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演義/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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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御史陳天祥,因劉深未曾加譴,抗疏嚴劾,說得洋洋灑灑,為《元史》中僅見文字。小子不忍割愛,節錄如下:

  臣聞八百媳婦,乃荒裔小夷,取之不足以為利,不取不足以為害。而劉深欺上罔下,遠勞大眾,經過八番,縱橫自恣,中途變生,所在皆叛,不能制亂,反為亂眾所制,食盡計窮!倉皇退走,喪師十八九,棄地千餘里,朝廷再發四省之兵,以圖收復。比聞從征者言經過之地,皆重山複嶺,陡澗深林,其窄隘處僅容一人一騎,賊若乘險邀擊,我軍雖眾難施。或諸蠻遠阻險隘,以老我師!進不能前,退無所掠,將不戰自困矣!且自征伐諸夷以來,近三十年,未嘗有尺土一民之益,計其所費,可勝言哉!去歲西征,及今此舉,何以異之?乞早正深罪,乃下明詔招諭,彼必自相歸順,不須遠勞王師,與小丑奪一朝之勝負也。苟謂業已如此,欲罷不能,亦當詳審成敗,算定後行。彼諸蠻皆烏合之眾,必無久能同心捍我之理。但急之則相救,緩之則相疑,以計使之互相仇怨,待彼有隙可乘,徐命諸軍數道俱進,服從者懷之以仁,抗敵者威之以武,恩威兼濟,功乃可成。若復捨恩任威,深蹈覆轍,恐他日之患,有甚於今日者也!謹奏。

  奏入不報。只緬國嗣王,許者蘇奉回為主,把征緬事擱置不提。於是天祥托病辭去,成宗也不慰留。

  忽西南緊報,雜沓而來,如烏撤、烏蒙、東川芒部及武定、威楚、普安諸蠻,統托辭供億煩勞,不堪虐苦,這邊發難,那邊響應,攻掠州縣,焚燒堡砦,幾乎鬧得一團糟。成宗乃急命陝西行省平章政事伊遜岱爾,統師往討,並令會同劉國傑,以資策應。國傑方討宋隆濟等,不及來會。成宗命他兼顧,原是無謂。伊遜岱爾督軍前進,分道驅殺,那蠻民本係烏合,趁著一時憤激,遽爾倡亂,一聞官軍驟至,既無統領,又無機謀,倉猝對敵,被官軍殺得大敗。頓時逃的逃,降的降,不到一月,已奏報肅清了。

  只蠻酋宋隆濟,已猖獗年餘,集黨數萬人,肆行無忌,他竟自稱為王,每日驅眾四掠,自己恰與蛇節宣淫。蛇節妖媚得很,一心一意的從著隆濟,要他封為王妃。水性楊花。隆濟因她有夫,倒也礙著面目,不好發表。偏蛇節設心狡毒,竟唆隆濟殺死土官,實足副名。那時隆濟受她蠱惑,只說水西土官違命,將他斬首。家家牀頭有蛇節,幸勿輕意。越宿,遂命蛇節正式為妃。這一宿間興味何如?

  嗣是朝歡暮樂,兩口兒非常愉快。忽聞元將劉國傑,帶領數省大兵,前來征剿,不免憂慮起來。蛇節道:「無妨,只教給我五千人,便殺他片甲不回。」恃有前勝。隆濟大喜,便整備兵械,著於次日起程。是夜把蛇節竭力奉承,不消細說。翌晨,便撥眾萬名,令蛇節帶著,先行起馬,自率萬人為後應。

  蛇節聞官軍自廣西進兵,遂向東進發,行至播州,方遇著官軍,她即抖擻精神,來與官軍接戰。劉國傑前軍接著,望見敵隊中的大旗,隨風飄蕩,露著數個大字,什麼南蠻王妃字樣。各軍早聞蛇節美名,都睜著眼望那蛇節,但見蛇節跨著繡鞍,裹著鐵甲,面上不塗脂粉,自然白中帶紅,兼且眉似初月,唇若朝霞,妖豔中露出三分殺氣,越覺宜笑宜嗔,蠻婦中有此豔婦,真是尤物。頓時齊聲喝采,不由的目眙神呆。孰意蛇節竟揮著鸞刀,驅殺過來,官軍無心戀戰,竟被衝動陣角,往後倒退。蠻眾個個奮勇,愈逼愈緊,有好幾個晦氣的官軍,早已身首分離。幸劉國傑督軍繼至,一陣力戰,才把蠻眾驅退。收軍後,察知前隊情形,即把將士訓斥一番,令他見敵即殺,不得為色所迷。

  是夕無話。越日,兩軍復戰,國傑令兵士不得退後,只向前進。蛇節不能抵禦,敗退十里。越日又戰,蛇節復敗走,官軍追將過去,偏值隆濟殺到,蛇節亦轉身前來,合力奮鬥,殺敗官軍。國傑忙鳴金收軍,親自斷後,才得徐徐退回。入營檢查,已傷亡千人。

  當下與楊賽因不花共同商議,想了一策:令軍士各在盾上加釘,準備要用。軍士得令,統摸不著頭腦,只能遵令辦就。翌日,軍士將盾獻上,國傑傳令道:「今日出戰,前隊攜盾對敵,稍戰即走,將盾棄地,不得取回;後隊整械聽令!」軍士奉命,即如法施行。將近敵營,隆濟、蛇節,並轡出來,蠻騎爭先馳突,官軍棄盾即走。隆濟見部眾得勝,忙令他前追,誰知地上都是棄盾,盾上有釘,馬足蹀躞不穩,多半顛躓,騎馬的人,自然隨仆。原來如此,的是奇想。國傑麾軍齊上,如削瓜砍菜一般。隆濟、蛇節,慌忙走脫,部眾已死了一半。

  國傑得勝回營,只令堅壁弗動,過了數日,隆濟、蛇節,又邀合蠻眾,復來攻擊。國傑仍令固守,不准出陣。隆濟、蛇節無可奈何,收眾回去。接連數日,不發一兵。隆濟、蛇節更迭挑戰,只是不應。國傑又要作怪。軍士也不知何故,惟有嚴裝待命。

  一夕見偵騎入營密報,即由國傑發令,教楊賽因不花率軍五千,夤夜去訖。越日仍無動靜,直到天晚,方下令夜薄敵營。時至三更,淡月迷濛,國傑令軍士出營,親自押隊,銜枚

疾走。行近隆濟寨前,突發火炮,麾軍直入。那時隆濟正抱著蛇節,酣寢帳中,驀聞炮聲震天,方才驚醒,還道營內失火。揭帳一望,只聞一片喊殺聲,嚇得心驚膽落,連忙扯起蛇節,連外衣都不及穿著,飛步逃至寨後,覓得戰馬兩匹,與蛇節跨鞍逃走。營內的蠻眾,都從夢中驚醒,伸了足即被斲去,展了手又被戳斷,大家是親親昵昵,同赴鬼門關。只營後守卒數百名,還有逃走工夫,拚命奔去。國傑掃盡敵營,天已黎明,即下令回軍。

  將士因渠魁脫走,稟請追趕。國傑道:「不必,自有人擒來!」妙極!回營甫一小時,果有軍士入見,已將蠻婦蛇節擒到。國傑問道:「楊副帥來未?」軍士答道:「隆濟涉河遁走,楊副帥追覓去了。」

  看官,你道這蛇節如何得擒?原來國傑計獲叛蠻,先時曾遣人探路,料知隆濟殺敗,必往墨特川,方可歸巢。因先命楊賽因不花率軍繞道,截住川濱。隆濟、蛇節果然中計,奔至川旁,被楊軍截殺,隆濟投入水中,鳧水逃生。偏蛇節不能泅水,單身孤騎,如何對仗,只好下馬乞降,所以先被拿到。國傑即命推入,軍士見蛇節只著衵衣,雲鬟半墜,面色微青,睡容中又帶驚容,好一幅美人圖。喘呼呼的下跪案前。國傑拍案道:「你是妖婦蛇節麼?」蛇節淒聲答道:「是!」國傑復怒道:「你擅拒天討,加害生靈,曾否知罪?」蛇節復流淚答道:「已經知罪!若蒙赦宥,恩同再造,就是收為奴妾,也所甘心!」國傑厲聲道:「好沒廉恥的蠢婦!左右與我斬訖!」你若不要她作妾,何不送與劉深?將士聞了這令,都想求他釋放,賞做小老婆,怎奈國傑滿面殺氣,不敢率請,眼見得一個美婦,倏忽間化作兩段了。

  又過一天,楊賽因不花回營,已將隆濟獲到,說是由他兄子宋阿重縶送,當問了數語,囚入檻車,一面請旨處置,旋奉詔就地正法。蠻境敉平,雲、貴總算安靖,連八百媳婦,也不再征。惟劉深免官,嗣被哈喇哈孫再行奏彈,說他徼名首釁,喪師辱國,非正法不可,乃將劉深伏誅,南征事因此結局。暫作收束。

  完澤也為台官所劾,且有納賂嫌疑,幾乎被譴,成宗格外包荒,釋置不問。獨冥官不肯饒他,偏叫二豎為災,一病長逝。嗣職的便是哈喇哈孫。副相令阿忽台繼任。阿忽台一作阿呼岱。兩相為武宗繼統所繫,故特表明。且復徵召陳天祥,授集賢院大學士。天祥再起就職,懷著一片忠心,屢欲暢陳時弊,偏成宗燕昵宮闈,常不視朝,後且時患寢疾,內政決於皇后,外政委諸廷臣。惹起天祥煩惱,忍不住意中鬱勃,便極陳陰陽反覆,天地易位,是今時大弊。且因宗廟被火,兩浙大饑,河東地震,太白經天,種種災祲,統陳列在內,說是咎由人致,很為切直。看官,你想這道奏疏,明明是內譏牝後,外斥權臣,難道能邀批准麼?果然奏入留中,付諸冰擱,天祥復謝病去了。

  大德九年,成宗以寢疾難痊,立子德壽為太子。德壽非元後親出,乃是次後弘吉剌氏所生。元室宮闈,並後匹嫡,成為常例,所以皇后不止一人。弘吉剌氏性安簡默,一切政務,俱由元後伯岳吾氏主持。太子德壽,立未數月而卒。或言由伯岳吾後暗中謀害,事無左證,不便直指。惟成宗從子愛育黎拔力八達,一作阿裕爾巴里巴特喇及其母弘吉剌氏,為伯岳吾後所忌,令他出居懷州。愛育黎拔力八達,就是海山的母弟。海山時封懷寧王,出鎮青海,聞知此事,頗懷不悅。奈因道途修阻,鞭長莫及,不得已靜待後命。

  是冬,成宗老病復發,且比從前加甚,伯岳吾後恐有不測,密令心腹去召安西王阿難答,一作阿南達。及諸王明里帖木兒。阿難答係世祖庶孫,與成宗為兄弟行,接著密使,遂於次年正月,偕明里帖木兒入朝。伯岳吾後即陰令進見,與語道:「皇帝病日加重,恐不日就要賓天,我召你等來京,無非為嗣位問題,須要密商。現在太子已逝,愛育黎拔力八達從前頗覬覦神器,我所以令他出居懷州。若召立海山,他必為弟報怨,諸多不利。你等試為我一決!」明里帖木兒素與阿難答莫逆,便接著道:「何不就立安西王?」伯岳吾後以目視阿難答,端詳一會,恰故作躊躇狀。明里帖木兒復道:「皇后莫非慮嫂叔的嫌疑麼?須知嫂溺援手,道貴從權,若安西王得立,想必感恩圖報,皇后盡可臨朝稱制呢!」黜去從子,偏立皇叔,就是愚婦人亦不至出此,此中或有曖昧,何怪致人借口!伯岳吾後尚在沉吟,阿難答也說道:「這事恐怕未便。」明里帖木兒道:「有了,皇后臨朝,皇叔攝政,還有何人可說?」伯岳吾後道:「此議甚是,你去預告宰輔罷。」二王便辭別出宮。

  越數日,成宗病殂,在位十三年,壽四十二。伯岳吾後即下敕垂簾,命安西王阿難答輔政。右丞相阿忽台奉敕,集群臣商議祔廟及攝政事。太常卿田忠良,博士張昇道:「先帝祔廟,神主上應書嗣皇帝名,今書誰人?」一語便即駁煞,如何可以有成。阿忽台道:「他日續書,有何不可?況先帝即位時,非亦三月無君麼?」虧他尋出故例。御史中丞何瑋道:「世祖駕崩,中外屬意先帝,祔廟時已書就嗣君,何嘗是沒有呢?」阿忽台變色道:「法制並非天定,全由人事主張,你等獨不怕死麼?敢阻國家大事!」何瑋道:「不義而死,恰是可怕;若捨生取義,怕他何為!」倒是硬漢。

  是時右丞相哈喇哈孫未至,不好率行定議,當即散會。隨由內旨去召哈喇哈孫,他卻收拾百司符印,封儲府庫,自己守宿掖門,只是稱疾未赴。阿忽台與明里帖木兒等密議,想尋隙謀害哈喇哈孫,然後奉皇后正式臨朝。哈喇哈孫早已防著,適懷寧王遣康里脫脫在京,急命返報,一面遣使至懷州,迎愛育黎拔力八達入都。

  愛育黎拔力八達聞報,懷疑未決,詢其傅李孟。李孟道:「支子不嗣,係世祖遺典,今宮車晏駕,懷寧王遠居萬里,請殿下急速入宮,借安眾心。」愛育黎拔力八達乃奉母返燕都。行至中道,先遣李孟問哈喇哈孫。正要進去,不防有人兜頭出來,見了李孟,停足不行。李孟面不動容,反上前問訊,那人說是奉後所遣,來此視疾。李孟道:「丞相安否?我正為診疾而來。」妙有急智。便即趨入,見了哈喇哈孫,長揖不拜,即引哈喇哈孫右手,作診脈狀,哈喇哈孫覷破情形,自然與他談病,不及國政。至後使去後,乃與密言宮禁事,且令促愛育黎拔力八達入都。李孟返報愛育黎拔力八達,尚欲問卜,經李孟暗語卜人,教他言吉不言凶。卜人入筮,果得吉爻,李孟道:「筮不違人,是謂大同。」遂擁愛育黎拔力八達上馬,馳至燕京。諸臣皆步從,入臨帝喪,哭泣盡哀,復出居舊邸。

  伯岳吾後聞知,忙與安西王阿難答、左丞相阿忽台密商。阿忽台道:「聞得三月三日,係愛育黎拔力八達生辰,可托詞慶賀,逼他出見,憑老臣一些手力,立可撲殺此獠,並可除他黨羽。」原來阿忽台素有勇力,人莫敢近,因此自信不疑。計畫已定,便遣人通知哈喇哈孫,預約屆期同往,慶賀生辰。

  哈喇哈孫滿口答應,密遣使報愛育黎拔力八達,並函授秘計。愛育黎拔力八達閱函畢,忙令都萬戶囊加特,去邀諸王禿剌。一作圖剌。禿剌係察合台四世孫,力大無窮,見了囊加特,敘談一番,允為臂助。囊加特歸報。於是先二日率衛士入內,詐稱懷寧王有使到來,請安西王、左丞相入邸議事。

  安西王頗懷疑懼,阿忽台道:「不妨,有我在此!」復邀同明里帖木兒,並馬偕行。既至愛育黎拔力八達邸中,甫行交談,那愛育黎拔力八達忽拂袖起坐,搶步出外,大呼道:「衛士何在?」言未已,外面走進如虎如狼的衛卒,來拿安西王等。阿忽台亦即離座,揚眉大呼道:「來!來!你等莫非來送死麼?」旁有一人接著道:「你自來送死!還敢妄言!」阿忽台瞧將過去,便失聲叫著,「不好了!安西王快走!」正是:

  弄巧不成反就拙, 恃強無益適遭殃。

  畢竟阿忽台瞧見何人?容俟下回續敘。

  隆濟一蠻酋,蛇節一番婦,何敢叛?乃以苛求脅迫故,揭竿而起,猖獗異常,可見怨不可叢,叢怨必生禍;戎不可啟,啟戎必罹殃。微劉國傑,雲、貴陸沈矣!然因蛇節而隆濟致叛,因隆濟而劉深伏誅,婦人之害,一至於此,可勝慨哉!下半回敘牝後稱制事,亦由婦人生事,蔑祖制,蓄異謀,釀成巨釁,故天下不能無婦人,而斷不能授權於婦人。婦禍之興,人自啟之耳,於婦人乎何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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