等。雖楚魏絕邈,山河迥遠;戮力乃心,共獎王室,使非族不干吾盟,異類不絕吾好,此孤與太公無貳之所致也。功績未卒,太公殂隕。賢允承統以繼洪業,宣奕世之德,履丕顯之祚,摧嚴敵於鄴都,揚休烈於朔土,顧定疆宇,虎視河外,凡我同盟,莫不景附。何悟青蠅飛於竿旌,無忌游於二壘。使股肱分成二體,胸膂絕為異身。初聞此問,尚謂不然。定聞信來,乃知閼伯實沉之忿已成,棄親即仇之計已決,旃施交於中原,暴屍累於城下。聞之哽咽,若存若亡。昔三王五伯下及戰國,君臣相弒,父子相殺,兄弟相殘,親戚相滅,蓋時有之。然或欲以成王業,或欲以定霸功,皆所謂逆取順守而徼富強於一世也。未有棄親即異,兀其根本,而能全於長世者也。

昔齊襄公報九世之讎,士丐卒苟偃之事,是故《春秋》美其義,君子稱其信。夫伯游之恨於齊,未若太公之忿於曹也;宣子之臣承業,未若仁君之繼統也。且君子違難,不適仇國,交絕不出惡聲。況忘先人之仇,棄親戚之好,而為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蠻夷戎狄,將有誚讓之言;況我族類而不痛心邪。

夫欲立竹帛於當時,全宗祀於一世,豈宜同生分謗,爭校得失乎。若冀州有不弟之傲,無慚順之節;仁君當降志辱身,以濟事為務。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為高義邪。今仁君見憎於夫人,未若鄭莊之於姜氏;昆弟之嫌,未若重華之於象敖。然莊公卒崇大隧之樂,象敖終受有鼻之封。願捐棄百疴,追攝舊義,復為母子昆弟如初。今整勒士馬,瞻望鵠立。

阮元瑜為曹公作書與孫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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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絕以來,於今三年,無一日而忘前好。亦猶姻媾之義,恩情已深;違異之恨,中間尚淺也。

孤懷此心,君豈同哉?每覽古今所由改趣,因緣侵辱,或起瑕釁,心忿意危,用成大變。若韓信傷心於失楚,彭寵積望於無異,盧綰嫌畏於已隙,英布憂迫於情漏,此事之緣也。孤與將軍,恩如骨肉,割授江南,不屬本州。豈若淮陰捐舊之恨;抑遏劉馥相厚益隆,寧放朱浮顯露之奏,無匿張勝貸故之變,匪有陰構賁赫之告,固非燕王淮南之釁也。而忍絕王命,明棄碩交,實為佞人所構會也。夫似是之言,莫不動聽,因形設象,易為變觀。示之以禍難,激之以恥辱,大丈夫雄心能無憤發。昔蘇秦說韓,羞以牛後;韓王按劍,作色而怒,雖兵折地割,猶不為悔,人之情也。仁君年壯氣盛,緒信所嬖,既懼患至,兼懷忿恨,不能復遠度孤心,近慮事勢,遂齎見薄之決計,秉翻然之成議。加劉備相扇揚,事結釁連,推而行之。想暢本心不願於此也。

孤之薄德,位高任重,幸蒙國朝將泰之運,蕩平天下,懷集異類,喜得全功,長享其福。而姻親坐離,厚援生隙。常恐海內多以相責,以為老夫包藏禍心,陰有鄭武取胡之詐,乃使仁君翻然自絕。以是忿忿,懷慚反側。常思除棄小事,更申前好,二族俱榮,流祚後嗣,以明雅素。中誠之效,抱懷數年,未得散意。昔赤壁之役,遭離疫氣,燒船自還,以避惡地,非周瑜水軍所能抑挫也。江陵之守,物盡谷殫,無所復據,徙民還師,又非瑜之所能敗也。荊土本非已分,我盡與君,冀取其餘,非相侵肌膚,有所割損也。思計此變,無傷於孤,何必自遂於此,不復還之?高帝設爵以延田橫,光武指河而誓朱鮪,君之負累,豈如二子?是以至情,願聞德音。

往年在譙,新造舟船,取足自載,以至九江。貴欲觀湖漅之形,定江濱之民耳,非有深入攻戰之計,將恐議者大為己榮,自謂策得,長無西患,重以此故,未肯回情。然智者之慮,慮於未形;

達者所規,規於未兆。是故於胥知姑蘇之有廉鹿;輔果識智伯之為趙禽;穆生謝病,以免楚難;鄒陽北游,不同吳禍。此四士者,豈聖人哉?徒通變思深,以微知著耳。以君之明,觀孤術數,量君所據,相計土地,豈勢少力乏,不能遠舉,割江之表,晏安而已哉?甚未然也。若恃水戰,臨江塞要,欲令王師終不得渡,亦未必也。夫水戰千里,情巧萬端,越為三軍,吳曾不御;漢潛夏陽,魏豹不意,江河雖廣,其長難衛也。

凡事有宜,不得盡言,將修舊好而張形勢,更無以五臣作似為威脅重敵人。然有所恐,恐書無益。何則?

往者軍逼而自引還,今日在遠而興慰納,辭遜意狹,謂其力盡,適以增驕,不足相動。但明效古,當自圖之耳。昔淮南信左吳之策,隗囂納王元之言,彭寵受親吏之計,三夫不寤,終為世笑。

梁王不受詭勝,竇融斥逐張玄,二賢既覺,福亦隨之。願君少留意焉。若能內取子布,外擊劉備,以效赤心,用復前好,則江表之任,長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觀。上令聖朝無東顧之勞,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榮,孤受其利,豈不快哉。若忽至誠,以處僥倖,婉彼二人,不忍加罪,所謂小人之仁,大仁之賊,大雅之人,不肯為此也。若憐子布,願言俱存,亦能傾心去恨,順君之情,更與從事,取其後善。但禽劉備,亦足為效。開設二者,審處一焉。

聞荊揚諸將並得降者,皆言交州為君所執,豫章距命,不承執事,疫旱並行,人兵減損,各求進軍,其言云雲。孤聞此言,未以為悅。然道路既遠,降者難信,幸人之災,君子不為。且又百姓國家之有,加懷區區,樂欲崇和,庶幾明德,來見昭副,不勞而定,於孤益貴。是以按兵守次,遣書致意。古者兵交,使在其中。願仁君及孤,虛心回意,以應詩人補袞之嘆,而慎周易牽復之義。

濯鱗清流,飛翼天衢,良時在茲,勖之而已。

孫子荊為石仲容與孫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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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苞白:蓋聞見機而作,《周易》所貴;小不事大,《春秋》所誅。此乃吉凶之萌兆,榮辱之所由興也。是故許、鄭以銜璧全國,曹、譚以無禮取滅,載籍既記其成敗,古今又著其愚智矣。不復廣引譬類、崇飾浮詞,苟以誇大為名,更傷忠告之實。今粗論事勢,以相覺悟:

昔炎精幽昧,歷數將終,桓、靈失德,災釁並興,豺狼抗爪牙之毒,生人陷塗炭之艱。於是九州絕貫,皇綱解紐,四海蕭條,非復漢有。太祖承運,神武應期,征討暴亂,克寧區夏。協建靈符,天命既集,遂廓洪基,奄有魏域。土則神州中嶽,器則九鼎猶存,世載淑美,重光相襲,固知四隩之攸同,天下之壯觀也。

公孫淵承藉父兄,世居東裔,擁帶燕胡,馮陵險遠,講武盤桓,不供職貢,內傲帝命,外通南國,乘桴滄流,交疇貨賄,葛越布於朔土,貂馬延乎吳會。自以為控弦十萬,奔走足用,信能右折燕、齊,左振扶桑,陵轢沙漠,南面稱王也。宣王薄伐,猛銳長驅,師次遼陽,而城池不守,桴鼓一震,而元兇折首。然後遠跡疆場,列郡大荒,收離聚散,咸安其居,民庶悅服,殊俗款附。自茲遂隆,九野清泰,東夷獻其樂器,肅慎貢其楛矢,曠世不羈,應化而至,巍巍蕩蕩,想所具聞。

吳之先主,起自荊州,遭時擾攘,播遷江表,劉備震懼,亦逃巴、岷,遂依丘陵積石之固,三江五湖,浩汗無涯,假氣遊魂,迄於四紀。二邦合從,東西唱和,互相扇動,距捍中國。自謂三分鼎足之勢,可與泰山共相終始。相國晉王,輔相帝室,文武桓桓,志厲秋霜,廟勝之算,應變無窮,獨見之鑑,與眾絕慮。主上欽明,委以萬幾,長轡遠御,妙略潛授。偏師同心,上下用力,棱威奮伐,罙入其阻,並敵一向,奪其膽氣。小戰江介,則成都自潰,曜兵劍閣,而姜維面縛。開地五千,列郡三十。師不逾時,梁、益肅清。使竊號之雄,稽顆絳闕,球琳重錦,充於府庫。夫虢滅虞亡,韓並魏徙,此皆前鑒之驗,後事之師也。又南中呂興,深睹天命,蟬蛻內向,願為臣妾。外失輔車唇齒之援,內有毛羽零落之漸,而徘徊危國,冀延日月。此猶魏武侯卻指山河以自強大,殊不知物有興亡,則所美非其地也。方今百僚濟濟,俊義盈朝,虎臣武將,折衝萬里,國富兵強,六軍精練,思復翰飛,飲馬南海。自頃國家整治器械,修造舟楫,簡習水戰,伐樹北山,則太行木盡;浚決河洛,則百川通流。樓船萬艘,於里相望。自刳木以來,舟車之用,未有如今日之盛者也。驍勇百萬,畜力待時,役不再舉,今日之謂也。然主上眷眷,未便電邁者,以為愛民治國,道家所尚,崇城自卑,文王退舍。故先開示大信,喻以存亡,殷勤之旨,往使所究。

若能審識安危,自求多福,蹷然改容,祗承往告,追慕南越嬰齊入侍,北面稱臣,伏聽告策,則世祚江表,永為藩輔,豐報顯賞,隆於今日矣。若侮慢不式王命,然後謀力雲合,指麾風從,雍、益二州,順流而東,青、徐戰士,列江而西,荊、揚、充、豫,爭驅八沖,征東甲卒,虎步秣陵。爾乃皇輿整駕,六師徐征,羽檄燭日,族旗流星,游龍躍路,歌吹盈耳,士卒奔邁,其會如林,煙塵俱起,震天駭地,渴賞之士,鋒鏑爭先。忽然一旦,身首橫分,宗把屠覆,取戒萬世。引領南望,良以寒心!

夫治膏盲者,必進苦口之藥;決狐疑者,必告逆耳之言。如其迷謬,未知所投;恐俞附見其已困,扁鵲知其無功也。勉思良圖,惟所去就。石苞白。

薛敬文與諸葛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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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越恃阻,不賓歷世,緩則首鼠,急則狼顧。皇帝赫然,命將西征。神策內授,武師外震。兵不染鍔,甲不沾汗。元惡既裊,種黨歸義,蕩滌山藪,獻戎十萬。野無遺寇,邑罔殘奸。既埽凶慝,又充軍用。藜 稂莠,化為善草,魑魅魍魎,更成虎士。雖實國家威靈之所加,亦信元帥臨履之所致也。雖《詩》美執訊,《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漢之衛、霍,豈足以談。功軼古人,勛超前世,主上歡然,遙用嘆息。感四牡之遺典,思飲至之舊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犒賜,以旌茂功,以慰劬勞。

伏文表與阮籍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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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異恣肆,似出鴻寶。其鏟句鑿字,亦江、鮑所祖。

義白:蓋聞建功立勛者,必以聖賢為本;樂真養性者,必以榮名為主。若棄聖背賢,則不離乎狂狷;凌榮起名,則不免乎窮辱。故自生民以來,同此圖例,雖歷百代,業不易綱。譬如大道,徒以奔趨遲疾定其駑良,舉足向路,總趨一也。然流名震響,非實不著,而抱實之奇,非人不寶;貴德保身,非禮不成,伏禮之矩,非勤不辦。是使薄於實而爭名者,或因飾虛以自矜;慎於禮而莫持者,或因倨怠以自外。其自矜也,必關闔晻曖,以示之不測之量;其自外也,必排摧禮俗,以見其不羈之達。又有滑稽之士,糅於其間,浮沉不一,際畔相亂,或使時人莫能早分。推其大歸,綜之行事,徒可力極一噱,觀盡崇朝。遭清世邪,則將吹其噓以露其實;值其闇耶,則將矜其貌以疑其朴。從此觀之,治大而見遺,不如資小而必集;出俗而見削,不如入檢而必令。

驟聽論者洋溢之聲,雖未傾蓋,其情如舊。然重牆難極,管短幽密,觀容相額,所執各異。或謂吾子英才秀髮,邈與世玄,而經緯之氣,有蹇缺矣;或謂吾子智不出凡,器無隈奧,而陶變以眩流俗。善子者欲斤斫以拒朴,惡子者欲抽鍵以騖空虛。每承此聲,未嘗不開精斥運,放思天淵,欲為吾子廣推奧異,端求所安也。

蓋自生民之性,受氣之源,好惡大歸,不得相遠。君子徇名而不顧,亦有慕名以為顯。夫名利者,總人之綱,集衢之門也。出此有為,於義未聞。吾子若欲逆取順守,及時行志,則當矜而莫疑,以速民望;若欲娛情養神,不厚於俗,則當浩然恣意,惟樂是治。今觀其規時,則行己無立德之身,報門無慕業之客;察其樂,則食無方丈之肴,室無傾城之色。徒泄泄以疑世為奇,縱體為逸,執此不回,既以怪矣。

且人非金石,不可剖練,設使至寶咸在子身,疑於國寶,為不得行。天官雖博,無偏駁之任;

王道雖寬,無縱逸之流。苟無其分,則為身害,教賊怨布天下,以此備之,殆恐攻害,其至無日,安坐難保。而聞吾子乃長嘯慷慨,悲涕潺湲;又或拊腹大笑,騰目高視。形性侜張,動與世乖,抗風立候,蔑若無人。儻獨奇變逸運,漸在於此,將以神接,虛變異物,所亂使之然也。夫智之清者,貴其知運而不憂;德之懿者,善其持沖以守滿。就其懷憂,必發於見孤,孤不自孤,而怨時也;就其持滿,必起於見崇,崇不自崇,而驕世也。

行來之議,又傳吾子雅性博古,篤意文學,積書盈房,無不燭覽,目厭義藻,口飽道潤,俯詠仰嘆,術若純儒。然開闔之節,不制於禮,動靜之度,不羈於俗。凡有諮詠,善之則教慈於父兄,惡之則言丑於仇敵。未有慈其教而不修其事,丑其言而樂其業者也。古人稱竊簡寫律,踞廁讀書,誦之可悼,深怪達者之行,其象若莊周、淮南、東方之徒,皆投跡教外,放思太玄。其大言異旨,殆自謂能回天維,舉地絡,觀持世之極,總得物之宗,仰天獨唱,與世爭黨。乃謂生為勞役,而不能煞身以當論;謂財為穢累,而不能割賄以見譏。由是觀之:其郁怨於不得,故假無欲以自通;怠情於人檢,故殊聖人以自大。凡此數者,尚皆奇才異略,命世崛起,徒以時昏俗亂,寶沈幽夜,而性放蕩不一,萎致國寶之責,庶其不然。而況吾子志非遁世,世無所適,麟驥苟修,天雲可據,動則不能龍攄虎超,同機伊、霍;靜則不能珠潛璧匿,連跡巢、光。言無定端,行不純軌,虛盡年時,以自疑外。豈異乎韓子所謂無施之馬,骨體雖美懿,牽縮不隨者哉。

且桀士之志地:遇世險巇,則憂在將命;值世太清,則憤於匿穎。欲其世平而有騁足之場,時安而有役智之局。方今大魏興隆,皇衢清敞,台府之門,割石索寶。以吳、蜀二虜,巢窟未破,長籌之士,所當奮力。可謂器與運會,不卜而行,今其時矣。向使吾子才足蓋世,思能橫出,何能不因大師韜敵之變,陳孫子廟勝之策,使烽隧不起於四垂,羽檄不施於中夏,定勛立事,撫國寧民。

而飽食安臥,囊懸室罄,力牽於役,財雕於賦,養生之具,亂於細民。為壯士者,豈能然乎?若居其勞而不知病其事,則經緯之氣乏矣;若病其事而不能為其醫,則針石之巧淺矣。今吾子擢才達德,則無毛遂穎脫之勢;剪跡滅光,則無四皓岳立之高;豐家富屋,則無陶朱貨殖之利;延年益壽,則無松喬蟬蛻之變。總論吾子所歸,義無所出。

然眾論雲擾,僉稱大異。疑夫鬱氣之下,必有秘伏,重奧之內,必有積寶。雖無顏氏之妙,思睹恍惚之跡;雖無鍾子之達,樂聞山林之音。想亦不隱才穎於肝隔,而不揚之於清觀;任賢智於骨氣,而不播之於高聽。且明智之為物,猶泉流之吐潤,固不於捐酌而為損,含佇而增益也。張儀之志,激於見劫;季路晚悟,滯在持滿。是以不嫌盡言,究其良苦,想必勃然,承聲響發。若乃群能獨踴,無以應唱,懸機待時、不能觸物,則不達於談者,所謂挾祖奕以守要際,閉虛門以示不測者也。

昔輪扁不能言微於其弟,伯樂不能語妙於其子,此蓋智術之曲撓,非道理之正例。自古有不可及之人,未有不可聞之業;有不可料之微,未有不可稱之略。幸以竭示所志。若變通卓逸,行得天符,言發恍然,邈在世表,則將為吾子謝物輸力,因風自釋。染筆附伸,諮所未悟,庶足存弟子之一隅。伏義自。

阮嗣宗答伏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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駿邁似東方生。晉人敘情之篇多此類,而每苦瀾漫。今但取遒整者。

承音覽旨,有心翰跡。夫九蒼之高,迅羽不能尋其顛;四滇之深,幽鱗不能測其底,矧無毛分所能論哉?且玄雲無定體,應龍不常儀。或朝濟夕卷,翕忽代興;或泥潛天飛,晨降宵升。舒體則八維不足以暢跡,促節則無間足以從容。是又瞽夫所不能瞻,璅蟲所不能解也。然則宏修淵邈者,非近力所能究矣;靈變神化者,非局氣所能察矣。何吾子之區區而吾真之務求乎?人力勢不能齊,好尚舛異。鸞鳳凌雲漢以舞翼,鳩鵝悅蓬林以翱翔,螭浮八溟以濯鱗,鱉娛行潦而群逝,斯用情各從其好以取樂焉。據此非被,胡可齊乎?

夫人之立節也:將舒網以籠世,豈樽樽以入網;方開模以范俗,何暇毀質以通檢。若良運未協,神機無准,則騰精抗志,邈世高超,蕩清舉於玄區之表,擄妙節於九垓之外。而翱翔之乘景躍踸,踔陵忽慌,從容與道化同逌,逍遙與日月並流,交名虛以齊變,及英祗以等化,上乎無上,下乎無下,居乎無室,出乎無門,齊萬物之去留,隨六氣之虛盈,總玄網於太極,撫天一於寥廓,飄埃不能揚其波,飛塵不能垢其潔,徒寄形軀於斯域,何精神之可察。雖業無不聞,略無不稱,而明有所逮,未可怪也。

觀吾子之趣,欲衒傾城之金,求百錢之售,製造天之禮,擬膚寸之檢,勞王躬以役物,守臊穢以自畢,沉牛跡之浥薄,慍河漢之無根。其陋可愧,其事可悲。亮規略之懸逾,信大道之弘幽,且局步於常衢,無為思遠以自愁。比連疹憒,力喻不多。阮籍白。

阮嗣宗奏記詣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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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死罪死罪。伏惟明公以含一之德,據上台之位,群英翹首,俊賢抗足。開府之日,人人自以為掾屬,辟書始下,下走為首。子夏處西河之上,而文侯擁篲;鄒子居黍谷之陰,而昭王陪乘。夫布衣窮居韋帶之士,王公大人所以屈體而下之者,為道存也。籍無鄒、卜之德,而有其陋,狠見采擢,何以當之!方將耕於東皋之陽,輸黍稷之稅,以避當塗者之路。負薪疲病,足力不強,補吏之召,非所克堪,乞回謬恩,以光清舉。

呂仲悌與嵇茂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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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李叟入秦,及關而嘆,梁生適越,登岳長謠。夫以嘉遁之舉,猶懷戀恨況乎不得已者哉?

惟別之後,離群獨游,背榮宴,辭倫好,經迥路,涉沙漠。鳴雞戒旦,則飄爾晨征;日薄西山,則馬首靡托。尋歷曲阻,則沉思紆結;乘高遠眺,則山川悠隔。或乃回飄狂厲,白日寢光,崎嶇交錯,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內,慷慨重阜之巔,進無所依,退無所據,涉澤求蹊,披榛覓路,嘯詠溝渠,良不可度。斯亦行路之艱難,然非吾心所懼也。

至若蘭茝傾頓,桂林移植,根萌未樹,牙淺弦急,常恐風波潛駭,危機密發,斯所以怵惕於長衢,按轡而嘆息者也。又北土之性,難以托根,投人夜光,鮮不按劍。今將植橘柚於元朔,蒂華藕於修陵,表龍章於裸壤,奏韶武於聾俗,困難以取貴矣。夫物不我貴,則莫之與;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飄飄遠遊之士,託身無人之鄉,總轡遐路,則有前言之艱,懸鞍陋宇,則有後慮之戒,朝霞啟暉,則身疲於遄征,太陽戢曜,則情劬於夕惕,肆目平隰,則遼廓而無睹;極聽修原,則淹寂而無聞。吁其悲矣!心傷悴矣!然後乃知步驟之士,不足為貴也。

若乃顧影中原,憤氣雲踴,哀物悼世,激情風烈,龍睇大野,虎嘯六合,猛氣紛紜,雄心四據,思躡雲梯,橫奮八極,披艱掃穢,蕩海夷岳,蹴崑崙使西倒,蹋泰山今東覆,平滌九區,恢廓宇宙,斯亦吾人之鄙願也。時不我與,垂翼遠逝,鋒巨靡加,翅翮摧屈。自非知命,誰能不憤悒者哉!

吾子植根芳苑,擢秀清流,布葉華崖,飛藻雲肆,俯據潛龍之淵,仰蔭游鳳之林,榮曜眩其前,艷色餌其後,良儔交其左,聲名馳其右,翱翔倫黨之間,弄姿帷房之里,從容顧盼,綽有餘裕,俯仰吟嘯,自以為得志矣。豈能與吾同大丈夫之憂樂者哉。

去矣嵇生,永離隔矣;煢煢飄寄,臨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難涉矣;攜手之期,邈無日矣;思心彌結,誰雲釋矣。無金玉爾音,而有遐心。身雖胡越,意存斷金。各敬爾儀,敦履璞沈,繁華流蕩,君子弗欽。臨書悢然,知復何雲。

劉越石答盧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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琨頓首:損書及詩,備辛酸之苦言,暢經通之遠旨,執玩反覆,不能釋手。慨然以悲,歡然以喜。昔在少壯,未嘗檢括。遠慕老、莊之齊物,近嘉阮生之放曠,怪厚薄何從而生,哀樂何繇而至。自頃輈張,困於逆亂,國破家亡,親友凋殘。塊然獨立,則哀憤兩集;負杖行吟,則百憂俱至。時復相與舉觴對膝,破涕為笑,排終身之積慘,求數刻之暫歡。譬繇疾疚彌年,而欲一丸銷之,其可得乎?

夫才生於世,世實須才。和氏之璧,焉得獨曜於郢握;夜光之珠,何得專玩於隨掌?天下之寶,固當與天下共之。但分拆之日,不能不悵恨耳。然後知聃、周之為虛誕,嗣宗之為妄作也。昔騄驥倚輈於吳阪,鳴於良、樂,知與不知也;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遇與不遇也。今君遇之矣,助之而已。不復屬意於文二十餘年矣,久廢則無次。想必欲其一反,故稱指送一篇,適足以彰來詩之益美耳。琨頓首頓首。

周義利報羊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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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足下:豈當適使人進哉?何卿才之更茂也?宅生結意,可復佳耳。屬華比采,何更工邪?

視已反覆,慰亦無已。觀諸紙上,方審卿復逢知己。動以何術,而能每降恩明,豈不為足下欣邪?

然更憂卿不知死所處耳。

夫匈奴之不誅有日,皇居之亡辱舊矣,天下孰不憤心悲腸以忿胡人之患,摩衣偷食以望國家之師?自智士鉗口,雄人蓄氣,不得議圖邊之事者,良淹歲紀。今天子以炎、軒之德,冢輔以姬、呂之賢,故赫然發怒,將以匈奴釁旗;惻然動仁,欲使余氓被惠。及取士之今朝發,宰士暮登英豪;

調兵之詔夕行,主公旦升雄俊。延賢人者固非一日,況復加此焉。

夫天下之士,砥行磨名,欲不辱其志氣;運奇蓄異,將進善於所天。非但有建國之謀不及,安民之論不與;至反以孝潔生議於鄉曲,忠烈起謗於君寀,身不絓王臣之籙,名不廁通人之班,顛倒國門,湮銷丘里者,自數十年以往,豈一人哉!若吾身無他伎而出值明君,變官望主,歲增恩賞,竟不能柔心飾帶,取重左右,校於向士,則榮已多;料於今識,則笑亦廣。而足下方復廣吾以馳志之時,求予以安邊之術,何足下不知言也?若以賢未登,則今之登賢如此;以才應進,則吾之非才若是。豈可欲以殞海之鬐,望鼓鰓于堅鱗之肆;墜風之羽,覬振翮於軒毳之間?其不能俱陪淥水,並負青天,可無待於明見。若乃闕奇謀深智之術,無悅主狎俗之能,亦不可復稍為卿說。但觀以上國再毀之臣,望府一逐之吏,當復是天下才否,此皆足下所親知。吾雖疲冗,亦嘗聽君子之餘論,豈敢忘之。

凡士之置身有三耳:一則雲戶岫寢,欒危桂榮,秣芝浮霜,剪松沉雪,憐肌蓄髓,寶氣愛魂。

非但土石侯卿,腐鴆梁錦,實乃仁意天后,睨目羽人。次則刳心掃智,剖命驅生,橫議於雲台之下,切辭於宣室之上。衍王德而批民患,進貞白而酖奸猜,委王入而齊聲禮,揭金出而烹勍寇。使車軌一風,甸道共德,令功日濟而已無跡,道日富麗君難名,致諸侯斂手,天子改觀。其末則饜糧而出,望旃而入,結冕兩宮之下,鼓袖六王之間,俯眉脅肩,言天下之道德,瞋目扼腕,陳縱橫於四海,理有泰則止而進,調覺迕則反而還。閒居違官,交造頓罷,捐慕遺憂,夷毀銷譽,呼嗡以補其氣,繕嚼以輔其生。凡此三者,皆志士仁人之所行,非吾之所能也。

若吾幸病不及死,役不至身。蓬藜既滿,方杜長者之轍;谷稼是諮,自絕世豪之顧。塵生床帷,苔積階月。又檐中山木,時華月深,池上海草,歲榮日蔓。且室閒軒左,幸有陳書十篋;席隅奧右,頗得宿酒數壺。按弦拭徽,仇方校石,時復陳局露初,奠爵星晚,歡然不覺是羲、軒後也。

近春田三頃,秋園五畦,若此無災,山裝可具,侯振飲之罷,俟封勒之畢,當敬觀邠、酆,肅尋伊、鄗,傍眺燕、隴,邪履遼、衛,覓我周之軫跡,吊他賢之憂天。當其少涉,未休此欲,但理實詭固,物好交加,或征勢而笑其言,或觀謀而害其意。夫楊、朱以此,猶見嗤於梁人;況才減楊子之器,物甚魏君之意者哉。

若如漢宗之言李廣,此固許天下之有才,又知天下之時非也。豈若黨巷閭里之間,忌見貞士之遭遇,便謂是臧獲庸人之徒耳。士固願呈心於其主,露奇於所歸,卿相末事也,若廣者何用侯為?

至乃復有致竭於為亂之日,被訕於害正之徒,心奇而無由露,事直而變為枉,豈不痛哉!豈不痛哉!

若足下可謂冠負日月,籍踐淵海,心支身首,無不通照。今復出入燕河,交關姬衛,整笏振豪,已議於帷筵之上,提鞭鳴劍,復呵於軍場之間,身超每深恩之所集,心動必明主之所亮。可不直議正身,輔人君之過誤,明目張胆,謀軍家之得失,操志勇之將,薦俊止之士,此乃足下之所以報也。不爾,便擐甲修戈,徘徊左右,衛君王之身,當馬首之鏑,關必固之壘,交死進之戰,使身分而主豫,寇滅而兵全,此亦報之次也。如是則系匈奴於北闕無日矣。亡但默默,窺寵而坐,謂子有心,敢書薄意。

張延符與尚書令王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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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男子張充,致書與琅邪王君侯侍者:頃日路長,愁霖韜晦,涼暑未平,想無虧攝。充幸以漁鈞之閒,鐮采之暇,時復以捲軸自娛,逍遙前史。從橫萬古,動默之路多端;紛綸百年,升降之徒不一。故以圓行方止,器之異也;金剛水柔,性之別也。善御性者,不違金水之質;善為器者,不易方圓之用。所以北海掛簪帶之高,河南降璽言之貴。

充生平少偶,不以利慾千懷,三十六年,差得以棲貧自澹。介然之志,峭聳霜崖;確乎之情,峰橫海岸。飄纓天閣,既謝廊廟之華;綴組雲台,終慚衣冠之秀。所以擯跡江皋,徉狂隴畔者,實由氣岸疏凝,情塗猖隔,獨師懷抱,不見許於俗人;孤秀神崖,每邅回於斯世。故君山直上,蹙壓於當年;叔陽敻舉,車甚車稟乎千載。充所以長群魚鳥,畢影松阿。半頃之田,足以輸稅;五畝之宅,樹以桑麻。嘯歌於川澤之間,諷詠於澠池之上,泛濫於漁父之游,偃息於卜居之下。如此而已,充何識焉。

若夫驚岩罩日,壯海逢天,竦石崩尋,分危落仞,桂蘭綺靡,叢雜於山幽,松柏森陰,相繚於澗曲,元卿於是乎不歸,伯休亦以茲長往。若乃飛竿釣渚,灌足滄洲,獨浪煙霞,高臥風月,悠悠琴酒,岫遠誰來,灼灼文談,空罷方寸。不覺郁然千里,路阻山川,每至西風,何嘗不眷?聊因疾隙,略舉諸襟,持此片言,輕枉高聽。

丈人歲路未強,學優而仕,道往蒼生,功橫海望,入朝則協長倩之誠,出議則抗仲子之節。可謂盛德維時,孤松獨秀者也。素履未詳,斯旅尚眇。茂陵之彥,望冠蓋而長懷;霸山之氓,佇衣車而聳嘆,得無惜乎?若鴻裝撰御,鶴駕軒空,則岸不辭枯,山被其潤。奇禽異羽,或岩際而逢迎;

弱霧輕煙,乍林端而庵藹。東都不足奇,南山豈為貴。充昆西之百姓,岱表之一民,蠶而衣,耕且食,不能事王侯,覓知己,造時人,騁遊說,蓬轉於屠博之間,其歡甚矣。丈人早遇承華,中逢崇禮,肆上之眷,望溢於早辰,鄉下之言,謬延於造次。然舉世皆謂充為狂,充亦何能與諸君道之哉?是以披聞見,掃心胸,達平生,論語默。所以通夢交魂,推衿送抱者,其惟丈人而已。關山敻阻,書罷莫因,儻遇樵者,妄塵執事。

邱希范與陳伯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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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頓首:陳將軍足下無恙,幸甚幸甚。將軍勇冠三軍,才為世出,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昔因機變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開國稱孤,朱輪華轂,擁旄萬里,何其壯也。如何一旦為奔亡之虜,聞鳴鏑而股戰,對穹廬以屈膝,又何劣邪?

尋君去就之際,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內審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獗,以至於此。聖朝赦罪責功,棄瑕錄用,推赤心於天下,安反側於萬物,此將軍之所知,不假仆一二談也。朱的喋血於友於,張繡剚刃於愛子,漢主不以為疑,魏君待之若舊。況將軍無昔人之罪,而勛重於當世。夫迷途知返,往哲是與,不遠而復,光典攸高。主上屈法,伸恩,吞舟是漏;將軍松柏不剪,親戚安居,高台未傾,愛妾尚在,悠悠爾心,亦何可言。

今功臣名將,雁行有序,佩紫懷黃,贊帷幄之謀;乘軺建節,奉疆埸之任,並刑馬作誓,傳之子孫。將軍獨靦顏借命,驅馳氈裘之長,寧不哀哉。夫以慕客超之強,身送東市;姚泓之盛,面縛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舊邦,無取雜種。北虜僣盜中原,多歷年所,惡積禍盈,理至燋爛。況偽嬖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攜離,酋豪猜貳。方當系頸蠻邸,懸首藁街;而將軍魚游於沸鼎之中,燕巢於飛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生平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悢?所以廉公之思趙將,吳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將軍獨無情哉?

想早勵良規,自求多福。當今皇帝盛明,天下安樂,白環西獻,楛矢東來,夜郎滇池,解辮請職,朝鮮昌海,蹶角受化;唯北狄野心,掘強沙塞之間,欲延歲月之命耳。中軍臨川殿下,明德茂親,總茲戎重,弔民洛油,伐罪秦中。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懷,君其詳之。邱遲頓首。

梁簡文帝與湘東王論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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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輩亦無所游賞,止事披閱。性既好文,時復短詠,雖是庸音,不能閣筆。有慚伎養,更同故態。比見京師文體,懦鈍殊常,競學浮疏,爭為闡緩。玄冬修夜,思所不得,既殊比興,正背《風》《騷》。若夫六典《三禮》,所施則有地;吉凶嘉賓,用之則有所。未聞吟詠情性,反擬《內則》之篇;操筆寫志,更摹《酒誥》之作。遲遲春日,翻學《歸藏》;湛湛江水,遂同《大傳》。吾既拙於為文,不敢輕有掎摭。但以當世之作,歷方古之才人,遠則楊、馬、曹、王,近則潘、陸、顏、謝,而觀其遣辭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為是,則古文為非;若昔賢可稱,則今體宜棄。俱為盍各,則未之敢許。

又時有效謝康樂、裴鴻臚文者,亦頗有惑焉。何者?謝客吐言天拔,出於自然,時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無篇什之美。是為學謝,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師裴,則蔑絕其所長,惟得其所短。謝故巧不可階,裴亦質不宜慕。故胸馳臆斷之侶,好名忘實之類,方分肉於仁獸,逞卻步於邯鄲,入鮑忘臭,效尤致禍。決羽謝生,豈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懼兩唐之不傳。故玉徽金銑,反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聽。陽春高而不和,妙聲絕而不尋。竟不精討錙銖,核量文質,有異巧拙,終愧丑妍。是以握瑜懷玉之士,瞻鄭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閩鄉而嘆息。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徒以煙墨不言,受其驅染,紙札無情,任其搖襞。甚矣哉!

文之橫流,一至於此。

至如近世謝胱、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張士簡之賦,周升逸之辯,亦成佳手,難可復遇。文章未墜,必有英絕,領袖之者,非弟而誰?每欲論之,無可與語,晤思子建,一共商榷。辯茲清濁,使如徑渭;論茲月旦,類彼汝南。朱白既定,雌黃有別。使夫懷鼠知慚,濫竿自恥。譬斯袁紹,畏見於將;同彼盜牛,遙羞王烈。相思不見,我勞如何。

王僧孺與何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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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詞勝,然無不副意之詞。

近別之後,將隔暄寒,思子為勞,未能忘弭。昔李叟入秦,梁生適越,猶懷悵恨,且或吟謠;

況歧路之日,將離嚴網,辭無可憐,罪有不測。蓋畫地刻木,昔人所悲,叢棘既累,於何可聞。所以握手戀戀,離別珍重。弟愛同鄒季,淫淫承睫;吾猶復抗手分背,羞學婦人。素鍾肇節,金飆戒序,起居無恙,動靜履宜。子云筆札,元瑜書記,信用既然,可樂為甚。且使目明,能祛首疾,甚善甚善!

吾無昔人之才而有其病,癲眩屢動,消渴頻增,委化任期,故不復呼醫飲藥。但恨一旦離大辱,蹈明科,去皎皎而非自污,抱鬱結而無誰告。丁年蓄積,與此銷亡,徒竊高價厚名,橫叨公器人爵。智能無所報,筋力未之酬。所以悲至撫膺,泣盡而繼之以血。顧惟不肖,文質無所底,蓋困於衣食,迫於饑寒,依隱易農,所志不過鍾庾,久為尺板斗食之吏,以從皂衣黑綬之役。非有奇才絕學,雄略高謨。吐一言,可以匡俗振民;動一議,可以固邦興國,全壁歸趙,飛矢救燕。偃息藩魏,甘臥安郢。腦日逐,髓月支。擁十萬而橫行,提五千而深入。將能執圭裂壤,功勒景鍾,錦繡為衣,朱丹被轂。斯大丈夫之志,非吾曹之所能及已。

直以章句小才,蟲篆末藝。含吐緗縹之上,翩躚樽俎之側。委曲同之針縷,繁碎譬之米鹽。孰致顯榮,何能至到?加性疏澀,拙於進取。未嘗去來許史,邀游梁竇,俯首脅肩,先意承旨。是以三葉靡遘,不與運並,十年未徙,孰非能薄。及除舊布新,清晷方旦,抱樂銜圖,訟謳有主。而猶限一吏於岑石,隔千里於泉亭。不得奉板中涓,預衣裳之會;提戈後勁,廁龍豹之謀。及其投劾歸來,恩均舊隸,升文石,登玉陛,一見而降顏色,再睹而接話言。非藉左右之容,無勞群公之助;

又非同席共研之夙逢,笥餌卮酒之早識。一旦陪武帳,仰文陛,備聃佚之柱下,充嚴朱之席上,入班九棘,出專千里,據操撮之雄官,參人倫之顯職。雖古之爵人不次,取士無名,未有躡景追風,奔驟之若此者也。

蓋基薄牆高,途遙力躓,傾蹷必然,顛匐可俟。竟以福過災生,人指鬼瞰,將均宥器,有驗傾卮。是以不能早從曲影,遂乃取疑邪徑,故司隸懍懍,思得應弦。譬縣廚之獸,如離繳之鳥,將充庖鼎以餌鷹鸇。雖事異鑽皮,文非刺骨,猶復因茲舌杪,成此筆端。上可以投畀北方,次可以論輸左校,變為丹赭,充彼舂薪。幸聖主留善貸之德,紆好生之施,解網祝禽,下車泣罪,愍茲恚詬,憐其觳觫,加肉朽胔,布葉枯株,輟薪止火,得不銷爛。所謂遠魂斗極,追氣泰山,止復除名為民,幅巾家巷。此五十年之後,人君之賜焉。木石感陰陽,犬馬識厚薄,員首方足,孰不戴天?而竊自有悲者,蓋士無賢不肖,在朝見嫉;女無美惡,入宮見妒。

家貧,無苞苴可以事朋類。惡其鄉原,恥彼戚施,何以從人?何以徇物?外無奔走之友,內乏強近之親,是以構市之徒,隨相媒櫱。及一朝捐棄,以快怨者之心。吁!可悲矣。蓋先貴後賤,古富今貧,季倫所以發此哀音,雍門所以和其悲曲。又迫以嚴秋殺氣,具物多悲,長夜展轉,百憂俱至。況復霜銷草色,風搖樹影,寒蟲夕叫,合輕重而同悲;秋葉晚傷,雜黃紫而俱墜。蜘蛛絡幕,熠耀爭飛,故無車轍馬聲,何聞鳴雞吠犬。俯眉事妻子,舉手謝賓游。方與飛走為鄰,永用蓬蒿自沒。。愾其長息,忽不覺生之為重。素無一廛之田,而有數口之累,豈曰匏而不食。方當長為傅保,糊口寄身,溘死溝渠,以食螻蟻。悲夫!豈復得與二三士友,抱接膝之歡,履足差肩,摛績縠之清文,談希微之道德。唯吳鴻之遇夏馥,范彧之值孔嵩,愍其留賃,憐此行乞耳。儻不以垢累,時存寸札,則雖先犬馬,猶松喬焉。去矣何生,高樹芳烈。裁書代面,筆淚俱下。

陸韓卿與沈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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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梁每有清辨之文,而多累於庸冗,錄此可識其凡。

范詹事自序:「性別宮商,識清濁,特能適輕重,濟艱難。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處,縱有會此者,不必從根本中來。」沈尚書亦云:「自靈均以來,此秘未睹。或闇與理合,匪由思至。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顏、謝,去之彌遠。大旨鈞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辭既美矣,理又善焉。」但觀歷代眾賢,似不都闇此處。而雲此秘未睹,近於誣乎?案范雲「不從根本中來」,尚書雲「匪由思至」,斯可謂揣情謬於玄黃,擿句差其音律也。范又雲「時有會此者」,尚書雲「或闇與理合」,則美詠清謳,有辭章調韻者,雖有差謬,亦有會合。推此以往,可得而言。

夫思有合離,前哲同所不免,文有開塞,即事不得無之。子建所以好人譏彈,士衡所以遺恨終篇。既曰遺恨,非盡美之作,理可詆訶。君子執其詆河,便謂合理為闇;豈如指其合理,而寄詆河為遺恨邪?自魏文屬論,深以清濁為言;劉楨奏書,大明體勢之致。岨峿妥帖之談,操末續顛之說,興玄黃於律呂,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秘未睹,茲論為何所指邪?故愚謂前英已早識宮徵,但未屈曲指的,若今論所申。

至於掩瑕藏疾,合少謬多,則臨淄所云,人之著述,不能無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謂不改則不知,斯曹、陸又稱竭情多悔,不可力強者也。今許以有病有悔為言,則必自知無悔無病之地;引其不了不合為闇,何獨誣其一合一了之明乎?意者,亦質文時異,古今好殊。將急在情物,而緩於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惡猶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緩,故合少而謬多。義兼於斯,必非不知明矣。

《長門》、《上林》,殆非一家之賦;《洛神》、《池雁》,便成二體之作。盂堅精正,《詠史》無虧於東主;平子恢富,《羽獵》不累於憑虛。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稱是;楊修敏捷,暑賦彌日不獻。率意寡尤,則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賒於《七步》。一人之思,遲速天懸;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獨宮商律呂,必責其如一邪?論者乃可言未窮其致,不得言曾無先覺也。

徐孝穆與王僧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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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穆文驚彩奇藻,搖筆波涌,生氣遠出,有不煩繩削而自合之意。書記是其所長,他未能稱也。

昔者雲師火帝,非無戰陣之風;堯誓湯征,咸用干戈之道。至於搖山蕩海,驅電乘雷,殲厥凶渠,無虧皇極。若夏鍾夷羿,周厄犬戎,漢委珠囊,秦亡寶鏡,然則皆聞之矣。未有膺龍圖以建國,御鳳邸以承家,二後欽明,三靈交泰,而天崩地拆,妖寇橫行者也。自古銅頭鐵額,興暴皇年,檮機、窮奇,流災中國;王彌、石勒,吞噬關河。綠林、青犢之群,黑山、白馬之眾。校彼兵荒,無聞前史。八王故事,曾未混淆;九州春秋,非去禍亂。

我皇受命中興,光宅天下。泰寧瑣瑣,安敢執鞭;建武棲棲,何其扶轂。抑又聞之:陶唐既作,天歸鳥喙之臣;豐畢將興,特挺鷹揚之佐。明公量苞金鉉,神表玉璜,儷袞欽才,平階佇德。

固以留連管、樂,惆悵風雲,濡足維時,投竿斯在。去歲兇徒不騁,言次巴丘,鼓聲聞一柱之台,烽火照三休之殿。公則懸麾羽扇,猶對投壺,戎羯咸奔,鯨鯢俱剪。樓船萬軸,還系昆明,胡馬千群,皆輸長樂。於是乎夏首西浮,雲行電邁,彭波東匯,谷靜山空。扼鵲尾而據王畿,登牛頭而掃天闕。漸臺偽帥,仍傳首於帝京;眉阝塢元兇,或刳腸於軍市。青羌赤狄,同畀豺狼,胡服夷言,咸為京觀。公園陵盡拜,忠貫長沙;神主咸安,勛通高密。重以秦宮既獲,魯殿猶存。辟綠草於應門,開青槐於武庫。長安五陵之族,鄠杜六遷之民。襁負而歸,都廛斯滿。鬻脂藏脯,游騎擊鐘,故市新城,飛甍華屋。東莞舊宅,人識桑榆,南頓荒田,家分禾黍。豈止鄉名谷熟,邑號禾興而已哉。

若夫卦起龍文,書因鳥跡,劬勞王室,大拯生民,自開闢以來,未之有也。雖十六才子,明允篤誠:八百諸侯.專心同德中宗佐命,俱畫丹青;光武功臣,皆懸星象。棧道木閣,田單之奉霸齊;綰璽將兵,周勃之扶強漢。壤蟲之比黃鵠,轍鮒之仰河宗,未足雲也。孤子階緣多幸,叨簉皇華,鄉國同危,公私焦迫。邳彤之切,長亂心胸;徐庶之祈,終無開允。既而屏居空館,多歷歲時,釁犯幽祗,躬當剿滅。何圖釁咎,災極蒼旻,號慕煩冤,肝腸屠殞。酷痛奈何!無狀奈何!

惟桑與梓,翻若天涯,杖柏栽松,悠然長絕。明明日月,號叫無聞,茫茫宇宙,容身何所?窮劇奈何?自忝膺嘉聘,仍屬亂離,上下年尊,偏嬰此酷。昔人迎門請盜,恆懷廢寢之憂;當挽輿親,猶有危途之懼。況乎逆寇崩騰,京師播越。興居動止,長隔山河;溫凊饘飠,誰經心眼。程糜不繼,原粟何資?瞻望風雲,朝夕嗚咽。固乃遊魂已謝,非復全生;余息空留,非為全死。同冰魚之不絕,似蟄蟲之猶蘇,良可哀也!良可哀也!

自東都紹漢,南毫興殷,修好徵兵,彌留星琯。韓宣、范武,方駕連鑣;蘇秦、張儀,朱輪華轂。而孤子三危是擯,四罪同科,聽別馬而長號,仗歸旍而永慟。王稽反命,既無托乘之恩;椒舉相逢,誰為班荊之位?昔人違齊處魯,時降徵求;亡晉奔秦,猶蒙招請。問管寧於遼左,追王朗於浙東,並物譽時賢,卿門公族,懸須應務,深挾情祈,斯豈庸賤之儔耶?非餘生之敢望也。但預在輶軒,誠為過誤,珪璋特達,通聘河陽,貂弭雍容,尋盟漳水。差有黃門啟封,非無青紙詔書。郡將州帥,郊迎負弩,鄉亭里候,飾館陳兵。豈是復介而奔齊,寧當竊妻而逃晉。已焉哉!羌難得而言也。

漢之谷吉,捐軀者幾人?楚之申胥,埋魂者何極?孤子何所嘆焉!但頓伏苫廬,徒延光晷。夫以啁噍燕雀,躑蹋鳴號,含識懷情,未有其痛。且夫曾耕雨雪,猶尚悲歌,蘇使幽囚,無馳哽咽。

公履忠弘孝,冠冕縉紳,化感煙雲,量標海岳。行糜仲月,王政無塞;分谷高年,仁風斯遠。固以衣纓仰訓,黎庶投懷,今日憔惶,彌布洪澤。雖復孤骸不返,方為漠北之塵;營魄知歸,終結江南之草。

徐孝穆在北齊與楊僕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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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一言所感,凝暉照於魯陽;一志冥通,飛泉涌於疏勒。況復元首康哉,股肱良哉,鄰國相聞,風教相期者也。天道窮剝,鍾亂本朝,情計馳惶,公私哽懼。而骸骨之請,徒淹歲寒;顛沛之祈,空盈捲軸。是所不圖也,非所仰望也。執事不聞之乎:昔分鰲命鳸之世,觀河拜洛之年,則有日烏流災,風禽騁暴,天傾西北,地缺東南,盛旱坼川,長波含五嶽。

我大梁應金圖而有亢,纂玉鏡而猶屯。何則?聖人不能為時,斯固窮通之恆理也。至如荊州刺史湘東王,機神之本,無寄名言,陶鑄之餘,猶為堯舜。雖復六代之舞,陳於總章;九州之歌,登於司樂,虞夔拊石,晉曠調鍾,未足頌此英聲,無以宣其盛德者也。若使郊禋楚翼,寧非祀夏之君;勘定艱難,便是匡周之霸。豈徒豳王徙雍,期月為都;姚帝遷河,周年成邑。方今越裳藐藐,馴雉北飛;肅昚茫茫,風牛南偃。吾君之子,含識知歸。而答旨云:何所投身,斯其未喻一也。

又晉熙等郡,皆入貴朝,去我潯陽,經塗何幾。至於鐺鐺曉漏,的的宵烽,隔淑浦而相聞,臨高台而可望。泉流寶碗,遙憶湓城;峰號香爐,依然廬岳。日者,鄱陽嗣王治兵匯派,屯戍瀹波,朝夕箋書,春秋方物。吾無從以躡屩,彼何路而齊鑣?豈其然乎?斯不然矣。又近者,邵陵王通和此國,郢中上客,雲聚魏都;鄴下名卿,風馳江浦。豈盧龍之徑,於彼新開;銅馬秉駞之街,於我長閉?何彼途甚易,非勞於五丁;我路為難,如登於九折?地不私載,何其爽歟?而答旨雲還路無從,斯所未喻二也。

晉熙廬江、義陽、安陸,皆云款附,非復危邦,計彼中途,便當靜晏。自斯以北,桴鼓不鳴;

自此以南,封疆未壹。如其境外,脫殞輕軀,幸非邊吏之羞,何在匹夫之命?又此賓游,通無貨殖,忝非韓起聘鄭,私買玉環;吳札過徐,躬要寶劍。由之宴錫,凡厥囊裝;行役淹留,皆已虛罄。散有限之微財,供無期之久客,斯可知矣。且據圖刎首,愚者不為;運斧全身,庸流所鑒。何則?生輕一發,自重千鈞,不以賈盜明矣。骨肉不任充鼎俎,皮毛不足入貨財。盜有道焉,吾無憂矣。又公家遣使,脫有資須,本朝非隆平之時,遊客豈皇華之勢?輕裝獨宿,非勞聚木橐之儀;

微騎間行,寧望輶軒之禮?歸人將從,私具驢騾,緣道亭郵,唯希蔬粟。若曰留之無煩於執事,遣之有費於官司,或以顛沛為言,或雲資裝可懼,固非通論,皆是外篇,斯所未喻三也。

又若以吾徒應還侯景;侯景凶逆,殲我國家,天下含靈,人懷憤厲。既不獲投身社稷,衛難乘輿,四冢磔蚩尤,千刀剸王莽,安所謂俯首頓膝,歸奉寇讎,佩奉腰鞬,為其皂隸。日者通和,方敦曩睦,凶人徂詐,遂駭狼心。頗疑宋萬之誅,彌懼苟罃之請。所以奔蹄勁角,專恣憑陵,凡我行人,遍膺仇憾。政復菹筋醢骨,抽舌探肝,於彼凶情,猶當未雪。海內之所知也,君侯之所具焉。

又聞本朝王公,都人士女,風行雨散,東播西流。京邑丘墟,葌蓬蕭瑟。偃師遠望,咸為草萊,灞陵回首,俱沾霜露。此又君之所知也。彼以何義,爭免寇讎?我以何親,爭歸委質?昔鉅平貴將,懸重於陸公;叔向名流,深知於鬷蔑,吾雖不敏,常幕前修。不圖明庶有懷,翻其以此量物。昔魏氏將亡,群凶挺爭,諸賢戮力,想得其朋,為葛榮之黨邪?為邢杲之徒邪?如曰不然,斯所未喻四也。

假使吾徒,還為凶黨,侯景生於趙代,家自幽恆,居則台司,行為連率。山川形勢,軍國彝章,不勞請著為籌,便當屈指能算。景以逋逃小丑,羊豕同群,身寓江皋,家留河朔,舂舂井井,如鬼如神。其不然乎?抑又君之所知也。且夫宮闈秘事,並若雲霄;英俊訏謨,寧非帷幄。或陽驚以定策,或焚藁而奏書。朝廷之士,猶難參預,羈旅之人,何階耳目?至於禮樂沿革,刑政寬猛,則謳歌已遠,萬舞成風,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安在搖其牙齒,為間諜者哉。若謂復命西朝,終奔東虜,雖齊、梁有隔,尉候奚殊?豈以河曲之難浮,而曰江關之可濟?河橋馬度,寧非宋典之奸;關路雞鳴,皆曰田文之客,何其通蔽,乃爾相妨?斯所未喻五也。

又兵交使在,雖著前經,儻同徇仆之尤,追肆寒山之怒,則凡諸元帥,並釋縲囚,爰及偏裨,同無剪馘。乃至鍾儀見赦,朋笑遵途;襄老蒙歸,虞歌引路。吾等張巾亶拭玉,修好尋盟,涉泗之與浮河,郊勞至于贈賄,公恩既被,賓敬無違。今者何愆,翻蒙貶責?若以此為言,斯所未喻六也。

若曰妖氛永久,喪亂悠然,哀我奔波,存其形魄;固已銘茲厚德,戴此洪恩。譬渤澥而俱深,方嵩華而猶重。但山梁飲啄,非有意於籠樊;江海飛浮,本無情於鐘鼓。況吾等營魂已謝,余息空留,悲默為生,何能支久?是則雖蒙養護,更夭天年。若以此為言,斯所未喻七也。

若雲逆豎殲夷,當聽反命;高軒繼路,飛蓋相隨,未解其言,何能善謔?夫屯亨治亂,豈有意於前期?謝常侍今年五十有一,吾今年四十有四,介已知命,賓又杖鄉,計彼侯生,肩隨而已。豈銀台之要,彼未從師;金灶之方,吾知其訣。政恐南陽菊水,竟不延齡;東海桑田,無由可望。若以此為言,斯所未喻八也。

足下清襟勝托,書囿文林,凡自洪荒,終乎幽厲。如吾今日,寧有其人?爰至春秋,微宜商略。夫宗姬殄墜,霸道昏凶,或執政之多門,或陪臣之涼德。故臧孫有禮,翻囚與國之賓;鄭伯無愆,空怒天王之使。遷箕卿於兩館,縶驥子於三年,斯匪貪亂之風邪?寧當今之高例也。至於雙崤且帝,四海爭雄,或構趙而侵燕,或連韓而謀魏,身求盟於楚殿,躬奪璧於秦庭,輸寶鼎以托齊王,馳安車而誘梁客,其外膏唇販舌,分路揚鑣,無罪無辜,如兄如弟。逮乎中陽受命,天下同規,巡省諸華,無聞幽辱。及三方之霸也,孫甘言以嫵媚,曹屈詐以羈糜,旍軫歲到於勾吳,冠蓋年馳於庸蜀。則客嘲殊險,賓戲已深,共盡游談,誰雲猜忤?若使搜求故實,脫有前蹤,恐是叔世之奸謀,而非為邦之勝略也。

抑又聞之:雲師火帝,澆淳乃異其風;龍躍麟驚,王霸雖殊其道,莫不崇君親以銘物,敦敬養以治民,預有邦司,曾無隆替。吾奉違溫凊,仍屬亂離,寇虜猖狂,公私播越。蕭軒靡御,王舫誰持?瞻望鄉關,何心天地。自非生憑廩竹,源出空桑,行路含情,猶其相愍。常謂擇官而仕,非曰孝家;擇事而趨,非雲忠國。況乎欽承有道,驂駕前王;郎吏明經,鴟鳶知禮。巡方省化,咸問高年;東序西膠,皆尊耆耋。吾以圭璋玉帛,通聘來朝,屬世道之屯期,鍾生民之否運。兼年累載,無申元直之期;銜泣吞聲,長對公閭之怒。情禮之訴,將同逆鱗;忠孝之言,皆應齚舌。是所不圖也,非所仰望也。且天倫之愛,何得忘懷?妻子之情,誰能無累?

夫以清河公主之貴,餘姚書佐之家,莫限高卑,皆被驅略。自東南醜虜,抄販饑民,台署郎官,俱餒牆壁。況吾生離死別,多歷寒暄,孀室嬰兒,何可言念。如得身還鄉土,躬自推求,猶冀提攜,俱免凶虐。夫四聰不達,華陽君所謂亂臣;百姓無冤,孫叔敖稱為良相。足下高才重譽,參贊經綸,非豹非貔,聞詩聞禮;而中朝大議,曾未矜論,清禁嘉謀,安能相及。諤諤非周舍,容容類胡廣,何其無諍臣哉?歲月如流,平生何幾?晨看旅雁,心赴江淮;昏望牽牛,情馳揚越。朝千悲而掩泣,夜萬緒而迴腸。不自知其為生,不自知其為死也。

足下素挺詞鋒,兼長理窟,匡丞相解頤之說,樂令君清耳之談,向所諮疑,誰能曉喻?若鄙言為謬,來旨必通,分請灰釘,甘從斧鑊。何但規規默默,齚舌低頭而已哉?若一理存焉,猶希矜眷。何必期令我等,必死齊都,足趙魏之黃塵,加幽并之片骨,遂使東平拱樹,長懷向漢之悲;西洛孤墳,恆表思鄉之夢。千祈以屢,哽慟增深。

徐孝穆為貞陽侯重與王太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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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複數書,此最文質相宣,當於事理。

淵明頓首頓首:席威卿等還,往此月十四日,告敘覽未周,良深慨息。昔長平建策,猶聞蝕昴之徵;疏勒效忠,時致飛泉之感。豈在余涼德,書不盡言,遂使吾賢,猶迷所執?斯故銜哀掩淚,仍復披陳者也。孤以庸薄,寧有霸圖?侯服於周,常懼盈滿。豈望身居黃屋,手御絲綸,揖讓而對三靈,端委而朝百辟。詢諸圉牧,莫不皆知;援誓神明,固自無爽。

但大齊仁信之道,關於至誠;睦鄰之懷,由於孝德。遂蒙殊獎,歸嗣本朝,拜首陳辭,敦誘彌廣。既而仇讎未殄,方憑大國之威;宗祏阽危,尤仰親仁之德,僶稷恩寄,號靦惟深。而敕諭分明,信誓殊重。乃雲邦家有乂,社稷無虞,凡廣陵歷陽,皆許見還;白水黃河,屢奉然諾。至於夏藩衝要,控遏上流,且命強兵,為我臨據。若其自有精甲,能捍醜徒,並用還梁,皆如前旨。以孤頻經忝竊,屢守淮肥,門生故吏,遍於江右,凡諸部曲,並使招攜,投赴戎行,前後雲集。霜戈雪戟,無非武庫之兵;龍甲犀渠,皆是雲台之仗。文物以紀之,聲名以發之。斯實不世之隆恩,寧曰循常之恆禮。

明公固天所授,弘濟本朝,曲阜同功,營丘等烈。若夫伊尹庖廚賤宰,霍光階闥小臣,諸葛亮無應變之才,管夷吾非王者之相,論其世業,較彼勤勞,書契以來,罕有明德。且程嬰之義,自古為難;荀息之忠,良以喜慰。但聞先朝秉玉鏡之符,御金輪之寶,菩薩之化,行於十方,仁壽之功,沾於萬國。凶人侯景,遂殄邦家,何況於今,亦有吳會。江東如掌,差非虛言;淮陽在面,方此非局。不稼不穡,多歷歲時;大東小東,全無機杼。關中醜虜,寧非冒頓之鋒?齊國強兵,便是軒轅之陣。西南當扼喉之勢,東北承撫背之機,首尾交侵,華夷俱騁。而沖人數歲,復子方賒,德未感於黎蒸,威不加於將帥,斯等怏怏,非少主臣,安有碌碌,因人成事?公之才具,雖復明允,勢何如於天監?時何苦於大同?棄與國之隆恩,當滔天之猛寇,匡救之德,翻未有從,忠許之謀,誰其相曉?臥薪待火,方此弗危;系草從風,儔之非切。若能思其上策,審此英圖,見引軨獵之車,還向長安之邸。一則二則,惟在大賢;外相內相,終當相屈。

正當攜諸舊隸,率我賓游,朝服簪纓,直拜園寢。梁人望里,俱登赤馬之舟;齊師臨江,仍轉蒼鷹之旆。分袖南浦,揚鞭北風,民不疲勞,軍無怨讟。如其言貴,尚秉前言,將恐戎麾,便濟江表。何則?西浮夏首,已據咽喉,東進彭波,次指心腹。廣陵京口,烽煙相望;魯柝聞邾,方之尚遠。胡桑對薊,匹此為遙;水陸爭前;龍虎交至。則揚都蕩定;功自齊師;江左臣民,無關梁國。

豈不追慚後主崇寄之恩,還負齊朝親鄰之意?東門黃犬,固以長悲;南陽白衣,何可復得?立茲幼弱,非曰大勛;滅我宗祊,何所逃亹?

今復遣前吉州刺史馬嵩仁至彼,更具往還,想不遠而復,無貽祗悔也。英謨有在,方興祀夏之功;明監如違,便等過殷之嘆。存亡社稷,一在於公。臨紙崩號,不復多及。蕭淵明頓首頓首。

陳霸先答貞陽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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頗有詞嚴義正之致,勝於僧辨《答書》。

某頓首頓首:使人孔文端至,奉此月四日誨,兼翰累牘,俯加循覽,以悲以慰。先皇聖德在躬,體道康哲,允恭克讓,就日望雲,玄雀銜書,皇天眷命,光宅區宇,司牧黎元,澤與風行,恩隨雨散,朔南暨教,要荒貢篚。而運鍾百六,時屬陵夷。

賊臣侯景,內奰中國,掘剪公室,鞭撻寓縣,三光掩耀,四海分崩。嗣後大孝發衷,志清國釁。載齊車以誓眾,墨衰裳而鞠旅,遙授兵略,沿流電邁。不崇朝而戮封豕,才信宿而剪奔鯨。雖天未絕梁,伊帝之力,方欲克復梁雍,吞滅崤函,即都渚宮,將議進取。而穹昊不惠,頻降愍凶,秦氏虎狼,肆其虐暴,主上幽辱,鑾輿播遷,悲結萬姓,痛深九服。社稷須主,天下難曠。晉安殿下,地惟密戚,親實愛子,弱表徇齊,幼而岐嶷。群公卿士,岳牧藩鎮,莫不頓首屈膝,請嗣宗祧。王太尉秉德居宗,實為元輔。仆以不敏,預參末將。今朝野寧晏,方鎮協和,戮力華夷,同獎王室,庶竭股肱,蕩刷仇釁。

殿下夙標令譽,早播明德,親則章興,地惟邢蔣。昔因多故,託身大國,今蒙發敕,已次壽春。載披來旨,實深傾注。但帝子承制,非為乏主;冢宰匡翊,寧俟長君。雖則未學,頗聞前載:

成王踐祚,曾未壯年;昭帝君臨,實惟童孺。若以國家多故,思濟艱難,仰惟尊戚,莫不屬望,分陝之寄,側聽高旨。如使不論親地,便議崇極,上相居中,自奉奏報。昔仲子舍孫,《檀弓》有作;趙求外主,穆嬴以啼。前事不忘,可為故實。蕃維末鎮,敢用多陳。遠降誨函,惟深哽佩。陳某頓首頓首。

徐孝穆報尹義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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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離二國,雲雨十年,目懸河陽,追銅爵而無遠;神遊漳水,與金鳳而俱飛。北使還,辱去冬十月十一日告,忽同言敘,循環巧制,欣慰良深。河朔年芳,雖當淹晚,白溝浼浼,春流已清;紫陌依依,長楊稍合。體中何如?豈無鄉思。

弟三秦世胄,六輔良家,文武兼能,志懷高遠。谷永之筆,無慚古人;蓋延之功,高視前彥。

而淹留趙魏,亟歷寒暄,企望鄉關,理多悲切。聖朝欽明纂歷,大拯生民,戮巨海之奔鯨,殲中原之封豕。晉君之說,長安遠於日邊;揚雄有言,交州在於天際。則輸賝王府,屈膝閶門。川酋洞豪,強梁溟海,神兵一指,率土咸康。方當偃伯於靈台,韜戈於武庫,變大風於五禮,驅蒸民於昌辰,物色英聲,搜揚俊傑,投竿負鼎,馳步蒼龍;岩穴丘園,爭趨金馬。而弟留河北,義等周南,懷此殊才,實可傷嗟。

吾崦嵫既暮,容鬢皤然,風氣彌留,砭藥無補。追惟疇昔,共備行人,室家安危,賓禮升降,懸壺代哭,俱歷春冬,移館於箕,同茲辛苦。鳴蜩抱樹,亟見藏冰;歸雁銜蘆,多經寒食。靖言念此,如何可忘?握玩來書,彌其承臉。夫以臃腫之木得免,因於不才;觳觫之牛自保,由其無用。

以余鄙陋,未友龔生;惟嘆吾賢,不同蘧瑗耳。若推溝拯溺,每切皇衷,逸翮飄鱗,見優機檻,所以降咫尺之書,馳輶軒之使。心期與國,必遂還途,寧謂親鄰,更成難請。言尋雅告,所及縲囚,便訪鴻臚,幸無淹使。聞諸司寇,或有邊俘,前歲中流,是維同惡。燕禽望闕,冀馬臨江,裁頓雲羅,自投天網。京觀之冢,宜彰武功,周丑之門,方申明罰。而聖朝好生惡殺,收雷寢電。兵車所獲,雖同長萬之來;恩澤從容,無異荀罃之禮。方之於弟,況擬非倫。

伊昔梁朝,共奉嘉聘,張茲大帛,處彼高閎,庭奏歌鐘,座延嬌眄,賓客之敘,方於阼階,田獵之禽,同於君膳。正以鄉關阻亂,致爾拘留,家國隆平,義應旋反。況復韓宣屢至,宰孔頻還,翻爾遲回,豈雲鄰睦。弟遂鍾儀之操,對此皇華,高厚之詩,一何非類。關徐廉樂之況,三戰七擒之言,此日借子之矛,攻子之室。彼之使客,猶尚不還;此於齊都,豪門貴戚,周行匪例,事義相懸,豈與大弟同年而語?

吾本自凡流,以復衰老,稍近東岱,不奢擊壤之年,惟欣堯俗,若耶之復長保安臥時思之不棄。忝亞宗卿,非得侵官天扆;但當令芃芃在詠,濟濟盈朝,才冠卿、雲,智同荀、郭,文辭富於江海,高論薄於雲霄,趨走丹墀之門,侍奉清規之內。弟來款言,至欲附所聞,聯類非宜,更其多惑。若使良有猶希贈鯉之書;郵驛方通,復行飛鶬之信。執筆潸然,不知何向。後半多訛缺。

尹義尚與徐僕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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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尚白:漳濱江涘,眇若天涯,去雁歸鴻,雲飛難寄。瞻言鄉國,泣珠淚而盈懷;寢寐德音,仰煙霞而疾首。既而暑往寒來,愁雲滿塞。河冰自結,非由漢後之軍;草霧恆嚴,寧假公超之術。

霜飄虎渠,距知朔野之寒;雪覆龍岑,徒憶清江之暖。眷言疇昔,邈矣遐哉!系仰清顏,願常豐勝,雍容廊廟,時宣匡泰之風;偃息康莊,無廢怡神之道。義尚望國窮魂,繁憂積歲,雖其未殞,豈曰生年!

日者,謬忝後車,陪游上國,曾觀禮樂,見季子之知音;經奉侍言,嗟鄭僑之博物。如軍書愈疾之制,碑文妙絕之詞,猶貴紙於鄴中,尚傳聲於許下。逮乎百六之年,仍離再三之酷。吉凶禮數,綿歷歲時,嘗膽茹辛,備同艱險。每冀穹蒼有感大國矜憫以禮,言歸馭驛,俱反何期?毳毛湮淪,墜灑漳濱之水;逸翮摩霄,輕托蓬萊之頂。信知有幸無幸,見生死之殊倫;才與不才,驗沈浮之異趣。昔秦歸趙璧,還得連城;晉失楚材,直亡其寶。自國祚中絕,行李不通,等避世於桃源,同留寓於仙嶺。每瞻牛候馬,想金陵之聖人;今睹皇華,知有熊之建國。賓堯仕舜,猶是八才;緯武經文,方儔四貴。幸甚幸甚!

昔楊朱岐路,悲始末之長離;蘇、李河梁,嘆平生之永別。雖複音塵可嗣,終隔風雲;夢想時通,無因覯止。依依望楚,寸陰有待,百年將半,輕生若是,命也如何!今車書同軌,行李相繼,猥荷文移,通賜論及,輶軒既以復命,義尚未被哀矜。竊以晉楚釋囚,共成親好,今乃拘彼來此,不亦難乎?夫以匹夫投分,猶須坦蕩;況兩國二君,那宜細計?彼若才如廉、樂,猶恐不習禁兵;

苟非其人,留之何益?然三戰三敗,卒成強霸之功;七縱七擒,終仗天威之力。由此言之,彼此如耳。徐元直西蜀之謀士,關雲長劉氏之驍將,須歸即遣,知叛弗追。今之與古,何其異趣?且二國葉和,長江共有,如首如尾,可以同規;或貳或猜,豈名唇齒?是以隔河分歃,君子知其不終;衷甲尋盟,《春秋》貶其行詐。伏承聖上欽明,英賢佐輔,方知解網之氣,用表無偏之化。若彼之俘虜,猶且蒙歸;此之南冠,何辭不遣?如其苟相猜貳,信不由衷;雖篤親鄰,義尚何罪?不任辛酸之念,輕陳萬一之情,伏願仁人,少存疇昔,承閒之便,希復開言。昔張子餘年,誠稱吳王之賜;

微躬邁影,實仰含弘之澤。載筆漣洏,罔知所運。

朱瑒與徐陵請王琳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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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以朝市遷貿,時傳骨鯁之風;歷運推移,間表忠貞之跡。故典午將滅,徐廣為晉家遺老;當塗已謝,馬孚稱魏室忠臣。用能播美前書,垂名後世。梁故建寧公琳,洛濱余胄,沂州舊族,立功代邸,效績中朝。當離亂之辰,總藩伯之任。爾乃輕躬殉主,以身許國,實追蹤於往彥,信踵武於前修。而天厭梁德,尚思匡救。雖繼包胥之念,終遘萇弘之眚。洎王業光啟,鼎祚有歸,於是遠跡山東,寄命河北。雖輕旅臣之嘆,猶懷客卿之禮。感茲知己,志在捐軀。至使身沒九原,頭行萬里,誠復馬革裹屍,遂其平生之志;原野暴體,全彼人臣之節。然身首異處,有足悲者,封樹靡立,良可愴焉。瑒早簉末僚,預參下席,荷公之吐握,感君之知遇。是用沾巾拭袂,痛可識之顏;

迴腸疾首,切猶生之面。

伏惟聖恩博厚,明詔爰發,赦王經之哭,許田橫之葬。瑒雖芻賤,竊亦有心。琳往蒞壽陽,頗存遺愛;曾游江左,非無舊德。比肩東閣之吏,繼踵西園之賓,願歸元彼境,還塋窀穸。庶孤墳既築,或飛銜土之燕;豐碑式樹,時留墮淚之民。近故舊王綰等,已有論牒,仰蒙制議,不遂所陳。

昔廉公告逝,即肥川而建塋域;孫叔雲亡,仍芍陂而植楸檟。由此言之,抑有前例。不使壽春城下,惟傳報葛之人;滄洲島上,獨有悲田之士。昧死陳祈,伏待刑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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駢體文鈔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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