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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鐵論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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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 鹽鐵論 卷第四
漢 桓寬 撰 景長沙葉氏觀古堂藏明刊本
卷第五

鹽鐡論卷第四

  地廣第十六   貧富第十七

  毀學第十八   襃賢第十九

   地廣第十六

大夫曰王者包含並覆普愛無私不爲近重施

不爲遠遺恩今俱是民也俱是臣也安危勞佚

不齊獨不當調邪不念彼而獨計此斯亦好議

矣縁邉之民處寒苦之地距強胡之難𤇺燧一

動有沒身之累故邉民百戰而中國恬臥者以

邉郡爲蔽扞也詩云莫非王事而我獨勞刺不

均也是以聖王懷四方獨苦興師推𨚫胡越遠

冦國安災散中國肥饒之餘以調邉境邊境強

則中國安國安則晏然無事何求而不默也文

學曰古者天子之立於天下之中縣內方不過

千里諸侯列國不及不食之地禹貢至於五千

里民各供其君諸侯各保其國是以百姓均調

而繇役不勞也今推胡越數千里道路廻避士

卒勞罷故邉民有刎頸之禍而中國有死亡之

患此百姓所以囂嚻而不默也夫治國之道由

中及外自近者始近者親附然後來遠百姓內

足然後䘏外故群臣論或欲田輪䑓明主不許

以爲先救近務及時本業也故下詔曰當今之

務在於禁苛𭧂止擅賦力本農公卿冝承意請

減除不任以佐百姓之急今中國弊落不憂務

在邉境意者地廣而不耕多種而不耨費力而

無功詩云無田甫田維莠驕驕其斯之謂歟大

夫曰湯武之伐非好用兵也周宣王辟國千里

非貪侵也所以除冦賊而安百姓也故無功之

師君子不行無用之地聖王不貪先帝舉湯武

之師定三垂之難一靣而制敵匈奴遁逃因河

山以爲防故去沙石鹹鹵不食之地故割斗辟

之縣棄造陽之地以與胡省曲塞㨿河險守要

害以寛徭役保士民由此觀之聖主用心非務

廣地以勞衆而巳矣文學曰秦之用兵可謂極

矣蒙恬斥境可謂遠矣今踰蒙恬之塞立郡縣

冦虜之地地彌遠而民滋勞朔方以西長安以

北新郡之功外城之費不可勝計非徒是也司

馬唐蒙鑿西南夷之塗巴蜀弊於卭筰橫海征

南夷樓船戍東越荊楚罷於甌駱左將伐朝鮮

開臨洮燕齊困於穢貉張騫通殊遠納無用府

庫之藏流於外國非特斗辟之費造陽之役也

由此觀之非人主用心好事之臣爲縣官計過

也大夫曰挾管仲之智者非爲廝役之使也懷

陶朱之慮者不居貧困之處文學能言而不能

行居下而訕上處貧而非富大言而不從高厲

而行卑誹譽訾議以要名采善於當世夫祿不

過秉握者不足以言治家不滿檐石者不足以

計事儒皆貧羸衣冠不完安知國家之政縣官

之事乎何斗辟造陽也文學曰夫賤不周智貧

不妨行顔淵屢空不爲不賢孔子不容不爲不

聖必將以貌舉人以才進士則太公終身鼓刀

寗戚不離飯牛矣古之君子守道以立名修身

以俟時不爲窮變節不爲賤易志惟仁之處惟

義之行臨財不苟見利反義不義而富無名而

貴仁者不爲也故曾參閔子不以其仁易晉楚

之富伯夷不以其行易諸侯之位是以齊景公

有馬千駟而不能與之爭名孔子曰賢哉回也

一簞食一瓢飲在於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

改其樂故惟仁者能處約樂貧小人富斯𭧂貧

斯濫矣楊子曰爲仁不富爲富不仁苟先利而

後義取奪不厭公卿積億萬大夫積千金士積

百金利巳並財以聚百姓寒苦流離於路儒獨

何以完其衣冠也

   貧富第十七

大夫曰余結髪束修年十三幸得宿衞給事輦

轂之下以至卿大夫之位𫉬祿受賜六十有餘

年矣車馬衣服之用妻子僕養之費量入爲出

儉節以居之奉祿賞賜一二籌䇿之積浸以致

富成業故分土若一賢者能守之分財(⿱艹石)一智

者能籌之夫白圭之廢著子貢之三至千金豈

必賴之民哉運之六寸轉之息耗取之貴賤之

間耳文學曰古者事業不二利祿不兼然後諸

業不相逺而貧富不相懸也夫乗爵祿以謙讓

者名不可勝舉也因權𫝑以求利者入不可勝

數也食湖池管山海蒭蕘者不能與之爭澤商

賈不能與之爭利子貢以布衣致之而孔子非

之況以𫝑位求之者乎故古者大夫思其仁義

以充其位不爲權利以充其私也大夫曰山嶽

有饒然後百姓贍焉河海有⿰氵閠 -- 潤然後民取足焉

夫尋常之汚不能漑陂澤丘阜之木不能成宮

室小不能苞大少不能贍多未有不能自足而

能足人者也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故

善爲人者能自爲者也善治人者能自治者也

文學不能治內安能理外乎文學曰行逺者假

於車濟江海者因於舟故賢士之立功成名因

資而假物者也公輸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構

宮室臺榭而不能自爲專屋挾廬材不足也歐

冶能因國君銅鐡以爲金鑪大鍾而不能自爲

一𪔂盤材無其用也君子因人主之正朝以和

百姓⿰氵閠 -- 潤衆庻而不能自饒其家𫝑不便也故舜

耕於歴山恩不及州里太公屠牛於朝歌利不

及妻子及其見用恩流八荒德溢四海故舜假

之尭太公因之周君子能修身以假道者不能

枉道而假財也大夫曰道懸於天物布於地智

者以衍愚者以困子貢以著積顯於諸侯陶朱

公以貨殖尊於當世富者交焉貧者贍焉故上

自人君下及布衣之士莫不載其德稱其仁原

憲孔伋當世𬒳饑寒之患顔回屢空於窮巷當

此之時迫於窟穴拘於緼𫀆雖欲假財信姦佞

亦不能也文學曰孔子云富而可求雖執鞭之

事吾亦爲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君子求義非

茍富也故刺子貢不受命而貨殖焉君子遭時

則富且貴不遇退而樂道不以利累巳故不違

義而妄取𨼆居修節不欲妨行故不毀名而趨

𫝑雖付之以韓魏之家非其志則不居也富貴

不能榮謗毀不能傷也故原憲之緼𫀆賢於季

孫之狐貉趙宣孟之魚食甘於智伯之芻豢子

思之銀珮美於虞公之埀𣗥魏文侯軾叚干木

之閭非以其有𫝑也晉文公見韓慶下車而趨

非其多財以其富於仁充於德也故貴何必財

亦仁義而巳矣

   毀學第十八

大夫曰夫懷枉而言正自託於無欲而實不從

非此士之情也昔李斯與包丘子俱事荀卿旣

而李斯入秦遂取三公據萬乗之權以制海內

功侔伊望名巨太山而包丘子不免於甕牗高

廬如潦歲之鼃口非不衆也然卒死於溝壑而

巳今內無以養外無以稱貧賤而好義雖言仁

義亦不足貴者也文學曰方李斯之相秦也始

皇任之人臣無二然而荀卿爲之不食覩其罹

不測之禍也包丘子飯麻蓬藜修道白屋之下

樂其志安之於廣廈芻豢無赫赫之𫝑亦無戚

戚之憂夫晉獻垂𣗥非不美也宮之竒見之而

嘆知荀息之圖之也智伯富有三晉非不盛也

然不知襄子之謀之也季孫之⿰犭? -- 狐貉非不麗也

而不知魯君之患之也故晉獻以寳馬釣虞虢

襄子以城壞誘智伯故智伯身禽於趙而虞虢

卒並於晉以其務得不顧其後貪土地而利寳

馬也孔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今之在位者

見利不虞害貪得不顧恥以利易身以財易死

無仁義之德而有富貴之祿(⿱艹石)蹈坎穽食於懸

門之下此李斯之所以伏五刑也南方有鳥名

鵷鶵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飮飛過太山太山

之鴟俛啄腐䑕仰見鵷鶵而嚇今公卿以其富

貴笑儒者爲之常行得無(⿱艹石)太山鴟嚇鵷鶵乎

大夫曰學者所以防固辭禮者所以文鄙行也

故學以輔德禮以文質言思可道行思可樂惡

言不出於口邪行不及於巳動作應禮從容中

道故禮以行之孫以出之是以終日言無口過

終身行無𡨚尤今人主張官立朝以治民䟽爵

分祿以襃賢而曰懸門腐䑕何辭之鄙背而悖

於所聞也文學曰聖主設官以授任能者處之

分祿以任賢能者受之義貴無高義取無多故

舜受尭之天下太公不避周之三公苟非其人

簞食豆𦎟猶爲頼民也故德薄而位高力小而

任重鮮不及矣夫泰山鴟啄腐䑕於窮澤幽谷

之中非有害於人也今之有司盜主財而食之

於刑法之旁不知機之是發又以嚇人其患惡

得若泰山之鴟乎大夫曰司馬子言天下穰穰

皆爲利往趙女不擇醜好鄭嫗不擇遠近商人

不媿恥辱戎士不愛死力士不在親事君不避

其難皆爲利祿也儒墨內貪外矜往來㳺說棲

棲然亦未爲得也故尊榮者士之願也富貴者

士之期也方李期在荀卿之門闒茸與之齊軫

及其𡚒翼高舉龍昇驥騖過九軼二翺翔萬仞

鴻鵠華騮且同侶況跛牂燕雀之屬乎席天下

之權御宇內之衆後車百乗食祿萬鍾而拘儒

褐不完糟糠不飽非甘菽藿而卑廣廈亦不

能得巳雖欲嚇人其何巳乎文學曰君子懷德

小人懷土賢士徇名貪夫死利李斯貪其所欲

致其所惡孫叔敖早見於未萌三去相而不悔

非樂卑賤而惡重祿也慮遠而避害謹也夫郊

𥙊之牛養食朞年衣之文繡以入廟堂太宰執

其鸞刀以啓其毛方此之時願任重而止峻坂

不可得也商鞅困於彭池吳起之伏王屍願被

褐而處窮鄙之蒿廬李斯相秦席天下之𫝑

志小萬乗及其囚於囹圄車制於雲陽之市亦

負薪入鴻門行上蔡曲街徑不可得也蘇秦

吳起以權𫝑自殺商鞅李斯以尊重自滅皆貪

祿慕榮以沒其身從車百乗曾不足以載其禍

   襃賢第十九

大夫曰伯夷以㢘饑尾生以信死由小器而𧇾

大體匹夫匹婦之爲諒也經於溝瀆而莫之知

也何功名之有蘇秦張儀智足以強國勇足以

威敵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萬乗之主

莫不屈體卑辭幣請交此所謂天下名士也夫

智不足與謀而權不能舉當世民斯爲下也今

舉亡而爲有虛而爲盈布衣穿履深念徐行若

有遺亡非立功成名之士而亦未免於世俗也

文學曰蘇秦以從顯於趙張儀以橫任於秦方

此之時非不尊貴也然智士隨而憂之知天不

以道進必不以道退不以義得者必不以義亡

季孟之權三桓之富不可及也孔子爲之曰㣲

爲人臣權均於君富侔於國者亡故其位彌高

而罪彌重祿滋厚而罪滋多夫行者先全已而

後求名仕者先辟害而後求祿故香餌非不美

也龜龍聞而深藏鸞鳳見而高逝者知其害身

也夫爲烏鵲魚鱉食香餌而後狂飛奔走遜頭

屈遰無益於死今有司盜秉國法進不顧罪卒

然有急然後車馳人趨無益於死所盜不足償

於臧𫉬妻子奔亡無處所身在深牢莫知恤視

方此之時何暇得以笑乎大夫曰文學節高行

矯然若不可卷盛節潔言皦然若不可𣵀然戍

卒陳勝釋輓輅首爲叛逆自立張楚素非有回

由處士之行宰相列臣之位也𡚒於大澤不過

旬月而齊魯儒墨縉紳之徒肆其長衣長衣官

之也負孔氏之禮器詩書委質爲臣孔甲爲渉

愽士卒俱死陳爲天下大笑深藏高逝者固若

是也文學曰周室衰禮義壞不能統理天下諸

侯交爭相滅亡並爲六國兵革不休民不得寜

息秦以虎狼之心蠶食諸侯併吞戰國以爲郡

縣伐能矜功自以爲過尭舜而羞與之同棄仁

義而尚刑罰以爲今時不師於文而決於武趙

高治獄於內蒙恬用兵於外百姓愁苦同心而

患秦陳王赫然𡚒爪牙爲天下首事道雖凶而

儒墨或干之者以爲無王乆矣道擁遏不得行

自孔子以至於茲而秦復重禁之故發憤於陳

王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爲東周乎庻幾

成湯文武之功爲百姓除殘去賊豈貪祿樂位

哉大夫曰文學言行雖有伯夷之廉不及栁下

惠之貞不過高瞻下視潔言汚行觴酒豆肉遷

延相讓辭小取大雞廉狼吞趙綰王臧之等以

儒術擢爲上卿而有姦利殘忍之心主父偃以

口舌取大官竊權重欺紿宗室受諸侯之賂卒

皆誅死東方朔自稱辯略消堅釋石當世無𩀱

然省其私行狂夫不忍爲況無東方朔之口其

餘無可觀者也文學曰志善者忘惡謹小者致

大爼豆之間足以觀禮閨門之內足以論行夫

服古之服誦古之道舎而爲非者鮮矣故君子

時然後言義然後取不以道得之不居也滿而

不溢泰而不驕故袁盎親於景帝秣馬不過一

駟公孫弘即三公之位家不過十乗東方先生

說聽言行於武帝而不驕溢主父見困厄之日

乆此疾在位者不好道而富且貴莫知䘏士也

於是取饒衍之餘以周窮士之急非爲私家之

業也當世囂囂非患儒之雞廉患在位者之虎

飽鷁咽於求覽無所孑遺耳



鹽鐡論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