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琴者歌

龍城琴者歌
作者：阮攸　阮朝

龍城琴者。不知姓氏。聞其幼年從學撥阮琴於黎宮花嬪部中。西山兵起。舊樂死散。其人流落市廛。挾技以遨。屬散部。所彈皆御前供奉曲。非外人所聞。遂稱一時絕技。余少時。探兄抵京。旅宿鑑湖店。其傍西山諸臣大集女樂。名姬不下數十。其人獨以阮琴聲擅場。頗能歌。作俳諧語。一坐盡顚倒。數賞以大白。輒盡。纏頭無算。金帛委積滿地。余時匿身暗中。不甚明白。後見之兄處。短身闊臉。額凸面凹。不甚麗。肌白而體豐。善修飾。淡眉濃粉。衣以紅翠綃裳。綽綽然有餘韻。性善飲。喜浪謔。眼矐矐。眶中無一人。在兄家每飲輒盡醉。嘔吐狼藉。臥地上。同輩非之。不恤也。後數載。余從家南歸。不到龍城若十年矣。今春將奉命北使。道經龍城。諸公辱餞於宣撫衙。畢召在城女樂。少姬數十。並不識名面。迭起歌舞。繼聞琴聲清越。迥異時曲。心異之。視其人。顏瘦神枯。面黑。色如鬼。衣服並粗布。敗灰色。多白補。默坐席末。不言亦不笑。其狀殆不堪者。不復知爲誰何。惟於琴聲中似曾相識。側然於心。席散。質之樂人。即其人也。嗟乎。是人何至此耶。俯仰徘徊。不勝今昔之感。人生百年。榮辱哀樂其可量耶。別後。一路上。深有感焉。因歌以托興。

龍城佳人，
不記名字。
獨善絃琴，
舉城之人以琴名。
學得先朝宮中供奉曲，
自是天上人間第一聲。
余在少年曾一見，
監湖湖邊夜開宴。
此時三七正芳年，
春風掩映桃花面。
酡顏憨態最宜人，
歷亂五聲隨手變。
緩如涼風度松林，
清如隻鶴鳴在陰。
烈如薦福碑頭碎霹靋，
哀如莊舄病中為越吟。
聽者靡靡不知倦，
盡是中和大內音。
西山諸臣滿座盡傾倒，
徹夜追歡不知曉。
左拋右擲爭纏頭，
泥土金錢殊草草。
豪華意氣凌公侯，
五陵年少不足道。
並將三十六宮春，
換取長安無賈寶。
此夕回頭二十年，
西山敗後余南遷。
咫尺龍城不復見，
何況城中歌舞莚。
宣撫使君為余重買笑，
席中歌妓皆年少。
席末一人髮半華，
顏醜神枯形略小。
狼藉殘眉不飾粧，
誰知便是當年城中第一調。
舊曲新聲暗淚垂，
耳中靜聽心中悲。
猛然億起二十年前事，
監湖湖邊曾見之。
城郭推移人事改，
幾度桑田變蒼海。
西山基業一旦盡消亡，
歌舞空留一人在。
瞬息百年曾幾時，
傷心往事淚沾衣。
南河歸來頭盡白，
怪底佳人顏色衰。
雙眼瞪瞪 空想像，
可憐對面不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