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五花劍/第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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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名士美人雙學藝 劍龍釵鳳兩聯姻 |
話說聶隱娘在露筋祠內尋見一個女子,死在血泊之中,管他是不是薛飛霞,且救了回去再處。因解身上鸞帶,把他拴縛好了,背在背上,正要借著劍遁起身。忽廟門外有人叫喊,因急收住劍光,立定了腳向外一看,只見不是別人,乃是紅線,心中不勝歡喜。忙道:「我認是誰,原來是紅線道姑,幾時到的,來此怎事?」紅線初時在廟門外,見隱娘面朝著內,身向著外,背間背上一個紅衣女子,看不出究是何人。後見身子一斜,劍光飛動,分明是個同道中人,故此喊了一聲。今聞隱娘答話,也覺喜出望外,慌忙移步進廟,打了一個同訊。
隱娘還禮不迭,又問:「道姑何事到此?」紅線把手向隱娘背上一指,道:「聶道姑救的不是妓女薛飛霞麼?愚妹也因此案特訪一個姓文的義士而來。」遂把自己下山起,怎佯收白素雲,怎樣與黃衫客相遇,怎樣黃衫客收雷一鳴為徒,怎樣殺死秦應龍,怎樣甄知縣冤陷飛霞,怎樣白素雲探監的話,約略述了一遍。又道:「愚妹因這姓文的作事為人頗有幾分義俠正氣,惟恐錯過人才,所以連夜下山,隱人縣衙,意欲訪他個著實下落,留著日後眾道姑、道長在臨安聚晤之時,倘然那一位道長或是那一位道姑一時難覓傳人,也好傳他大道。誰知這人少年浮躁,竟又作出劫獄的事來。這種犯法違條之案,既然不恤人言,那姓文的尚何足取,可惜有負了愚妹的一片初心。但想薛飛霞受屈情真,此番被姓文的劫了出監,不知作何處置,因此放心不下,一路偵訪至此。不期恰與道姑相遇。不知道姑何故到此,現欲何往?」隱娘聽罷,含笑答道:「原來道姑與黃衫道長多已得了高足,真是令人可喜可賀。愚妹因遍歷江南並無人物,想起道姑同黃道長多在山左,不知有無會遇,故而雲遊到此。途中巧遇虯髯道長,從北直隸遇了一個姓文的人,別號雲龍,家住姑蘇城內。因此同他南下,順道尋訪人才。愚妹又想,道姑等或者尚在東省來回,虯髯道長又深有收文雲龍為徒之意,要使道姑等見見人品,彼此商量,故又一同至此,暫寓棲霞山蓮花寺中。不料此間適出了薛飛霞的那樁冤案,雲龍動了義俠之心,因於昨晚親自探監,正是令高徒所見的那姓文之人。但是後來劫牢一事,卻與雲龍毫不相干,其間想來另有一人。不料官府不察,竟把這案移在他的身上,從早晨起挨戶搜查。愚妹等以事有可疑,特與虯道長及姓文的分路偵訪。愚妹適才途中遇見一人,夜行打扮,肩背尖刀,匆匆東去,甚是蹊蹺。所以尋至此間,見這女子死於血泊之中,不知是否飛霞。要想背回山去救他一命,且與雲龍認個明白。」紅線道:「原來如此。但不知棲霞山地方可還清靜,有無居民。愚妹雖與飛霞未謀一面,看這女子身著赭衣,諒來卻有幾分意思。倘然山邊居住人多,只怕背他回去反多不便,道姑尚須三思而行。」隱娘道:「若依道姑高見何如?」紅線道:「如依愚妹之意,不如竟往截雲山去小住幾時。此山四無居人,甚是幽靜。何況黃衫道長帶有金創起死回生妙丹,又在混元湖斬了白獺,得有獺髓神膏,正好施救這女子性命。然後道姑到棲霞山報信虯道長得知。請他迳與雲龍同到山中聚晤,又好使愚妹與黃道長見見姓文的人品武藝,選個吉日,虯道長就收他為徒,豈不是好。」隱娘聞言,連連點首,回說:「道姑之言有理。俺們只顧講話,怕這女子受傷過久,救治為難,何不就此起身。」紅線說聲:「使得。」二仙俠遂手挽手兒出了廟門,各縱劍光竟奔截雲山而去。
不消片刻,已到山中,素雲見師尊同著一個道姑進來,背上背著一女子,雖是滿面血污,卻彷彿是飛霞模樣,急忙過來動問。紅線先令拜見過了隱娘,然後幫同把這女子卸下肩來,扶至上房,覓了一張涼牀眠下。始問素雲:「可知此女何人?」素雲答道:「這明明就是城武縣監中的冤妓薛飛霞,不知為怎這般狼狽?」隱娘聽得果是飛霞,心下大喜,遂把上項事略略告訴了一番,又把素雲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深贊紅線眼力不錯,不枉了下凡一場。紅線略略謙遜幾句,又問素雲:「黃衫師伯與雷師兄如何不見,快去通報一聲,請師怕速取回生丹與獺髓膏來,好救飛霞還陽。」素雲道:「黃衫師伯與雷師兄因恩師下山過久不見回來,故向外間打探去了。回生丹與獺髓膏多在師伯身旁,這卻如何是好?」紅線沉吟了半晌,道:「若說那回生丹,當日臥虎營中你與雷師兄受了奏應龍毒彈之傷,師伯給我好些丹藥與你二人吞服,有餘下的現在身旁。惟獺髓膏須待你師伯回來,好得他在外間,諒來無甚耽擱,且把這回生丹服過再說。你快與他燙一壺熱酒過來。」素雲道:「酒卻廚房現有,待弟子就去燙來。」說著,回身自去。少停,就熱騰騰的拿了出來。紅線即向身邊取出丹藥。因飛霞牙關已閉,令隱娘設法敲開,紅線灌藥,素雲灌酒,吃了下去。約越一刻鐘時,尚無動靜。隱娘等只道無救,不免著慌。素雲看他死得慘然,不由不淚如泉湧。
恰好黃衫客與雷一鳴回山,隱娘大喜,彼此見面之下,且不去細敘寒暄,先把搭救飛霞的事略說一遍,急問:「有無救法?」黃衫客同至上房,仔細一看,見他面如金紙,頭額上泛出的血已如膿水一般,並不鮮膩,知道是未封傷口,血出過多,以致液枯髓竭。雖有靈丹妙藥,未能回過氣來。因令素雲動手,先把血液中間被燕子飛抹上的那些灰土,取手巾來揩抹淨了,即在自己身旁取出一大塊獺髓膏,叫素雲對準傷口與他敷上。果然甚是靈驗,霎時間血就止了,腹中回生丹的藥性本來已到多時,只要傷口一止,面龐就略略透了些血色出來。又約半刻時候,鼻邊微有氣息,眼珠也轉動了。黃衫客已知大事無妨,惟恐醒轉之時,圍著多人,說起話來不免勞頓,因囑素雲一人,小心伴守,待他醒時,略把細情告訴,且教他安心在此靜住幾時。自己與隱娘、紅線、一鳴等同到中廳。
因救飛霞要緊。一鳴尚未拜見隱娘,此時黃衫客命他見過了禮。隱娘看他生得虎頭豹頷,氣象英雄,好不歡喜。黃衫客動問隱娘別後各事,隱娘照著回紅線的話,約略又述了一番,黃衫客始知原委。少頃,見天已過午,紅線慮文雲龍雖然英勇,此刻縣中訪拿緊急,未便任他獨自一人在外,倘有意外,豈不枉受官非,薛飛霞的前車可鑒。故此催促隱娘,作速接他們一同上山。隱娘點頭稱是,料著雲龍此刻必定回山,午膳不可再遲,又費尋覓,忙向紅線等告別起身,駕著劍光,迳回蓮花寺中。
果然雲龍因訪不出劫獄人的下落,先已回去,悶昏昏暖了一大壺酒,購了幾碟子菜,在那裡自斟自酌,要想午飯以後再去探訪。一見隱娘回來,急忙放下酒杯,立起身軀,上前動問。隱娘把上項事說了,又道:「古人說得好,『明哲保身』。此處終非久居之地,快些用過了飯,收拾上山為是。」雲龍聞言,又喜又驚。喜的是薛飛霞已經有了下落,驚的是官府不察,竟把這案犯認錯。雖然虛者自虛,實者自實。究竟晚間探監寄信也是干犯法紀的事。如今甄衛既不知悔悟,此間豈可存身,還是避開的妙。因此諾諾連聲,把杯中殘酒一飲而乾。餘下的也不 喝了,吩咐寺中道童,取飯吃過,收去杯盤,給了數十兩紋銀,叫他交與住持老道,作為連日房飯之資。只說要到城中探親,央道童替把行李收拾收拾。其時已是未末申初,虯髯公也回來了。見雲龍在那裡整頓行裝,心下甚是疑惑。隱娘急忙附耳訴述一番,虯髯大喜。道童來說:「行李已經理好,不知要喚幾名腳夫?」隱娘暗想:「倘用腳夫挑送,不但路上為難,而且到截雲山去更是不便。」因說:「不必腳夫。我們只將應用東西自己取了幾件,餘下的暫寄寶山,明後再當著人來取。」道童聞言,答聲:「曉得。」不再問了。隱娘遂令雲龍但取了一隻小小衣箱與著防身寶劍,餘剩各物檢點明白,交與道童。道童接過,暫鎖房內,回身便送三人下山。出了寺門,虯髯公等說聲:「有勞。」那道童道聲:「慢請。」回身自去。
聶隱娘因文雲龍駕不得劍遁,此去截雲山路雖不多,無如肩背衣箱,又是個面生之人,只怕途中有人盤問,故與虯髯商議。虯髯公道:「這有何難。待俺駕起劍光,隱著他的身體就是。」隱娘道:「天不早了,不知薛飛霞此刻曾否甦醒?不如道長索性送文壯士一程,愚妹在後也駕劍遁相隨。彼此早些見面,早些放心,豈不甚妙。」虯髯公道,「聶道姑說得甚是。」遂將雲龍雙手握住,命他把兩眼緊閉,不可開視,即與隱娘一同掣出寶劍,臨風晃動。頃刻間起兩道寒光,如飛而去。雲龍初時只聽得耳朵邊呼呼風響,那兩隻腳起在空中,不由自主,好不怕人。誰知不多一刻,風已定了,腳也住了,明知早到山頭,方敢張目觀看,但見山峰數朵,高插雲霄,比棲霞山大不相同,暗喜:「仙家妙用,果是不凡。那虯道人雖曾問過姓名,他說姓仇,名善,看來必非等閒之人。將來若得拜他為師,也不枉了相隨數月。」心中想著,不知不覺已隨二仙到了中堂。黃衫客與紅線、雷一鳴等一齊起身出迎。虯髯公先命雲龍叩見紅線、黃衫、隱娘,又命與一鳴見過了禮,忙問:「飛霞現可醒轉?」紅線回說:「醒已多時,愚妹等俱已看過他了,正在思念道長與文壯士,可請同至上房稍坐。」隱娘說聲:「使得。」眾仙俠遂一同來至上房。
白素雲陪著飛霞在牀沿上閒話,忽見隱娘等進來,慌忙起身迎接。又見文雲龍也已到了,雖然昨宵黑暗之中先經見過,究竟有些不好意思,要想迴避。紅線含笑說道:「文仕士日後終是一家之人,何須躲避,快來見個禮兒。」素雲見師尊如此吩咐,只得低著頭兒,向雲龍福了一福,口稱一聲:「文爺有禮。」雲龍退下數步,問虯髯公道:「此位是誰?」虯髯回說:「就是昨夜與你同時探監的白素雲小姐。」雲龍急忙還了一揖,叫了一聲:「小姐。」那薛飛霞睡在牀上,聽見有人進房,微開雙眼一望,見有一個道姑在內,諒必隱娘無疑。因急勉強掙著半截身子,口尊一聲:「仙姑在上,難女感蒙搭救,真乃再造之恩。只苦傷體未痊,不能行禮。」說罷,不由不淚如雨下。隱娘走至牀邊,回說:「薛小姐,休得過悲,調養身體為是。」飛霞回頭又向外邊一看,見尚有一個年老之人,生得虯髯碧眼,又一個年少的,生得威風凜凜,相貌堂堂,動問隱娘,知是虯髯、雲龍,先請虯髯見過,次與雲龍敘話,口口聲聲的說:「多蒙恩公垂憫,寄簡贈銀。如今反致累及,卻教難女如何答報?」雲龍道:「薛小姐,且免悲傷。俺先請問,那劫獄的可知究是何人,如何冒著俺的姓氏?」飛霞道:「提起此人,他說姓燕,名喚子飛,臨安人氏,看來是個江湖劇賊。恩公與眾位道長、仙姑有日得遇,還求拿住了他,一與恩公洗清劫獄之冤,二來也好使難女雪露筋祠內之恥。」雲龍道:「這個自然,俺當謹記在心就是。」
說話之間,素雲已至廚下收拾晚膳,請眾仙俠至前廳用飯。虯髯公等遂各起身,重至廳中。一鳴與雲龍吃飯,黃衫客等略略用些酒果。席間,虯髯公要試試文雲龍的立品若何,因說:「文壯士,老夫有一句話要講。素知壯士英年未娶,中饋猶虛。可知《風》詩上說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夫看薛飛霞雖然是個妓女,卻生得容顏絕代,態度不凡。若嫁壯士為妻,豈非一樁美事,意欲待他傷痊之後,竟與壯士執柯,不知意下如何?」雲龍聞言,正色答道:「這是那裡說起。俺文雲龍雖不是魯男子,也當做一個轟轟烈烈的丈夫。昨晚探監寄簡,出於一片俠腸,豈是那燕子飛大膽劫牢,實因慕色起意。此事斷難從命,尚望以後休提。」這幾句話說得虯髯公暗暗贊歎:「難得他少年老成,絕無邪念。」旁邊黃衫客聽了,也覺肅然起敬,遂決意要虯髯公收他為徒。又想虯髯方才那番打動的話,雖是要試雲龍之心,然薛飛霞若使果然配他為妻,正是天生一對佳偶。因接口道:「聽文壯士之言,果然正氣干霄,令人欽佩。但貧道也有一句言語,要與壯士商量,不知肯俯聽麼?」雲龍道:「黃道長有何見諭,乞道其詳。」
黃衫客笑微微,舉手把虯髯公一指,說出一片話來。有分教:
絕技不妨同指授,仙緣還許兩和諧。
要知黃衫客畢竟說甚話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