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經/謀財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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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騙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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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伙財反喪財[編輯]

  張沛,徽州休寧人,大賈也。財本數千兩,在瓜州買棉花三百餘擔。歙縣劉興,乃孤苦煢民,一向出外肩挑買賣,十餘載未歸家,苦積財本七十餘兩,亦到此店買棉花。二人同府異縣,沛一相見,鄉語相同,認為梓里,意氣相投,有如兄弟焉。棉花各買畢,同在福建省城陳四店賣,房舍與沛內外。

  數日後,興棉花賣訖。沛者止賣小半,收得銀五百餘兩。興見其銀,遂起不良念,與本店隔鄰孤身一人趙同商議:「我店一客,有銀若干。你在南台討蕩船等候,待我拿出來即上船去,隨路尋一山庵去躲,與你均分。」趙同許諾。興佯謂沛曰:「我要同一鄉親到海澄買些南貨,今尚未來,要待幾日。」一日,有客伙請沛午席,興將水城挖開,將沛衣箱內銀五百餘兩,悉偷裝在自己行李擔內,倩雇一人,說是鄉里來催,欲去之速。興佯曰:「行李收拾已定。奈張兄有人請吃酒,未能辭別。」沛家人曰:「相公一時未歸,我代你拜上。」興即辭主人陳四。陳四亦老練牙人,四顧興房;興所挖水城,已將物蔽矣。雇夫佯擔海口去,旋即賣蹤轉南台,來蕩船上水口。

  及張沛回,陳四曰:「貴鄉里已去矣,托我拜上相公。」沛開房門,看衣箱挖一刀痕,遂曰:「遭瘟!」待開看,銀悉偷去。四顧,又無蹤跡。陳四入興房細看,見水城挖開,曰:「了事不得,今無奈了。但相公主僕二人,可雇四名夫,直到海澄。我同一大官,更邀七八人,討一蕩船到水口。」於是陳四往上尋船。至半午後,有船下水來者,問曰:「你一路下來,見一蕩船載二人,有行李三箱,上去趕得着否?」艄子曰:「有三人,行李三擔,在水口上岸去矣。」蕩船趕至將晚方到水口,並未見一人來往。少頃間,見二牧童看牛而歸,問曰:「前有三人,行李三擔,小官見否?」牧童曰:「其三人入上源壠去矣。」問曰:「那山源有甚鄉村?」曰:「無。止有一寺,叫做上源寺。」陳四將銀五分,雇一牧童引路,徑至其寺,時將三鼓矣。陳四曰:「我等叫他開門,他必逃走。我數人分作兩半,一半守前門,一半守後門。天明僧必開門,我等一齊擁入,彼不知逃,方可捉得。」眾曰:「說得是。」

  及僧開門,眾等擁入。和尚驚曰:「眾客官哪裡來的?」陳四乃道其故,即問:「那三人是甚時候到寺?」僧曰:「到時天色已晚,在那一樓房宿,說他被難,至此逃難。」僧引入,齊擁擒獲。見其將沛之銀裝作一擔,自銀七十餘兩以鼠尾袋裝,另藏在身,悉皆搜出。三人跪下求饒:「是我不良,將他銀拿來。他者奉還他,我者乞還我。」眾等不聽他說,將石頭亂打半死,行李盡數搬來,三人同系至陳四店內。沛時往海澄,尚未歸矣。

  是日,客伙與地方眾等,豈止數千人看,興之廉恥盡喪。後數日,沛歸,謂興曰:「為你這賊,苦我往返海澄一遭。今幸原銀仍在,我也不計較你,今後當做好人。若如汝見,定要呈官究治。」興曰:「須念鄉里二字。」曰:「若說鄉里,正被鄉里誤矣!我念前日久與之情,不計較你,你急前去。」興曰:「我銀乞還我。」但興銀卻被眾等拿去。沛因叫眾等「拿還他,我自謝你。」眾人曰:「這賊若告官論,命也難保。今不計較,反敢圖賴!」眾人又欲毆他,沛勸乃止。謂興曰:「你心不良,反為若此,今反害己,不足恤也。但我自推心,將銀五兩與你作盤纏。」興且感且泣,抱頭鼠竄而去。

  噫!久旱甘雨,他鄉故知。客於外者,一見鄉里,朝夕與游,即成綢繆之交,有如兄弟者,人之情也。沛之與興,以同郡鄉人,又同茲貿易,與之共店托處,亦處旅者之勢然也。何興之包藏禍心,同室操戈,利其財而盜之?彼之暗渡蕩船,自謂得計;豈知天理昭彰。奸盜不容,卒之擒獲叢毆,噬臍無及,數十年苦積七十金,一旦失之。圖未得之財,喪已獲之利,何其愚也!予深有慨焉,故筆之,以為奸貪喪心者戒,而因告商者之宜慎,勿如鄉里之為盜者誤也。

傲氣致訟傷財命[編輯]

  魏邦材,廣東客人,富冠一省。為人驕傲非常,輒夸巨富。出外為商,無人可入其目。一日,在湖州買絲一百擔,轉往本省去賣,在杭州討大船,共客商二十餘人同船。因風有阻,在富陽縣五七日。其仆屢天早爭先炊飯,船中往來,略不如意,輒與眾斗口。眾皆以夥計相聚日知,況材亢傲而相讓之,其仆亦倚主勢,日與眾忤。在邦材,當抑仆而慰同儕可也;反黨其仆,屢出言不遜曰:「你這一起下等下流,哪一個來與我和?」動以千金為言。又曰:「一船之貨,我一人可買。」如此言者數次,眾皆不堪,大恨之。

  時有徽州汪逢七,乃巨族顯宦世家也。不忿材以財勢壓人,曰:「世長勢短,輒以千金為言。昔石崇之富,豈出公之下哉?而後竟何如也?」材怒其敵己,曰:「船中有長於下流者,有本大於下流者,竟無一言,你敢挺出與我作對?以絲一百擔,價值數千金,統與你和。」逢七罵曰:「這下流好不知趣!屢屢無狀,真不知死小輩也。我有數千金與你和,叫你無命歸故士!」二人爭口不休。眾皆暗喜汪魏角勝,中心大快。有愛汪者,相勸各自入倉。

  次日,李漢卿背云:「幸得汪兄為對。」材聽之,乃罵漢卿而及逢七,語甚不遜,大都材出言極傷眾。眾不甘而忿恨曰:「一船人卻被一人欺!我等歃血為盟,與他定奪!」逢七曰:「眾等幫我,等我與他作對,以泄眾等恨也。他有絲一百擔,眾助我打他半死,他必去告狀,我搬他絲另藏一處。留一半,方好與他對官,將其底帳滅之。他若告我,眾不可星散,堅言證之,即將他絲賣來與他使。俗雲『穿他衫,拜他年』。鬥毆之訟,豈比人命重情?」眾曰:「說得是。我等皆欲報忿,戒勿漏泄。」布謀已定。逢七乃與材在船中相毆數次,材極受虧,奔告在縣,狀已准矣。

  逢七將材絲挑去一半藏訖,以材買絲底帳、各處稅票悉皆滅矣。自己貨發落在牙人張春店內。材上船見絲搬去,乃大與逢七毆;即補狀,復告搶絲五十擔,以一船客伙、艄公作證。逢七以豬血塗頭,令二人抬入衙內,告急救人命事抵。即將銀一百兩,投本縣抽豐官客,系本縣霍爺母舅。材將銀一百五十兩,投本縣進士魏賢及春元九位。逢七又將銀二百兩,亦投此數人。進士魏賢等先見本縣為魏,又後催書,言辭支離,兩下都不合矣。及審一起干證,艄公齊說:「相毆是實,未見搬絲。」本縣判斷擔絲情捏,只以爭毆致訟,俱各不合。材不甘,又赴本道告,批與本府推官陳爺審問。二人俱有分上,依縣原審回招。材又奔大巡軍門各司道告,及南京刑部告。然文狀不離原詞,皆因(襲)原斷。

  二人爭訟一年許,材前餘絲皆已用盡。材叫一親兄來幫訟,帶銀五百餘兩,亦多用去。材又患病店中,家中叫一親叔來看。其人乃忠厚長者,詢其來歷,始知侄為人亢傲,乃致此也。眾客商說出此事,要作和氣處息,各出銀一百兩,收拾官府,內抽五十兩,與材作盤費之資而歸。材歸,自思為商之日,帶出許多財物,今空手回家,不勝憤郁;且受合家訕詈,益增嘔氣。未幾發疽,數月而死。

  噫!邦材以巨富自恃,想其待童僕與鄉人也。酷虐暴戾,人皆讓之,釀成桀驁之性,是亢極而不知返者也。一旦出外為商,井蛙痴子,眼孔不宏,呶呶貫錢,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口角無懲,致逢七等忿而布謀,搬絲詰訟。始自挾其財多,可投分上凌人,意謂逢七等皆在其掌股玩弄矣;殊知縣、府、道、司、刑部遍告,財本俱空,皆不能勝。斯時也,羝羊角藩,抑鬱成疾,悔無及矣。非伊叔見機收拾歸家,幾郁死於外,作他鄉之鬼矣。「謙受益,滿招損」,自古記之。故匹夫勝予,無以國驕人。聖人之訓,三致意焉。即王公大人,矜驕賈滅,比比皆然,況夫公麼之輩乎!即庭闈密邇,傲惰而辟,已為非宜,況處羈旅之地乎!為商者,寄寡親之境,群異鄉之人,剛柔得中,止而麗明,尚恐意外之變,而可以傲臨人乎!故曰:和以處眾,四海之內皆兄弟;滿以自驕,舟中之人皆敵國。商者鑒此,可以自省矣。

轎抬童生入僻路[編輯]

  超世材,建陽人也。年方垂髫,往府應茂才之選,未取而歸。以行李三擔,雇挑費大,乃寄船中,命仆護之。己獨於陸路轎行,只一日可歸。在路雇轎時,打開銀包,取二錢碎銀與之。兩轎夫從旁看窺,有銀一大錠。不行上三十里,扛入山僻路去。超生曰:「我昨從船往府,此陸路雖今日初行,但官路須是往來通途,不當在此偏僻去處。」轎夫曰:「正是此去,望前便大官道矣。」又行,更入山徑。超生心悟,即呼曰:「我知此不是大路。你們不過是要銀,我身上只一錠銀三兩。我家富萬金,只我一人,便把此三銀子送你不妨,何必要起歹意?」二轎夫放下,曰:「如此便把來與我,免你一命。」超生笑解付之,曰:「此何大事,而作此舉動?好小器!可送我還大路。」二轎夫不顧,得了銀,徑從山路奔去。

  超生自還尋大路,行至路邊店舍,問此處有某縣人開店否?人指示之,即入,對店主曰:「我系超某家,因雇轎夫,被其謀去盤纏銀,又不能徒步走路。汝若識我家,托代雇兩轎夫,送我到家,加還其工錢。」店主曰:「尊府大家,人皆聞名,我豈不知?」即奉上午飯,命兩轎夫送回。歸家言被謀之事,及某店歸之情,家中大喜,曰:「得不遭毒手,幸矣!三兩銀何足惜!」因厚款二轎夫,仍專人往謝其店。

  按:超生初未曉此路程,但見扛入山僻,即知非是大路。察兩人謀害之情,便捐銀與之,免遭毒手。不然,命且不保,安能存銀?又知尋本鄉店主,托雇轎送歸,方保泰然無危。此其年雖幼稚,而才智過人遠矣。詩曰:「書顯官人才,書添君子智。」令超生非讀書明理,幾何不蹈於陷井?

高抬重價反失利[編輯]

  於定志,雲南西河縣人。為人心貪性執,冒昧於利。一日,買梔子往四川處賣,得銀八十餘兩。復買當歸、川芎,往江西樟樹賣,每擔止着本腳銀二兩六錢。到時,歸、芎雖缺,然比前價稍落些。牙人代發當歸,十兩一擔;川芎六兩一擔。定志怒責牙人曰:「前日十二兩價,如何減許多?」牙人辯曰:「若到二三擔,則可依前價;今到二十餘擔,若從前價,何以服行情?公欲重價,憑公發別店賣之,何必怒焉?」定志與牙角口,旁有一客伙張淳者,勸曰:「公貨獲利三倍,當要見機。倘價若落,未免有失渡無船之悔矣。」定志堅執不聽。

  數日後,到有當歸三四擔,牙人發價十兩賣訖。淳又勸之曰:「此客已賣十兩價耳,公何不賣也?」彼亦不聽。後又二客人,有十五擔到,牙人發價七兩,亦賣訖。過數日,又有十餘擔來,止賣四兩。定志暗悔無及,眾客又背地代他扼腕。定志又坐一月餘,價落貨賤,與牙人不合,遂轉發到福建建寧府,止賣三兩七錢一擔,比樟樹價又減,更廢船腳又多。定志自恨命薄,不當賺錢。人謂其非命薄也,乃心高也;非挫時也,乃過貪也。故筆之,以為嗜利不飽者鑒。

  按:商為利而奔馳南北,誰不欲廣收多獲?特遇時而倍得其利,便可見機發脫。何乃貪黷無厭,至失機會而後扼腕,何益哉?甚矣,貪之為害也!不知凡物賤極征貴,貴極征賤,必無極而不返之理。此陰陽消長之數、造化否泰之機,往往皆然。豈可違時而遂貪心乎?是以從古君子,以不貪為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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