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駢體文鈔/卷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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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駢體文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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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七 設辭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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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髡諷齊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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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王八年,楚大發兵加齊,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齎金百斤,車馬十駟。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日:「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日:「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甌簍滿篝,污邪滿車,五穀蕃熟,穰穰滿家。』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於是齊威王乃益齎黃金千鎰,白璧十雙,車馬百駟。髡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乘。楚聞之,夜引兵而去。

威王大悅,置酒後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髡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旁,御史在後,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髡帣韝鞠A41,侍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睹,歡然道故,私情相與,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莫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籍,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

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嘗在側。

宋玉對楚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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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襄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故鳥有鳳而魚有鯤。鳳凰上擊九千里,絕雲霓,負蒼天,足亂浮雲,翱翔乎杏冥之上,夫蕃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鯤魚朝發崑崙之墟,曝鬐碣石,莫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也,士亦有之。夫聖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東方曼倩答客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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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記,著於竹帛,唇腐齒落,服膺而不可釋。

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為智能海內無雙,則可謂博聞辯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積數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

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備,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泰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相擒以兵,並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說得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內,外有倉廩,澤及後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聖帝德流,天下震懾,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天下均平,合為一家。動發舉事,猶運之掌,賢與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效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馳說,並進輻輳者,不可勝數。悉力慕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戶。使蘇泰、張儀與仆並生於今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傳曰:『天下無害,雖有聖人,無所施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故曰時異事異。

「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詩》曰:『鼓鍾於宮,聲聞於外。』『鶴鳴九皋,聲聞於天。』苟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體仁行義,七十有二,乃設用於文、武,德信厥說,封於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學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鶺鴒,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詩》云:『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擴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蓋聖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

「今世之處士,時雖不用,塊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脊,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於予哉?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定,國家安,是遇其時者也,子又何怪之邪?語曰:『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筵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其音聲哉?由是觀之,譬由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惑於大道也。」

東方曼倩非有先生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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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有先生仕於吳,進不稱往古以勵主意,退不能揚君美以顯其功,默然無言者三年矣。吳王怪而問之曰:「寡人獲先生之功,異於眾賢之上,夙興夜寐,未嘗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舉,遠集吳地,將以輔治寡人,誠竊嘉之。體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虛心定志,欲聞流議者,三年於茲矣。今先生進無以輔治,退不揚主譽,竊為先生不取也。蓋懷能而不見,臣不忠也;見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吳王曰:「可以談矣,寡人將竦意而覽焉。」先生曰:「於戲!可乎哉!可乎哉!談何容易?夫談有悖於目,拂於耳,謬於心,而便於身者;或有說於目,順於耳,快於心,而毀於行者。非有明王聖主,孰能聽之?」吳王曰「何為其然也?『中人已上,可以語上也。』先生試言,寡人將聽焉。」

先生對曰:「昔者關龍逢深諫於桀;而王子比干直言於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閔主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以為君之榮,除主之禍也。今則不然,反以為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於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為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以輔弼亡臣瓦解,而邪諂之人並進,遂及蜚廉、惡來革等。二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其身,陰奉雕琢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快耳目之欲,以苟容為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阤,國家為虛。

放戮賢聖,親近讒夫。《詩》不云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此之謂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呴呴,終無益於主上之治;則志士仁人不忍為也。將儼然作矜嚴之色,深言直諫,以拂人主之邪,下以損百姓之害;則忤於邪主之心,歷於衰世之法。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山之間,積土為室,編蓬為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亦可以樂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齊避周,餓於首陽之下,後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目矍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髮陽狂,此二人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聖主,得清燕之閒,寬和之色,發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伊尹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以於湯;太公釣於渭之陽,以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計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念遠慮,引義以正其身,推恩。以廣其下,本仁祖義,褒有德,祿賢能,誅惡亂,總遠方,一統類,美風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方懷之,故號聖王。臣子之職既加矣,於是裂地定封,爵為公侯,傳國子孫,名顯後世,民到於今稱之。以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龍逢、比於獨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穆然,俯而深唯,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殆哉!世之不絕也。」於是正明堂之朝,齊君臣之位,舉賢材,布德惠,施仁義,賞有功,躬節儉,減後宮之費,損車馬之用,放鄭聲,遠佞人,省疱廚,去侈靡,卑宮館,壞苑囿,填池塹以予貧民無產業者,開內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薄賦斂,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內晏然,天下大治,陰陽和調,萬物鹹得其宜,國無災害之變,民無饑寒之色,家給人足,畜積有餘,囹圄空虛,鳳凰來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芽,遠方異俗之人,鄉風慕義,各奉其職而來朝賀。故治亂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見,而君人者莫肯為也,臣愚竊以為過。故詩云:「王國克生,惟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

揚子云解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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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創《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人有嘲雄以玄之尚白,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已,生必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珪,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朱丹其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耀星,舌如電光,一從一橫,論者莫當。顧默而作《太玄》五千文,枝葉扶疏,獨說數十餘萬言。深者人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人無間。然而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意者玄得無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者周同解結,群鹿爭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並為戰國。士無常君,國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遁。是故鄒衍以頡蟒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師。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禹,後陶塗,東南一尉,西北一侯。徽以糾墨,制以釒質鐵;

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咸營於八區。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皋陶,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於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塗者入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崖,渤澥之島,乘雁集不為之多,雙鳧飛不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越霸;五羖人而秦喜,樂毅出而燕懼;范睢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澤以噤吟而笑唐舉。故當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其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無所患。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餘。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而封侯咸枉千乘於陋巷,或擁帚篲而先驅。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群卿不揖客,將相不俯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宛舌而固聲,欲步者擬足而投跡。向使上世之士處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

「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拿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靜,游神之庭;惟寂惟漠,守德之宅。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鳳凰,執蝘蜒而嘲龜龍,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遭俞咐、扁鵲也,悲夫!」

客曰:「然則靡《玄》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摺髂,免於徽索,翕啟蹈背,扶服人橐,激印萬乘之主,介涇陽抵穰侯而代之,當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顉頤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強泰之相,扼其咽而炕其氣,拊其背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洛陽;婁敬委鉻脫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之長安,適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於枹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甫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

故有造蕭何之律於唐、虞之世,則悖矣;有作叔孫通儀於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策於成周之世,則繆矣;有談范、蔡之說於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夫蕭規曹隨,留侯畫策,陳平出奇,功若泰山,響着坻隤,雖其人之膽智哉,亦會其時之可為也。故為可為於可為之時,則從;

為不可為於不可為之時,則凶。若夫蘭生收功於章台,四皓采榮於南山,公孫創業於金馬,驃騎發跡於祁連,司馬長卿竊貲於卓氏,東方朔割名於細君,仆誠不能與此數子並,故默然獨守吾《太玄》。」

揚子云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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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難揚子曰:「凡著書者,為眾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聲調於比耳。今吾子乃抗辭幽說,閎意眇指,獨馳騁於有亡之際。而陶冶大爐,旁薄群生,歷覽者茲年矣,而殊不寤。亶費精神於此,而煩學者於彼,譬畫者畫於無形,弦者放於無聲,殆不可乎?」

揚子曰:「俞。若夫閎言崇議,幽微之塗,蓋難與覽者同也。昔人有觀象於天,視度於地,察法於人者;天麗且彌,地普而深,昔人之辭,乃玉乃金。彼豈好為艱難哉?埶不得已也。獨不見夫翠虬絳螭之將登虖天,必聳身於蒼梧之淵,不階浮雲,翼疾風,虛舉而上升,則不能浮膠葛,騰九閎;日月之經,不千里,則不能燭六合,耀八紘;泰山之高,不嶕嶢,則不能浡滃雲而散歊烝。是以宓犧氏之作《易》也,綿絡無地,經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錯其象而象其辭。然後發天地之藏,定萬物之基。《典》《謨》之篇,《雅》《頌》之聲,不溫純深潤,則不足以揚鴻烈而章緝熙。蓋胥靡為宰,寂寞為屍,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語叫叫,大道低回。是以聲之眇者,不可同於眾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混於世俗之目;辭之衍者,不可齊於庸人之聽。今夫弦者高張急徽,追趨逐耆,則坐者不期而附矣。試為之施《咸池》,揄《六莖》,發《蕭韶》,詠《九成》則莫有和也。是故鍾期死,伯牙絕弦破琴而不肯與眾鼓;獶人亡,則匠石輟斤而不敢妄斫。師曠之調鍾,俟知音者之在後也;孔子作《春秋》,幾君子之前睹也。老蚺有遺言,貴知我者希。此非其操與!」

班孟堅賓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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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中為郎,典校秘書,專篤志於儒學,以著述為業。或譏以無功。又感東方朔、揚雄自喻,以不遭蘇、張、范、蔡之時,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復應焉。其辭曰:

賓戲主人曰:「蓋聞聖人有一定之論,烈士有不易之分,亦云名而已矣。故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夫德不得後身而特盛,功不得背時而特彰。是以聖哲之治,棲棲遑遑。孔席不暖,墨突不黔。由此言之,取捨者,昔人之上務;著作者,前列之餘事耳。今吾子幸游帝王之世,躬帶紱冕之服,浮英華,湛道德,目亦龍虎之文,舊矣。卒不能攄首尾,奮翼鱗,振拔污塗,跨騰風雲,使見之者影駭,聞之者響震;徒樂枕經藉書,纖體衡門,上無所蒂,下無所根,獨攄意乎宇宙之外,銳思於毫芒之內,潛神默記,縆以年歲。然而器不賈於當己,用不效於一世,雖馳辯如波濤,摛藻如春華,猶無益於殿最也。意者且運朝夕之策,定合會之計,使存有顯號,亡有美諡,不亦優乎?」

主人逌爾而笑曰:「若賓之言,所謂見勢利之華,暗道德之實,守窔奧之熒燭,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曩者王塗蕪穢,周失其馭,侯伯方軌,戰國橫騖,於是七雄虓闞,分裂諸夏,龍戰虎爭。

遊說之徒,風颮電激,並起而救之。其餘猋飛景附,霅煜其間者,蓋不可勝載。當此之時,搦朽摩鈍,鉛刀皆能一斷。是故魯連飛一矢而蹶千金,虞卿以顧眄而捐相印。夫瞅發投曲,感耳之聲,合之律度,淫鼃而不可聽者,非《韶》《夏》之樂也。因勢合變,遇時之容,移風易俗,乖遷而不可通者,非君子之法也。及至從人合之,衡人散之,亡命漂說,羈旅騁辭,商鞅挾三術以鑽孝公,李斯奮時務而要始皇;彼皆躡風塵之會,履顛沛之勢,據檄乘邪,以求一日之富貴,朝為榮華,夕為憔悴,福不盈毗,禍溢於世;凶人且以自悔,況吉士而是賴乎。且功不可以虛成,名不可以偽立,韓設辯以激君,呂行詐以賈國。《說難》既遒,其身乃囚;秦貨既貴,厥宗亦墜。是以仲尼抗浮雲之志,孟軻養浩然之氣。彼豈樂為遼闊哉?道不可以貳也。方今大漢灑埽群穢,夷險芟荒,廓帝紘,恢皇綱,基隆於羲、農,規廣於黃、唐。其君天下也:炎之如日,威之如神,函之如海,養之如春。是以六合之內,莫不同源共流,沐浴玄德,稟仰太和,校附葉著。譬猶草木之植山林,鳥魚之毓川澤,得氣者蕃滋,失時者零落,參天地而施化,豈雲人事之厚薄哉。今吾子處皇代而論戰國,曜所聞而疑所覿,欲從A42敦而度高乎泰山,懷泛濫而測深乎重淵,亦未至也。」

賓曰:「若夫鞅、斯之倫,衰周之凶人,既聞命矣。敢間上古之士,處身行道,輔世成名,可述於後者,默而已乎?」

主人曰:「何為其然也?昔者咎繇謨虞,箕子訪周,言通帝王,謀合神聖。殷說夢發於傅岩,周望兆動於渭濱,齊寧激聲於康衢,漢良受書於邳垠,皆俟命而神交,匪詞言之所信,故能建必然之策,展無窮之勛也。近者陸子優遊,《新語》以興;董生下帷,發藻儒林;劉向司籍,辨章舊聞;揚雄譚思,《法言》《太玄》。皆及時君之門闈,究先聖之壺奧,婆婆乎術藝之場,休息乎篇籍之囿,以全其質而發其文,用納乎聖德,烈炳乎後人,斯非亞歟。若乃伯夷抗行於首陽,柳惠降志而辱仕,顏眈樂於簞瓢,孔終篇於西狩,聲盈塞於天淵,真吾徒之師表也。且吾聞之:一陰一陽,天地之方;乃文乃質,王道之綱;有同有異,聖哲之常。故曰慎修所志,守爾天符,委命供己,味道之腴,神之聽之,神其舍諸。賓又不聞和氏之璧,韞於荊石;隨侯之珠,藏於蚌蛤乎?歷世莫眂。不知其將含景曜,吐英精,曠千載而流光也。應龍潛於演污,魚黿媟之。不睹其能奮靈德,合風雲,超忽荒而躆昊蒼也。故夫泥蟠而天飛者,應龍之神也;先賊而後貴者,和、隋之珍也;時暗而久章者,君子之真也。若乃牙、曠清耳於管弦,離婁眇目於毫分,逢蒙絕技於弧矢,般輸榷巧於斧斤,良、樂軼能於相馭,烏獲抗力於千鈞,和、鵲發精於針石,研、桑心計於無垠,走亦不任廁技於彼列,故密爾自娛於斯文。」

張平子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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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余者曰:「蓋聞前哲首務,務於下學上達,佐國理民,有云為也。朝有所聞,則夕行之。

立功立事,式昭德音。是故伊尹思使君為堯舜而民處唐虞。彼豈虛言而已哉?必旌厥素爾。咎單、巫咸,實守王家;申伯樊仲,實幹周邦。服袞而朝,介圭作瑞,厥跡不朽,垂烈後昆,不亦丕歟。

且學非要利而富貴萃之。貴以行令,富以施惠。惠施令行,故易稱以大業。質以文美,實由華興。

器賴雕飾為好,人以輿服為榮。吾子性德體道,篤信安仁,約已博藝,無堅不鑽,以思世路,斯何遠矣。曩治日官,今又原之,雖老氏曲全,進道若退;然行亦以需,必也學非所用。術有所仰,故臨川將濟而舟楫不存焉。徒經思天衢,內昭獨智,固合理民之式也。故嘗見謗於鄙儒。深厲淺揭,隨時為義,曾何貪於支離而習其孤技耶?參輪可使自轉,木雕猶能獨飛,已垂翅而還故棲,盍亦調其機而銛諸?昔有《文王》:『自求多福』。人生在勤,不索何獲?曷若卑體屈已,美言以相剋?

鳴於喬木,乃金聲而玉振之。用後勛雪前吝,婞佷不柔,以意誰靳也?」

應之曰:「是何觀同而見異也?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恥祿之不夥,而恥智之不博。是故藝可學而行可力也。天爵高懸,得之在命。或不速而自懷,或羨旃而不臻。求之無益,故智者偭而不思。阽身以徼幸,固貪夫之所為,未得而豫喪也。枉尺直尋,議者譏之。盈欲虧志,孰雲非羞?於心有猜,則簋飧饌餔,猶不屑餐,旌瞀以之。意之無疑,則兼金盈百,而不嫌辭,孟軻以之。士或解裋褐而襲黻黻,或委臿築而據文軒者,度德拜爵,量績受祿也。輸力致庸,受必有階。

「渾元初基,靈軌未紀,吉凶紛錯,人用朣朦。黃帝為斯深慘。有風后者,是焉亮之。察三辰於上,跡禍福乎下。經緯歷數,然後天步有常,則風后之為也。當少昊青陽之末,實為亂德。人神雜擾,不可方物。重黎又相顓頊而申理之,日月即次,則重黎之為也。人各有能,因藝受任。鳥師別名,四叔三正,官無二業,事不並濟。晝長則宵短,日南則景北。天且不堪兼,況以人該之?夫玄龍迎夏,則陵雲而奮鱗,樂時也;涉冬,則淈泥而潛蟠,避害也。公旦道行,故制典禮以尹天下,懼教誨之不從,有人之不理。仲尼不遇,故論六經以俟來辟,恥一物之不知,有事之無範。所考不齊,如何可一?

「夫戰國交爭,戎車競驅,君若綴旒,人無所麗。燭武縣縋而秦伯退師;魯連繫箭而聊城弛柝。從往則合,橫來則離,安危無常,要在說夫。咸以得人為梟,失士為尤。故樊噲披帷入見高祖,高祖踞洗以對酈生。當此之會,乃黿鳴而鱉應也。故能同心戮力,勤恤人隱,奄受區夏,遂定帝位。皆謀臣之由也。故一介之策,各有攸建。子長諜之,爛然有第。

「夫女魃北而應龍翔,洪鼎聲而軍容息,溽暑至而鶉火棲,寒冰沍而黿鼉蟄。今也皇澤宣洽,海外混同,萬方億丑,並質共劑。若修成之不暇,尚何功之可立?立事有三,言為下列;下列且不可庶矣,奚冀其二哉?

「於茲縉紳如雲,儒士成林,及津者風攄,失塗者幽僻,遭遇難要,趨偶為幸,世易俗異,事勢舛殊。不能通其變而一度以揆之,斯契船而求劍,守株而伺兔也。冒愧逞願,必無仁以繼之,有道者所不履也。越王句踐事此,故厥緒不永。捷徑邪至,我不忍以投步;干進苟容,我不忍以歙肩。雖有犀舟勁楫,猶人涉卬否,有須者也。姑亦奉順敦篤,守以忠信。得之不休,不獲不吝。不見是而不睧,居下位而不憂。允上德之常服焉。方將師天老而友地典,與之乎高睨而大談。孔甲且不足慕,焉稱殷彭及周聘?與世殊技,固孤是求。子憂朱評曼之無所用,吾恨輪扁之無所教也。子睹木雕獨飛,愍我垂翅故棲,吾感蠢鼃附鴟,悲爾先笑而後號也。

「斐豹以斃督燔書,禮至以掖國作銘,弦高以牛餼退敵,墨翟以縈帶全城,貫高以端辭顯義,蘇武以禿節效貞,蒲且以飛矰逞巧,詹何以沈鈎致精,奕秋以棋局取譽,王豹以清謳流聲。仆進不能參名於二立,退又不能群彼數子。愍三墳之既頹,惜八索之不理,庶前訓之可鑽,聊朝隱乎柱史。且韞櫝以待價,踵顏氏以行止。曾不慊夫晉、楚,敢告誠於知己。」

崔亭伯達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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駰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有偉才,盡通古今訓詁百家之言,善屬文。

少游太學,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常以典籍為業,未遑仕進之事。時人或譏其太玄靜,將以後名失實。駰擬揚雄《解嘲》,作《達旨》以答焉。其辭曰:

或說已曰:「《易》稱備物致用,可觀而有所合。故能扶陽以出,順陰而入,春發其華,秋收其實,有始有極,爰登其質。今子韞櫝《六經》,服膺道術,歷世而游,高談有日,俯鈎深於重淵,仰探遠乎九乾,窮至頤於幽微,測潛隱之無源。然下不步卿相之廷,上不登王公之門,進不黨以贊己,退不黷於庸人。獨師友道德,合符曩真,抱景特立,與士不群。蓋高樹靡陰,獨木不林,隨時之宜,道貴從凡。於時太上運天德以君世,憲王僚而布官,臨雍泮以恢儒,疏軒冕以崇賢,率敦德以厲忠孝,揚茂化以砥仁義,選利器於良材,求鏌鋣於明智。不以此時攀台階,窺紫闥,據高軒,望朱闕。夫欲千里而咫尺未發,蒙竊惑焉。故英人乘斯時也,猶逸禽之赴深林,虻蚋之趣大沛。胡為嘿嘿而久沉滯也?」

答曰:「有是言乎?子苟欲勉我以世路,不知其跌而失吾之度也。古者陰陽始分,天地初制,皇綱雲緒,帝紀乃設,傳序歷數,三代興滅。昔大庭尚矣,赫胥罔識,淳樸散離,人物錯乖。高辛攸降,厥趣各違。道無常稽,與時張弛。失仁為非,得義為是。君子通變,各審所履。故土或掩目而淵潛,或盥耳而山棲,或草耕而僅飽,或木茹而長飢,或重聘而不來,或屢黜而不去,或冒詬以干進,或望色而斯舉,或以役夫發夢於王公,或以漁父見兆於元龜。若夫紛繷塞路,凶虐播流,人有昏墊之厄,主有疇咨之憂,條垂藟蔓,上下相求。於是乎賢人授手,援世之災,跋涉赴俗,急斯時也。昔堯含慼而皋陶謨,高祖嘆而子房慮,禍不散而曹絳奮,結不解而陳平權。及其策合道從,克亂弭沖,乃將鏤玄珪,冊顯功,銘昆吾之冶,勒景襄之鐘。當其有事,則褰裳濡足,冠掛不顧,人溺不拯,則非仁也。當其無事,則躐纓整襟,規矩其步,德讓不修,則非忠也。是以險則救俗,平則守禮,舉以公心,不私其體。

「今聖上之育斯人也:朴以皇質,雕以唐文,六合怡怡,比屋為仁。壹天下之眾異,齊品類之萬殊,參差同量,壞冶一陶。群生得理,庶績其凝,家家有以樂和,人人有以自優。威械藏而俎豆布,六典陳而九刑厝,濟茲兆庶,出於平易之路。雖有力牧之略,尚父之厲,伊、皋不能,奚事范、蔡?夫廣廈成而茂木暢,遠求存而良馬縶,陰事終而水宿藏,場功畢而大火入。方斯之際,處士山積,學者川流,衣裳被宇,冠蓋雲浮。譬猶衡陽之林,岱陰之麓,伐尋抱不為之稀,藝拱把不為之數。悠悠罔極,亦各有得,彼采其華,我收其實。舍之則藏,己所學也。故進動以道,則不辭執珪而秉柱國,復靜以理,則甘糟糠而安藜藿。

「夫君子非不欲仕也,恥誇毗以求舉;非不欲室也,惡登牆而摟處。叫呼衒鬻,縣旌自表,非隨和之寶也;曝智耀世,因以干祿,非仲尼之道也。游不倫黨,苟以徇己,汗血競時,利合而友。

子笑我之沉滯,吾亦病子屑屑而不已也。先人有則而我弗虧,行有枉徑而我非隨。臧否在予,唯世所議。固將因天質之自然,誦上哲之高訓,詠太平之清風,行天下之至順。懼吾躬之穢德,勤百畝之不耘,縶余馬以安行,俟性命之所存。昔孔子起威於谷口,晏嬰發勇於崔杼,曹劌舉節於柯盟,卞嚴克捷於強御,范蠢錯執於會稽,伍員樹功於柏舉,魯連辯言以退燕,包胥單辭而存楚,唐且華顛以悟秦,甘羅童牙而報趙,原衰見廉於壺飧,宣孟收德於束脯,吳札結信於丘木,展季效貞於門女,顏回明仁於度轂,程嬰顯義於趙武。仆誠不能編德於數者,竊慕古人之所序。」

蔡伯喈釋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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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務世公子誨於華顛胡老曰:「蓋聞聖人之大寶曰位。故以仁守位,以財聚人。然則有位斯貴,有財斯富,行義達道,士之司也。故伊摯有負鼎之衒,仲尼設執鞭之言,寧子有清商之歌,百里有豢牛之事。夫如是,則聖哲之通趣,古人之明志也。夫子生清穆之世,秉醇和之靈,覃思典籍,韞櫝《六經》,安貧樂賤,與世無營,沉精重淵,抗志高冥,包括無外,綜析無形,其已久矣。曾不能拔萃出群,揚芳飛文,登天庭,序彝倫,埽六合之穢慝,清宇宙之埃塵,連光芒於白日,屬炎氣於景雲。時逝歲暮,默而無聞。小子惑焉,是以有雲。方今聖上寬明,輔弼賢知,崇英逸偉,不墜於地。德宏者建宰相而裂土,才羨者荷榮祿而蒙賜。盍亦回塗要至,俯仰取容,輯當世之利,定不拔之功,榮家宗於此時,遺不滅之令蹤。夫獨未之思邪?何為守彼而不通此?」

胡老傲然而笑曰:「若公子所謂睹曖昧之利,而忘昭皙之害;專必成之功,而忽蹉跌之敗者已。」

公子謖爾斂袂而興曰:「胡為其然也?」

胡老曰:「居,吾將釋汝。昔自太極,君臣始基。有羲皇之洪寧,唐虞之至時。三代之隆,亦有緝熙。五伯扶微,勤而撫之。於斯以降,天綱縱,人紘弛,王塗壞,太極阤,君臣土崩,上下瓦解。於是智者騁詐,辯者馳說,武夫奮略,戰士講銳。電駭風馳,霧散雲披,變詐乖詭,以合時宜。或畫一策而綰萬金,或談崇朝而錫瑞珪,連衡者六印磊落,合從者駢組流離。隆貴翕習,積富無崖,據巧蹈機,以忘其危。夫華離蒂而萎,條去干而枯,女冶容而淫,士背道而辜。人毀其滿,神疾其邪。利端始萌,害漸亦牙。速速方轂,夭夭是加。欲豐其屋,乃蔀其家。是故天地否閉,聖哲潛形。石門守晨,沮溺偶耕,顏歜抱璞,蘧瑗保生,齊人歸樂,孔子斯征,雍渠驂乘,逝而遺輕。夫豈做主而背國乎?道不可以傾也。

「且我聞之:日南至則黃鐘應,融風動而魚上冰,蕤賓統則微陰萌,蒹葭蒼而白露凝。寒暑相推,陰陽代興,運極則化,理亂相承。今大漢紹陶唐之洪烈,蕩四海之殘災,隆隱天之高,拆縆地之基,皇道惟融,帝猷顯平。汦汦庶類,含甘吮滋,檢六合之群品,濟之乎雍熙。群僚恭己於職司,聖主垂拱乎兩楹。君臣穆穆,守之以平,濟濟多士,端委縉綎。鴻漸盈階,振鷺充庭。譬猶鍾山之玉,泗濱之石,累珪壁不為之盈,采浮磐不為之索。曩者洪源辟而四隩集,武功定而干戈戢,獫猶攘而吉甫宴,城濮捷而晉凱入。故當其有事也,則蓑笠並載,擐甲揚鋒,不給於務;當其無事也,則舒紳緩佩,鳴玉以步,綽有餘裕。

「夫世臣門子{埶日}御之族,天隆其祐,主豐其祿,抱膺從容,爵位自從,攝須理髯,余官委貴。其進取也:順傾轉圓,不足以喻其便;逡巡放屣,不足以況其易。夫夫有逸群之才,人人有優贍之智。童子不問疑於老成,瞳矇不稽謀於先生。心恬澹於守高,意無為於持盈。粲乎煌煌,莫非華榮。明哲泊焉,不失所寧。狂淫振盪,乃亂其精。貪夫徇財,夸者死權。瞻仰此事,體躁心煩。

暗謙盈之效,迷損益之數,騁駑駘於修路,慕騏驥而增驅,卑俯乎外戚之門,乞助乎近貴之譽。榮顯未副,從而顛踣。下獲熏胥之辜,高受滅家之誅。前車已覆,襲軌而騖。曾不鑒禍,以知畏懼。

予惟悼哉,害其若是,天高地厚,跼而蹐之。怨豈在明,患生不思。戰戰兢兢,必慎厥尤。

「且用之則行,聖訓也;舍之則藏,至順也。九河盈溢,非一由所防;帶甲百萬,非一勇所抗。今子責匹夫以清宇宙,庸可以水旱而累堯、湯乎?懼煙炎之毀熸,何光芒之敢揚哉?且夫地將震而樞星直,井無景則日陰食,元首寬則望舒朓,侯王肅則月側匿。是以君子推微達著,尋端見緒,履霜知冰,踐露知暑。時行則行,時止則止,消息盈沖,取諸天紀。利用遭泰,可與處否,樂天知命,持神任己。群車方奔乎險路,安能與之齊軌?思危難而自豫,故在賤而不恥。方將騁馳乎典籍之崇塗,休息乎仁義之淵藪,槃旋乎周、孔之庭宇,揖儒、墨而與為友。舒之足以光四表,收之則莫能知其所有。若乃丁千載之運,應神靈之符,闓閶闔,乘天衢,擁華蓋而奉皇樞,納玄策於聖德,宣太平於中區。計合謀從,己之圖也;勳績不立,予之辜也。龜鳳山翳,霧露不除,踴躍草萊,只見其愚。不我知者,將謂之迂。修業思真,棄此焉如?靜以俟命,不 攵不渝。百歲之後,歸乎其居。幸其獲稱,天所誘也,罕漫而已,非己咎也。昔伯翳綜聲於鳥語,葛盧辯音於鳴牛,董父受氏於豢龍,奚仲供德于衡輈,倕氏興政於巧工,造父登御於驊騮,非子享土於A44圉,狼瞫取右於禽囚,弓父畢精於筋角,佽飛明勇於赴流,壽王創基于格五,東方要幸於談優,上官效力於執蓋,弘羊據相於運籌。仆不能參跡於若人,故抱璞而優遊。」

於是公子仰首降階,忸怩而避。胡老乃揚衡含笑,援琴而歌。

歌曰:「練余心兮浸太清,滌穢濁兮存正靈,和液暢兮神氣寧。情志泊兮心亭亭,嗜欲息兮無由生。踔宇宙而遺俗兮,眇翩翩而獨征。」

京廣微玄居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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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皙閒居,門人並侍。方下帷深譚,隱機而般,含毫散藻,考撰同異。在側者進而問之曰:

「蓋聞道尚變通,達者無窮。世亂則救其紛,時泰則扶其隆。振天維以贊百務,熙帝載而鼓皇風。

生則率士樂其存,死則宇內哀其終。是以君子屈己伸道,不恥干時,上國有不索何獲之言,《周易》著躍以求進之辭。莘老負金鉉以陳烹割之說,齊客當康衢而詠白水之詩。今先生耽道修藝,嶷然山峙,潛朗通微,洽覽深識。夜兼忘寐之勤,晝騁鑽玄之思。曠年累稔,不墮其志。鱗翼成而愈伏,術業優而不試。乃欲闔櫝辭價,泥蟠深處,永戢琳琅之耀,匿首窮魚之渚。當唐年而慕長沮,邦有道而反寧武。識彼迷此,愚竊不取。

「若乃士以援登,進必待求,附勢之黨橫擢,則林藪之彥不抽,丹墀步紈袴之童,東野遺白顛之叟。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陸,憑鷁首以涉洪流,蹈翠雲以駭逸龍,振光耀以驚沉。徒屈蟠於塪井,眄天路而不游,學既積而身困,夫何為乎秘丘。且歲不我與,時若奔駟,有來無反,難得易失。先生不知盱豫之讖悔遲,而忘夫朋盍之義務疾。亦豈能登海湄而抑東流之水,臨虞泉而招西歸之日?徒以曲畏為梏,儒學自桎,囚大道於環堵,苦形骸於蓬室。豈若託身權威,憑勢假力,擇棲芳林,飛不待翼。夕宿七娥之房,朝享五鼎之食,匡三正則大階平,贊五教而玉繩直。執若茹蕾飡蔬,終身自匿哉?」

束子曰:「居,吾將導爾以君子之道,諭爾以出處之事,爾其明受余訊,謹聽余志。昔元一既啟,兩儀肇立,離光夜隱,望舒晝戢。羽族翔林,蟩蛁赴濕。物從性之所安,士樂志之所執。或背豐榮以岩棲,或排蘭闥而求入。在野者龍逸,在朝者鳳集。雖其軌跡不同,而道無貴賤,必安其業,交不相羨。稷、契奮庸以宣道,巢、繇洗耳以避禪,同垂不朽之稱,俱入賢者之流。參名比譽,誰劣誰優?何必貪與二人為群而恥為七人之疇乎?且道睽而通,士不同趣。吾竊綴處者之末行,未敢聞子之高喻。將忽蒲輪而不眄,夫何權戚之雲附哉?昔周、漢中衰,時難自托。福兆既開,患端亦作。朝游巍峨之宮,夕墜崢嶸之壑。晝笑夜嘆,晨華暮落。忠不足以衛己,禍不可以預度。是士諱登朝,而競赴林薄,或毀名自污,或不食其祿。比從政於匣笥之龜,譬官者於郊廟之犢。公孫泣涕而辭相,揚雄抗論於赤族。

「今大晉熙隆,六合寧靜,蜂蠆止毒,熊羆輟猛,五刑勿用,八紘備整。主無驕肆之怒,臣無氂纓之請。上下相安,率禮從道。朝養觸邪之獸,庭有指佞之草。禍戮可以忠逃,寵祿可以順保。

且夫進無險懼而惟寂之務者,率其性也;兩可俱是而舍彼趣此者,從其志也。蓋無為可以解天下之紛,澹泊可以救國家之急。當位者事有所窮,陳策者言有不入。翟璜不能回西鄰之寇,平勃不能正如意之立。千木臥而秦師退,四皓起而戚姬泣。夫如是,何舍何執?何去何就?謂山岑之林為芳,谷底之莽為臭。守分任性,唯天所授。鳥不假甲於龜,魚不假足於獸。何必笑孤竹之貧而羨齊景之富?恥布衣以肆志,寧文裘而拖繡。且能約其躬,則儋石之蓄以豐;苟肆其欲,則海陵之積不足。

存道德者,則匹夫之身可榮;忘大倫者,則萬乘之主猶辱。將研六籍以訓世,守寂泊以鎮俗,偶鄭老於海隅,匹嚴臾於僻蜀。且世以太虛為輿,玄爐為肆,神遊莫競之林,心存無營之室。榮利不擾其覺,殷憂不干其寐,捐夸者之所貪,收躁務之所棄。薙聖籍之荒蕪,總群言之一至,全素履於丘園,背纓緌而長逸。請子課吾業於千載,無聽吾言於今日也。」

皇甫士安釋勸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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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論諸篇,類懷不遇之感。獨士安以不應辟召恐見逼迫,故其情危,其辭婉。

相國晉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禪,同命之士,莫不畢至。皆拜騎都尉,或賜爵關內侯。進奉朝請,禮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國寵。宗人父兄及我寮類,咸以為天下大慶,萬姓賴之。雖未成禮,不宜安寢。縱其疾篤,猶當致身。余惟古今明王之制,事無巨細,斷之以情。實力不堪,豈慢也哉?乃伏枕而嘆曰:「夫進者,身之榮也;退者,命之實也。設余不疾,執高箕山,尚當容之,況余實篤?故堯舜之世,士或收跡林澤,或過門不敢入。咎繇之徒,兩遂其願者,遇時也。故朝貴致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獨何人哉?今聖帝龍興,配名前哲,仁道不遠,斯亦然乎?客或以常言見逼,或以逆世為慮。余謂上有寬明之主,必有聽意之人。天網恢恢,至否一也。

何尤於出處哉?」遂究賓主之論,以解難者,名曰釋勸。

客曰:「蓋聞天以懸象致明,地以含通吐靈。故黃鐘次序,律呂分形。是以春華發萼,夏繁其實,秋風逐暑,冬冰乃結。人道以之,應機乃發。三材連利,明若符契。故士或同升於唐朝,或先覺於有萃,或通夢以感主,或釋釣於渭濱,或叩角以干齊,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謗以安鄭或乘駟以救屯,或班荊以求友,或借術於黃神。故能電飛景拔,超次邁倫,騰高聲以奮遠,抗宇宙之清音。

由此觀之,進德貴乎及時,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於六藝之府,散意於眾妙之門者,有年矣。既遭皇禪之朝,又投祿利之際,委聖明之主,偶知己之會,時清道真,可以沖邁。此真吾生濯發雲漢鴻漸之秋也。韜光逐藪,含章未曜,龍潛九泉,硜然執高。棄通道之遠由,守介人之局操,毋乃乖於道之趣乎?

「且吾聞招搖昏回,則天位正;五教班敘,則人理定。今王命切至,委慮有司,上招迕主之累,下至駭眾之疑。達者貴同,何必獨異?群賢可從,何必守意?方今同命並臻,飢不待飡。振藻皇塗,咸秩天官。子獨棲遲衡門,放形世表,遜遁丘園,不睨華好。惠不加人,行不合道。身嬰大疢,性命難保。若其羲和促轡,大火西頹,臨川恨晚,將復何階?夫貴陰賤璧,聖所約也;顛倒衣裳,明所箴也。子其鑒先哲之《洪範》,副聖朝之虛心。沖靈翼於雲路,浴天池以濯鱗。排閶闔,步玉岑,登紫闥,侍北辰。翻然景曜,雜沓英塵。輔唐虞之主,化堯舜之人。宣刑錯之政,配殷周之臣。銘功景鍾,參敘彝倫。存則鼎食,亡為貴臣。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煇曜,忘青紫之班瞵,辭客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終年,無乃勤乎?」

主人笑而應之曰:「吁!若賓可謂習外觀之暉暉,未睹幽人之仿佛也;見俗人之不容,未喻聖皇之兼愛也;循方圓於規矩,未知大形之無外也。故曰:天玄而清,地靜而寧。含羅萬類,旁薄群生。寄身聖世,托道之靈。若夫春以陽散,冬以陰凝,泰液含光,元氣渾蒸,眾品仰化,誕洞殊征。故進者享天祿,處者安丘陵。是以寒暑相推,四宿代中,陰陽不治,運化無窮。自然分定,兩克厥中。二物俱靈,是謂大同;彼此無怨,是謂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貴詐賤誠,牽於權力,以利要榮。故蘇子出而六主合,張儀入而橫勢成,廉頗存而趙重,樂毅去而燕輕,公叔沒而魏敗,孫臏刖而齊寧,蠡、種親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傾。是以君無常籍,臣無定名。損義放誠,一虛一盈。故馮以彈劍感主,女有反賜之說,項奮拔山之力,蒯陳鼎足之勢,東郭劫于田榮,顏闔恥於見逼。斯皆棄禮喪真苟榮朝夕之急者也,豈道化之本與?

「若乃聖帝之創化也:參德乎二皇,齊風乎虞、夏。欲溫溫而和暢,不欲察察而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蕩蕩而名發也;欲索索而條解,不欲契契而繩結也;欲芒芒而無垠際,不欲區區而分別也;欲暗然而內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而任德,不欲瑣瑣而執法也。是以見機者以動成,好遁者無所迫。故曰一明一昧,得道之概;一弛一張,合禮之方;一浮一沉,兼得其真。故上有勞謙之愛,下有不名之臣;朝有聘賢之禮,野有遁竄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跡於西鄰,顏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娛道於至貧,榮期以三樂感尼父,黔婁定諡於布衾,干木偃息以存魏,荊萊志邁於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潛德於洛濱,鄭真躬耕以致譽,幼安發令乎今人。皆持難奪之節,執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故有獨定之計者,不借謀於眾人;守不動之安者,不假慮於群賓。故能棄外親之華,通內道之真。去顯顯之明路,人昧昧之埃塵。宛轉萬情之形表,排托虛寂以寄身。居無事之宅,交釋利之人。輕若鴻毛,重若泥沉。損之不得,測之愈深。真吾徒之師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議吾失宿而駭眾,吾亦怪子較論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眾所斥也;寢疾彌年,朝所棄也。是以胥克之廢,丘明列焉;伯牛有疾,孔子斯嘆。若黃帝創製於九經,歧伯剖腹以蠲腸,扁鵲造虢而屍起,文摯徇命於齊王,醫和顯術於秦、晉,倉公發秘於漢皇,華倫存精於獨識,仲景垂妙於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訴乎明王。

求絕編於天籙,亮我躬之辛苦。冀微誠之降霜,故俟罪而窮處。」

夏侯孝若抵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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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路子有疑夏侯湛者,而謂之曰:「吾聞有其才而不遇者,時也;有其時而不遇者,命也。吾子童幼而歧嶷,弱冠而著德,少而流聲,長而垂名。拔萃始立而登宰相之朝,揮翼初儀而受卿尹之舉。蕩典籍之華,談先生之言。入閶闔,躡丹墀,染彤管,吐洪煇,幹當世之務,觸人主之威有效矣。而官不過散郎,舉不過賢良。鳳棲五期、龍蟠六年,英耀禿落,羽儀摧殘。而獨雍容藝文,蕩駘儒林,志不輟著述之業,口不釋《雅》《頌》之音。徒費情而耗力,勞神而苦心。此術亦已薄矣,而終莫之辯,宜吾子之陸沉也。且以言乎才,則吾子優矣;以言乎時,則子之所與二三公者,義則骨肉之固,交則明道之觀也。富於德,貴於官。其所發明,雖叩牛操築之客,傭賃抱關之隸,負俗懷譏之士,猶將登為大夫,顯為卿尹。於何有寶咳唾之音,愛錙銖之力?向若垂一鱗,回一翼,令吾子攀其飛騰之勢,掛其羽翼之末,猶奮迅於雲霄之際,騰驤於四極之外。今乃金口玉音,漠然沉默。使吾子棲遲窮巷,守此困極,心有窮志,貌有飢色。吝江河之流,不以濯舟船之畔;惜東璧之光,不以寓貧婦之目。抑非二三公之蔽賢也,實吾子之拙惑也。」

夏侯子曰:「噫!湛也,幸有過,人必知之矣。吾子所以褒飾之大矣。斟酌之喻,非小丑之所堪也。然過承古人之誨,抑因子大夫之忝在敝室也,敢布其腹心。豈能隱几以覽其概乎?」

客曰:「敢祗以聽。」

夏侯子曰:「吾聞先大夫孔聖之言:『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四德具而名位不至者,非吾任也。是以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仆也承門戶之業,受過庭之訓。是以得接冠帶之末,充乎士大夫之列,頗窺《六經》之文,覽百家之學。弱年而人公朝,蒙蔽而當顯舉。進不能拔群出萃,卻不能抗排當世。志則乍顯乍昧,文則乍幽乍蔚。知之者,則謂之欲逍遙以養生;不知之者,則謂之欲遑遑以求達。此皆未是仆之所匱也。

「仆又聞世有道,則士無所執其節;黜陟明,則下不在量其力。是以當舉而不辭,入朝而酬問。仆,東野之鄙人,頑直之陋生也。不識當世之便,不達朝廷之情,不能倚靡容悅,出入崎傾,逐巧點妍,嘔喁辯佞,隨群班之次,伏簡墨之後。當此之時,若失水之魚,喪家之狗,行不勝衣,言不出口。安能於當世之務,觸人主之威?適足以露狂簡而增塵垢。縱使心有至言,言有偏直,此委巷之誠,非朝廷之欲也。

「今天子以茂德臨天下,以八方六合為四境,海內無虞,萬國玄靜。九夷之從王化,猶洪聲之收清響;黎苗之樂函夏,若游形之招惠景。鄉曲之徒,一介之士,曾諷急就,習甲子者,皆奮筆揚文,議制論道。出草茅,起林藪,御青瑣,入金墉者,無日不有。充三台之寺,盈中書之閣,有司不能竟其文,當年不能編其籍,此執政之所厭聞也。若乃群公百辟,卿士常伯,被朱佩紫,耀金帶白,坐而論道者,又充路盈寢,黃幄玉階之內,飽其尺牘矣。若仆之言,皆糞土之說,消磨灰爛,垢辱招穢。適可充衛士之爨,盈掃除之器。譬猶投盈寸之膠,而欲使江海易色;燒一羽之毛,而欲令大爐增勢。若燎原之煙,彌天之雲,噓之不益其熱,嗡之不減其氣。今子見仆入朝蹔對,便欲坐望高位;吐言數百,便謂陵嶒一世,何吾子之失評也?仆固脂車以須放,秣馬以待卻,反耕於枳落,歸志乎渦瀨,從容乎農夫,優遊乎卒歲矣。

「古者天子畫土以封群後,群後受國以臨其邦。懸大賞以樂其成,列九伐以討其違。興衰相形,安危相傾。故在位者以求賢為務,受任者以進才為急。今也則九州為一家,萬國為百郡。政有常道,法有恆訓。因循而禮樂自定,揖讓而天下大順。夫道學之貴游,閭邑之搢紳,皆高門之子,世臣之胤,弘風長譽,推成而進,悠悠者皆大下之彥也。諷詁訓,傳《詩》《書》,講儒墨,說玄虛,仆皆不如也。二三公之簡仆於凡庸之肆,顯仆於細猥之中,則為功也重矣;時而清談,則為親也周矣。且古之君子,不知士,則不明不安。是以居逸而思危,對食而肴乾。今也則否:居位者以善身為靜,以寡交為慎,以弱斷為重,以怯言為信。不知士者無公誹,不得士者不私愧。彼在位者,皆稷、契、咎、益、伊、呂、周、召之倫,叔豹、仲熊之儔。稽古則逾黃、唐,經緯則越虞、夏。蔑昆吾之功,嗤桓、文之勛,抵扌必管仲,磋雹晏嬰。其遠則欲升鼎湖,近則欲超太平。方將保重嗇神,獨善其身,玄白沖虛,仡爾養真。雖力挾太山,將不舉一羽;揚波萬里,將不濯一鱗。

咳唾成珠玉,揮袂出風雲。豈肯蹩躠鄙事,取才進人?此又吾子之失言也。子獨不聞夫神人乎?噏風飲露,不食五穀,登太清,游山嶽,靡芝草,弄白玉,不因而獨備,無假而自足,不與人路同嗜欲,不與世務齊榮辱。故能入無窮之門,享不死之年。以此言之,何待進賢?」

客曰:「聖人有言曰:『邦道,貧且賤焉,恥也。』今子值有道之世,當太平之會,不攘袂奮氣,發謀出奇,使鳴鶴受和,好爵見縻;抑乃沈身郎署,約志勤卑,不亦羸哉。且伊尹之干成湯,寧戚之迕桓公,或投己鼎俎,或庸身飯牛,明廢興之機,歌白水之流,德入殷王,義感齊侯。故伊尹起庖廚而登阿衡,寧戚出車下而階大夫。外無微介,內無請謁,矯身擢手,徑躡名位。吾子亦何不慕賢以自厲,希古以慷慨乎?」

夏侯子曰:「嗚呼!是何言歟?富與貴,是人之所欲,非仆之所惡也。夫干將之劍,陸斷狗馬,水截蛟龍;而鉛刀不能入泥。騏驥驊騮之乘,一日而致千里;而駑蹇不能邁畝。百鍊之鑑,別鬚眉之數;而壁土不見泰山。鴻鵠一舉,橫四海之區,出青雲之外;而尺鷃不陵桑榆。此利鈍之較,優劣之決也。夫欲進其身者,不過千萬乘,而仆以上朝堂,答世問,不過顯所知。仆以竭心思,盡才學,意無雅正可准,論無片言可采,是以頓於鄙劣而莫之能起也。以此言之,仆何為其不自衒哉。子不嫌仆德之不劭,而疑其位之不到,是猶反鏡而索照,登木而下釣。仆未以此為不肖也。

「若乃伊尹負鼎以干湯,呂尚隱游以徼文,傅說操築以寤主,寧戚擊角以要君,此非仆所能也。莊周駘蕩以放言,君平賣卜以自賢,接輿陽狂以蔽身,梅福棄家以求仙,此又非仆之所安也。

若乃季札抗節於延陵,揚雄覃思於《太玄》,伯王和柔於人懷,柳惠三絀於士官,仆雖不敏,竊頗仿佛其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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駢體文鈔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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