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不給散青苗錢斛狀
元祐元年八月四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狀奏。準中書錄黃,先朝初散青苗,本為利民,故當時指揮,並取人戶情願,不得抑配。自後因提舉官速要見功,務求多散,諷脅州縣,廢格詔書,名為情願,其實抑配。或舉縣勾集,或排門抄劄;亦有無賴子弟,謾昧尊長,錢不入家;亦有他人冒名詐請,莫知為誰,及至追催,皆歸本戶。朝廷深知其弊,故悉罷提舉官,不復立額,考校訪聞,人情安便。昨於四月二十六日,有敕令給常平錢斛,限二月或正月,只為人戶欲借請者及時得用。又令半留倉庫,半出給者,只為所給不得輒過此數。至於取人戶情願,亦不得抑配,一遵先朝本意。慮恐州縣不曉朝廷本意,將為朝廷復欲多散青苗錢穀,廣收利息,勾集抑配,督責嚴急,一如向日置提舉官時。八月二日,三省同奉聖旨,令諸路提點刑獄司告示州縣,並須候人戶自執狀結保赴縣乞請常平錢穀之時,方得勘會,依條支給,不得依前勾集抄劄,強行抑配。仍仰提點刑獄常切覺察,如有官吏以此違法騷擾者,即時取勘施行。若提點刑獄不切覺察,委轉運安撫司覺察聞奏,仍先次施行者。
右臣伏見熙寧以來,行青苗、免役二法,至今二十餘年,法日益弊,民日益貧,刑日益煩,盜日益熾,田日益賤,穀帛日益輕,細數其害,有不可勝言者。今廊廟大臣,皆異時痛心疾首,流涕太息,欲已其法而不可得者。況二聖恭己,惟善是從,免役之法,已盡革去,而青苗一事,乃獨因舊稍加損益,欲行紾臂徐徐、月攘一雞之道。如人服藥,病日益增,體日益羸,飲食日益減,而終不言此藥不可服,但損其分劑,變其湯,使而服之,可乎?熙寧之法,本不許抑配,而其害至此,今雖復禁其抑配,其害故在也。農民之家,量入為出,縮衣節口,雖貧亦足。若令分外得錢,則費用自廣,何所不至?況子弟欺謾父兄,人戶冒名詐請,如詔書所云,似此之類,本非抑勒所致。昔者州縣並行倉法,而給納之際,十費二三。今既罷倉法,不免乞取,則十費五六,必然之勢也。又官吏無狀,於給散之際,必令酒務設鼓樂倡優,或關撲賣酒牌子,農民至有徒手而歸者。但每散青苗,即酒課暴增,此臣所親見而為流涕者也。二十年間,因欠青苗至賣田宅雇妻女投水自縊者,不可勝數,朝廷忍復行之歟!
臣謂四月二十六日指揮,以散及一半為額,與熙寧之法,初無小異。而今月二日指揮,猶許人戶情願請領,未免於設法網民,使快一時非理之用,而不慮後日催納之患,二者皆非良法,相去無幾也。今者已行常平糶糴之法,惠民之外,官亦稍利,如此足矣,何用二分之息,以賈無窮之怨?或云:議者以為帑廩不足,欲假此法以贍邊用。臣不知此言虛實。若果有之,乃是小人之邪說,不可不察。昔漢宣帝世,西羌反,議者欲使民入穀邊郡以免罪。蕭望之以為古者藏於民,不足則取,有餘則與。西邊之役,雖戶賦口斂以瞻其乏,古之通議,民不以為非,豈可遂開利路,以傷既成之化。仁宗之世,西師不解蓋十餘年,不行青苗,有何妨闕?況二聖恭儉,清心省事,不求邊功,數年之後,帑廩自溢,有何危急?而以萬乘君父之尊,負放債取利之謗,錐刀之末,所得幾何?臣雖至愚,深為朝廷惜之。欲乞特降指揮,青苗錢斛,今後更不給散,所有已請過錢斛,候豐熟日,分作五年十料隨二稅送納。或乞聖慈念其累歲出息已多,自第四等以下人戶,並與放免。庶使農民自此息肩,亦免後世有所譏議。兼近日謫降呂惠卿告詞云:「首建青苗,力行助役。若不盡去其法,必致奸臣有詞,流傳四方,所損不細。」所有上件錄黃,臣未敢書名行下。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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