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外編卷第四十六
鮚埼亭集 外編卷第四十六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
鮚埼亭集外編卷四十六
鄞 全祖望 紹衣
𥳑帖〈六〉
說杜工部杜鵑詩答李甘谷
承問古今之箋杜鵑行者紛紛異同當何所主愚反覆
此詩當係𤣥宗劫遷南內肅宗不朝而作首四句故爲
錯落不欲顯其意也其曰我昔遊錦城結廬錦水邊有
竹一頃餘喬木上參天杜鵑暮春至哀哀叫其閒我見
嘗再拜重是古帝魂葢指𤣥宗之去國雖奔竄蒙塵而
蜀人戴之無貳心也其曰生子百鳥巢百鳥不敢嗔仍
爲餧其子禮若奉至尊葢指肅宗在靈武李郭諸將爲
之盡力番戎亦皆助順一如所以事𤣥宗也其曰鴻雁
及羔羊有禮太古前行飛與跪乳識序如知恩聖賢古
法則付與後世傳君看禽鳥性猶解事杜鵑葢指𤣥宗
還京都人聚觀涕泣及居興慶宮父老過之多呼萬歲
是也其曰今忽暮春閒値我病經年身病不能拜淚下
如迸泉葢指𤣥宗逼遷而崩肅宗以病不臨喪是也葢
國家君臣父子之際難以訟言而又不忍黙而已故託
之杜鵑況前此𤣥宗幸蜀正與望帝有關會晚年遭變
工部自歎遠覉蜀中不得維持調護於宮闈之閒也夫
百鳥因杜鵑而奉其子而爲杜鵑之子者反漠然則百
鳥之不若矣前人解此詩亦有指南內之事者特未能
逐句闡明其意或更疑𤣥宗崩於辛丑而工部以乙巳
至雲安其事相隔已至四年頗於是歲不合然予嘗讀
李端叔姑谿集則雲工部追念開元之盛屢見於詩及
張李劫遷上皇遽爾殂落流傳至蜀固已踰時且爲尊
者諱亦不敢遽形篇什迨至雲安有觸於杜鵑因不覺
言之淋漓至是耳其論眞可謂先得我心者今幷錄之
以復足下
答胡復翁都憲論義山漫成五章帖子
辱示義山漫成五章箋釋以爲義山生平出處自敍之
畧故隱詞以寄意實發前人所末發顧尙令檮昧覆審
其閒因取唐史及本集證之則亦畧有足以引申尊意
者義山蒙負恩無行之謗長洲朱長孺始暴白之謂義
山之爲令狐綯所惡者以其就王茂元鄭亞之辟而二
人爲李衞公之黨故也當時黨論牛曲李義山之去
就不可謂非且衞公雖惡綯父楚而於綯則固嘗有補
闕之任矣綯因其失勢而力排之如此險人而必始終
依之是且流爲八關十六子而後不爲負恩不爲無行
也其論核矣然不知義山於漫成五章中已自道其心
跡也首二章謂沈宋王楊不過屬對之能而志其歸依
於李杜葢自喩其少年雖學章奏之文於令狐楚而非
其所願誠如執事之所解矣然其歸依不徒在李杜之
文章而推本於其操持則有慕於太白之忤中官少陵
之每飯不忘君父而感歎於蒼蠅之惑以致傷於異代
之同遇者情見乎詞是非徒以文章言之也中二章謂
茂元以將種克繼家聲擬之徵虜而其擇壻則自比於
右軍且喜其能用已於草萊亦誠如執事之所解矣但
其所云偏師裨將則當是茂元會討澤潞時葢茂元帥
河陽是全軍非偏師是大使非裨將也若討澤潞時則
何弘敬王元逵爲招討茂元特偏師耳裨將耳其時義
山在軍中爲之草檄故喜其能用草萊也然其雲不妨
常日饒輕薄則又指令狐輩誹謗之口以見茂元能爲
國討賊豈眞締交浪子者而已之非輕薄亦可見矣此
正與次章操持之說互相剖晰者也末章以張郭比衞
公亦良然但其賦此詩恐是因杜悰之再復維州而發
方文宗時衞公復維州牛僧孺以開邊釁抑而阻之衞
公深以爲恨大中三年悰卒復之而衞公亦卽於是年
卒矣維州爲西番要地復之本非黷武而卽所以和戎
特見阻於黨人之門戸今悰成衞公之志而衞公卒不
及見也故垂淚而傷之義山贈悰詩有日人言眞可畏
公意本無爭亦卽此詩之意也合而觀之則義山生平
沈屈歴然可見然向非執事發其蒙則亦無從遽攷也
義山閨房諸詩葢其所以招輕薄之論然攷其悼亡後
柳仲郢予以樂籍而義山固辭以爲早歲志在𤣥門此
都更敦夙契南國妖姫叢臺妙妓雖偶渉於篇什實不
接於風流乞從至願賜寢前言使國人盡保展禽酒肆
不疑阮籍則又可以見諸詩之未足定其生平也幷請
質之
奉答謝石林侍御論碑版故事帖子
會典五品以上用碑五品以下用碣庶人祗用壙銘卽
柳州所引唐令也然以今之官制攷之正難以一例拘
內官則京卿而外翰詹之講讀諭洗新升五品之科道
用碑宜也部郞及內閣侍讀諸官其可乎外官則僉事
以上用碑宜也府貳州牧諸官其可乎至右班則非總
兵以上亦難用碑葢唐宋時官至五品甚難與今日稍
不同柳州爲楊郞中作墓碣謂郞中於品第五以其秩
不克偕故降從碣然則古人於此原有裁量不肯紊也
自明以來不論秩而論望故如郞中之秩不爲卑而望
甚淺是又當斟酌而用之穆堂詹事謂今雖開府以上
苟非有詔賜碑皆不得稱碑但可曰墓表耳故其應陽
城相公家之請但曰墓表此未嘗詳攷會典而遽爲之
說者也會典固有賜碑之禮但止爲重臣而設此自唐
宋以來皆然若五品以上之用碑者不必俱邀君賜也
賜碑亦有數等或御製碑文或但用御篆或勅詞臣撰
文或但給碑價而已其御製文與篆者非輔臣勛臣不
能得其給碑價者則賜葬之臣皆得之若五品以上之
用碑者則特以其官應立碑卽無卹典亦得立之歴攷
唐宋以至今所同也至於墓表則碑碣所通用墓碣稱
表柳州爲其父侍御府君及陸給事是也墓碑稱表歐
公爲其父崇公是也徐師魯謂碑碣有尊卑而表無之
葢碑碣之變稱是矣而潘蒼崖謂碑高不過丈二碣高
止四尺表之高與碣同是竟以表爲碣而黃棃洲祖其
說雖本之家禮然實非也攷之漢人之制士庶皆得用
碑自唐以後則截然獨香山爲長城縣崔令遺山爲費
懸郭令皆作碑此其不可訓至元人則其誤用益多
矣碑碣之變稱攷之漢人文字有曰神道闕銘曰墓闕
銘曰墓石柱文曰墓幢記曰冢闕銘曰穿中柱文曰殯
表曰靈表曰神誥曰哀讚曰哀頌曰哀辭皆金石例所
未備也卒復不罄
與唐丈南軒論漢隸書
漢隸本末前日席閒未竟其說大畧其難定者有數節
焉往者嘗聞吾友趙君谷林之言矣其引蕭子良曰秦
時王次仲作八分書漢靈帝時有上谷王次仲與秦時
人同姓名亦作八分書鍾繇謂之章程書李陽冰論篆
本之谷林謂古今之見於同姓名錄者多矣不應兩次
仲皆能作八分書也且旣已作於秦矣何以又作於漢
耶豈其法之失傳耶抑別有進於古者耶若稽之酈道
元水經注則所謂大翮小翮者正在今之上谷又不應
爾次仲皆居上谷也然則東漢時之次仲乃傳之者妄
也至歐陽子誤以八分爲隸不解其所以致誤之因及
攷晉衞恆四體書勢曰秦旣用篆奏事煩多篆字難成
卽令隸人佐書曰隸字漢因行之隸書者篆之捷也上
谷王次仲始作楷法至靈帝時師宜官爲最梁鵠竊得
其法授之毛𢎞今八分皆𢎞法也夫次仲作八分法未
嘗作楷法卽衞氏亦於下文明言毛𢎞所精之法爲八
分則上文當言次仲始作八分歴傳宜官以至於𢎞何
忽雲作楷法也其言宜官之書大者一字徑丈小者方
寸千言是以楷書當之非八分也然則衞氏誤以八
分爲楷而歐氏又誤以八分爲隸此亦殊不可解者也
楷書作於程邈自漢以來皆無異詞而道元謂其自出
於古非始於秦又異聞也
辨隸古書分書眞書答董槑圃
隸書分書眞書漢魏而下棼錯難攷趙德甫辨歐陽公
以分書爲隸之謬謂唐以前皆指眞書爲隸其言似核
而未盡故盤洲五隸仍用歐公所稱予攷之諸書如
洛陽伽藍記曰三字石經爲古篆隸三種字其所云隸
則是眞書然又曰別有四十八碑皆隸書其所云隸則
是分書水經注曰程邈作隸是眞書然又雲王次仲作
今隸書則是分書是似乎分書與眞書皆得稱隸不特
此也卽楷書亦不得專屬眞書如衞恆隸勢曰王次仲
始作楷法江式曰熹平石經楷法多蔡邕書其所云楷
是分書而蕭子良曰鍾繇始作楷法則是眞書是似乎
分書與眞書皆得稱楷然則金石錄之盲未足定也葢
嘗攷東京以前未有分書之稱〈蔡琰始有隸八篆二之說而分書之稱自此起〉
孔安國尚書序謂以今文讀古文爲隸古定之隸古者
謂雖隸而近古兼有篆體二分存其中也然則程邈所
作是眞書王次仲所作是隸古書漢人惟文移案牘用
眞書此外皆以隸古行之故漢人所謂楷法者隸古也
而眞書最賤曹魏以後眞書之用漸廣而眞書亦得稱
楷法矣眞書進而混於楷故隸古亦降而混於眞其實
漢人以隸古書爲楷書而眞書則祇稱隸書自魏以後
始混之故隋志有楷書又有隸書不相混也隸古書大
畧卽含分書而隋志以爲始於魏則漢之隸古又微不
同於分書洪盤洲雲漢字有分有隸其學中絕不可分
別則以分書亦出於漢與隋志異而洪容齋雲隸古變
於魏而後有分以分視隸猶康瓠之於周鼎則已不同
於盤洲矣吾邱衍曰分書隸古之未有挑法者比秦隸
則易識比漢隸微似篆以篆筆作漢隸卽得之以吾邱
之言推之又似分書先於隸古要之隸古之不得竟稱
分書則有明徵竊以爲漢人石刻皆隸古書其入魏者
始爲分書袁淸容雲大篆最忌雜小篆隸古最忌雜八
分是矣明乎此則隸古書分書眞書判然而歐趙洪三
家連環之結可解矣〈鏞案張懷瓘謂八分篆之捷隸八分之捷郭忠恕雲小篆散而八分〉
〈生八分破而隸書出葢皆以隸古爲八分先生此辨可以折衷羣言答南軒書係少作此乃晚歲定論也〉
與厲樊榭論機神廟祀書
機神非命祀足下所作碑文甚有援據顧於祀禮中天
人正配之故尚未分析古者上祀則天神之祭配以人
鬼如五天帝則以五人帝配之社神配以勾龍稷配以
柱郊祀亦配以始受命之先祖葢天道遼遠恐吾無以
接之故籍人鬼之有功於人者以通幽明之郵而黙致
其氣𩔖下此則不盡求之天神如耕有先農先嗇有
先竈有先炊牧有先牧但祭先代刱始之人以爲神
所以致其報本之意而已天下無物不有天神以屍之
而其祭則不徧爲推及者禮有等也故古禮配位可以
變易如句龍至漢而易爲禹柱至商而易爲棄但以其
功計之則不妨取捨也報本之際爲正位百世不改葢
以其始事者定之則更無人焉可進易也昔人嘗誤以
天駟爲先不知天駟司之氣則有之然非始之
人也稱之爲先舛矣近來織造之局特事之一則
但以始機之人配之先於禮已足然攷之周禮有典
絲有㡛氏有職染諸官非僅事之所能盡也后稷之
外別有先農先嗇則先之外別有機神比例以觀亦
未爲不可樊榭引淮南子爲證以黃帝之臣伯余爲機
之始是已而又引唐六典織染署曾有七月七日祭杼
之文而疑今所祀與唐異則不知織女之爲杼神在天
者也昔人於祀禮天人之故不甚分曉旣誤以天駟爲
先則卽以織女爲機神而不知先之非天駟猶之
織女之不可爲機神也況其祭以七月七日則附會七
夕牽牛之說是世俗乞巧之祀非報本之祀也今之祀
猶幸其非玉袈雲袿之飾則亟當講明唐制之非而以
淮南之說正之庶使其免於不著不察之咎不然恐有
讀唐典而反謂冕服之非者不已舛乎足下以爲然否
寄江都朱憲齋戲語祀司命帖子
前者嶧陽爲僕言江都風俗於除月二十四日修司命
祭以新秫作飯供之葢因諺言司命將至帝所言各人
善惡新秫食之膩口使不能語耳僕時笑以爲愚偶閱
東京夢華錄汴京人以年夜請僧道看經備酒果送神
燒合家替代𥿄貼竈馬於竈上以酒糟塗抹竈門曰醉
司命葢卽祖道之意而竹垞醉司命詞司命入覲行步
偊旅䚔𧢜兩目醉不能語則與足下里人所見畧近乃
知天下俗事總有來歴旣與嶧陽述之幷以語足下屈
指書到時應値司命祭期左右茶香豆熟亦足資嗢噱
也
答施東萊問明代誥勅帖
昨賜札問明大臣誥勅中有專與夫封不及其妻者是
葢其嫡母生母竝存者也明制嫡母在其生母不得受
封則子婦亦停〈出陸鈛病逸居漫記〉在唐宋時無此例倘以上下
一體言之則藩王入正大統卽尊所生何獨臣子不爾
似亦可不必也
巡撫不得稱中丞帖子示董生
今世以巡撫稱中丞者不學之人所沿幕賓遊客之妄
語也而近雖洽聞如堇浦亦襲之夫中丞者漢唐宋之
官也漢以御史大夫爲副相爲亞公而其下則有中丞
漢之中丞不甚顯唐始爲要官宋遂稱中司今世之官
無足比御史大夫者但可比例於古之中丞則總憲副
憲僉憲皆中丞也今世不學欲以總憲稱大夫副憲僉
憲稱中丞非也總憲九耳不可以言副相言亞公也
明之巡撫例用僉憲稍進之則爲副憲於是多稱中丞
者然有功則更進之而以侍郞兼憲節卽不復稱中丞
矣比來官制又不同撫臣加銜以其省之大小爲差如
江南二撫臣江蘇定以部銜江安則但用副都銜浙撫
以部銜閩撫但用副都銜而二廣皆用副都銜此其以
省爲定者也然亦有不可以一定泥者如今之安撫鄂
君由甘撫而浙撫皆部銜而忽移安撫則不得去其部
銜矣今之廣撫鶴君由倉場總督改廣撫則亦帶部銜
矣此以其所任之人之資爲定者也夫旣加部銜而猶
稱中丞是反削其官也況憲司豈遂無中丞乎左憲使
爲九卿畱京而右憲使出持節爲督撫今溷曰中丞何
以處夫九卿之畱京者也故曰一矢口而文理皆有未
安者此之謂也曰然則今之呼巡撫者宜何稱曰以其
地如浙撫某公蘇撫某公可也否則但稱曰撫軍亦可
也世疑撫軍之名見於國語以爲太子之稱而不知晉
時固有撫軍將軍之官與今之巡撫足相比例用之可
無礙也乃若不學之徒更從而躋之有所謂大中丞者
謬之尢也中丞之名以承大夫猶之詹事大理太常國
子之有丞皆以承其長官非疑丞之丞也故丞相可稱
大以所承者天子也中丞不可稱大以所承者大夫也
其亦弗思而巳矣嗟乎官制不明稱謂日紊故巡道之
加副使者明人稱曰憲副以避副都御史也加僉事者
明人稱曰憲僉以避僉都御史也今則曰副憲僉憲
以外臺而混內臺之官矣固宜其日益進而大也
答陳南臯論太守稱明府帖
昨承枉過僕以奉中憲孫公辭保舉帖呈覽蒙賜敎以
明府之稱不宜加之郡守竊謂明府本郡守之稱其以
之加縣令者乃通用耳請於兩漢史傳畧舉數條爲例
渤海太守龔遂被召議曹王生從至京師會遂引入宮
王生醉從後呼曰明府且止願有所白東郡太守韓延
夀常出欲罰騎吏之後至者門卒請曰今早明府早駕
久駐未出騎吏父來出謁適會明府登車以敬父受罰
潁川太守嚴翊被召官屬爲設祖道翊伏地哭掾史曰
明府吉徵不宜有此後漢李郃謂漢中太守曰竇將軍
椒房之親願明府一心王室勿與交通張綱爲廣陵太
守喩郡中賊張嬰嬰泣下曰今聞明府之言乃嬰等更
生之辰鍾皓爲郡功曹辟司徒府太守問誰可代者皓
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門亭長陳寔可葢無不指郡守
言者至若西漢之京兆尹東漢之河南尹皆位在郡守
之上然而孫寶爲京兆尹老吏侯文謂曰明府素著威
名梁不疑爲河南尹尚書張陵謂曰明府不以陵不肖
然則雖尊於郡守者尚且稱之惟搜神記由拳縣秦時
長水縣有大水欲沒縣主簿令幹入白令令曰何忽作
魚幹曰明府亦作魚遂淪爲湖益都耆舊傳閻憲爲綿
竹令有男子杜成夜得遺裝明早送吏曰縣有明府君
犯此則慙太平御覽北齊魏州刺史元暉爲衞國令郞
茂曰長史言衞國人不敢申訴者畏明府耳是則縣令
稱明府之始於是唐人據之遂成通稱如杜少陵集中
所贈崔明府蕭明府王明府郭明府嚴明府終明府狄
明府趙明府詩皆縣令也沿至今日遂無敢以明府稱
郡守者斯前輩所以有觚不觚之錄也漢時太守亦呼
府君如張邈爲陳畱太守高柔稱張府君孫堅爲長沙
太守王叡稱孫府君王朗爲會稽太守虞翻稱王府君
臧呼廣陵太守張超爲府君孫䇿呼豫章太守華歆
爲府君其見諸金石者晉孫楚有雁門太守牽府君碑
孫綽有潁川太守□府君碑宋傅亮有安成太守傅府
君碑不一而足卽刺史亦或稱府君北周庾信有幽州
刺史豆盧府君碑若以是行之近世其有不駭愕者幾
希其在一家稱尊者爲府君古焦仲妻詩媒人下牀
去諾諾復爾爾還部向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談大有緣
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後漢孔融造李膺門語門者
曰我是府君通家子弟豈若唐宋以後專以府君爲先
祖之稱乎俗尚相承習焉不察非敢怙過亦求以明其
是耳
答族人祭始祖以下書
古者天子得祭始祖諸侯而下則否此三代時所可行
之禮今世必不可也程子朱子皆謂冬至應祭始祖立
春應祭先祖然於始祖以下之不可不祭則未之及也
夫今世之氏族紊矣世糸闕矣非猶三代之世有官司
以掌斯民之譜牒而使人秩然其可攷者庶以祭祀維
之使人於版祝之中知吾始祖以下二世三世以至於
高曾其代數幾何其宗派若何而且祖爲誰妣爲誰不
至瞀然爲籍父之徒也吾家得姓受氏之始祖已無可
攷者其居鄞之祖自侍御府君始其曁於今二十四傳
而侍御府君以下十四世向未有祭子孫遂莫有知者
一二妄人竟欲以十五世祖直接侍御府君其謬至此
先君按家乘定世數特爲侍御府君以下重置栗主然
栗主藏於影堂卽家乘亦掌於宗子之家子姓不能常
見不若祭時祝版凡與祭者皆得耳而目之今定議祭
侍御府君則其下諸祖配食庶吾後人知有此十四世
之祖夫以古禮而言因祭始祖而兼及諸祖幾於干祫
誠失之然今世祀先之禮本無定限況不出於此則
人且將於其世系之遠者而忘之尚何由導吾後人以
尊祖敬宗之義歟彼妄人不足論今稍知學者又援古
制相疑故敬陳之
與厲樊榭勸應制科書
堇浦來京始知樊榭之病已脫然爲之欣慰愚自去年
有婦之喪方寸淒楚春試不捷意中固早知之科名之
得當與否自是吾身外之事唯是東西南北不能不奔
走於路以謀高堂旦夕之養可謂長喟者也近奉
明詔特開制科以求三館著作之選吾浙中人才之盛
天下之人交口推之無異辭樊榭之姿詣吾浙中人交
口推之無異詞乃聞樊榭有不欲應辟之意愚竊以爲
不然穀梁子日心志旣通而名譽不聞友之罪也名譽
旣聞而有司不舉有司之罪也今樊榭爲有司所物色
非已有所求而得之也而欲伏而不見以爲高非中庸
矣且自有是科以來吾浙人不居天下之後宋之制科
初猶累易其名其復博學鴻詞之舊自紹興三年乙卯
始也而吾浙人相山王公冠場自紹興以至咸淳如說
齋東萊深寧皆一代儒林之圭臬越四百年爲
國朝康熙己未制科而吾浙人羨門彭公冠場其同年
者如竹垞西河皆一代文苑之圭臬其餘則尚未能累
舉而悉數之也是吾浙人之於制科如春秋之世主夏
盟未有能先晉者迄今先輩之典型尙整二三兄弟皆
足鏃厲而進於古可弗懼吳楚之爭長齊人之歌代興
也嗣世繼霸吾願樊榭與堇浦諸君勉之夫是科固天
下膏𥹭之望也紹聖廷議以爲是學者之勸率而世人
竊呼爲選定兩制以足下之才應之亦未始非盛事也
愚之才不足以爲樊榭之役同好諸公阿私而許之亦
欲使預於邾滕之末前望古人退而上下於諸君之閒
欿然不覺其自失也是則由衷之語而正非樊榭所可
援以爲例者也諒浙中當道必不容樊榭之請薦章之
出指日可待吾將求樊榭所業而觀之
答姚薏田書
觀三北上拜受惠書因憶松吹草堂連牀之話目前事
耳而忽忽已七年及與立甫聚京邸晨風夜雨未嘗不
相念也自不見薏田來東馳西騖索然無所得少時造
詣本未嘗有所成就日復荒落宜其茫然古人謂客四
方者足以助文章之氣此以壯遊言之若吾輩頻歲謀
食之行能使人㗳然喪其生平而已薏田來書盛稱僕
文以爲日進於古是殆傳聞之譌耶日者捃摭陳作定
爲三十二卷因憶旴江之言謂天將假我以年與必尚
有所進也如其不然亦足藉手以見古人僕文豈敢求
古人而見之而懼其不復有進聊復存之以充異日覆
瓿之用而巳近聞制科之
詔浙中當事多相屈致而薏田謝病未能今天下之求
一當於是科者豈勝指屈葢固有竭其力而得之矣然
其胸中不過數卷抽靑儷白之文無足當於有無之數
者也薏田以古誼自期則眞其人也雖然苟足稱是科
則應世之求而不必過以鳴高自宋南渡而後吾浙東
西詞科極盛而吳興則莫氏一門多以是科發跡若其
文章風力卓然足爲大科取重必推倪文節公薏田居
蓮花莊上莫氏之故址也至於所學則繼文節而起庶
幾不媿茲者有司再奉
詔以延訪未至更事博採薏田必復爲當道所敦迫而
賓友南來皆云薏田必無出山之想僕以爲不必也浙
中朋輩多應車乘而獨至薏田有遐心是又吾朋輩中
之憾也僕之文雖自知其不足傳然亦欲待薏田之來
或有良藥爲我發而瘳之則又僕之私也立甫山居近
狀何似幸爲我寄聲問之
與趙谷林兄弟書
久不得君家伯仲消息昨於堇浦寓寮長跪接一𥿄備
悉起居淸吉下走春闈一戰正在悼亡傷逝之餘蕉萃
心情分宜折北時巳戒期返棹會疾動不果歲月如駛
又復匆匆度歲學不增長文不加充無可爲故人道者
乃者
天子鼓吹休明特開大科將求非常之士用之東南竹
箭之叢其燕躍鵠踴而出者諒非可以更僕盡也而萼
花競爽如谷林兄弟則恐未可多得嘗讀宋紹聖以後
詞學題名其預選者百有七人〈景定壬戌以後未攷〉深寧先生兄
勸顧前此亦尙有吳茲吳幵滕康滕庾李正民李長民
袁植袁正功莫沖莫濟陳貴謙陳貴誼特文采不大著
於後世惟洪文安洪文惠同榜中於紹興壬戌而文敏
以乙丑繼之其詞學之盛爲二百年中所未有相傳深
寧少時讀洪氏試帖而豓之卒能偕其弟追驅而與之
齊有志者事竟成也夫塤篪協應固科名之佳話然非
如洪王家學要何足爲國家重哉
國朝已未之役嘉興柯徵君崇樸兄弟竝應薦書而以
丁內艱未得預試今倘以賢兄弟當其選堪爲是科生
色小山堂之牙籤伐山網海足以補天祿石渠之闕而
以西湖觴詠詩才出而和其聲以鳴
國家之盛花磚綾被之閒時助春草池塘之思是一
代之光非僅吾黨之幸也下走失學多年重以稠桑之
痛一二朋好如堇浦輩猶欲推轂其閒不知
臨軒召試大典也待詔承明未央之廷極選也倘以風
塵濩落之人濫廁於末鮫函雉扇之下百寮千騎環共
而觀其落筆有不驚心動魄竟日不成一字者哉但使
吾諸故人扶搖而上疲甲凋戈祇爲壁上之觀足矣花
溪五代史注其嗣君音信浮沈當再爲索之也
奉方望溪先生辭薦書
伏荷尊諭以某被放欲畱之三禮局中備修之一席
感佩感佩館閣諸臣原以經術爲上詞章爲末某於經
術雖嘗致力然自分終慙譾劣至詞章則似不至在同
年諸公之下今以明試詞章被放尙敢以經術求進乎
若謂某之被放原不由詞章某不敢知然執事旣巳知
之執事尙欲以經術援之其可得乎目今與纂修之任
者人人自以跨鄭王而過之其中原有素曾究心於此
者亦有竝未嘗讀四十九篇十七篇及五官之文而居
然高坐其上者執事爲總裁葢亦知之矣然則無論某
於經術譾劣眞令有一二可采未必不如詞章之見詘
是非執事所能保護也況某刻期南下省覲切於晨昏
之戀若一入薦章則行程中阻矣但交好中有堪此任
者不敢不爲執事吿前福建興化通判吳君廷華其畱
心三禮葢二十餘年於五官巳成書某皆曾見之在局
諸公莫之或先向嘗欲致之執事以爲纂修之助且其
人久在京師亦苦拓落執事若能挈其人而登之某之
受賜多矣歸期當在冬初遠違講席曷勝依戀
與友人絕交書
某頓首某少時從家君子受禮記正義至原壤之母死
登木而歌孔子若爲弗聞也者而過之曰親者無失其
爲親也故者無失其爲故也卽憤然請曰是非夫子之
言也所貴乎聖賢者植天經扶地義曾有彼自忘其父
母而我尙念故舊之誼者是非夫子之言也家君子曰
善哉孺子之問也檀弓多誣聖語先儒詳言之矣顧於
此條未有及者但卽以爲聖人果有此則不磷不緇唯
聖人乃可若學聖人之博大而自流於比匪之傷此斷
不可者孺子志之去年足下從淮海歸赴試甫及第三
場染瘧症時某來訊足下號房中尊大人握予手戰栗
周章無措某時心危尊大人將因足下致病及試事竣
某先渡江聞足下病未起肩輿就道尊大人之勞瘁百
端交集故抵家而已不起某因以危尊大人者危足下
謂足下以身故喪厥考呼天搶地從死固當但祖宗嗣
續之傳老母弱弟俱從足下肩其事則一綫之承不可
徒死是以聞訃疾趨哭尊大人於靈座卽訊足下喪次
以此意相慰且幷屬諸好友共爲解諭乃至今日而始
自笑前言之愚且拙也方足下於卒哭後赴淮揚而復
歸也內衰而外襲緇裘某是時卽駭愕謂庶見素冠庶
見素衣豈在吾黨中卽有此歎隨以此責足下而足下
謂不幸作旅人多謙諱故不得不出此豈料未踰年而
有子也夫尊大人之死死於足下則足下之居喪尢不
當與凡爲人子者同例又況足下是時病尚未愈衆方
憂其不保是以一切擗踴哭泣皆加裁節而足下喪心
至此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足下亦追思當是時麻衣
菲屨頭顱亂髪斬斬長三五寸西階殯所噫咳如聞慈
寢哭聲淒其未絕而乃以代哭之閒合歡同夢在足下
或以繼嗣義重欲慰死父含飴之望是或一道非固陋
者非能知然亦太匆匆矣嗟乎當今日而言居喪固君
子所大不忍觀者耳斬齊之服孰有持之二十七月者
而寢苫枕𠙽置之不問食稻衣錦揚揚自如惟御內生
子一事稍知廉恥者或尚有所不爲此葢夜氣之存蛛
絲馬綫一息未絕天地所以不崩裂人物所以不滅亡
而別於禽獸之幾希者今某不幸而與足下交見有此
事天乎某亦何罪而致此足下旣舉子與某相見某曰
君家祥祭有呱呱兒稱阿孫大是奇事足下若弗聞者
某又問曰君家舉子隔小祥忌日幾何足下又若弗聞
及雪汀正色斥足下而足下仍無怍色徐曰不知何故
湊成是事足下喪心至此矣某亦何不幸而見此昔嘗
謂宋元兇劭弒父弒君天地閒何以有此亂臣賊子及
讀宋書知文帝以居廬中生此子乃瞿然曰天道昭昭
一至於此而小說家有謂商之受辛明之武宗其生皆
𩔖元兇是以亡國破家先後一轍雖其說未有攷然孝
子之後必有孝子簷澑涓滴不可移易則不孝之後其
有不孝起而報之覆宗絕祀理所固然夫復何怪是以
唐宋以來服內生子載之律文獨明太祖起於草莽不
知詩書其所著孝慈錄削去此條反詆古禮爲不情而
當時大臣若劉基宋濂輩不知引君當道力爭以摧其
說萬季野以爲一時小儒無復人心今足下可稱明太
祖之功臣哉某幼而失學長而無行至於如足下者亦
在交遊之列則庭幃之慝必有不減足下者是以惄焉
如擣不能昂首一望日月今請足下自此與某絕足下
善自愛雖十年友誼耿耿難忘但足下知某分量必不
以聖人之博大望某也
鮚埼亭集外編卷四十六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