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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山先生語錄 (四部叢刊本)/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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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山先生語錄 卷一
宋 楊時 撰 張元濟 撰校勘記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刊本
卷二

龜山先生語録卷第一

   荊州所聞甲申四月至乙

先生曰自堯舜以前載籍未具丗所有者獨伏

 犧所畫八卦耳當是之時聖賢如彼其多也

 自孔子刪定繫作之後更秦歷漢以迄於今

 其書至不可勝紀人之所資以爲學者冝易

 於古然其間千數百年求一人如古之聖賢

 卒不易得何哉豈道之所傳固不在於文字

 之多寡乎夫堯舜禹皐陶皆稱(⿱艹石)稽古非無

 待於學也其學果何以乎由是觀之聖賢之

所以爲聖賢其用心必有在矣學者不可不

 察之也

觀孔門弟子之徒其事師雖至於流離困餓濱

 於死而不去非要譽而規利也所以甘心焉

 者其所求也大矣流離困餓且濱於死有不

 足道者學者知此然後知學之不可巳矣

古之學者以聖人爲師其學有不至故其德有

 差焉人見聖人之難爲也故凡學者以聖人

 爲可至則必以爲狂而𥨸𥬇之夫聖人固未

 易至(⿱艹石)舎聖人而學是將何所取則乎以聖

 人爲師猶學射而立的然的立於彼然後射

 者可視之而求中(⿱艹石)其中不中則在人而已

 不立之的以何爲凖

問曽西不爲管仲而於子路則曰吾先子之所

 畏或曰羞管仲之所巳爲慕子路之所未就

 此說是否曰孔子曰由也千乗之國可使治

 其賦也使其見於施爲如是而已其於九合

 諸侯一正天下固有所不逮也然則如之何

 曰管仲之功子路未必能之然子路譬之御

者則範我馳驅者也(⿱艹石)管仲蓋詭遇耳曾西

仲尼之徒也蓋不道管仲之事

六經不言無心惟佛氏言之亦不言修性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

雄言之心不可無性不假修故易止言洗心

盡性記言正心尊德性孟子言存心養性佛

 氏和順於道德之意蓋有之理於義則未也

聖人以爲㝷常事者莊周則夸言之莊周之博

 乃禪家呵佛罵祖之𩔖是也如逍遙遊養生

 主曲譬廣喻張大其說論其要則逍遙遊一

 篇乃子思所謂無入而不自得而養生主一

 篇乃孟子所謂行其所無事而巳

問孔子曰中庸之爲德其至矣乎何也曰至所

 謂極也極猶屋之極所處則至矣下是爲不

 及上焉則爲過或者曰髙明所以處已中庸

 所以處人如此則是聖賢所以自待者常過

 而以其所賤者事君親也而可乎然則如之

 何曰髙明即中庸也髙明者中庸之體中庸

 者髙明之用耳髙明亦猶所謂至也

問或曰中所以立常權所以盡變不知權則不

 足以應物知權則中有時乎不必用矣是否

 曰知中則一作 即知權不知權是不知中也曰旣

 謂之中斯有定所必有權焉是中與權固異

 矣曰猶坐於此室室自有中移而坐於堂則

 向之所謂中者今不中矣堂固自有中合堂

 室而觀之蓋又有堂室之中焉(⿱艹石)居今之所

 守向之中是不知權豈非不知中乎又如以

 一尺之物約五寸而執之中也一尺而厚薄

 小大之體殊則所執者輕重不等矣猶執五

 寸以爲中是無權也蓋五寸之執長短多寡

 之中而非厚薄小大之中也欲求厚薄小大

 之中則釋五寸之約唯輕重之知而其中得

 矣故權以中行中因權立中庸之書不言權

 其曰君子而時中蓋所謂權也一連下段

舜跖之分利與善之間也利善之間相去甚微

 學者不可不知

爲文要有溫柔敦厚之氣對人主語言及章䟽

 文字溫柔敦厚尤不可無如子瞻詩多於譏

 玩殊無惻怛愛君之意荊公在朝論事多不

 循理惟是爭氣而巳何以事君君子之所養

 要令𭧂慢邪僻之氣不設於身體

陶淵明詩所不可及者沖澹深粹岀於自然(⿱艹石)

 曽用力學然後知淵明詩非着力之所能成

私意去盡然後可以應丗老子曰公乃王

儒佛深處所差杪忽耳見儒者之道分明則佛

 在其下矣今學之徒曰儒者之道在其下是

 不見吾道之大也爲佛者旣不讀儒書或讀

 之而不深究其義爲儒者又自小也然則道

 何由明哉

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說者曰飲食必有𥙊是

 也曰如是則造次顚沛之際遑遽急迫甚矣

 欲不離仁仁之道安在且飲食必有祭小人

亦然豈能仁乎

孔子以其子妻公冶長以其兄之子妻南容說

者曰君子之處其子與處其兄之子固不同

也曰兄弟之子猶子也何擇乎誠如所言是

 聖人猶有私意也聖人不容有私意(⿱艹石)二女

 之少長美惡必求其對所妻之先後未必同

時安在其厚於兄而薄於己耶記此者特言

 如是二人可託以女子之終身且聖人爲子

 擇配不求其他故可法也

或謂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此

言勝物而小之曰使聖人以勝物爲心是將

自小安能小物聖人本無勝物之心身之所

處者髙則物自不得不下耳

葉公以證父之攘羊爲直而孔子以爲吾黨之

 直者父爲子隱子爲父隱夫父子之眞情豈

 欲相𭧂其惡哉行其眞情乃所謂直反情以

 爲直則失其所以直矣乞醯之不得爲直亦

 猶是也

周禮王燕則以膳夫爲獻主說者曰君臣之義

 不可以燕廢曰是不然此孟子所謂養君子

之道也禮受爵於君前則降而再拜燕所以

待羣臣嘉賔也而使之有升降拜揖之勞是

以犬馬畜之矣故以膳夫爲獻主而主不自

獻酬焉是乃所以爲養君子之道而廩(「㐭」換為「面」)人繼

粟庖人繼肉之義也

周禮凡用皆㑹唯王及後不㑹說者曰不得以

有司之法制之曰有司之不能制天子也固

矣然而九式之職冢宰任之王恣其費用有

 司雖不㑹冢宰得以九式論於王矣故王后

 不㑹非蕩然無以禁止之也制之有冡宰之

義而非以有司之法故也

或曰書之終秦誓以見聖人之樂人悔過也故

凡過而能悔者取其悔而不追其過可也今

有殺人而𬒳刑者臨刑而曰吾惟殺人以至

此也仁者於此亦必哀而捨之曰書之有秦

費二誓以誌帝王之誥命於是絶故也其大

意則言有國者不可廢誓於誓之中其事又

有可取者則如秦之罪己而不責人是也(⿱艹石)

 曰取其悔而巳不咎其過其旣悔而有過也

 亦不當罪乎聖人以恕待人於人之悔也嘉

之可也如以悔爲是而不問其改與不改則

改過者鮮矣故君子之取人也取其改不取

其悔且殺人至於𬒳刑而自狀其過蓋傷其

死之不善也使殺人而不必死其肯悔乎崤

之戰不敗則秦自以爲功矣何以知之以濟

 河之師知之也濟河之師何義哉

君子務本言凡所務者惟本而已(⿱艹石)仁之於孝

悌其本之一端耳蓋爲仁必自孝悌推之然

後能爲仁也其曰爲仁與體仁者異矣體仁

則無本末之別矣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

 之少者懷之此無待乎推之也孟子曰老吾

老以及人之老㓜吾㓜以及人之㓜此推之

 也推之所謂爲仁

問子貢貨殖誠如史遷之言否曰孔門所謂貨

 殖者但其中未能忘利耳豈(⿱艹石)商賈之爲哉

 曰樊遲請學稼學圃如何曰此亦非爲利也

 其所願學正許子並耕之意而命之爲小人

 者蓋稼圃乃小人之事而非君子之所當務

 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

先生嘗夜夢人問王由足用爲善何以見語之

 曰齊王只是朴實故足以爲善如好貨好色

 好勇與夫好丗俗之樂皆以直告而不隱於

 孟子其朴實可知(⿱艹石)乃其心不然而謬爲大

 言以欺人是人終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何

善之能爲

狼跋之詩曰公孫碩膚赤舄几几周公之遇謗

 何其安閑而不迫也學詩者不在語言文字

 當想其氣味則詩之意得矣

孟子言說大人則藐之至於以己之長方人之

 短猶有此等氣𧰼在(⿱艹石)孔子則無此矣觀郷

黨一篇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與下大夫言

侃侃如也以至見冕者與瞽者雖䙝必以貌

如此何暇藐人禮曰貴貴爲其近於君也敬

長爲其近於親也故孔子謂君子畏大人

孔子言由求爲具臣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由

 求如是而巳乎曰弒父與君言其大者蓋小

 者不能不從故也(⿱艹石)季氏旅太山伐顓㬰

 不能救之之事是巳然則或許其升堂且皆

 在政事之科何也曰小事之失亦未必皆從

 但自弒父與君而下或從一事則不得爲不

(⿱艹石)弒父與君則決不從矣進此一等便爲

大臣如孔孟之事君是也故孔孟雖當亂丗

 而遇庸暗之主一毫亦不放過

事道與祿仕不同常夷甫家貧召入朝神宗欲

 優厚之令兼數局如登聞鼓染院之𩔖庶幾

俸給可贍其家夷甫一切受之不辭及正叔

 以白衣擢爲勸講之官朝廷亦使之兼他職

 則固辭蓋前日所以不仕者爲道也則今日

 之仕湏是官足以行道乃可受不然是茍祿

 也然後丗道學不明君子之辭受取舎人鮮

能知之故常公之不辭人不以爲非而程公

之辭人亦不以爲是

王逢原才髙識逺未必見道觀其所著乃髙論

怨誹之流假使用之亦何能爲春秋昭如日

星但說者斷以已意故有異同之論(⿱艹石)義理

巳明春秋不難知也春秋始於隱其說紛紛

 無定論孟子有言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

 然後春秋作據平王之崩在隱公之三年也

 則隱公即位實在平王之時自幽王爲犬戎

 所㓕而平王立於東遷當是時黍離降而爲

國風則王者之詩亡矣此春秋所以作也

易於咸卦𥘉六言咸其拇六二言咸其腓九三

言咸其股九五言咸其脢上六言咸其輔頰

舌至於九四一爻由一身觀之則心是也獨

 不言心其說以謂有心以感物則其應必狹

 矣唯忘心而待物之感故能無所不應其繇

 辭曰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夫思皆

 縁其𩔖而巳不能周也所謂朋從者以𩔖而

 應故也故孔子繫辭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

 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夫

心猶鏡也居其所而物自以形來則所鑒者

廣矣(⿱艹石)執鏡隨物以度其形其照幾何或曰

思造形之上極過是非思之所能及故唯天

 下之至神則無思也無思所以體道有思所

以應丗此爲不知易之義也易所謂無思者

 以謂無所事乎思雲耳故其於天下之故感

而通之而巳今而曰不可以有思又曰不能

 無思此何理哉

或曰聖人所以大過人者蓋能以身救天下之

 弊耳昔伊尹之任其弊多進而寡退苟得而

 害義故伯夷岀而救之伯夷之清其弊多退

 而寡進過廉而復刻故柳下惠出而救之柳

 下惠之和其弊多汚而寡㓗惡異而尚同故

 孔子出而救之是故伯夷不清不足以救伊

 尹之任柳下惠不和不足以救伯夷之清此

 三人者因時之偏而救之非天下之中道也

 故乆必弊至孔子之時三聖人之弊各極於

 天下故孔子集其行而大成萬丗之法然後

 聖人之道無弊其所以無弊者豈孔子一人

 之力哉四人者相爲終始也使三聖人者當

 孔子之時皆足以爲孔子矣曰何不思之甚

 也由湯至於文王之時五百有餘嵗其間賢

 聖之君六七作其成就人才之衆至其衰丗

 尤有存者使伊尹有弊當時更丗之乆上之

 爲君下之爲臣皆足以有爲獨無以革之乎

 由周至於戰國之際又五百有餘嵗文武周

 公之化不爲不深使伯夷之弊至是猶在則

 周之聖人所謂一道德以俗者殆無𥙷於

 丗而獨俟一柳下惠耶況孔子去柳下惠未

 逺(⿱艹石)柳下惠能矯伯夷之清使天下從之其

 弊不應繼踵而作而孔子救之又何其遽也

 且孔子之時荷蕢荷蓧接輿沮溺之流必退

 者尚多也則柳下惠之所爲是果何益乎故

 爲聖人救弊之說者是亦不思而巳矣夫伊

 尹固聖人之任者然以爲必於進則不可也

 湯三使往聘之然後幡然以就湯不然將不

 從其聘耶則伊尹之不必進可見伯夷固聖

 人之清者然以爲必於退則不可也方其辟

 紂居諸海濵以待天下之清聞西伯善養老

 者則歸之則伯夷之不必退亦可見(⿱艹石)柳下

 惠孔子蓋以謂直道而事人孟子亦稱其不

 以三公易其介夫亦豈以同爲和乎由是觀

 之其弊果何自而得之耶(⿱艹石)曰孔子之道所

 以無弊者四人者相爲終始使三聖人當孔

 子之時亦皆足以爲孔子此尤不可孟子曰

 伯夷伊尹不同道又曰自生民以來未有盛

 於孔子而伯夷伊尹不足以班之而其所謂

 同者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

 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爲

 而巳彼爲任爲清爲和一節之至於聖人者

也其可以爲孔子乎夫以三人爲聖者孟子

發之也而孟子之言其辨如彼今釋孟子之

言安得強爲之說乎雖然此孟子之言也學

者於聖人又當自有所見自無所見縱得孟

 子之旨何與吾事

問伊尹五就湯五就桀何也曰其就湯也以三

䀻之勤也其就桀也湯進之也然則何爲事

桀曰旣就湯則當以湯之心爲心湯豈有伐

桀之意哉其不得巳而伐之也人歸之天命

 之耳方其進伊尹以事桀也蓋欲其悔過遷

 善而巳茍悔過遷善則吾北靣而臣之固所

 願也(⿱艹石)湯𥘉求伊尹即有伐桀之意而伊尹

 遂相之是以取天下爲心也以取天下爲心

 豈聖人之心哉

問伯夷伊尹柳下惠之行固不同矣使伯夷居

湯之丗就湯之聘乎曰安得而不就然則湯

使之就桀則就之乎曰否何以知其然曰伯

夷聞文王作興則歸之宜其就湯之聘然而

橫政之所岀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使之事

桀蓋有所不屑矣然則其果相湯也肯伐桀

 乎曰至天下共叛之桀爲獨夫伯夷伐之亦

 何恤哉

或曰湯之伐桀也衆以爲我後不恤我衆舎我

 穡事而割正夏而湯告以必往是聖人之任

 者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是聖

 之清者也曰非也湯之伐桀雖其衆有不恱

 之言憚勞而巳(⿱艹石)夏之人則不然曰時日曷

 喪予及汝皆亡故攸徂之民室家相慶簞食

 壷漿以迎王師湯雖不往不可得矣文王之

 時紂猶有天下三分之一民猶以爲君則文

 王安得而不事之至於武王而受罔有悛心

 賢人君子不爲所殺則或爲囚奴或去國紂

 之在天下爲一夫矣故武王誅之亦不得巳

也孟子不雲取之而燕民不恱則勿取古之

 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取之而燕民恱則取

 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由此觀之湯

非樂爲任而文王非樂爲清也㑹逢其適而

 巳

孟子與人君言皆所以擴其善心而革其非不

 止就事論事如論齊王之愛牛而曰是心足

以王論王之好樂而使之與百姓同樂論王

之好貨好色好勇而陳周之先王之事(⿱艹石)使

爲人臣者論事毎如此而其君肯聽豈不能

堯舜其君

又曰孟子對人君論事句句未甞離仁此所謂

 王道也曰安得句句不離乎仁曰須是知一

 以貫之之理曰一以貫之仁足以盡之否曰

 孟子固曰一者何曰仁也仁之用大矣今之

學者仁之體亦不曾體究得

齊王顧鴻鴈麋鹿以問孟子孟子因以爲賢者

而後樂此至其論文王夏桀之所以異則獨

樂不可也丗之君子其賢者乎則必語王以

憂民而勿爲臺沼𫟍囿之觀是拂其欲也其

佞者乎則必語王以自樂而廣其侈心是縱

其欲也二者皆非能引君以當道唯孟子之

言常於毫髮之間剖析利害之所在使人君

 化焉而不自知夫如是其在朝廷則可以格

 君心之非而其君易行也

或曰居今之丗去就之際不必一一中節欲其

 皆中節則道不得行矣曰何其不自重也枉

 己者其能直人乎古之人寧道之不行而不

輕其去就如孔孟雖在戰國之時其進必以

 正以至終於不得行而死是矣顧今之丗獨

 不如戰國之時乎使不恤其去就可以行道

孔孟當先爲之矣孔孟豈不欲道之行哉

或曰以術行道而心正如何曰謂之君子豈有

 心不正者當論其所行之是否爾且以術行

道未免枉己與其自枉不(⿱艹石)不得行之愈也

宋牼以利說秦楚使之罷兵以息兩國之爭其

 心未爲過也然孟子力抵之蓋君子之事君

其說不可惟利之從苟惟利之從則人君所

見者利而巳彼有軋吾謀者其說又利於我

吾說必見屈矣故不(⿱艹石)與之談道理道理旣

明人自不能勝也所謂道理之談孟子之仁

義是也王覇之佐其義利之間乎一毫爲利

則不足爲王矣後丗道學不明人以顔子伯

夷只作一節之士(⿱艹石)孟子之論則是兩人者

豈清修介潔者耶如伯夷直許之以朝諸侯

 一天下顔子直許之以禹稷之事

方太公釣於渭不遇文王特一老漁父耳及一

 朝用之乃有鷹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勇非文王有獨見之明

 誰能知之學者須體此意然後進退隱顯各

 得其當

或曰德而巳矣奚取於聦明曰徒取其德或有

有德而不聦明者如此則人得以欺罔之何

 以濟務故書稱堯舜禹湯文武皆言其聦明

爲是故也

黃叔度學充其德雖顔子可至矣

一介之與萬鍾(⿱艹石)論利則有多寡(⿱艹石)論義其理

 一也伊尹惟能一介知所取與故能祿之以

天下弗顧繫馬千駟弗視自後丗觀之則一

介不以予人爲太吝一介不以取諸人爲太

潔然君子之取予適於義而巳予之嗇取之

微雖(⿱艹石)不足道矣然苟害於義又何多寡之

間乎孔子於公西赤之富不恤其請於原憲

 之貧不許其辭此知所予者也孟子言非其

 道則一簞食不可受於人如其道則舜受堯

 之天下不以爲泰此知所取者也

孟子稱舜𧰼憂亦憂𧰼喜亦喜此語最冝味之

 夫舜之意唯恐不𫉬於𧰼也則𧰼喜舜自喜

夫豈有僞乎是之謂不藏怒不𪧐怨

問𧰼日以殺舜爲事而舜終不爲所殺何也曰

堯在上天下豈容有殺兄者乎此語自是萬

章所傳之謬據書所載但云𧰼傲而巳觀萬

章之言傲何足以盡之其言殺舜之時堯巳

 妻之二女又使其子九男百官皆事舜於畎

 畒之中𧰼必不敢但萬章所問其大意不在

 此故孟子當時亦不暇辨

孟子言舜之怨慕非深知舜之心不能及此據

 舜惟患不順於父母不謂其盡孝也凱風之

詩曰母氏聖善我無令人孝子之事親如此

 此孔子所以取之也孔子曰君子之道四丘

 未能一焉(⿱艹石)乃自以爲能則失之矣

顔子所學學舜而巳蓋舜於人倫無所不盡也

 以爲父子盡父子之道以爲君臣盡君臣之

道以爲夫盡夫道以爲兄盡兄道此孟子所

 謂舜爲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丗者也孟子所

 憂亦憂不如舜耳人能以舜爲心其學不患

 不進

問將順其美後丗之說或成阿䛕恐是引其君

以當道曰然此正如孟子所謂是心足以王

(⿱艹石)曰以小易大則非其情以謂見牛未見羊

 而欲以羊易牛乃所以爲仁引之使知王政

 之可爲是謂將順又曰詳味此一章可見古

人事君之心

韓信用兵在楚漢之間則爲善矣方之五霸已

自不及以無節制故也如信之軍脩武髙祖

 即其臥內奪之印易置諸將信尚未知此與

𣗥門霸上之軍何異但信用兵能以術驅人

使自爲戰當時亦無有以節制之兵當之者

故信數得以取勝也王者之兵未甞以術勝

人然亦不可以計敗後丗惟諸葛亮李靖爲

知兵如諸葛亮巳死司馬仲逹觀其行營軍

壘不覺歎服而李靖惟以正出竒此爲得法

制之意而不務僥倖者也古人未嘗不知兵

如周官之法雖坐作進退之末莫不有節(⿱艹石)

平時不學一旦緩急何以應敵如此則學者

於行師御衆戰陣營壘之事不可不講

史言成安君儒者故爲韓信所勝成安君豈眞

 儒者哉(⿱艹石)眞儒必不爲韓信所詐如曰吾行

 仁義雲耳人得而罔之是木偶人也夫兵雖

 不貴詐亦人所不得而詐然後爲善觀戰國

 用兵中原之戰也(⿱艹石)今之用兵禦夷狄耳力

 可以戰則戰𫝑利於守則守來則拒之去則

 勿追則邊鄙自然無事今乃反挑之且侵其

 地巳非理矣其決勝必取而至於用狙詐也

 又何足怪(⿱艹石)賢將必不以窮闘逺討爲事何

 用狙詐蓋夷狄之戰與中原之戰異夷狄難

 與較曲直是非惟恃力耳但以禽獸待之可

 也以禽獸待之如前所爲是矣

問今之爲將帥者不必用狙詐固是柰兵官武

人之有智畧者莫非狙詐之流(⿱艹石)無狙詐如

何使人曰君子無所往而不以誠但至誠惻

怛則人自感動曰至誠惻怛可也然今之置

帥朝除暮易(⿱艹石)以至誠爲務須是積乆上下

相諳其效方見卒然施之未必有𥙷曰誠動

於此物應於彼速於影響豈必在乆如郭子

儀守河陽李光弼代之一號令而金鼓旗幟

爲之精明此特其號令各有體耳推誠亦猶

是也

正叔先生過范堯夫治所謂堯夫曰聞公有言

作帥當使三軍愛之如父母是否曰然非歟

 曰公第能言之耳未必能行也曰何以言之

 曰聞舊帥方卒公始代之便設筵張樂犒軍

 此所以知公之必不能使三軍愛之如父母

也曰當時自合打散設筵張樂𨚫是錯曰打

 散亦不可彼卒伍之所利者財食也使其不

 得財食則知新帥之所以不給賜財食者爲

舊帥之亡也夫舊帥亦父母也今其亡未乆

 而給賜如常卒伍之愚忘其上以此耳然則

 不能使之觀舊帥如父母則必不能使之以

 我爲父母矣堯夫是日追送正叔曰(⿱艹石)不逺

岀不聞此言

祖宗能用人命故 太祖嘗曰我以一縑易一

 胡人首不過十萬匃奴之衆可盡唯能如此

 此所以能取天下今𫉬一刼盜亦須以數十

 千賞之(⿱艹石)只使一縑欲易一胡人首人必不

爲用唯不能用人命此所以必至於厚賞也

觀祖宗時江南擅強河東未服兩浙川廣尚

守巢穴方是時所有財賦特中原之地耳其

 聚斂科配蓋不(⿱艹石)今之悉也其後祖宗削平

 僭亂只用所有不患乏財使如今日厚賞安

 能取天下

陸宣公當擾攘之際說其君未嘗用數觀其奏

議可見欲論天下事當以此爲法宣公在朝

 自以不恤其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至於遷

 貶唯杜門集古方書而巳可謂知進退者

呂晦叔眞大人其言簡而意足孫莘老嘗言

 𥙿陵好問且曰好問則𥙿晦叔曰好問而𥙿

 不(⿱艹石)聽德而聦人有非劉向強聒而不舎者

 呂晦叔曰劉向貴戚之卿此語可謂忠厚然

向之眷眷於漢室而不忍去則是也至於上

變論事亦可謂不知命矣

問以匹夫一日而見天子天子問焉盡所懷而

陳之則事必有窒礙者不盡則爲不忠如何

 曰事亦須量深淺孔子曰信而後諫未信則

以爲謗已也易之𢘆曰浚𢘆凶此𢘆之𥘉也

故當以漸而不可以浚浚則凶矣假如問人

臣之忠邪其親信者誰歟遽與之辨別是非

則有失身之悔君子於此但不可以忠爲邪

 以邪爲忠語言之間故不無委曲也至於論

 理則不然如惠王問孟子何以利吾國則當

 言何必曰利宣王問孟子卿不同則當以正

 對蓋不直則道不見故也丗之君子其平居

 談道甚明論議可聽至其出立朝廷之上則

 其行事多與所言相戾至有圖王而實霸行

 義而規利者蓋以其學得之文字之中而未

 嘗以心驗之故也(⿱艹石)心之所得則曰吾所以

 爲已而巳是故心跡常判而爲二心跡旣判

 而爲二故事事違其所學

人臣之事君豈可佐以刑名之說如此是使人

 主失仁心也人主無仁心則不足以得人故

 人臣能使其君視民如傷則王道行矣

或曰特旨乃人君威福之權不可無也曰不然

 古者用刑王三宥之(⿱艹石)案法定罪而不敢赦

 則在有司夫惟有司守法而不敢移故人主

 得以養其仁心今也法不應誅而人主必以

特旨誅之是有司之法不必守而使人主失

 仁心矣

荊公在上前爭論或爲上所疑則曰臣之素行

似不至無廉恥如何不足信且論事當問事

之是非利害如何豈可以素有廉恥刼人使

信已也夫廉恥在常人足道(⿱艹石)君子更自矜

其廉恥亦淺矣蓋廉恥自君子所當爲者如

人守官曰我固不受贓不受贓豈分外事乎

理財作人兩事其說非不善然丗儒所謂理財

者務爲聚歛而所謂作人者起其奔競好進

 之心而巳易之言理財詩之言作人似不如

周官平頒其興積說者曰無問其欲否槩與之

 也故假此爲青苗之法當春則平頒秋成則

 入之又加息焉以謂不取息則舟車之費䑕

 雀之耗官吏之俸給無所從出故不得不然

 此爲之辭耳先生省耕歛而爲之𥙷助以救

 民急而巳方其出也未嘗望入豈復求息取

 其息而曰非以漁利也其可乎孟子論法以

 謂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使民終

 嵗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貨而益之是

 爲不善今也無問其欲否而頒之亦無問年

 之豐凶而必取其息不然則以刑法加焉周

官之意果如是乎

朝廷設法賣酒所在吏官遂張樂集妓女以來

 小民此最爲害教而必爲之辭曰與民同樂

豈不誣哉夫誘引無知之民以漁其財是在

 百姓爲之理亦當禁而官吏爲之上下不以

爲怪不知爲政之過也且民之有財亦湏上

 之人與之愛惜不與之愛惜而巧求暗取之

 雖無鞭笞以強民其所爲有甚於鞭笞矣余

 在潭州瀏陽方官散青苗時凡酒肆食店與

 夫俳優戱劇之罔民財者悉有以禁之散錢

 巳然後令如故官賣酒舊嘗至是時亦必以

 妓樂隨處張設頗得民利或以請不許往往

 民間得錢遂用之有方

常平法州縣寺舎嵗用有餘則以歸官賑民之

 窮餓者余爲瀏陽日方爲立法使行旅之疾

 病飢踣於道者隨所在申縣縣令寺舎飲食

 之欲人之入於吾境者無不得其所也其事

 未及行而余以罪去官至今以爲恨

錢塘內造什物守臣不知其數恣官官所爲至

 數年未已傷財害民莫此爲甚使其噐用一

一得以奉御茲固無嫌其實公得其一私得

其十其十者非以自奉則過爲竒技淫巧以

自獻於上與夫宮嬪之貴幸者此弊尤不可

言使予守錢塘必先奏上乞降所造之數付

有司爲之以進庶幾宦官不得容其姦是雖

於事未有大𥙷亦守臣安百姓節國用之一

端也如此而得罪則有名矣

或勸先生解經曰不敢易也曾子曰吾日三省

吾身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傳不習乎夫傳而不習以處已則不信以待

人則不忠三者胥失也昔有勸正叔先生岀

易傳示人者正叔曰獨不望學之進乎姑遲

之覺耄即傳矣蓋已耄則學不復進故也學

 不復進(⿱艹石)猶不可傳是其言不足以垂後矣

 六經之義驗之於心而然施之於行事而順

然後爲得驗之於心而不然施之於行事而

 不順則非所謂經義今之治經者爲無用之

 文徼幸科第而已果何益哉

今所謂博學者特通歷代之故事而已必欲取

堯舜三代之法兼明而黙識之以斷後丗所

 爲之中否而去取焉蓋未能也孟子之學蓋

 有以爲不足學而不學者矣(⿱艹石)諸侯之禮是

 也未有當學而不學者也余觀熈寧元豐之

 君子皆通曉丗務而所取以爲證者秦漢以

 下之事而已故有爲秦漢以上之說者與之

 爭輙不勝(⿱艹石)今之論事者多以三代爲言其

 實未必曉有能以三代之法一一與之剖析

 是非有不戰而自屈者然此須深知三代致

 治之意方可(⿱艹石)周官之書先王經丗之務也

 不可不講(⿱艹石)有意於丗湏是事事明了𮌎中

 無疑方能濟務如馬周以一介草茅言天下

(⿱艹石)素宦於朝(⿱艹石)非嘗學來安得生知因論

馬周言事毎事須開人主一線路終是不如

 魏證之正如諫太宗避暑事親之道甚善然

 又曰鑾輿之岀有日不可遽止願示還期(⿱艹石)

事非是即從而止之何用如此此正孟子所

 謂月攘一雞者豈是以堯舜望其君乎

禇遂良修起居注唐太宗曰朕有不善亦當記

 之乎或爲之言曰借使遂良不記天下亦當

 記之曰此語亦善但人主好名則可以此動

 之耳未盡也夫君子居其室岀其言善則千

 里之外應之岀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

故言行君子之樞機不可不愼縱使史官不

 記而民之應違如此雖欲自掩其不善其可

得乎

試教授宏辭科乃是以文字自售古人行已似

 不如此今之進士使豪傑者岀必不肯就然

 以謂舎此則仕進無路故爲不得巳之計或

 是爲貧或欲縁是少試其才旣得官矣又以

僥求榮逹此何義哉


龜山先生語録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