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崗一役旅加拿大華僑助餉記
一余至加拿大之原因
[編輯]余前在香港主持《中國日報》及同盟會《革命工作者》六年。中間經過丁未（清光緒三十三年）四月潮州黃岡之役，及惠州七女湖之役，五月廣州劉思復謀炸清水師提督李准之役，九月惠州汕尾之役，七月欽州防城之役，十月廣西鎮南關之役，戊申（清光緒三十四年）二月欽州馬篤山之役，三月雲南河口之役，庚戌（清宣統二年）正月廣州新軍反正之役，迭受多次失敗之苦痛。供給財源之南洋、香港等處同志僑商業已大傷元氣，頗有一蹶不易復起之象。同時報館財政亦受軍事失敗之影響，維持異常困難，余乃主張派員至美洲開闢新財源之說。適是時加拿大溫高華埠致公堂方組織《大漢日報》為洪門宣傳機關，專函托余介紹主筆。余早年亦屬洪門會員之一，認此為絕好機會，遂自告奮勇，捨棄《中國報》而改就《大漢報》編輯之職。
二加拿大華僑之政治思想
[編輯]加拿大華僑自經康有為於己亥年（清光緒二十五年）首創保皇會之後，著名商家葉恩、李福基、李夢九、劉康恆、林立晃、黃孔昭等皆為會員，各埠分會星羅棋布。致公堂會員加入者亦不乏人，林立晃即域多利埠致公堂之管理庫員也。康有為去後，梁啟田、啟超昆仲相繼蒞止。保皇會在海外各地籌款，以此地為成績最優，有《日新報》為宣傳機關。時有人倡議凡華僑歸國均須繳納保皇會捐款若干元，其勢力偉大可見一斑。丙午（清光緒三十二年）溫高華埠基督教徒周天霖等發刊《華英日報》，延崔通約為記者，偶因登載粵吏搜捕康黨新聞一則，漸於保皇會發生惡感。保皇會恃其勢力，訟《華英報》於當地法院，且施以種種壓迫，《華英報》不能支，遂致輟業，崔亦失意渡美。
三保皇會入寇致公堂情形
[編輯]致公堂即洪門三點會之別名，最初由廣東三合會首領因避清吏壓迫，亡命海外，遂組織團體，以資連絡。及太平天國既亡，洪秀全、陳金剛諸部將多遠適美洲，大張旗鼓。由是凡有華僑駐在之地皆設分堂，占全美華僑總數十之七八。加拿大之總堂設於域多利埠，而人數則以溫高華為多。康有為師徒初到加時，知洪門勢大，乃倡設名為保皇實則革命之說以餌之；又謂清帝乾隆實為大學士陳宏謀之子，以呂易贏，漢人江山恢復已久，殊無反清復明之必要。康徒徐勤、梁啟田、歐榘甲、陳繼儼諸人更投身入闈（洪門稱加盟日入闈），謀伺機攫其內部實權。洪門中人不知其詐，多為所愚，溫高華致公堂書記黃壁峰等憂之，乃倡設一言論機關，定名《大漢日報》，藉以挽回頹勢，遂專函香港托余代聘記者。及聞余親來，大喜，乃派幹事林立權為代表赴域多利延接。
四余初到域多利情形
[編輯]庚戌夏余乘日輪伊豫丸至域多利，在舟中已得致公堂來電歡迎。到日，群設洗塵宴於會所，洪門各叔父（洪門資格老者稱叔父）咸到。大佬馬延遠、先鋒謝秋、先生張輝（洪門稱盟主曰大佬，糾儀員曰先鋒，書記曰先生），招待尤為誠懇。時有跨保皇黨籍之林立晃疑余為風仔（洪門稱冒認者及奸細曰風仔）特提出種種秘密記號以窘余，餘一一應付裕如，並高歌「草鞋原是五條龍」歌訣以答之，蓋余夫婦於甲辰某月同在橫濱人闈。余婦被封紙扇（又稱軍師），余被封草鞋（又稱將軍），均為高級職員，各有特別標識，非可冒充者也。林知余無懈可擊，始帖然就範。時溫高華分堂以地點集中，會員薈萃，向有取總堂而代之勢。域埠職員深以為憂，乃托余從中斡旋，使雲埠仍尊之為首。余慨然允之，後此域埠職員能納余言，變產救國，即余兩地斡旋之效果也。又余當日入境，所持者為主筆護照，而加拿大政府移民禁例只許我國官吏商賈教會學生遊客五種人入境。余賴稅關譯員李夢九之助，得改主筆為教員，始得無事通過。
五《大漢報》宣傳之收效
[編輯]余未到溫高華前，《大漢報》已先出版半月，暫延張澤黎（號孺伯）代任筆政。張前任夏威夷《檀香山新報》記者，曾與檀島保皇黨《新中國報》筆戰經年，亦同業之勇將也。時方隨其叔父駐溫高華清領事張康仁供職領署書記，舉動咸受拘束。及余至，《大漢報》始儘量鼓吹反清復漢之宗旨。致公堂大佬陳文錫、先鋒李壽、書記許昌平等，惟余言是從，各埠僑胞翕然向風，報務進步，一日千里。保皇派之《日新報》記者梁文興（後名秋水）早年受余父僱傭，任上海廣智書局校對員，與余亦屬舊識，至是為同黨所督責，漸向《大漢報》挑戰。余乃對之迎頭痛擊，口誅筆伐，義正詞嚴。計余在溫埠從事筆政一年有餘，大好光陰多半虛耗於筆戰工作。其最收效者，則為曾任保皇會分會長之黃孔昭及《日新報》前任記者之何卓競均先後服膺革命真理，而保皇黨徒皈依吾黨者尤絡繹於道。余於服務之餘，更歷遊加屬各埠，宣傳主義，所至咸受歡迎。余知事機成熟，乃於是年冬電告孫總理謂加屬籌餉大有把握，請於渡美途中先來溫高華。時總理方在南洋檳城與黃克強、趙伯先計劃在粵重圖大舉，得余電大喜，遂於渡美行程中，甫抵紐約，即取道入加拿大。
六洪門籌餉局之成立
[編輯]總理於辛亥前到美洲三次，惟足跡未履英屬加拿大寸土。第一次在丙申（清光緒二十二年)，因未諗華僑情形，不敢遽用真名，改稱陳文，號載之，所結識者僅基督教徒數人，抵紐約時即有滿清偵探尾之，故至倫敦未久即被駐英清公使誘禁。第二次在甲辰（清光緒三十年），是年始在檀香山洪門入闈，故抵舊金山時，得致公堂營救登岸，並設法改組《大同報》。旋與總堂大佬黃三德週遊各埠宣傳革命。以保皇會勢盛，洪門人士多入玄中，故亦無所得（事詳拙著《開國前革命史》）。第三次在己酉（清宣統元年），是時華僑已漸開通，致公堂亦稍了解本來宗旨。適是年冬，香港機關部因運動廣州新軍將次成熟，剋期反正，特電總理請籌香港洋二萬元，以資發動。總理復電報可，旋由總理先後電匯《中國報》余手收者四次，計紐約三千，波士頓二千，芝加哥三千，舊金山一千，總數港洋九千元。最後舊金山之一次已在庚戌正月初二新軍失敗之後，乃由舊金山少年學社李是男等一二人任之，與致公堂無涉。以偌大之舊金山而僅能募捐港銀一千元，其困難可知矣。此次得余電邀，遂有開闢新財源之想。余知總理將至，乃函電各埠致公堂叔父，使各派代表到溫埠歡迎孫大哥，以敦盟誼。洪門例稱起兵反清之首領為大哥，在洪門歷史只有五祖及元帥萬雲龍數人足以稱之。總理到溫埠之日，為辛亥正月初二日。洪門人士及其他團體多熱烈歡迎，盛況為海外各埠所僅見。次日，致公堂開台演戲（洪門稱入黨加盟曰造戲，主盟員曰老母，介紹人曰舅父），總理及余相繼演講洪門歷史及宗旨，華僑入闈者有吳俠一（號一飛）等三百餘人。盟書咸稱總理為老母，余為舅父。復由致公堂假得華人大戲院，逐日請總理演講革命之利害得失是非等種種問題。每日聽講者逾千人。余知人心可用，乃提議創設革命救國籌餉局，眾贊成之。溫埠致公堂首捐香港銀一萬元以為之倡。眾舉劉儒坤為總理，岑發琛為司庫，陳榛如為中文書記，黃希純為英文書記；規模既備，成效漸著。總理更主張用革命軍政府名義發行一種金幣債券，分十元百元千元三種，革命成功後加倍償還，暫由籌餉局發給臨時收據，候在美國所印之金幣券寄到，然後憑收據調換金幣券，即其後金門國民救濟局所發行之中華民國金幣券是也。
七變產救國之義舉
[編輯]是時，香港統籌部黃克強、趙聲等以運動就緒，屢電催款。余對總理言，洪門會員多屬勞工，僅憑個人捐助，不免曠費時日，殊不足以應付急需，因提倡變產救國之議；蓋各埠致公堂會所多由會員捐資建築，若使變賣助餉，實為事半功倍。總理深以為然。余知域埠致公堂會所原屬公產，遂與總理同赴域埠，即於洪門歡迎宴上極力主張此說。各叔父多贊成之，惟中有少數謂會所為本堂永遠基礎，集款之法盡多，何必為此孤注一擲？其言亦有理由，余不便強之，乃向一般散仔（洪門稱普通會員曰散仔）設法宣導，痛言反清復漢之機會已到，及舍私從公之責任宜盡，各散仔大為感動，遂召集全體大會，一致通過以其會所樓房向銀行抵押香港銀三萬元匯充革命軍餉之議，是為旅美華僑破天荒之義舉。各埠致公堂聞之，咸為振奮，都郎杜埠致公堂亦變賣其會所，得香港幣一萬元，可稱後先輝映。
八黃花崗一役海外籌款之總成績
[編輯]孫總理以在加拿大籌餉成績特優，大出意外，遂赴美國繼續活動，而以籌餉職責委之於余。計先後經余手電匯香港統籌部者七萬餘元，占黃花崗一役各地籌餉成績之第一位。查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失敗之後，革命軍統籌部出納課報告收支總數，收到海外各地義捐共一十五萬七千二百一十三元，而加拿大實居各地之冠，然加屬經此役後已成強弩之末，欲一時再集巨款，殊非易易。辛亥五六月間，余得黃克強、胡漢民自香港來電，囑繼續籌餉，以備再舉。同時，總理因美國致公堂與同盟會員感情不能融洽，影響籌餉前途至巨，以余與舊金山致公堂及《大同報》素有特殊關係，邀余親往相助總理，故余遂於七月下旬離加赴美。抵舊金山不及二十日，而革命軍已在武昌發難矣。茲附錄黃克強、趙聲、胡漢民於是役前後致加屬致公堂書三封如左（原書現存余手）。
九黃興、趙聲、胡漢民致馮自由書
[編輯]自由我兄大鑒：連讀手書兩通，敬悉。自前次收到域多利致公堂款三萬後，即具公函作復，並請轉寄一函向域埠致謝，想俱收覽。昨午得來電，知溫高華又匯到一萬元，以加拿大一屬而籌得如許巨款，微兄贊助之力，必不及此，佩感何似。第二手書雲，兄尚可力任籌餉事，為源源之接濟，真是餘勇可賈。即從大局論之，事若發起，幸而有成，內地固不乏資，而外力仍不能無賴。以軍用浩繁，無能預算，且購械購船等類有不可限之於何方面者。歐美皆須有黨中可恃之人，則前途乃大得力，兄能力任於外，匪細事也。(日本於日俄戰爭時期中，其派任專員於歐美者，其得力不止在外交上，彼為成國且然，何況吾黨。)現在時期已迫，惟款尚不足，除英屬收到四萬餘元（日厘坤甸在內）西貢暹羅不過數千，加屬四萬，美屬僅收過金山五千，視預算總額尚差五萬元左右。（預算額中以購械為最大宗，蓋新軍無子彈，則必有為之助者，此事兄可推測而知，而其謀已經告知中山，中山亦大以為然，惟原擬購械之價，今以因於窘難，每個之價常逾於原擬，乃不得已之故。)至當時所以預算至十四五萬，第一固由規模不得不大；第二則收入之預算，以為英屬及西貢暹羅可得五萬（今所差無幾），美洲全境可得六七萬，荷屬可得六萬，（此為謝良牧、姚雨平、劉子芬數人運動，當港軍事部成立時，據彼處資本家報謂八打威、泗水等處已籌定此數也，而豈知其後不然。)今美洲加屬亦已籌到四萬，金山雖則僅五千，然尚曰仍籌，則美洲或亦去原預算無幾。所難堪者，荷屬所匯到者至今不及萬元，此外則以款絀要緩之電相報，於是荷屬之預算收入乃差五萬，於全局關係至大。中山東行，則紐約、波士頓、檀香山等處必仍有大望，然能否使時期展開，以待款來，則不可知。此次籌款以加屬所得為最巨，即兄之能力可知。若於加屬以外，更為中山之助，使得速舉，亦所望也。尊夫人聞須待日本船，故至速亦須待月底動身。克如作好字當交帶上。 專此即頌近安。
| 興 | ||
| 弟 | 聲 | 頓首 |
| 展堂 |
毅生因購器事尚未歸港（附及）
正面相剋尚無之或須設法另曬也。
十黃興、趙聲、胡漢民致域埠致公堂書
[編輯]致公堂同志列位仁兄大鑒：前日收到尊處匯來軍事費三萬元，當即電復由溫高華轉達，想已收悉。此間諸事俱已著實進行。規劃以兩粵為主，而江、浙、湘、鄂亦均為布置。經濟問題自得尊處巨款後，亦已解決過半。若美洲如金山大埠等皆能實力相助，則成功必矣。尊處同志聞系先變產業，以急應軍需，熱度之高，洵為海外所未有，同人等不勝感服，內足以作戰土之氣，而他埠同志聞風而起者，當亦踴躍倍於尋常矣。不審中山君此時尚在英屬否？各埠致公堂情義相通，尊處以大力為倡，想必已有電函轉告，使皆傾力贊助。事機甚迫，於現時多得一分之經濟，不止有百十分之效力也。專此奉報，即頌
義安。
| 趙聲 | |||
| 弟 | 黃興 | 頓首 | 初六日 |
| 胡漢民 |
收單一紙附呈，乞察收，並賜復示為荷，復書乞寄香港信箱三百五十一號《中國報》。
十一黃興、胡漢民致加拿大同志書
[編輯]加拿大各埠同志諸兄公鑒：此次事前各部之組織，與臨戰黨人殉國之烈，已詳於前寄自由兄書矣。當時以廣東為主動，而雲南、廣西、湖北、湖南、江南、安徽、四川、福建、直隸數省為響應，各處皆有黨人在新軍中預備反正，擬廣東省城一得手，則以次續起，因廣東財政充足，交通便利，各種形勢為天下最，抑且極宜於建立軍政府之地也。豈知以經營過久，又猝遇溫生財之事件，致虜加意偵察提防，未及期而事泄，迫於發動，遂無成功，幸新軍不致受影響。同人等為大局起見，亦遂電止各省，不使遽發，蓋恐其發而不足以制虜死命，則不如養其全鋒。今虜雖知我黨人此次必系聚精會神之舉，然究不審我致力所在。所幸事後人心益憤，今雲南、廣西幹部將弁學校俱已畢業，更加入同志數十人為新軍將領。直隸第六鎮有吳六征為鎮統，密召其心腹同志於各省，使到其軍為臂助。江南聞廣東事起，有數營露甲欲起，幸為標統某同志婉止。廣西同志蔡松坡調往雲南總攬新軍之事。凡此皆軍界愈見進步之情形，而鐵路國有問題激動民心，更使廣東、兩湖、浙江、四川五省反對政府之氣益熾。從此港、澳兩處密接省城，我黨只利用為秘密辦事之地，不為顯揚之運動。今則殷實商人願附入於吾黨者日眾。因見革命軍起，而民間絲毫無擾。三月二十九之夜竟有開門而觀戰者。事後粵省民賊乃藉口搜捕，縱兵擄掠，以總督之總文案（即胡銘槃，廣西勸業道而張鳴岐特調來東者)，其住眷亦被搶，並槍傷其僕婦。此外商民之受害者，更不勝言。故民心專向於吾黨，而視虜政府如蛇蠍，此又普通社會進步之情形也。聞之先哲有言曰：「經一度之失敗，可得良好之經驗。」此次失敗其大端有二：（一）則仍蹈往年一面辦事一面籌款之轍。軍事部組織於去年冬月，而南洋、美洲之款大半到於三月中，對外則未免日露風聲，而內部且有極多障礙；（二）則待械以應用，待款以購械，械未至而人眾已集，疏虞既所不免，伸縮更難自由。故弟等深維其理由，於此時黨力方盛，人心激昂，捲土重來，不宜少懈。然經濟無預備，必臨渴而共掘井，則費時失事，屢屢由此。現在南洋同志已為籌款之預備。弟等之意，深望美洲同志亦為此綢繆，更宜於未事之先，各分貯於本埠，力量既厚，應機同集，庶不致遷延歲月，坐誤事機。天時人事，近在咫尺，國讎友仇，誓以必報；惟我同志兄弟共圖之。專此即頌
義安。
| 黃興 | ||
| 弟 | 頓首 | |
| 胡漢民 |
中歷五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