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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外編卷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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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編卷第十八 鮚埼亭集 外編卷第十九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外編卷第二十

鮚埼亭集外編卷十九

           鄞 全祖望 紹衣

  宋文憲公畫像記

宋文憲公之學受之其鄕黃文獻公柳文肅公淵穎先

生吳萊凝黙先生聞人夢吉四家之學並出於北山魯

齋仁山白雲之遞傳上溯勉齋以爲徽公世嫡予嘗謂

婺中之學至白雲而所求於道者疑若稍淺觀其所著

漸流於章句訓詁未有深造自得之語視仁山遠遜之

婺中學統之一變也義烏諸公師之遂成文章之士則

再變也至公而漸流於佞佛者流則三變也猶幸方文

正公爲公高弟一振而有光於先河幾㡬乎可以復振

徽公之緒惜其以凶終未見其止而幷不得其傳雖然

吾讀文獻文肅淵穎及公之文愛其醇雅不佻粹然有

儒者氣𧰼此則究其所得於經苑之墜言不可誣也詞

章雖君子之餘事然而心氣由之以傳雖欲粉飾而卒

不可得公以開國巨公首唱有明三百年鐘呂之音故

尢有蒼渾肅穆之神旁魄於行墨之閒其一代之元化

所以鼓吹休明者歟予於故京兆胡丈鹿亭寶墨齋得

拜公像蒼渾肅穆亦如之乃益以信詞章之逼肖其人

而經術之足重也嗚呼公初膺高皇帝殊眷儤直內廷

宮袍侍晏至尊爲之強酒至賦醉學士歌可爲遭際之

隆及其晩年失契萬里西行垂老投竄於棧閣之閒亦

已悲矣君子所以致嘆於永終之難也公之諡賜於世

宗之代諸家皆曰文憲而是軸獨稱爲文穆當以質之

博物君子

  方文正公畫像記

遜志先生以十族殉讓皇孫枝一葉出自二百年而後

誠不意其遺容尚有存於世閒乃知成祖之所以澌滅

先生者無所不至顧世人之所以保護而流傳之者亦

無所不至舊史謂先生預於削奪宗藩之策又嘗有反

閒燕世子之策桴亭陸氏辨之謂先生之詩惓惓欲化

刑名之士歸之伊周則固不以當時所施行爲然矣予

謂先生豈特不預此策抑必嘗爭之而不能得者當時

先生但侍講幄不足以阻齊黃之廟算也革除之口所

以汙先生者方且有叩頭乞哀之說況其餘乎迨南中

賜諡科臣李淸引得正而斃之語遂諡文正閩中賜祠

又命以姚廣孝像跪階下先生雖稍吐氣而明社遽亡

在天之靈非所願也近來多以先生宐祀學宮累請未

得先生之應祀人皆知之將來必有行之者試讀先生

幼儀則聖功之始也宗儀則正家以爲治國之本王道

之基也雜誡則君子體事咸在之功也其力排釋氏則


高出於濳溪師傳百倍者也深慮論則經世之名言也

先生而不應祀法誰其克應之者嗚呼先生之初見濳

溪也濳溪贈之以詩比於周之容刀魯之璠璵傾倒至

矣然則公之像足登於東序足圖於明堂何幸得瞻仰


而貯藏之也是軸神氣如生粹然春溫令人想見容刀

璠璵之善於形容遜志集中亦有摹本弗逮也顧疑先

生之狀貌亦淸臞一輩而其麻衣入哭抗詞不屈何其

健也是殆所謂大勇若懦者非耶

  薛文淸公畫像記

少讀敬軒先生傳謂其膚淸如水晶五藏皆見怪其相

雖然先生以正學上紹前儒豈必區區夸其賦形之異

以四十八表讚孔子此緯候之陋也近得先生畫像淳

古眞龐盎然有道之容此先生學道以後氣𧰼豈徒後

世所稱而已乎明初學統遜志先生起於南曹學正起

於北嗣之則吳聘君起於南先生起於北三百年來導

山導水必自四君子爲首先生之學非後世所敢議顧

崔公後渠之言曰先生之佐大理王振引之也當時若

辭而不受豈不愈於抗而得禍歟於忠肅之受害也先

生固爭之矣若爭之不得而卽去豈不更偉歟劉公蕺


山之言曰易儲之役先生時爲大理何以不言或曰時


方轉餉貴州猶可雲位不在也忠肅擬極刑先生但謂

天子新復辟不宐誅戮以傷和氣請減爲斬恐非心之

所安也梁溪高忠憲公亦謂此不能爲先生解者足見

後人之可畏予謂平情而言王振以三楊之言援先生


入大理推挽在密勿先生不知也旣受命三楊始告之

先生毅然不往謝尋抗之而得禍先生無尢也易儲之

役先生旣不在官及歸成事無可說者良亦不得爲先

生咎惟於公之事先生雖心不以爲然而言之不力此

則未免怵於曹石之凶威而於道之分際有未盡百世

而後先生復起不能不謝以爲諍友也予觀先生性稟

葢在善人有恆之閒其天資之粹美誠善人矣但善人

不踐跡而先生之按規就矩苦身持力尚從有恆入手

及其晩年則造於君子有明儒苑爲新建之學者多詆

譏先生其排新建之學者又過於崇奉先生皆非中道

不揣檮昧自以爲得先生之定論葢先生之得天者不

如遜志而所造則學正之流若後渠蕺山之責備此後

學所當警心者豈得謂其苛哉抑先生之晚節自有過

於前人者嘗聞臨川李閣學之說以爲朱子毎值去官

必致箋當路惓惓宮祠似未能忘情於祿廩揆之於義

稍有未合今觀先生之歸石亨欲爲之請勅卽家塾敷

敎足以自養先生謂若欲謀養則不必辭官因援許魯

齋之例不受夫設敎非宮祠之比而先生不受則高出

於朱子矣此則可以爲百世之師者也予旣記遜志先

生像又記先生像又記羅文毅公像合爲一軸懸之齋

中束帶陳其遺書而仰止之

  羅文毅公畫像記

文毅公之自言曰予賦性剛見有剛者好之若飢渴之

於飮食不能自喻於口也求之不可得則尚友其人於

古相與論其世如侍几杖而聆謦欬也欷歔企羨至爲

泣下或曰剛折而柔存此非知剛者也天不剛乎地不

柔乎天未嘗墜而地有陷非剛者存而柔者墮乎山峙

而水流山剛而水柔非剛者存而柔者去乎毛髮附於

頭顱孰剛孰柔頭顱存而毛髮落者又何故乎齒之以

剛而折剛之無本者也故蘇氏之言曰士患不能剛耳

其折與否天也於剛乎何尢爲是言者鄙夫之不能剛

者也嗚呼文毅之言可以興起百世之頑懦者乎予嘗

博觀古人眞能剛者亦僅而遇之宋大儒如晦翁西山

明儒如敬軒天下無閒言然晦翁卜得遯卦遂不復上

封事夫封事當上則上之耳不應計其休咎也西山晩

年再出以和扁譽時相果本心之言耶敬軒當於王之

死亦不能力爭無乃皆於剛之分際有歉耶晦翁敬軒

猶不失潔身之義西山則不無慙德矣末學小生豈敢

妄議前儒然已有先我而言之者非剏也文毅之言可

以興起百世之頑懦者乎自講學之風盛學者自負其

身心性命之醇而氣節其粗焉者也夫善養吾浩然之

氣孟子之言也臨大節而不可奪孔子之言也此不過

懦夫藉此以掩其趨利避害之情狀其流𡚁至於無君

無父而不可挽非細故也文毅一鳴輒斥雖蒙賜環匆

匆遽去未得展其正色立朝之量君子惜之今相去三

百年矣百錬之金芒寒骨重猶巖巖浮動於目中欷歔

企羨不異伏謁於几杖謦欬之前也

  唐陳拾遺畫像記

蜀人自古多文章漢之司馬相如王襃揚雄皆蜀人也

文章之衰至六朝而巳極唐初未有以變之而首思復

古者陳拾遺亦蜀人也太白遡詩之流變則推拾遺之

高蹈昌黎亦稱其善鳴終唐之世必以復古之功歸之

先河之祭拾遺之所就亦偉矣雖然以拾遺之才自足

千古何以不自愛惜呈身武后之朝貢諛無所不至丈

夫之文婦人之行可爲浩嘆垂拱四傑與拾遺生同時

其文則所謂時風衆勢之文也拾遺則所謂古學也義


烏一檄爲唐室中興之先聲擬之博浪沙之椎足以震

報韓之膽予嘗謂東漢以後無文章諸葛公出師表足

以當之六朝無文章淵明止酒諸詩及韓顯宗答劉裕

書足以當之而歸去來辭尚非其最唐初無文章義烏

之檄足以當之皆天地之元氣而不以其文之風調論

也拾遺雖有高蹈之文如其穢筆何且拾遺以此自結

於武后不特用之不甚達抑亦終不免於禍悲夫以此

知降志辱身之終無益也予於同里竹湖陳氏得見拾

遺之像淸腴軼俗不問而知爲俊人嘆其才之高而一

失足成千古恨也酹以一樽而記之

  宋王尚書畫像記

往者太原閻丈百詩篤嗜深寧先生之著述三屬人入

鄞求先生之行狀神道碑墓誌欲附之卷尾又求其畫

像欲摹之卷首而皆不可得先生孫枝在鄞者零落其

在紹之上虞者亦不知其盛與否也予罷官歸同學葛

君巽亭爲予言楡莢邨王氏有先生像亟喜往請而觀

之亡宋遺民所云咸淳人物面目當時巳等之彝鼎況

大儒如光生乎先生之學私淑東萊而兼綜建安江右

永嘉之傳予於同谷三先生書院記言之詳矣生平大

節自擬於司空圖韓偓之閒良無所媿顧所當發明者

有二其一則宋史之書法也先生於德祐之末拜疏出

關此與曾淵子輩之濳竄者不同先生旣不與軍師之

任國事巳去而所言不用不去何待必俟元師入城親

見百官署名降表之辱乎試觀先生在兩制時晨夕所

草詞命猶思挽旣渙之人心讀之令人淚下則先生非

肯恝然而去者今與淵子輩同書曰遁妄矣其一則明

儒所議先生入元曾爲山長一節也先生應元人山長

之請史傳家傳志乘諸傳皆無之不知其何所出然卽

令曾應之則山長非命官無所屈也箕子且應武王之

訪而況山長乎予謂先生之拜疏而歸葢與馬丞相碧

梧同科卽爲山長亦與家參政之敎授同科而先生之

大節如青天白日不可揜也嗚呼先生困學記聞中有

取於姚弋仲王猛之徒與楊盛之不改晉朔幷謝靈運

臨難之詩其亦悲矣而謂士不以秦賤經不以秦亡俗

不以秦壞何其壯也詈李德林之以事周者事隋更足

爲興王用人之戒今觀先生之像須睂惆悵端居不樂

其當杜門謝客之際乎惜不令百詩見之也

  馬端肅公畫像記

正德中流寇擾大河南北過焦泌陽閣學家大掠取其

衣冠披之樹而斫之曰吾恨不得斬此人以謝天下獨

相戒勿犯馬端肅家嗚呼端肅立朝風節能使潢池之

徒亦復敬而愛之其眞大臣也耶夫泌陽固佞幸然亦

尚不至如古奸臣之流毒天下者而遂干盜賊之公憤

求殺其人而不得至洩怒於其衣冠此鄭公之笏之反

也則端肅之令人遐思於百世者雖丹靑之面目未必

盡肖能不穆然而再拜耶世之爲大臣者尚其思之

  陸康僖公畫像記

前漢人物武皇以前爲一輩武皇以後而一變武皇以

前將相之中周昌王陵張蒼張相如申屠嘉周亞夫竇

嬰汲黯之徒或如璞玉渾金或如蒼松古柏望之木訥

不知竭天下之知名勇功不足過之此所以養一代之

元化也武皇以後朝廷士大夫之氣𧰼日以發洩而漢

治亦自此而衰前明人物亦然孝宗以前爲一輩孝宗

以後而一變孝宗以前諸巨公多厚重端默不見圭角

孝宗以後則發洩殆盡矣人物之厚薄世道之所由汙

隆也同里陸康僖公乃孝宗以前名臣之一其爲山東

藩使二十年超擢尚書未嘗有赫赫之名而稱於其職


當世推爲舊德無有異祠則所謂厚重端默不見圭角

者也予家世與陸氏爲隣時得瞻拜公之遺像故國喬

木不僅桑梓之敬恭而巳以貌取人亦有出於物色之

外者未必皆當然德充之符其可信者十之九卽以康

僖之像言之其淵然者則璞玉渾金也其龐然者則蒼

松古柏也斯豈晚季人物之所可望歟

  楊忠愍公畫像記

宛洛之閒有二楊其一爲槲山先生其一爲忠愍皆以

氣節著世以爲其學道之功也雖然吾觀忠愍之氣節

得於天者多而學道之功尚未密使其學道果密則不

作風吹枷鎖滿城香之詩矣其視臣罪當誅者何如此

謝顯道所云矜字未去者也忠愍之生平豈末學所能

議然此亦爲人臣者所當知不可以前哲而曲護之也

忠愍畫像予見之董太守復齋家雙睂插鬢雙眸微有

高下雙顴隆起諒哉其氣節之雄也

  石田先生畫像記

予所見有明一代巨公之像多矣誰其蕭然山澤之臞

則石用先生也雖然先生與吾鄕屠太宰最相契太宰

以臺省諸臣下獄不救楊宮詹碧川移書非之先生在

吳下見宮詹書賦詩志諷太宰答韻述其衷曲則先生

非竟忘世者也山澤臞云乎哉雖然先生之貌則臞矣

  徐文長畫像記

文長詩古文詞雖未足以望古之作家要其才氣亦雄

矣梅林死後懼禍發爲狂疾無乃葸乎乃知負才氣而

不衷以道不足以臨變故也然吾觀文長之相豐厚潤

澤不應晩年狓猖受困如此不可曉也

  豐學士畫像記

甬上學統肇開於慶歴五先生時則豐淸敏公受業於

正議樓公而桃源之友也再盛於淳熙四先生時則豐

制使公宅之於楊袁雖稍晚出而同講學於朱陸之閒

者也及明嘉靖中張文定公論學頗矯新建增城之偏

時則豐學士公其同心也世知甬上四大姓重圭累袞

豐氏與其一而不知三百年之學統綿綿延延豐氏必

參其閒嗚呼盛矣學士之宗旨以居敬爲要故其別署

曰一齋殆有見於後來儒者之必趨於狂禪而思所以

障之歟至世所傳石經河圖石經魯詩石經大學外國

本尚書皆出自學士子考功所僞撰上溯之淸敏諸公

以至學士謬託名焉不知者或遂以爲學士之著述罪

其侮經而反沒其躬行之實諸家論明儒皆不及學士

豈知其深造自得之實也議禮一案司馬公程子之論

亦不盡足以折歐陽氏然學士諸君不欲負孝宗則固

司馬公程子之心也永嘉輩藉此以倖進則固非歐陽

之比也豐氏之子孫微矣予少時過紫淸觀猶及見學

士之像今亡矣夫忽見之胡京兆鹿亭齋中特記之

  沈文恭公畫像記

康熙己未之開史局也秉筆諸公欲痛抑沈文恭公以

爲亡國之禍由於黨部黨部之禍始自文恭時吾里中

預史事萬徵君管邨頗平反之以爲由其後而言一變

而爲崔魏再變而爲溫薛楊陳三變而爲馬阮清流屏

盡載胥及溺而溫則文恭之門下也東林諸子所以尢

憾文恭然此乃流極之運未可盡歸之一人葢黨部之

起長洲太倉巳先發難太倉最黠長洲次之文恭不若

太倉之巧而深於長洲至其擠歸德逐江夏文恭之謗

遂在長洲太倉之上若溯其原豈自文恭始乎管邨之

說葢亦天下之公言非有私於鄕曲然是夕也管邨夢

有珥貂搢笏藍袍投刺稱謝者則文恭也覺而異之已

而管邨出宰五河得罪放還病廢於家忘其夢矣一日

策杖偶過沈氏問其後人曰聞先太師畫像最多願得

觀之其後人曰諾因以簏至其中可五六十幅皆文恭

待漏承恩諸圖管邨隨手拈得一幅珥貂搢笏藍袍疇

昔夢中所見者也管邨爲之愕然因以語之先君共爲

太息嗟乎枋臣當國不畏天下之淸議而身後不能不

惓惓於此何見事之晩乎無他生前炙手之𤍠已成縛

虎之勢前推後挽不復自由葢旦晝斧斤之梏亡也身

後遊魂冰山澌滅千秋史筆足以怵之葢夜氣之淸明

也夫至於旣死而夜氣始悟而已莫可逭矣世之有鑒

於此者其急提醒及時之夜氣而無待於旣死之乞靈

焉庶乎其可也適有以文恭小影至者因記其語於後

  張督師畫像記

吾鄕傳張督師畫像者頗多其遺集卷首亦有之而神

氣骨相各不同先伯母自黃巖歸予以叩之則曰無一

肖者嘗聞先公於甲辰錢唐獄中曾寫一像當有存者

汝曷訪之予乃貽書訪之萬九沙先輩而九沙曰有之

因摹寄焉先伯母曰是巳予遂取姚江黃先生之志楊

徵士遴之記及吳農祥傳讀於旁先伯母曰惟吳傳舛

戾無可信者然吾所記軼事雖耄忘十九尚有足以補

黃楊之闕汝其識之先公生平不執宿見畫江之役閩

中以詔書至張公國維熊公汝霖謂不宜開讀以阻軍

氣朱公大典錢公肅樂恐啟爭端相持未下當時庶僚

疏論此事者李侍郞長祥與先公右張而楊侍御文瓚

右朱先公卽岀揭力排楊由是相爲水火及議遣大臣

入閩先公方以翰林兼行人請得輔行以折閩人之詰

難已而楊之兄弟娣姒一門死義先公在海上貽書汝

諸祖以爲媿良友寄三詩弔之今其牘尙有存也舟山

之陷也張名振初聞 大兵三道並出自以習熟形勢

謂蛟關天險不可旦夕下乃悉其銳師奉王揚聲趨松

江以牽舟山之勢是時先公亦爲所拉同在行閒不料

蕩吳失守以火攻死一夕昏霧 大兵畢渡名振巳抵

上海聞變遽還則不及矣謂其輕出則可謂其奉王以

逃則誤也是時名振老母愛弟妻子俱在城中卒以一

門殉使其逃則何不盡室而行乎甲午名振邀先公入

長江誠意伯劉孔昭亦同行或言孔昭先朝巨奸豈可

與共事先公曰孔昭之亂南都擢髮不足罄其罪然當

趙之龍輩迎降恐後獨全軍出海則尚有可錄者今託

同仇之義以來疾之巳甚恐其爲馬士英之續也聞者

韙焉乙未名振病卒遺令以部卒來屬先公麾下始盛

鄭氏遣人來通好先公言監國乾侯之辱鄭氏修唐藩

頒詔之隙也然鄭氏不肯負唐吾又豈敢負魯故雖與

鄭氏合從而終爲魯鄭氏亦諒先公之誠也以公誼相

重焉是時鄖陽山寨有所謂十三家軍者滇事之急先

公嘗遣吳職方祖錫往說之令出兵撓楚以救滇而不

克壬寅而後先公貽書汝諸祖以事不可爲欲散其軍

然日復一日以王在也直至甲辰王薨而後決計入山

故采薇之吟自此而始先公有從弟從軍海上入山以

後不知所終聞有冐其名至錢唐者爲諸遺民所詰而

去先伯母之所傳如此是時年八十矣牙齒俱脫懸畫

像於房喃喃然且泣且語毎語又於邑聞者皆泣下而

督師之鬚睂亦浮動紙土予時年十八據觚而聽聽已

卽記之然其文草草未就也未幾先伯母返黃巖踰年

而卒雍正己酉始重爲詮次而記之畫像之首歐公記

王彥章畫像多正舊五代史之謬者予文雖劣亦不爲

無補也


  義武將軍戴少峰畫像記

旣進酒復高歌愁不去柰君何睨我牀頭三尺青萍在


寶芒竄鬽吼立波君不見義武將軍目掣電紫石睂稜


反蝟面奮身躍馬靖煙塵穿齦裂眥垂百戰陣雲深處


胥濤奔匹夫一怒日星變天心奬亂坤軸傾痛哭歸來

年已晏丈夫𤍠血凍不翔徒爾企腳蝸廬望屋梁整袂


馳思凌八極羊腸折軸川無航北人聞名來相召疉壞


滅趾埋聲光貞心寄在丹靑裏初服炫躬何輝煌吁嗟


乎何日扶桑旭光炳朝霞飛麗雲臺影此屈瓠山樵高

公斗樞題戴少峰畫像句也予初讀錢忠介公家傳言

忠介倡義時大㑹城隍廟有戴少峰者布衣也擧手一

麾三四千人皆從之相與擁忠介赴巡按署遂以擧事

故忠介敍倡義情由疏於諸紳衿外列諸義民而以少

峰爲首葢亦六狂生之亞及讀高氏此詩乃知少峰以

百戰官至將軍殆有勇有才者江上失守曾膺

新命而不赴然問之戴氏莫有知之者一日與客語及

之則曰其人尚有後嗣在卒伍中可呼而問之予大喜

亟令客挽之以來其日有捧遺像一軸過我者閱其題

字則屈瓠山樵句也予叩其詳則曰先人是軸江上初

歸時所作高氏之詩亦在是時其後山寨大起先人復

出而預之遂以一門殉焉僅一孫逃得脫吾父也又言

先人善以孤騎突入大營軍士見之辟易莫能當者然

卒以此死又曰先人殉後家門零落混跡軍籍獨有遺

像以高都御史題世寶守之然過從無長者誰爲見之

不意今日得蒙表章是高氏之詩祇得少峰中年事跡

而其後卒爲沙場之鬼則今日所聞也嗚呼義烏黃文

獻公去厓山時未遠攷索遺聞蘇劉義之子巳在卒伍

況於其三世之後乎少峰之像蒼顏微鬚鵠立雙睂蹙

不展旁掛一印侍者挾劍睨之衣硃尚爛然嗚呼此固

文山幕府列傳中人也少峰爲兄弟四進士之後名爾








鮚埼亭集外編卷十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