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論上
昔者,東漢之微,豪傑並起而爭天下,人各操其所爭之資。蓋二袁以勢,呂布以勇,而曹公以智,劉備、孫權各挾乎智勇之微而不全者也。夫兵以勢舉者,勢傾則潰;戰以勇合者,勇竭則擒。唯能應之以智,則常以全強而制其二者之弊。是以袁、呂皆失,而曹公收之,劉備、孫權僅獲自全於區區之一隅也。
方二袁之起,借其世資以撼天下。紹舉四州之眾,南向而逼官渡;術據南陽,以撫江淮,遂竊大號;呂布驍勇,轉鬥無前而爭袞州。方是之時,天下之窺曹公,疑不復振。而人之所以爭附而樂赴者,袁、呂而已。而曹公逡巡獨以其智起而應之,奮盈萬之旅,北摧袁紹而定燕、冀;合三縣之眾,東擒呂布而收濟袞;蹙袁術於淮左,仿徨無歸,遂以奔死。而曹公智畫之出,常若有餘,而不少困。彼之所謂勢與勇者,一旦潰敗,皆不勝支。然後天下始服曹公之為無敵,而以袁、呂為不足恃也。至於彼之任勢與力,及夫各挾智勇之不全者,亦皆知曹公之獨以智強而未易敵也,故常內憚而共蹙之。唯曹公自恃其智之足以鞭笞天下而服役之也,故常視敵甚輕,為無足虞。於其東征劉備也,袁紹欲躡之;於其官渡之相持也,孫權欲襲之;於其北征烏桓也,劉備欲乘之。三役者皆所以致兵招寇,而窺伺間隙者所起之時也。然而曹公晏然,不為之深憂而易計者,亦失於負智輕敵之已甚,是以數乘危而僥幸也。雖然,於勢不得不起者,蓋劉備在所必征,袁紹在所必拒,然又其近在於徐州之與官渡。使其人之謀我,而我亦將有以應之,未有乎顛沛也。至於烏桓之役,則其輕敵速寇,而茍免禍敗者,固無殆於此時也。夫袁紹雖非曹公之敵,亦所謂一時之豪傑,橫大河之北,奄四州之土,南向而爭天下,一旦摧敗,卒以憂死。而其二子孱駑不肖,曹公折棰而驅之,北走烏桓,茍延歲月之命,雖未就梟戮,亦可知其無能為矣。方是之時,中土未安,幽冀新附,而孫權、劉備覘伺其後,獨未得其機以發之耳。而操方窮其兵力,遠即塞北,以從事於三郡烏桓為不急之役,僥幸於一決。嗚呼!可謂至危矣!使劉表少辯事機,而備之謀得逞,舉荊州之眾,卷甲而乘許下之虛,則魏之本根拔矣。曹公雖還,而大河之南非復魏有矣。然則操之數為此舉而蔑復顧者,恃其智之足以逆制於人而易之也。夫官渡、徐州之役,在勢有不得不應,雖易之可也。今提兵萬里,後皆寇讎,而前向勁敵,且甚易之而不顧者,亦已大失計矣。劉備之不得舉者,天所以相魏耳。
嗟乎!人唯智之難能。茍惟獲乎難能之智,加審處而慎用之,則無所不濟。今乃恃之以易人,則其與不智者何異?曹公所以屢蹈禍機而倖免者,天實全之耳。後之人無求祖乎曹公,而謂天下之可易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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