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鳬藻集 (四庫全書本)/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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鳬藻集 巻一 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鳬藻集巻一
  眀 髙唘 撰
  
  威愛論
  書曰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或以愛誠有以結扵人者則趨事赴功有不期然而然何以威為哉予曰不然此御軍之要也蓋愛勝則姑息威勝則嚴眀𦙍侯知其然故扵誓師之際深警之若此欲其恐懼而用命也嗚呼以仲康之賢討羲和之沉亂其必濟可知矣然猶恐其威之不立而功之不成而況後世之衆人慾從事扵強敵者哉夫三代之兵也出扵民居則習其政教而知義出則聞其節制而知法皆有尊君死上之心赴公戰如報私仇者抑且有𠩄謂孥戮之刑弗朂之戒焉近世之聚而為兵者非田野之惰夫則鄉里之惡少亡命行剽椎埋鼓鑄之流也政教不習而節制不聞茍無威以臨之則其桀傲狠戻悻悻自肆者可勝道哉今之人家有驕子非其子之性驕也愛之而致其驕也教之而不從役之而不動扵是有悖逆干犯之患矣若小過則訓之大過則杖之子其有驕乎將之御三軍者固無異扵是然將之扵三軍又非若父子之有天性之親而不可一日離者則愛之其可過扵威乎況戰者𠩄以驅之扵死也好生惡死人之至情非得尊君死上之人則視白刃之交扵前流矢之集扵左其不震慴辟易顛倒而奔走者㡬希矣故兵法曰畏敵者不畏我畏我者不畏敵何以使其能畏我也殺之而已矣蓋非嗜殺而自殘也恐其畏敵而先奔敵或乗而覆之是舉軍而棄之扵敵其自殘不已多乎故愛其子者賊其子殺其軍者全其軍設使兩軍勇怯相若一樂其將之寛一畏其將之嚴卒然遇扵原野之間援桴鼔之則嚴者莫不奮戈而爭前而寛者或有一二遁矣何則彼恃愛之而不殺也故有威則怯者勇無威則勇者怯且立威者非欲其若楊素之求人之過而殺之也亦曰令之嚴而罰之果不為煦煦姑息之計耳古之豪傑所以能使士卒畏之若鬼神之不可犯納之扵死而不避投之扵險而無所辭百戰百勝功立扵當時而名存於後世者用此道也或又曰然則威可以無愛矣乎曰何可以無愛也専愛則褻褻則怠専威則急急則怨怨與怠其敗一也故愛而恐其至於怠也則攝之以威而作其氣威而恐其至於怨也則濟之以愛而收其心愛非威恩不加威非愛勢不固威愛之道所以兼施並行而不可偏廢者也雖然豈特為將之事哉使國君而知此則國可以治天子而知此天下可得而理矣
  四臣論
  古之所以能國者有四臣焉何謂四臣曰社稷之臣腹心之臣諫諍之臣執法之臣也何謂社稷之臣忠藎孚扵上下威望加扵內外敵國聞之而不敢謀姦宄畏之而不敢發正色立朝招之不來而麾之不去若漢汲黯吳張昭唐郭子儀是也何謂腹心之臣識足以達天下之機畧足以濟天下之業從容帷幄謀成而羣臣不知計定而將軍不聞若漢良平魏荀彧秦王猛是也何謂諫諍之臣匡君之非而納君扵善不阿順以取容不迎合以求恱正言不廽觸犯忌諱雷霆發扵上而不驚鼎鑊具扵前而不顧若唐魏徴褚遂良張九齡是也何謂執法之臣直道而行不憚權貴逢姦必舉遇惡必擊使豺狼狐狸屏息而不敢動若漢王章蓋寛饒唐宋璟是也蓋社稷之臣以忠腹心之臣以智諫諍之臣以直執法之臣以剛此四臣者國之不可以一日無者也夫以匹夫之取友尚有能死義者能忠謀者能責善者能禦侮者而況扵國君乎而況扵天子乎故國無社稷之臣則無與抗大難無腹心之臣則無與圖大功無諫諍之臣則無與格大過無執法之臣則無與除大奸無與抗大難必危無與圖大功必敗無與格大過必昏無與除大奸必弱故古之興者未嘗無四臣而亡者未嘗有四臣也嗚呼四臣者豈真不易得耶君無優養作起之術爾故所以待社稷之臣者當尊以禮髙爵而重祿之使危言不能中細故不能疎則彼必以社稷之憂為已憂社稷之辱為已辱毅然以身徇節而不變而大難可抗矣待腹心之臣者當推以誠畧去苛禮示之坦然食則同器坐則促席所言無不用所欲無不與則彼必竭思慮之精效勝負之計而大功可圖矣待諫諍之臣者則當納以寛凡有所論奏停輿以受之賜帛以旌之雖激切不怒雖指斥不罪則彼必務盡直心政事之闕日聞聰眀之道益廣而大過可格矣待執法之臣當假以威不以私愛撓其權不以譴辱挫其氣使強者不敢傷䜛者不敢毀則彼必竦湧風生刺舉無避以尊朝廷之勢而大奸可除矣若或棄忠而擅智惡直而害剛平居而上唱下和相聚自賢勢孤而不知機去而不察政失而不聞威削而不悟及一旦臨變茫然而無所救豈不可哀也哉詩曰如彼泉流無淪胥以敗予恐後世之君無四臣而致其敗也
  
  逰天平山記
  至正二十二年九月九日積霖既霽灝氣澄肅予與同志之友以登髙之盟不可寒也廼治饌載醪相與詣天平山而逰焉山距城西南水行三十里至則捨舟就輿經平林淺塢間道旁竹石蒙翳有泉伏不見作泠泠琴築聲予欣然停輿聽乆之而去至白雲寺謁魏公祠憇逺公菴然後由其麓攀杙以上山多恠石若臥若立若搏若噬蟠拏撐拄不可名狀復有泉出亂石間曰白雲泉綫脈縈絡下墜扵沼舉瓢酌嘗味極甘冷泉上有亭名與泉同草木秀潤可䕃可息過此則峰廻磴盤十歩一折委曲而上至扵龍門兩崖並峙若合而通窄險深黒過者側足又其上有石屋二大可坐十人小可坐六七人皆石穴空洞廣石覆之如屋既入則懍然若將壓者遂相引以去至此蓋始及山之半矣乃復離朋散伍競逐幽勝登者止者哦者嘯者憊而喘者恐而咷者怡然若有樂者悵然俛仰感慨若有悲者雖所遇不同然莫不皆有得也予居前益上覺石益恠徑益狹山之景益竒而人之力亦益以憊矣顧後者不予繼廼獨褰裳奮武窮山之髙而止焉其上始平曠坦石為地拂石以坐則見山之雲浮浮天之風飂飂太湖之水𣺌乎其悠悠予超乎若舉泊乎若休然後知山之不負扵茲逰也既而欲下失其故路樹隱石蔽愈索愈迷遂困扵荒茅叢篠之間時日欲暮大風忽來洞谷谽呀鳥獸鳴吼予心恐俯下疾呼有樵者聞之遂相導以出至白雲亭復與同逰者㑹衆莫不尤予好竒之過而余亦笑其恇怯頹敗不能得茲山之絶勝也於是採菊泛酒樂飲將半予起言扵衆曰今天下板蕩十年之間諸侯不能保其國大夫士之不能保其家奔走離散扵四方者多矣而我與諸君䝉在上者之力得安扵田裡撫佳節之來臨登名山以眺望舉觴一醉豈易得哉然恐盛衰之不常離合之難保也請書之扵石眀年將復來使得有所考焉衆曰諾遂書以為記
  生白室記
  莊周氏之言曰瞻彼闋者虛室生白謂人能遺耳目去心意而任夫性則道集至虛之宅而純白生焉四眀陳君徳眀恱其說乃以生白名所寓之室介友人求予記之予嘗讀周之書觀是説者雖仲尼所以告顔子蓋寓言耳其義雖美然未能盡合乎聖人也陳君豈將學者邪周之道蓋欲放心自得之塲以與物寘所謂逰方之外者也君今筮仕昌朝出贊宥府簡牘填委實待剸裁而目欲無所視耳欲無所聽而心欲無所思能乎不能也君既不能為之則吾亦不能言之矣請言其可能者以記君室可乎夫心之體本虛有不虗者物之窒也物非能窒之也誘於物而為之累也故聖人教人目不能使無視能勿視扵邪耳不能使無聽能勿聽於淫心不能使無思能勿思扵妄而已爾茍三者之用皆出扵理而不私則雖日與物接其外蔽交而中之虛自若也吾虛既存然後光眀洞徹昭然而不昧者發焉燭至幽而不遺察至隠而能著此則眀而誠誠則眀之道也又豈務扵虛寂而無為扵世者之事哉君好學善辨嘗燕休是室之中尚能虛心而觀以審其取舎之㡬也夫
  蜀山書舎記
  蜀山書舎者友人徐君幼文肄學之所也幼文嘗自吳興以書抵予曰吾山在城東若干里吾屋在山若干楹吾書在屋若干巻山雖小而甚美屋雖朴而粗完書雖不多而足以備閱吾將扵是卒業焉子幸為我記之予惟古之君子所取以成其學者無常物所居以致其學者無常地也故弁裳之扵容珩瑀之扵歩豆籩之扵陳琴瑟之於樂弓矢車馬之扵服度量權衡之扵用凡接扵物皆學也豈専扵六籍之內哉往于田入於市處於戸庭覽於山川立於宗廟朝廷逰於庠序軍旅凡履之地皆學也豈限扵一室之間哉後世講學之道既廢而人之不能然也有志者始各占山水之勝築廬聚書而讀之雖其𠩄以學之者異乎古然凡事之理與夫羣聖賢修已治人之要實皆不出扵書況安僻阻之區絶紛囂之役得一肆其力扵是則其至扵成就豈不反有易者哉今幼文以方壯之齒有可用之材而不急進取益務扵學以求其所未至豈非有志之士哉而予也北郭之野有土東里之第有書皆先人之遺也遭時多艱茀穢扵榛蕪殘壊扵塵蠧倀倀焉日事奔走而不知返則其荒陋宜有愧扵幼文矣尚能為是記乎然而書此而不辭者蓋姑復幼文之請亦因以自厲焉
  清言室記
  韋應物詩有曰清言怡道心予友張君讀之有所契因掇句首二字名其室而屬予記之且曰吾室在寢門之內戶庭密深帷案潔素蓋將扵此縱𤣥虛之談息世俗之論者也予惟昔魏之衰士大夫有擅聲勢之強溺酣淫之樂而唱為清談假以自髙者其流至於西晉卒亡人國論者至今咎之張君豈蹈其轍哉夫君子之觀人其道雖殊必先扵其言非以其發扵心志之㣲而善惡有不可掩者邪故靜者其言簡躁者其言繁汙者其言卑達者其言逺理必然也張君嘗學道且究扵醫得養生之理吐渣滓而納清虛厭華腴而嗜淡泊事物之末能為其累者寡矣邪穢之念不⿱⺾眀扵心故煩濁之語不出扵口內外一致非若昔人之矯為也豈不足尚乎然言不可以自述也必有問答者焉張君室中所與揮麈而相對者其誰哉予聞此邦多異人道路塵埃中如魏伯陽許長史之倫安知不往來其間邪張君倘識之延於是室分據木榻為中夜之談予得執燭隅坐以聽之豈不幸哉雖然猶未忘扵言也有道者之教人黙焉而意已傳予雖凡陋能使預聞不言之妙乎
  煮石山房記
  昔者先王教民稼穡而使之粒食又命火官別五木順四時改火以利烹飪之用而後民有以養其生而無夭札之患五榖之美萬世寳之雖有芻豢之豐不敢使勝其氣所以為民之天而不能一日無焉後世神仙之說興方士始導人以絶粒之術采草木鍊金石而餌之謂可以去渣滓而來清虛卻衰老而致輕舉余嘗恠而疑之然獨念滋味人之大欲也自宴享飲食之禮廢而人之奉養無節割鮮炙肥極海陸之珍以相侈尚罄萬錢扵一餐備百牢扵一獻外則困衆人之力內則傷五臓之和卒至扵廢其家國而䘮其身與夫不甘粗糲遂隳其操輕冐危辱以營口腹之嗜者皆往往而是也而方士居窮岩絶谷之中禁斥甘腴啖粗礦之物卒嵗而不厭亦難能之士哉金華葉山人賣藥吳城南題其室曰煮石山房嘗邀予過之指山而告曰是吾囷也茍不壊則無憂飢矣子能以文記吾居當授子是術焉予方有役於世未能從山人以學則雖有言未足以知山人服食之妙也故獨以所感扵世者書之使或有因予言而少警者去淫靡而樂淡泊亦豈非山人之志哉
  靜者居記
  潯陽張君來儀以靜者居名其所寓之室嘗屬予記之乆辭而未獲也一日與客往候之入其室竹樹翳深庭戸虗寂落然無囂聲客顧而歎曰美哉居乎使張君不勤動於外有以自樂而成夫靜者非是居乎予謂客曰子何言之戾耶今有人焉處空谷之中棲長林之下干戈之聲不聞車馬之跡不至其居靜矣而利祿之念不忘扵心窮約之憂每拂乎慮雖夷然而行塊然而坐顛倒攫攘無異奔騖扵埃𡏖者子謂其果靜乎又有人焉逰扵邑都宅扵市里鄰有歌呼之喧門有造請之雜心倦乎應答身勞扵將迎其居非靜矣而抱㢘退之節慎出處之誼雖逐逐焉羣扵衆人而進不躁忽視世之揮霍變態倐往而倐來者若雲煙之過目漠然不足以動之子謂其果非靜者乎蓋靜也係扵人不係扵居人能靜則無適而不靜是居之靜無與於人人之靜亦無待扵居也雖然亦有待其居而靜者矣然非此之謂也傳曰居天下之廣居廣居仁也自克己以復之主敬以守之至扵安重而不遷淵靚而莫測則其體靜矣故曰仁者靜張君之志蓋在於是而假以名其室子豈未之思乎客未有以應張君起而謝曰居靜而非靜者吾知其所警居不靜而靜者吾知其所勉若居仁而靜者雖非愚所及則願學之焉子之言備矣豈不足記吾居哉請書之顧予欲靜而未能者姑書以識之俟他日從君而從事焉
  夢松軒記
  昔馬璘嘗讀史見其祖援之功烈因自感奮不忍使墜扵地卒為名將繼美扵前人矣近代卿相之後有不數傳其譜牒尚眀家乗猶在而子孫已失其業甚者目接其光輝身承其教訓纊窆未久而棄衣冠之華趨沽販之賤不自知恥以玷厥祖者往往而是也璘乃能遐追逺慕繩其武扵數十世之上可謂有志之士哉予友丁君志剛讀史書見其先有夢松生腹而為公者因題所居軒曰夢松以識追慕之意間屬予記之予謂君今距公㡬世矣非有光輝教訓身承而目接也亦非譜牒之可尋家傳之可續也乃欲逺繩其武亦可謂有志之士而無愧於璘者矣然君知公之夢松而亦知公之所以夢松者乎蓋公負挺特之才抱堅貞之操其徳有象乎松而將為巖廊之用也故神魂感㑹欝然之姿見扵寢寐之間是非因有斯夢之祥而能致為公之貴蓋有為公之器而能召斯夢之祥也若輕詭䜛邪之徒而欲據台鼎之重者則其合睫之際松未生於腹上而蠅已集扵𤾁端矣君今好學而修盤礴田野茍能處是軒之中朝夕自厲以思紹公之徳則吉夢之來有時而在九重之上亦有徴夢而相求者矣傳曰公侯之子孫必復其始
  安晚堂記
  予在京師同里朱君炳文以郡薦就試春官既雋而將歸過予請曰天賚吾家使二親康強具存嘗築室奉之寛閒靜深可以燕娛欲吾親之優㳺扵是以樂其老也自題曰安晚願子為我記之予惟孝子之安其親宜無時而不然何獨扵其老哉蓋人朝而出晝而馳夕則宜息焉少而進壯而行老則宜休焉故凡屆扵桑榆之時筋力已憊而猶勤動勞騖不使寜佚以享其餘年者非理之所宜也傳曰老者安之然則孝子之扵親雖無時不欲其安至於老也豈不尤所當盡心哉若夫安之亦有道矣奉觴調膳甘滑滫𤅵以薦之親之口安矣而物有以拂其志則非所謂能安也縣衾篋枕癢疴抑搔以事之親之體安矣而行有以累其心則非所謂能安也必也居而修諸身出而事扵君皆盡其道無一足以貽親之憂則善矣不務扵是而惟以口體之養為安豈未知其本哉予向居吳時嘗獲拜炳文之嚴君年六十餘而氣貎充充然固知其安之有素矣況逢今天子既定四海推大孝之心欲使天下之老者皆安炳文又以才進將得祿而為養其親有不安者乎吾又聞安則靜靜則難衰難衰則夀可必矣今炳文能安其親將見蒼顔白髪婆娑扵是堂之上者其樂未易艾也請記諸壁以俟
  水雲居記
  京師四方之所走集居人櫛比而廬不隙尺地求遐曠之適無有也吳陵劉雨僑扵東城之隅扁其室曰水雲居嘗請予為之記予間過其居而異之曰子之居前闤闠而後營衞固紛囂塵坌之區也惡覩夫水與雲哉雨曰吾少家江海之上嘗觀夫洪波東馳浮雲飛揚吾則挐舟以娭泝洄瀾逐流景與之俯仰而上下心甚樂焉今雖幸處轂下顧以無材不能備世用欲歸還鄉復從二物者逰而末得也故名吾室以志之先生何疑焉予聞而愈異之因告之曰夫雲之與水非隱者之所宜從也予見其滔滔扵江湖悠悠扵寥廓若無事然謂與己適相類也欲狎而與之逰然不知舒布覆被而雨四海者雲也奔走放注而溉千里者水也彼皆有澤物之勞焉子乃以無事求之吾恐水逺逝而雲髙飛皆將去子而不顧尚得而與之逰乎子今遭逢眀時出門即朝廷之上其勢易達也當奮揚其光英𣹢泳其徳性進用扵世使所施有及於人則二物者皆即在子之身無所往而不與之俱又何求扵𣺌漫杳靄之鄉乎雨瞿然謝曰先生命我矣遂書留其壁間以為記
  槎軒記
  槎浮木也予嘗客淞江之上濵江之木當秋為大風所摧折者隨波而流顧而有感因以名所居之軒及逰京師翰林學士金華宋公為篆二大字自是或仕或退東西旅寓所至輙扁扵室今年春自城南徙夏侯里第復以揭於南軒客有過而疑者乃謂之曰子不觀夫槎乎衆槎之流同寄於水也而洄薄蕩汨或淪扵泥沙或棲扵洲渚或為漁樵之所薪或為蟲螘之所蠧或乗洪濤東入於海茫洋浩汗莫得知其所極而亦有一槎焉或沉或浮或泛或止方此倏彼而不可期者水實使之也然槎雖寄扵水而無求扵水水雖能使槎而無意扵槎其漂然而行泊然而滯隨所遭水之勢爾水蓋未嘗有愛惡扵槎槎亦不知有徳怨扵水也人之生而繫命扵天者亦何異是哉夫林林而立者皆人也而有貴為王公有賤為輿𨽻有富有千駟有貧不能飽一簞亦有一人之身而始困終亨前興後仆變遷無常而轇轕不齊者非天孰使之然天雖使之而豈有意哉磅礴絪緼厚薄隨其所得與人漠然而人自不能違爾世之不安乎天者乃疲智力以營所欲悲失喜得而卒不知得失之不在已也非惑歟此予所以有感扵槎而取以名軒也且子又不觀夫水與天乎其奔渟也隨地形而成其旋運也乗氣機而動二者猶不能自任而況槎與人乎若予天地間一槎也其行其止往者既知之矣來者吾何所計哉亦安乎天而已矣顧吾槎方止幸不為薪且蠧則是軒者其淪棲之地乎既對客遂書於壁以自厲洪武六年秋九月青邱退史記
  逰靈巖記
  吳城東無山唯西為有山其峰聨嶺屬紛紛靡靡或起或伏而靈巖居其間拔竒挺秀若不肯與衆峰列望之者咸知其有異也山仰行而上有亭焉居其半蓋以節行者之力至此而得少休也由亭而稍上有穴窈然曰西施之洞有泉泓然曰浣花之池皆吳王夫差宴逰之遺處也又其上則有草堂可以容棲遲有琴臺可以周眺覽有軒以直洞庭之峰曰抱翠有閣以瞰具區之波曰𣹢空虛眀動盪用號竒觀蓋専此邦之美者山而専此山之美者閣也啓吳人逰此雖甚亟然山每匿幽閟勝莫可蒐剔如鄙予之陋者今年春從淮南行省𠫵知政事臨川饒公與其客十人復來逰升扵髙則山之佳者悠然來入扵奧則石之竒者突然出氛嵐為之蹇舒杉檜為之拂舞幽顯巨細爭獻厥狀披豁呈露無有隠遁然後知扵此山為始識於今而素昧於昔也夫山之異於衆者尚能待人而自見而況人之異扵衆者哉公顧瞻有得因命客皆賦詩而屬啓為之記啓謂天扵詭竒之地不多設人扵登臨之樂不常遇有其地而非其人有其人而非其地皆不足以盡夫逰觀之樂也今靈巖為名山諸公為名士蓋必相須而適相值夫豈偶然哉宜其目領而心解景㑹而理得也若啓之陋而亦與其有得焉顧非幸也歟啓為客最少然敢執筆而不辭者亦將有以私識其幸也十人者淮海秦約諸暨姜漸河南陸仁㑹稽張憲天台詹參豫章陳増吳郡金起金華王順嘉陵楊基吳陵劉勝也
  素軒記
  魯丹桓宮楹而春秋譏之夫以諸侯過飾其宗廟聖人猶見非於禮制之不可踰如是也後世習俗奢僭波頹風靡能循乎禮者寡矣浮屠之法又為世所崇故往往大為其宮飾以金銀塗以彤碧輪奐絢爛以事其所謂莊嚴者論者未嘗非之處者亦不自疑蓋可歎也浩上人居吳之靈鷲院淡泊清苦持其律甚謹嘗被召赴京cq=376而還治室扵舎之西偏簡朴粗完無彩繪之飾榱桷壁牖悉塗以堊問之則曰吾非不能為彼也誠以安居而食於人得此亦足矣尚敢有加哉因自題曰素軒而求予記之上人可謂善居室者矣有自足之心無踰禮之𡚁是皆可書則為之記也實宜乃進而告之曰夫雕鏤琢𠜇不如璞玉之渾堅烹飪調和不如大羮之和美文章詞令之工威儀容觀之盛不如忠信之足貴則知彼輪奐絢爛者固不如茲軒之樸素也然吾聞說者曰素者質也白也質則實而不華白則純而不雜既實且純道之體具矣則素其軒孰若素其行素其行又孰若素其心哉上人扵是而致力焉則可以盡名軒之義矣予以上人好從儒先君子㳺故以是告之且並以所感者書之尚無以予言為其徒病也夫
  歸養堂記
  稽岳王常宗父文行髙峻嘗以布衣召修元史議論製作稱執筆之任焉書成上進同館之士鹹得賜金幣遣還有欲薦入禁林者常宗辭曰吾非不欲仕也顧母老不樂去其鄉旁又無他子侍養吾可留此而使吾母乆西望乎吾亟歸爾乃歸得第一區扵祈川之郭有花竹池沼之勝中一堂寛閒靚密燠涼具宜常宗則奉太夫人以居旦輙冠帶率婦子升視饌已取聖賢之書詠歌扵其側家雖貧而安焉母詔子唯怡愉如也嘗名其堂曰歸養使來屬子記之有疑者曰異哉常宗之名斯堂乎吾聞為養而出仕者矣未聞舎仕而歸養者也及親之康強當奮取髙爵他日奉身而還駟車洋洋光耀閭里奉牲酒上堂以為娛則所謂養者豈若今而已常宗何遽歸哉予曰不然也古之為養而仕者以抱闗於其鄉不必去其親也不舎仕而養者以受命有方王事之靡盬也且官守之責未及菽水之奉猶具豈輕逺其親哉故雖莫不欲登踐華顯以為親之榮然亦莫不憂曠闕定省以貽親之思也若夫身貴能退而及養者事之不可必者也親老而當衰者心之所宜懼者也於宜懼之年而去以待不可必之養是得為智者乎由是觀之則常宗之歸養亦無所不可矣然則何以名曰志其樂也蓋養雖常宗之志歸則朝廷之賜䝉上賜而為親驩樂孰甚焉名堂以示不忘忠孝之義在矣而子何疑乎言已常宗又以書來督記遂論次復命焉旦夕東逰登堂拜太夫人扵賔友之末尚當賦之以為夀也
  春水軒記
  予寓野之居有軒焉其左右皆名田今年春霪雨淹月江水泛溢潦被扵田漭若巨陂予嘗開軒而望之見其㣲風吹瀾瀰漫一白蒲菰之所敷榮魚鴨之所飛泳𣺌然有江湖之想焉意頗樂之乃題其扁曰春水間延客飲其中客顧而歎曰嘻子宅此㡬年矣嘗見有是水乎湯湯之流則昔秩秩之畦翛翛之菰則昔芃芃之麥也今吾農方運機木以引深抱積薪以塞決子固目之矣然彼皆驚而馳子獨恬而嬉彼皆戚而號子獨喜而哦何子之情逺人哉夫田不登則嵗飢嵗飢則民窮民窮則里弗靖里弗靖子能専有是樂乎今奈何以目之適而忽身之厲哉予瞿然曰有是乎客退欲撤其扁既而思曰是足為吾規矣且使凡欲樂於已而忘人之憂者入吾軒皆有以覽而自警焉豈不可哉遂書客之言於壁以為記
  白田耕舎記
  白田在吳淞之濵距郭三十餘里吳淞由具區之水東流而為川去海不逺潮汐之所通焉其旁名田數十萬頃悉頼以灌惟白田最下嘗為水所冒嵗不得藝人因以是名之父老患焉相率築堤以防其外畚土以培其中為勤累年而免於水今乃遂成腴沃與他田比耕者資其所出咸自致殷足焉丁志恭氏居田之左嘗闢一室前臨平疇後列嘉樹日課僮奴以耕休則偃息於其中因名曰白田耕舎予居江上與其室甚邇志恭因造予固請為之記予惟志恭欲知耕之說則將求老農而學焉又奚俟扵予哉吾知所以記之矣蓋嘗觀乎是田始為蒲葦之陂今則禾黍之所生焉始為鳬雁魚鼈之所逰集今則耕者之來雜出扵其上焉豈地有變哉人力致然也嗟夫人之扵田能積用其力雖汚澤可使為美壤至扵其身而不思所以變之豈愛其身不若扵田乎故凡人慾之汨於其心者能由禮以防之充義以培之使禮義之根常發則愚者可為智不肖者可為賢矣志恭好學而修固當有務扵此豈徒服力畎畝為野人之事而已耶朝往于田夕歸於斯室取聖賢之書而讀之求所以自治之道至於有成則其所獲不止扵有秋矣尚母曰無田甫田維莠驕驕也





  鳬藻集巻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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