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類稿/補遺
元豐類稿 補遺 作者:曾巩 |
詩三十九首
[编辑]喜晴赴田中
[编辑]自愁雨破西嶺出,只看水緣南澗生。青天忽從樹杪見,白日漸向谷中明。豳公滌場不可失,陶令負禾須自行。歸時小亦滿,固有阿連相伴傾。〈《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一〉
少年
[编辑]不覆論心與少年,世間情偽久茫然。朱門如市方招客,獨守殘經自可憐。〈同上卷二〉
上杜相三首
[编辑]天扶昌代得忠良,坐以材謀鎮廟堂。萬里聲名開學校,四方根本勸農桑。從容賢路通江海,慷慨公心貫雪霜。謙讓黑轅歸太早,空令終古愛餘芳。翊戴唐虞旦暮中,忽將符節撫山東。憶歸慷慨無私計,抗疏頻煩有古風。世路一人知進退,士林當日計窮通。壽觴須祝年年喜,舊德華夷望更隆。轉覺憂餘好尚孤,較量唯合老葭蒲。聖賢可是隨時拙,正直由來濟世迂。生事有親甘釣築,客情無力買山湖。天邊愁絕傷離苦,臺象空看照宋都。〈同上卷三〉
寄王荊公介甫
[编辑]數病門稀出,常貧客少過。經綸知齟齬,耕釣亦蹉跎。兩事艱難極,孤心感慨多。素交千里遠,誰聽此時歌?〈同上〉
送王補之歸南城
[编辑]瘦馬君將去,清樽我謾開。眼看新雨露,身帶舊塵埃。但喜丹心在,休驚白髮催。窮通莫須問,功業有時來。〈同上〉
和酬王平甫道中見寄
[编辑]安危魁柄倚誰操,斂笏千官拱赭袍。能有本根持國論,豈須毫髮間戎韜。徵求藉藉人多困,羈旅皇皇我亦勞。手西宿與君何計得,半生飄蕩似風毛。〈同上〉
讀孟子
[编辑]千載士椎無比擬,一編吾喜竊窺觀。茍非此道知音少,安有茲人得志難。機巧滿朝論勢利,瘡痍連室嘆饑寒。先生自是齊梁客,誰祚商巖渭水看?〈同上〉
聖賢
[编辑]聖賢性分良難並,好惡情懷豈得同?荀子書猶非孟子,召公心未悅周公。況令樹立追高遠,而使裁量屬ウ蒙。舉世不知何足怪,力行無顧是豪雄。〈同上〉
寄晉州孫學士
[编辑]風標閑淡易為安,晉陜應忘道路難。學似海收天下水,性如桂奈月中寒。素心已向新書見,大法常留後世看。自送西舟江上別,孤懷經歲未能寬。〈同上〉
送戚郎中
[编辑]一心清淡本如秋,何必錙銖較兩州。身向宦名雖黽勉,性於人事豈雕鎪。但思簿領忙時俗,便覺溪山靜處優。荔子滿盤寧易得,與誰頻宴嶺邊樓?〈同上〉
李供奉
[编辑]一身得祿從孤客,千里還喪獲舊林。〈李數世為客於此,至君能以心見喪南歸以葬。〉清節蕭條妻子計,白頭敦篤弟兄心。能拋印授高應少,自築丘墳達更深。我與往來無力薦,褒傳唯有北窗吟。〈同上〉
寄孫正之二首
[编辑]兩人懷抱喜相投,初得青山一日游。已聽高文吟太古,更開昏眼洗清流。共尋素壁題皆遍,欲去紅橋釣始休。回首至今嘉興在,夢魂猶擬奉觥籌。隱似龍蛇應有待,清□冰雪更無雙。志留世外雖遺俗,文落人間或過江。峻節但期終老學,健詩猶愧一時降。風騷近亦思強伴,恨未高吟共北窗。〈同上〉
依韻和酬提刑都官寒食阻風見寄
[编辑]畫舡齊泊倚青山,正值春風阻往還。江作鼓鼙聲浩渺,樹為城障綠回環。幽花婀娜偏當眼,啼鳥交加亦解顏。使者文章工不淺,盡將模寫寄柴關。〈同上〉
杜鵑
[编辑]杜鵑花上杜鵑啼,自有歸心似見機。人各有求難意合,何須勤苦勸人歸?〈同上〉
雨中
[编辑]愁煙苦雨今朝是,小屋深扉野性憐。偶似魯連能肆志,肯如劉備恥求田。貧諳親友難過飲,病笑詩書可枕眠。欲會此心何自適?平生消長任陶甄。〈同上〉
題祝道士房
[编辑]悠悠行處是風波,萬事萬驚久琢磨。心逐世情知齟齬,身求閑伴恐蹉跎。功名自古時應少,山水輸君樂最多。爭得有田收跡去,比中文酒數經過。〈同上〉
題寶月大師法喜堂
[编辑]誰能懷抱信分明,擾擾相欺是世情。只有陋儒誇勢利,幾曾高位功名〈原脫一字〉。欲將志義期千載,只合溪山過一生。君向此堂應笑我,病身南北正營營。〈同上〉
題關都官宅
[编辑]麻衣少壯乾時去,朱紱康強得老歸。身世自如天下少,利名難退古來稀。更無俗事侵方寸,只與閑人話翠微。科第諸郎同日顯,高門當代有光輝。〈同上〉
題修廣房
[编辑]世情袞袞利名間,子有高情獨閉關。萬事長年拋似夢,一堂終日靜於山。幽花得地無妍醜,好鳥窺人自往還。藥棋枰俱我好,幾時能共此中閑?〈同上〉
田中作
[编辑]傍人應總笑為生,病體朝朝踏雨行。紅飯白菹妻具餉,青夾水自催耕。止知索寞簞瓢計,豈論喧嘩內素名。勝事山風吹木石,暫如韶夏管弦聲。〈同上〉
寄人
[编辑]懶聽詩書散滿床,鬢須垂白坐茅堂。溪山入手何時見,塵土勞心繼日忙。氣味向人卑可恥,風波隨處險難當。羨君出處由胸臆,安穩將家水石傍。〈同上〉
首夏
[编辑]亂崖蒸潤滴嵯峨,苒苒生雲雨意多。已愛破山泉漱玉,更憐垂壟麥翻波。妖紅落後新篁出,老綠濃時野鳥過。還與北窗添睡思,盡拋塵上養天和。〈同上〉
雹
[编辑]窮谷結時雷已動,荒臺看處雪猶埋。崩騰沙靂乘風下,宛轉珠璣壓雨來。已激山聲如駭浪,更回天色似寒灰。何繇得見晴輝上,愁放昏昏睡眼開。〈同上〉
初冬道中
[编辑]潦退蛟螭不可逃,溪潭清澈見秋毫。欲霜日射西山赤,漸冷天騰北極高。秀色更濃唯竹柏,孤根先動是蓬蒿。感時一撫青萍嘆,馬踏西風氣自豪。〈同上〉
留山中諸君子見訪
[编辑]茅舍開扉勝事稠,況攜佳客此中游。妖紅落後堅松在,南澗清時野潦收。林帶寒煙如水合,山含晴日似塵浮。不嫌淡薄幽人趣,欲進藜羹更少留。〈同上〉
豐年有高廩
[编辑]盛德臨昭旦,多祥獲有年。嘉禾登羨溢,高廩積連延。田入豐維億,倉收富且千。夢魚諧素兆,如櫛比前篇。瑞貺神之與,休明頌所傳。粢盛繇此備,清廟薦恭虔。〈同上〉
將行陪貳車觀燈
[编辑]行歌紅粉滿城歡,猶作常時五馬看。忽憶使君身是客,一時揮淚逐金鞍。
赴齊州
[编辑]淮南蒙召鬢毛斑,乞得東秦慰病顏。曉整輕鞍汶陽北,卻沖微雨看青山。〈以上清厲鶚《宋詩紀事》卷二引宋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後集。〉
恩藏主送古梅求詩
[编辑]折得前村雪裏枝,殷勤來聘老夫詩。請公靜看橫斜影,便是當年一字師。〈《永樂大典》卷二八○八〉
餞神
[编辑]擊牲釃酒薦明蠲,果裝香婢僕專。揀米作糜分糝碗,折專為箸插芳筵。兒驚庖下添熏肉,神笑人間用紙錢。巫祝謂知來歲事,交杯猶有暫時權。〈同上書卷二九五二〉
千丈巖瀑布
[编辑]玉虯垂處雪花翻,四季雷聲六月寒。憑檻未窮千丈勢,請從巖下舉頭看。〈清黃宗羲《四明山志》卷一〉
疏山
[编辑]一見雲山病眼清,野僧勤動水邊迎。蒼松翠竹東南道,亂石峰前踏月行。〈《康熙撫州府志》卷三十五〉
石門
[编辑]細草疏云一徑涼,縱吟閑望興何長。僧關入竹行隨意,野茹持錢得滿筐。江腹遠吞千壑翠,峽門高控兩崖蒼。乘秋更欲西山雨,一洗郊原晚稻香。〈同上〉
清風閣詩〈即清風門
[编辑]百級危梯屈曲成,欄幹朱碧半空橫。天垂遠水秋容靜,雪壓群山霽色明。海燕力窮飛不到,郊園陰合坐猶清。風前有客須留醉,莫放歸時月滿城。〈同上〉
薛老亭晚歸
[编辑]終日行山不出城,城中山勢與雲平。萬家市井魚鹽合,千里川原彩錯明。座上潮風醒酒力,晚來巖霧蓋鐘聲。歸時休得燃官燭,在處林燈夾道迎。〈郭柏蒼撰《光緒烏石山志》卷二〉
詩一首〈標題無考〉
[编辑]食肉遺馬肝,未為不知味。食魚必河豚,此理果何謂。非鱗亦非介,芒刺皮如蝟。見形固可憎,況復論腸胃。〈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卷二二四〉
詞一首
[编辑]賞南枝
暮冬天地閉,正柔木凍折,瑞雪飄飛。對景見南山,嶺梅露、幾點清雅容姿。丹染萼、玉綴枝。又豈是一陽有私。大抵是、化工獨許,使占卻先時。霜威莫苦凌持。此花根性,想群卉爭知。貴用在和羹,三春裏、不管綠是紅非。攀賞處、宜酒卮。醉嗅、幽香更奇。倚闌干、仗何人去,囑羌管休吹。〈唐圭璋編《全宋詞》。此詞原見《梅苑》卷一。〉
雜文七篇
[编辑]號令辨
[编辑]令必行,則民信上而尊其令,令二三則反此。天下之所以歸其上者,以令行也。今也,朝與一事焉,暮或奪之,暮奪一事焉,或不越宿而與之。二三孰甚焉?使民亦所從而守之耶?又不務實也,故令發於朝,出於市,布於野,民則曰:「非必行也,非可信也。」脫然去之而莫顧,已而果不行不信也。是不獨道民二也,又滋之使易其上也。所以使民能一其歸者幾何?其不損焉,行之乎久,得無失執重以召敗耶,然則如之何?曰:要之議於朝也,稽其本末,審其利害,為可久之意焉,如斯而已,可也。〈《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四〉
時俗辨
[编辑]時之人,非皆不知事之本末、勢之治亂也,然而舉天下之務者,惟利而已。兇年野無其青草而租賦取盈也,徙人殺人以錮山澤之貨,與稅與酒而猶曰不嚴也。民之饉而死者相比,而不肯發義倉一粒,雖發常平之倉,鬥不五十則六十其價也,強之輸絹而曰和買,不更其價而曰折發,變纖悉之財皆計而爭之,如此者以為利上也,無貴賤,無智愚,拘拘然窮身力而行之,猶恐不暨焉。曰復流亡,曰弛歲斂,曰勸耕殖,曰興水利,如此者皆益民也,雖詔書丁寧,皆使其文而已,莫有一綴一心者焉,況窮身力而行之也?此非其性工於利上而專於疾民也,以利者有司之所甚急,民者有司所甚忽也。成俗幾百年,所以百姓未厚而仁政未興也。為時之計者,安得不損天下之浮費而下求其利之術焉?既然矣,則官者庶幾憂其本、愛其民,百姓可厚而仁政可舉也,先王之所以為天下者,歸然而已矣。或曰:費不可損也已。而曰:布冠弋綈,丁時之匱也,有安之者,所以致足也,況其過於彼者乎?推是以在己也,至於他費,有不可損邪?〈同上〉
論貧
[编辑]古者有常農無常兵,今也有常兵無常農,兵日以愈蕃,農日以愈貧,治之所以未孚者以此也。舉天下之地連千畝而不耕者何數?舉天下之民投為兵者相望焉。莫若始今募兵者比而田,因弛舊兵也。或曰:何謂也?舊兵之享利也多,而病於政甚矣。惠養戒馭少不至焉,輒怨且戾不可止;不持一物而從出入,往往有怠色;以之值敵焉,則懼而潰;使之田與,廢之不可也。識其敝之所以然且存之,害不有大於此者耶?莫若擇曠田,募今投而為兵者伍而耕,暇而隸武,遞入而衛,舊兵之耗也勿完焉?如斯而已矣。井甸田車之制未可復也,宜於今者非此歟?謀於廟,行於天下,不先此,吾不識其能為治也已。〈《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五〉
書虜事
[编辑]妾之移人,自至也者,人弗自知其身之至也。如知之,古今豈有敗哉?予嘗悲漢高帝之英偉絕特,光武之仁明,而至於愛惡於其子。以及魏武,忮險絕世,其心非復人也,至其且終,眷眷於所暱,與小夫懦豎無異。此二誼主、一暴臣,皆非常之人也,及蔽之來,雖英偉之量、仁明之器、忮險之性皆不能免,況中材乎?故曰:妾女之移人自至也。自至也者,人弗自知其身之至也,非信哉?及觀向之書虜事,則又知虜之陸梁,暴恣而蔽於帷帳之間,不能自知,死之日卒大亂其國,然後知妾女之禍,非特甚於中國也。籲,可畏哉!籲,可畏哉!〈同上〉
書與客言
[编辑]居十日,求文於某者四人,義不克與也。客至曰:「盍與之?不然,子其戒,毀且至矣。」應之曰:「與非義,吾不敢違義也。雖然,君子者未嘗不戒也,毀何患?」「吾聞君子之不志於毀譽也久矣,其何以應之?」曰:「君子之於道德,力行不倦而已矣,內顧不愧而已矣。譽,惡乎喜而慕;毀,惡乎懼而避。古之人如呂尚者,觀其成功,其道德可知也。方其渭水於漁,自修於己而已耳,天下之不己知無以為也。蓋嘗窮困且老矣,及周之逢,而天下乃克知其懿。由是觀之,其自守如何也?力行不倦而已矣,內顧不愧而已矣,其不志於毀譽也,以此。」曰:「彼自守其如是也,孔孟何以不如彼?」應之曰:「子以孔孟之汲汲於行其道為其自守歟?孔子拒王孫賈,而孟子亦不枉尺以直尋,夫不自守乎哉?君子者未嘗不自守也。」「然則彼何以不汲汲於行其道也?」應之曰:「彼有文王以為之歸也,何汲汲哉?卒武王之相而東也,非汲汲哉,惟其時而已矣。」「然則士奚師?」「師孔孟與,彼之自守而為其所汲汲可;師所汲汲而不為孔孟與,彼之自守其可哉?」客曰:「然。盍書之?」遂書。〈同上〉
書唐歐陽詹集
[编辑]韓愈作《歐陽生詹哀辭》,其序曰:「讀其書,知其於仁孝最隆也。」余觀其《出門》、《懷歸》等賦,思曰:愈之所稱,豈謂此耶?又觀其《陶器銘》、《駑驥》詩等,則悲生之志焉。至《棧道銘》,觀其鑄金蒸雲之諭,至《珍詳論》,觀其反復風諭,則又知生之尤魁怪於文,而其材果奇也。最後觀其《自明誠論》,卒曰:「知之者知之。」知之者知之,知生於此甚自負。其說三四,觀之而其說皆不出於舊。生卒無己見者,不知生於此何其自大也。
則又思余舅氏吳君,嘗論斥生之所謂「尹喜自明誠而長生,公孫弘自明誠而為卿,張子房自明誠而輔劉,公孫鞅自明誠而佐嬴」之者為非,是明誠之非為長生、為卿,非尹喜、公孫、子房、商君之所能至,其理較然,舅氏之論無疑矣。此於生為一失,於舅氏非其意,所極也與。生材高下如何,故不可知,其可知者,舅氏之從事於明誠,可謂知所守矣。其不溺而趨於為長生、為卿、為子房之譎、商君之刻薄可必也,則其材亦誠卓然可畏者也。惜乎死矣,不得見其施之於行事,而其論與其集今皆亡,使其有補於生與,後世者獨餘知之,而世不得盡知也。故書於生集之末,以見其意焉。
舅氏臨川人,諱逈,字明遠,死時年三十四。〈同上〉
講周禮疏
[编辑]《周禮》之書於漢最晚出,劉歆以為聖人之跡,世亦皆以為然。然其有難合者,則自漢之學士往往疑之。余觀其大法,成天之下務者,不能改也,非出於聖人,豈能如是哉?而班固稱孟子之言,以謂周衰,諸侯惡其害己,滅去其籍,自孔子時而不具。至余考於《書》之《武成》,與《孟子》所稱周之爵祿之法,則皆與今《周禮》異,豈其亦有所損益者邪?又觀其反復其文,至數萬餘言,上下亦已廣矣。其中或一事散於數篇,一篇散於數職,而用意之密若答符然,其思慮豈不誠深矣哉?其書如此,注義又數十萬言,非深考而精通者,不得其終始之詳,數制之要,則未可以傳之人,而學者不得人之傳,則亦未可以進於此。南城王君補之,於此書深考而精通者也。今歲之冬,可以群居,餘欲共過此,而與州之君子者相從聽其口講,觀其指畫,以釋所未寤,不識其可乎?茍不以為否者,各著其名氏焉。〈同上〉
雜說六篇
[编辑]說學
[编辑]古者鄉黨學校少長為序,以州處,其有司所施用十有二教,舉用六德六行六藝,節用五禮六樂,糾用八刑,論用其鄉之老,其體惟以化民成俗為教之意。故其士之入朝、在鄉、居家皆有法度而不為非,所以勵世而育材也。周之所以垂七八百年而治為稱首者用此。
自鄉黨之制廢不行,學校雖存者亦非古。故其處無長少,施無十有二教,舉無六德行藝,節無禮樂,糾無八刑,論無其鄉之老,惟課試文字之習否以為務,其體未嘗志於化民成俗,故其士之入朝、在鄉、居家皆無法度,而為亦無所不至,求其所以勵世而育材可乎?
今議者曰:宜郡立學校,使天下士師弟子為位以居學。曰:講古傳業亦周之盛也,予獨以謂教之之意不如古,雖設學無益也。噫!古之制不必盡用也,其意不可改也,故原古之事以存之,庶夫有通治亂者能用之。〈《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七〉
說官
[编辑]古者命官各因其材,而致於久也,則必總核而升絀之,所以適於治之要也。帝王之法皆然,而尤詳於舜。舜之分任九官,其人皆禹、稷、皋陶仁智大人也。然而即知水土,必以為司空,不以為虞;知五教,必以為司徒,不以為士師,以有宜也。三年一考績,九年一絀陟。水土不治責司空,蠻夷奸究不禁責士師,以有守也。其法之大較,鯀一以不勝任而殛死焉,蓋明其材,分付責任,久其歲時,嚴其誅賞也如此。故百官各盡其能,務治其業而以赴功,則舜無為已。
後世不然,自公卿大夫至於百執事,每一官之𨵗,則有司詘指計資之先後而升之,不然則擇其或有執重、或得人間之譽者而升之。升之者一塗人之材,而偏歷群有司之任,未嘗計其能否、優劣、宜不宜也,用人之敝至不精於大臣,況其他耶?此茍全其私而忘其所以公進賢退不肖之弊也,深戾所謂各因其材也。而當遷者概以三歲為限斷,少者再歲、一歲,甚者不窮月盈時而遷耳,非可以至夫三年、九年,屢考而又絀陟也。即天下遷舉,每歲得失可責吏部乎?天下錢穀,每歲登耗可責度支乎?自公卿大夫至於州縣吏,莫非居其位而不任其責者也。萬事之眾,王者獨治而已。而吏之輸錢贖罪,或免於位,或徙或誅者,一切觸法耳,非為不勝任也。是一皆違古,進之不循其材,用之不久其時,侵其職而忘其責,故百官之於萬務也,皆怠而忽,為國或百年,上之事繁且勤,而不足以致治也。噫!何久而不思變也,曰:如之何而可?曰:求庶於古而變之。〈同上〉
說宮
[编辑]室堂奧備然後為宮。宮,賢有力者之所有也。若乃為之,則非賢有力者之所能也。故有材木於此,雖累千萬,必待匠人焉。爾匠人之為之也,廣輪高下、橫邪曲直,一板以上皆有法也。巧既發於心,繩墨刀尺皆應於手,其成也必善。巧既奪於心,繩墨刀尺皆戾於手,且以高者為庫,直者為鉤也,其卒可以成自善乎?有若公輸在,肯舍法度而利之乎?不肯,則將得拙工,而嗜利者從之,為之窮歲月,耗材與力,至竭而已耳。
今夫天下之為公也,人主之所安而有也,州縣有司之為室堂隅奧也,萬機之為材木也,人主之所不能自治也,其勢必付之人。付之而當且顓,則輯矣。付之而當否未前定,又一一束縛之,其異於戾匠人也亡矣。有聖且賢,肯枉道而就之乎?不肯,則易而他使。使聖且賢則猶是也,又易而他使,則得庸者邪者而從之與之,日夜力為之,至盡敗萬事而已耳。秦之亡其宮也,以此。〈同上〉
說內治
[编辑]古者公侯卿大夫士,非惟外行淑也,蓋亦有閨門之助焉。考《詩》之二南,言後夫人之事,明婦人之於夫也,不獨主酒食、奉巾櫛而已,固實有以輔佐之也。先王之制,閨門之內,姆保師傅,車服玉,升降進退,起居奉養,皆有條法。婦人少習而長安焉,故示是身正家莫有過也。
近世不然,婦人自居室家,已相與矜車服,耀首飾,輩聚歡言以侈靡,悍妒大故,負力閥貴者,未成人而嫁娶,既嫁則悖於行而勝於色,使男事女,夫屈於婦,不顧舅姑之養,不相悅則犯而相直,其良人未嘗能以責婦,又不能不反望其親者,幾少矣。其於舅姑然爾,而況於夫之昆弟、相與為等夷者乎?有祀祭、賓客之禮,不自為具,而使人為之。浣濯之服,蠶桑之務,古天子後禮安而常行者也,而今之庶人孽妾羞言之。姆保師傅、佩玉儀節、採蘋蘩、贄棗之事,則族而笑曰:「我豈能是?是非我宜也。」一切悖禮,相趨於驕驁淫僻而已,求其所以輔佐夫,可乎?
噫!古士庶人之妻,知秉禮義,服訓導,而今王公大人之匹反不能,可怪也。剪縷之不工,刻畫之不善,則恥而學焉;至大倫大法之不修,則間然安之,吾未見其可也。古語曰:福之興,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閫內。豈非風俗之厚薄,人道之邪正,壽夭之原系於此歟?其可以忽然流恣而不返歟?曰:如之何而可返?曰:放今之敝,考古之制,而先之於公卿大夫之家,茲可也。《易》曰:正家而天下定。吾說豈疏乎?〈《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八〉
說遇下
[编辑]王者之貴,普天之下,其義莫不為臣妾,尊至極也。然而三公也進見,在輿為下御,坐即起。其於諸侯,曰伯父伯舅而不名也。至於群臣,皆變容色,正冠服而俟之。其於進退疾病死喪之事,雖小未嘗不勤,義至厚而恩至亡量也。非徒用其禮而已,乃所以推其情而見於下也。上下之情交,則治道之所由出也。
近世自王公大臣之進見,皆俯首側身,屏息以聽儀相者疾呼姓名敕進,使拜舞已,則立而侍。設有宴享,則郎中以降皆坐於廡下,與工祝為等仵,王者遇之,體貌顏色未嘗為之變也,而曾起且下,又不名乎。其於進退疾病死喪,未嘗皆備其禮也。自公卿莫能得其從容,而況於疏遠之臣庶乎?上下之情間然可知矣。至有罪故,則又困辱而刑之。此所以使偷安幸進之利深,無節自薄之俗勝,百官之於上,茍若而已,能無因敗而利之者邪?國家之治最甚已,可無變歟?〈同上〉
說夷
[编辑]夷狄負其險力蕃鷙也,輒引而窺中國。議者曰:不蚤痛剪其株,浸淫至此不禁也。或者又曰:有數。夫壤之有蟻也,與木之有蠹也,與肉之有蟲與人體膚之有疾也,是豈不以先有敗而生耶?推而觀之,則凡孽之生,皆以物先有敗也,而獨夷狄為病非中國之先有敗耶?故凡孽之生,則物滋不善,夷狄之病攻而中國亦益不寧。或曰不蚤殺,或曰有數,是皆妄,吾獨以敝生於不自治爾。天下之敝,常生於不自治。既而豈不思復治之?誠尚有可治之時,即能修其政令,擇材而任職,使百姓樂於為上用,則彼豈獨不識也?之無間可窺乎,然而且肯妄寇犯以觸死乎?《詩》、《書》以來可質也,未有內自治而夷狄汩之者也,其汩於夷狄者,率不自治者也。善也,嚴尤之論之也。不自治而至乎御者,其有上策乎?〈同上〉
雜議十篇
[编辑]太學
[编辑]郡立刺史,所以主其治也。郡之不治,刺史之過也。黜一刺史、立一刺史而已矣,夫豈遂污其郡哉?邑有縣令,亦所以主其治也。邑不治,縣令之過也。黜一縣令、立一縣令而已矣,豈遂污其邑哉?今有人曰,郡不治則污其郡,邑不治則污其邑,則以為狂惑之人也。
今夫太學之設,何以異於是?天子立太學,立官以掌之,立師以教之,所以興教化也,所以出禮樂,所以萃賢材也,所以養俊髦也。俊髦不能養,賢材不能萃,禮樂不能出,教化不能興,則官師之過也。當黜其為官而屏其為師者,而別置其能官能師,則豈遂隳其學哉?向者國家興學校自京師始,天下之人傾耳而聽,竦目而視,其皆以為三代之治復起於今日,而今日之治復為於三代也。既而官師非其人,措置非其宜,怨謗並起而天下竊笑,其實皆官師之過也。黜一官師、立一官師可矣,而議者皆以為太學之過,官師未出而太學廢。嗚呼!太學何過哉?
今愚願立一官師,使恢其職,以恢大其業,而無罪太學,前所謂養俊髦、萃賢材、出教化、興禮樂無所不可者。若不度其本,不推其源,案而責之曰:此學之過,廢之而已矣。是刺史不治而污其郡,縣令不治而污其邑也。治天下者當為如何?〈《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九〉
議茶
[编辑]農桑貢賦,王道之本也;管榷雜稅,王道之末也。善為國者,重其本而輕其末,不善為國者反是。由堯舜至文武皆重其本者也。由秦漢至隋唐,重其本故薄征輕斂,而天下有仁義之俗焉;重其末故急徭橫賦,而縣官遂興管榷之利焉。管榷之利,茶其首也。當漢武之時,其食國用皆不足,雖群臣獻策,盡籠天下之貨,然茗Η之利猶不之取,歷代議者亦未嘗一言及之。至唐永泰中,天下耗竭,莫或為計,乃有趙贊首陳稅之策。貞元之後,又兼張滂之謀,雖權宜立制,功不合於古,然亦未至於榷也。逮乎文宗,當李訓輔之,恣為詭說以惑其聽,內則協鄭注奸邪之議,外則資王涯刻暴之苦,始立使號以榷茶為名。茶之有榷,自此始也。於時新令一出,所暴虐者甚眾,以是故身伏大誅。爾後賢臣繼世,一興一廢,或以慘急而行之,或以仁慈而議之。如裴休者,則欲去榷復稅以十二之法;如令狐楚者,則欲通商惠眾,以增上下之便。雖深究利害各極當時之宜,然行之一朝,流弊千載。
我國家勃興昌運,撫有方國,四聖接武,澤流生民。所先者仁義之化也,所行者禮樂之教也,所敦者農桑之業也,所後者管榷之利也。然卒所以資國用而足兵食者,唯貨一扃尤為劇大。自曩歲群臣定議隨土宜而制之,或禁其私鬻以充郡縣之課,或通商人以洩縣官之利,各任其俗,成乎便宜。
以今觀之,則禁者誠非,而通者誠是也。何則?茗者山林之所產也,山林者人力之所營也。所營者博,則所生者眾。所生者眾,則所賦者餘。所賦者餘,則常生之業畢出於是矣。今乃申嚴號令,窒其私鬻之路,欲使民利一歸於公,雖斂之計誠得其術,曾不知敝生於下而抵冒之獄闐然而起矣。及其不勝也,然後從而加之,民或至死亡而不懼令,或至峻烈而無益,久不易則無乃傷仁慈之政乎?而又上之而急,繼以千艘,一歲之庸,動逾百倍,傷財暴眾,無大於此,故曰禁者誠非也。今若普治天下,均其常法,上則蓄之以大扃,下則通之於商人。其直也,就中都而入之;其茗也,由外郡而與之。俾夫周旋海內,自受其益,所過關市,則悉增其稅,所至郡國,則悉弛其禁。大可以減縣官每歲之用,小可以息生民抵冒之獄,此謀一立,萬世利之。故曰通者誠是也。二者之論,期於一擇。〈同上〉
議酒
[编辑]榷酤之興久矣,桑羊建白之,武帝力行之,千秋奏罷之,新莽重立之,絕於魏,起於陳,盛於唐,大備於當今之世,其源益深,其本益固,其所害者多,所利者寡。雖有非常之智,弗能去其害也;雖有不世之略,弗能益其利也。盜濫日益起,爭奪日益繁,獄訟日益長,刑闢日益峻。非酌以便宜而建以中道,則淳厚之化其何以致哉?昔武帝之世,騁志四夷,兵資國用皆所不贍,則置之者乃其榷也。孝昭之世,海內休息,務以仁政,綏懷於民,則廢之者亦其宜矣。雖新莽詭制,強復其法,然歷東漢魏晉,數百年間而弗復用焉。及陳氏膺統,文帝當御,始下詔令恢而襲之。至於有唐,厥制漸備,或定其酤之稅,或別為三等之目,可否相半,損益相兼,行於一時,稍得其便。厥後京都免榷,以優乎大眾之聚,五州榷曲,以當乎鬻賣之利,隨所利害,以為定法。載在前史,灼有明驗。我宋紹位,有三制焉。王城之中,則徵其ろ而不徵其市;閩蜀之地,則取其稅而不禁其私;四方郡國,則各有常榷。軍旅之餉,非是不能給也;帑藏之實,非是不能充也;歲時之課,非是不能足也;差茗之扃,非是不能並也,其名雖異而其課則同,其法則三而其利則一。課既同,利既一,則天下之制可以盡一矣。然朝廷所以不一者,蓋將優遐邇之徼而重畿內之民。誠深利矣,孰若兼四海而利之?且盜濫爭奪,天下之公患也;獄訟刑闢,天下之大殃也。今使王城之中則亡其公患,閩蜀之地則棄其大殃,其餘郡國則兼殃患而有之。嗚呼!亦仁者之所非也。
愚以謂京都之內則宜遵舊常之法;天下郡國則宜通閩蜀之制。無損於課而課以之集,不煩於刑而刑以之省。可以導仁政,可以消爭心。前所謂酌其便宜而建以中道者,莫大於此。〈同上〉
財用
[编辑]荀卿言富國之道曰節用裕民而善藏其餘,節用以禮,裕民以政。所謂裕民者,取之有制,使之優厚之謂也;所謂節用者,使之出入有度,足以相掩之謂也。善哉!荀卿言富國而先及民者,知本歟!比咸平、景德雖有北警之役,而國用民力上下交足者,其是道哉?今日無向者之警役,而藏於國者或寡,賦於民者或多。何哉?且節用經制、百官謹職皆如向之時,胡為國用民力不加焉?是亦天時之水旱,兵食之多冗,管榷之未通。姑當乘豐而儲備,利商而通貨,練兵而去冗。昔堯湯水旱而民無捐瘠者,備先具也。唐大歷後,國費能給者,劉晏輩利商轉貨也。兵貴精,昔曹公以五千敵眾萬,故冗食可省也。如是,其民賦少省,國用少充,庶幾民裕國足如荀卿之言也。〈同上〉
兵乘一
[编辑]可以均天下之土地而定軍賦之法,唯井田為最備。其法之可見,唯周為最著。《周官》:王畿千里,天子正位於其內,而卿遂分治於其外。必以土均之法稽其人民,故小司徒以九地之別,為其三等任人之制。凡役之起,則家無過於一人,而其餘為羨。故六卿六遂之中,有正卒、有羨卒五等。建國之制雖殊,而出軍之數固不易於是也。蓋天子六軍,而成國半之。若魯者有因周之成國,宜有三軍者也。然僖公之頌曰「公車千乘」,又曰「公徒三萬」,夫其徒三萬者,固合於三軍之制矣,其車千乘者,兵車一為卒七十五人,千乘常七萬五千人,此六軍之制也,魯安得而有之?故明策以訪於學者。夫魯雖侯國,而出軍之法不殊於畿內,故其三郊三遂之中,亦有正卒,有羨卒。頌之稱曰「公車千乘」者,兼其正卒、羨卒之數而言之也。又曰「公徒三萬」者,舉其正卒之成數而言之也。僖公能復先君之土宇,而其車徒之盛如此,故頌者盡之,非兵賦之異也。〈同上〉
議錢上
[编辑]夫制世御俗非一謀可盡也,便民益國非一術可該也。是以聖人在上,隨輕重而御之。民所重則御之以輕,民所輕則御之以重。有刀布之法,有幣帛之制。刀布者,貨之流也;幣帛者,貨之源也。流非源不蓄,源非流不行。二者循環,迭相為救,此聖人有國御天下之大柄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王。文王已前德之盛者也,故其道雖立而其跡不傳。
逮乎武王建祚,師望佐業,外則通三幣之貨,內則制九府之常,或名之刀,或名之布,或名之泉。刀者取其利也,布者取其散也,泉者取其流也,流則天下之用足,散則天下之財阜,利則天下之民和。民和而後廉取興,財阜而後禮義浹,用足然後德化被。管子用之,所以輔桓公而成開塞之術也。周景變之,所以隳祖構而忘小大之法也。緣此而下,廢興不常。西漢以來,其制屢易,陳七福者有焉,述操柄者有焉,錫銅山者有焉,廢五銖者有焉,創鹿幣者有焉,建三官者有焉。晉宋而後,俗化慚薄,上先其制,下成其私,有風飄水浮之輕,有線環赤郭之異。百名千品,莫可勝述。遠近流俗,益用苦之。李唐受命,盡掃其轍,文之以年紀,創之以事宜,規模小大,最為折衷,天下得以從其便,人主得以操其權,較之古先,誠得其術。
我國家鏟去偽亂,襲有唐休烈,鼓鑄有常職,輦運有常數,盜濫有常禁,出納有常經,稽其本末可謂詳矣。然比歲以來,邦用頗乏。於民也,有困窮耗費之苦;於國也,無豐盈羨給之餘。議者紛起,莫從其便。或曰:宜鑄為大錢,以加千百之直。或曰:宜兼造鐵制,以同閩蜀之法。大可以益國,小可以便民。行於一時,足見其利。鑄為迂遠之談,茍簡之謀也,非所謂利於經人也。夫久為大錢,則民失其用,用失其用則眾易其業,易其業則困匱生而奸濫起矣。兼造鐵則國重其禁,重其禁則俗違其便,違其便則抵冒作而刑闢煩矣。且今之刀布有四患焉:蓄而不行,一患也;盜鑄日積,二患也;於用甚輕,三患也;歲鑄不給,四患也。夫伐山取穀鼓鑄,而泉有不行者,兼並聚之也;法令峻烈,甚於水火,而民或盜鑄者,薄利誘之也;大小之法,與前無異,而用之甚輕者,異物害之也;寶貨之路出於羨餘,而歲鑄不給者,浮費奪之也。為今之策,不若去四患而立四利。何謂四利?塞兼並一也,嚴法令二也,禁異物三也,節浮費四也。四利既立,四患可除。當今之宜,莫便於此。〈《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十〉
議錢下
[编辑]問:自古錢法,未有如國家之折衷者。然比年以來,銅產耗竭,鼓鑄不能供。欲案其舊法而弗變,則患乎銅之不給;欲鑄乎大者以兼乎小者,則患乎民之竊鑄也。敢問何行而後可?
對:自古錢法,輕與重,大與小,誠莫如國家之折衷也。然所以制之之術,行之之道,有所未至焉。何以言之?今夫淮浙之間,盜鑄盈市而法令不能嚴,有司不能知,天下之獄,未嘗聞梏一鑄錢者。故公錢益少而私錢益多,此未至者一也。
海外之郡,如高麗、交趾之國,一器一皿皆銅為之。彼以銅非己地所出,乃多聚奇產無名之貨來鬻於中國。中國之人愛其異而貪其寶,爭以泉貨而市之。彼得泉以歸,則鑄為銅器以便其俗。故錢日益以少,而民日益以貧,而國家不知禁焉,此未至者二也。
邊要之地,宿兵者三世矣;河汾之間,興師者數年矣。所以充彼之求,足彼之用者,莫先乎泉也。鼓之鑄之不絕於時,一至塞下無復返者,此中國之泉所以耗而邊民之豪得以聚而積之也。故中國之物其直輕,由於錢寡也;塞下之物其直重,由於錢多也。國家誠能止錢貨之運而若谷若帛,募富商巨賈致於塞下,使就取其符於江淮京洛間,或泉或貨,雜支以償之。若此二三歲,而中國之泉不營而自給矣。當今之策,莫此為便,而國家不知行焉,此未至者三也。
夫釋老之徒以銅為器,其徒日益廣,其器日益增。所增之器,有銷錢而鑄焉者,有市銅而鑄焉者。國家雖有其禁,又寬而不舉。以日銷之錢而供日增之器,以日耗之銅而給日興之鑄,是何異拔樹而附枝乎?今誠能稍嚴其禁,以為之限,是亦策之一得也,而國家不知行焉,反謂於國體有纖削之謂,此未至者四也。
此四者,泉貨之弊根在焉。泉之有此四者,猶水之有四竇,木之有四蠹也。今誠能窒其四竇,拔其四蠹,則不變舊法而泉可足矣。茍四竇未能窒,四蠹未能拔,雖一變其法而為茍且之利,愚恐有損而無益也。且變法者謂銅之耗竭矣,茍為銅之耗竭,則雖以一大者當百小者,然後可行焉。其次則以一大者當五十小者,然後可行焉。其下則以一大者當二十小者,然後可行焉。夫民誘於薄利,雖銷一為二,猶且為之,況百十之多乎?使兵在其頸,猶將竊鑄而不已也。欲嚴其禁,則抵冒盈天下;欲寬其禁;則奸濫盈天下。若之何而可為哉?且變法之禍見於前世矣。漢武時改錢法而鑄白金,於是吏民盜鑄而死者不勝數。王莽之世,又為泉貨六品,與貝化龜寶之類參而行之,天下破業而陷刑者相望於道。吳孫權亦鑄大錢,為千百之直,上下非便,從而罷之。唐明皇時,從第五之策,鑄為三品,法愈嚴而犯愈多,商農之業皆失其利,有餓而死者,有刑而死者,此皆變法之禍也。今不窒其四竇而拔其四蠹,而欲襲前世已然之禍,愚未知其可也。〈同上〉
議倉
[编辑]世之言治法者,莫不以三代唐虞為之本而兩漢隋唐為之末。然三代唐虞之法未必行於今而皆得其便,兩漢隋唐之法未必行於今而皆失其利也。故善言治者,不在乎援古高論,在乎當而已矣;善言法者,不在乎超世邁俗,在乎宜而已矣。
夫義倉者不興於唐虞之世也,不建於三代之君也,不起於兩漢之時也,蓋始於隋而盛於唐者也。其道以振乏為本,以恤民為先,以博施為法,以樂輸為率,以眾賴為便,以義和為名。各於其社樹之以倉,各令其民入之以穀。設其官守,嚴其戒令。豐歲則勸課而輸之,兇年則發徹而散之。不煩於刑而民樂從,不費於國而民無困。於上有救貧恤饑之政,於下無轉溝殞壑之苦。以言其濟施,則仁之厚者也;以言其輸入,則義之廣者也;以言其取與,則和之至者也。其在隋則長孫倡而始之,其在唐則戴胄舉而行之。文帝從長孫之計,於是民俗以安,國費以省,邦儲以厚,而卒能成大業之治焉。及太宗從戴胄之言,於是和氣以洽,仁風以暢,王業以固,而卒能成貞觀之風焉。降及天皇,其法始敝,弗以為博施之本而為軍國之費,弗以樂輸之賦而為征取之科。自是之後,名存而實廢矣。由此觀之,前世所以恤民而後世所以暴民,明主所以為治而昏主所以為亂者,其義倉之謂乎?
國家革五代之苛,建一王之治,於茲有年矣。租賦之調不為不中也,配斂之科不為不節也,賑恤之政不為不行也,敝濫之源不為不究也。然此歲以來,急於邊費,以征以取,浸暴於常。而又有聚斂之臣,貪殘之吏,剝下以奉上,刻私而徇公,往往竊前世恤民之法而為當今斂民之調者,累累皆是,則義倉者亦其一端也。夫昔之所謂義倉者,以義為本而行乎賑恤者也,今之所謂義倉者,以義為名而務於誅求者也。昔之義倉,務所以安之;今之義倉,務所以掊之。昔之義倉,則立倉于社,聚穀於眾,年豐則取之,民饑則與之,不令而民從,不督而民勸,故曰以義為本而行乎賑恤也;今之義倉,則有倉之號而無倉之制,有義倉之名而無義倉之實,約租之多寡而增其數,計入之豐約而定其籍,年豐則有以取之,民饑則無與振之,故曰義為名而務於誅求者也。誠能復隋唐之法而建其倉,探隋唐之本而行其義,則恤災弭患、安民泰俗無大於此者。茍不如是而徒立其號,以為征取之術,則不若勿行之愈也。〈同上〉
廢官
[编辑]傳曰: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明策謂修廢官者,如何而為廢耶?逸民者,如何而為逸耶?施之於今,修其官者何職?招其人者何方?以考於承學之人。
夫無其官而不補,有其官而不修,皆廢官也。無其官而不補,則五官廢而五行失其性之類是也;有其官而不修,則樂官不陳詩,國史不明及之類是也。士之術業修、道德備而不見於天下者,此逸民也。伊尹之於莘、太公之於北海是也。修廢官則事無不舉矣,故曰四方之政行焉;舉逸民則人樂為用矣,故曰天下之人歸心焉。宜於今者,莫若修先王法度之政而備其官,其責任也明,其絀陟也果。修先王責任之制而興其賢,使豪傑之士不遺佚於閭巷窮僻之中,如此則任者舉汲汲於成天下之務,處者舉欣欣於赴天下之用矣。所修者不在一職,所招者不必異禮,而聖人之意得,當今之務適矣。〈同上〉
黃河
[编辑]知今者莫若考古,知古者莫若師經。經者,萬世之法也。自教學廢而經術不盛行於天下,言理者舍經而各師其意,此後世之患也。
若治水之說亦有焉,昔是之時,水害遍於中國,堯能得禹之材而屬任之,禹能知水之性而順導之,然後水之害熄。其法之可見者,《禹貢》是也。自禹功立而更三代,千有餘年無水害。周定王之時,河始徙禹之跡,自此水之為中國害者特河耳。
漢以來言治河者眾矣。齊人延年則以謂宜出之匈奴。許商、韓牧則以謂宜復其故道。田、谷永則以謂宜屬之天事。關並、賈讓則以謂宜棄水沖之地以肆其行,穿溉漕之渠以短其勢。王橫則以謂宜徙之寬平。王延則以謂宜為堤防。平當則以謂堤防不可以為固。張戎則以謂宜弛灌溉之防,使水得自去。
數說者各異,然未嘗知圖患者莫若究其原,究原者莫若求之經,求經者莫若《禹貢》之可信,而各率私意,次進其說,故考之而無本,推之而難行,此舍經之害也。
方漢之時,經術雖不盛行於天下,然學經者猶不盡廢,而害已然。至今千有餘年,言經者益少矣,決事者用私見耳。故明策以謂《禹貢》之學久廢,而以訪問於學者,此可謂於千載之論中其所大蔽,當今之務明其所大本也。
夫《書》稱五行,水曰潤下,則就下者水之性也。禹知其然而治之,欲使順其歸。蓋地之形,雍州高而兗冀下,故其有事也,始兗冀而終於雍,此高下先後之異也。天下至廣,百川至眾矣,使小水皆致其力,則功有所不逮而日有所不給也。故治江之道,使之順則河、潛皆得合而行;治河之道,使之順則漳、滏皆得附而洩。它水皆然。故用力少而敗功多,用日近而見效遠。故所謂治其大而小者從之,能知其要者也。曰江、曰淮、曰河、曰濟,經瀆之所最大而施功之所最多,此其名之尤章章可見者也。計其力則州十有二師,九州當二十七萬人,計其日則四年而畢,此用力多少之數也。夫禹之於水,知其地形高下、所治先後,又知其法之要,又能審其名,揆其功,定計於此,然後施功於彼,此所以能去水之敗也。
宋興,百川循道,為敗者不過於河,興國之間防村之決為尤甚。當此之時,勞十萬之眾,然後復理,天子為賦詩,比《瓠子》之歌。今橫胡、商胡再決,自天子大臣謀救講利害之勤矣,明策訪《禹貢》之法於學者,必將要之可行。夫古今之變雖殊然也,形之高下不易,至於明其所治之先後小大與其法之要,而辨其名、審其用人之多少,定計於此,然後施功於彼,則禹之跡有不得盡循,禹之法有不得而改也,在詳酌而法之耳。〈同上〉
雜論二篇
[编辑]為治論
[编辑]夫修先王之法度,而先之以篤好力行之義以成其化,則其體雖大,四海九州雖廣,其治不難至也。不先之以篤好力行之義,則雖有良法不能行。不守之以法度之具,則雖有篤好之能,至與兩者之皆廢。則其體雖小,其去人雖近,有不能集於治者。
或謂:先王之法度去今千有餘歲,不可行也。夫修先王之法度,非必服古衣冠,乘車出入,席地而坐,用俎豆之器、儷皮之聘,然後為治也。復農於田,復士於學,復官於職,復兵於耕,復佛老於無,以正民之業,制禮節用以養民之財,修仁義之施以教民之俗,先王之法度,大者不過乎此。而因今之器,順今之變以行之,歸之乎不失其所為之本,不務其末而已,時之相去雖萬歲可行也。
楚漢陳隋之際,天下爭於戰攻,人之在者少矣,耕之廢孰有甚於此時?而文帝、太宗能養之以少求廣愛之思,誘之以自然之勢,則數歲之間,耕者有餘食,然則農非不可復於田也。
秦既焚書冊,絀禮義,絕天下之學,未有酷於此時,而漢武以來立學校,專之以經,勵之以行,其制未可謂備也。其中間又或存或熄,然而士皆蒸薰漸漬,至於東漢之日,懷道德、救衰微之君子皆由大學而出,然則士非不可以復於學也。
秦、隋之亡,在位者皆不稱其任,人才之不見,未有甚於此時也。及漢、唐受命,高祖、太宗設百職之員,充其選者皆向時之士,非借才於異世也。用變業而示之,則人人自奮,爭出其才,求將相則得將相,求百執事則得百執事之才,欲除敝則敝革,欲修政則政舉,無求而不得,無為而不成。由是觀之,顧所以厲之而所以用之如何耳。漢武之末,綱紀大壞矣,官之耗亂未有甚於此時也。及宣帝總核名實,信賞必罰,而公卿百官皆稱其職,然則官非不可復其職而使也。
隋唐之際,無井田之法千有餘歲,兵之易農未有久於此時。天寶之後,將立於軍二百餘年。而至周,天子又軍中之所立。天下之勢劫於兵之驕,患於兵之不可用,未有極於此時。而太宗能開府設衛,則兵歸於田。世宗能誅其奔軍之將,則行師四方無不如其意者。然則兵非不可復於耕而使也。
武宗之時,佛入中國千年,人之相化,家酣而戶溺矣。然而一朝去之,受冠帶而為民者幾五十萬,曾無一人之阻,然則佛老非不可復於無也。
魏、唐之際,毛、楊綰之勢耳,然而變千歲之奢,不旋日而效,然則何患乎制禮節用之不可行也。
秦、隋之後,滅廉恥、捍文網,未有如此之熟爛也。然而文帝、太宗一日變之,則人人自厚,大臣至恥言人過,百姓至不煩於刑,然則何患乎仁義之不可施、俗之不可變也。
凡吾之欲行者,此各引一端,崇其所善,擇之而未精,為之而未詳,然而亦各隨其小大深淺而如其計,見其效。茍有大有為之心,則知明先王之法度而用之,先之以篤好力行之義以成其化,其說非迂,其道易行也。
昔秦設首功之科,驅人於敵場,非傷即死然,而士皆靡然樂鬥而喜戰,此豈徒畏法哉?以秦之篤好力行之以移其俗也。今為治不改其業,不違其欲,所行者常禮,所為者常道,謹其節文而尊其行,養之以學校,而率之以身行,示之以所好惻怛懇誠之心,其亦孰有不從而勸者乎?且民之生不見先王之法度,不聞其教而日習於今之俗,故不能無惡也。使皆粲然日見恭儉之節、仁義之施,曉然皆知其行之易成,其物之易足,上之所好之在此也,則亦何為而不率乎古之人?
得其時、推此道以行於天下者,唐、虞、禹、湯、文、武之君,皋、夔、益、稷、伊尹、太公、周公之臣是也。不得其時,守此道以俟後世者,孔孟是也。其法已行,其效已見,告後之人使取而則之者,六經是也。然而士之欲有為者,言之欲切而反疏,行之欲通而反泥,遂若不可以為者,何也?昔周之衰,諸子之徒散之諸侯,管、晏、孫、吳、申、商之徒是也。諸侯用之,或伯或強,儀、秦之說至傾覆也,亦安中國者各十餘年,彼豈不效見於一時哉?然而孔子惡其小,曾子恥其卑,至於孟子,尤獨患之,何也?蓋以其非盡愛人之意,非極於治人之體,非醇於教人之法,非備於防人之具,為之以亟而見於事者陋,歐之以勢而強於民者薄,偷合於諸侯而用,焉可也?本之以先王之法度,推之以化導之方,則彼惡足以論乎?
今其為失固已明矣,非必過人之智而後知也。天下之士固盡學於孔子矣,而欲有為者復不能自信,此亦千歲以來學者之患也。何哉?世之學孔子者,讀書求治亂之際,未嘗不知其治由先王之道,其亂由後世之失也。欲有為於當世,莫若推其所學於孔子,而知者力行之,就其所以為治亂之故,其於公事最切,而於計最通也。而先王之道,有非俗之所能就;後世之失,有非俗之所能去。方其勢牽於上下也,不能去之而不茍,一則僕僕焉而求進其說,一則樂其與之合而自小也。於是則寧貶道而隨其失,不從先王而從近世,至不勝其弊也。欲治人之所為者反病之,欲正人而自我者反違之,其為之以亟,其歐之以薄,舉其一,遺其二,急其末,忘其本,一切不異於諸子之為,又從而為說,曰近俗而易行者,尚無可奈何,安能以迂遠之道為?嗚呼!何其惑也。
夫所為者得,固可以救其失,所行者大,固可以兼其小,未有所為者失而其效反得,所行者小而其至反大。此所謂言之欲切而反疏,行之欲通而反泥也。為此者有原講之而不明,守之而不固,汲汲乎欲有為者,固不可以為者是也。使其得君矣,則先王之法度,其說非高,其具甚易,何顧而為彼乎?孔子於周之末世,守二帝三王之道而不茍,孟子亦於其後守孔子之道而不茍。二子者,非不欲有為也,知不本先王之法度則不可以行,不得可為之勢則不可以行,不得可為之勢則不可以強通。故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又曰可以進則進,可以止則止。守之以終身,傳之以待後之學者,此二子之見所以異於眾也。
故閭巷之匠,規矩指畫不可以非,不可以茍作而妄從,雖不用於世,其法度猶存,其為技猶良者,天下之知為匠者也;規矩指畫既非矣,茍作而妄從矣,雖用於世,其法度已亡,其為技已卑者,天下之賤工也。天下之士亦若是自守而不茍者,天下之知為治者也,樂其與之合而自小者,天下之賤士也。天下之知為治者,有不用則非在乎人;天下之賤士有用有不用,非常在乎己。士之欲學聖人之道而仕者,得吾言而考之,其庶矣。〈《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一〉
刑賞論
[编辑]《書》記皋陶之說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釋者曰:刑疑附輕,賞疑從重,忠厚之至也!夫有大罪者,其刑薄則不必當罪;有細功者,其賞厚則不必當功。然所以為忠厚之至者,何以論之?
夫聖人之治也,自閨門、鄉黨至於朝廷皆有教,以率天下之善,則有罪者易以寡也;自小者、近者至於遠大皆有法,以成天下之務,則有功者易以眾也。以聖神淵懿之德而為君於上,以道德修明之士而為其公卿百官於下,以上下交修而盡天下之謀慮,以公聽並觀而盡天下之情偽。當是之時,人之有罪與功也,為有司者推其本末以考其跡,核其虛實以審其情,然後告之於朝而加其罰、出其賞焉,則其於得失豈有不盡也哉?然及其罪麗於罰、功麗於賞之可以疑也,以其君臣之材非不足於天下之智,以其謀慮非不通於天下之理,以其觀聽非不周於天下之故,以其有司非不盡於天下之明也。然有其智而不敢以為果有其通,與周與明而不敢以為察也。必曰罪疑矣而過刑,則無罪者不必免也;功疑矣而失賞,則有功者不必酬也。於是其刑之也,寧薄而不敢使之過;其賞之也,寧厚而不敢使之失。
夫先之以成教以率之矣,及其有罪也,而加恕如此焉;先之以成法以導之矣,及其不功也,而加隆如此焉。可謂盡其心以愛人,盡其道以待物矣,非忠厚之至則能然乎?皋陶以是稱舜,舜以是治其天下。故刑不必察察當其罪;賞不必予予當其功,而天下化其忠,服其厚焉。故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言聖人之德至於民者,不在乎其他也。
及周之治,亦為三宥三赦之法,不敢果其疑,而至其政之成也,則忠厚之教行於牛羊而及於草木。漢文亦推是意以薄刑,而其流也,風俗亦歸厚焉。蓋其行之有深淺,而其見效有小大也,如此,《書》之意豈虛云乎哉?〈同上〉
策問三篇
[编辑]擬試制科王平甫策問一道
[编辑]問:蓋聞至治之世,教化明而風俗美,士之處者皆篤於自治,而仕者皆能稱其官。當是之時,百度修而萬事理,故上下富足,百姓和樂而臻於仁壽,施及鳥獸草木,皆遂其性,至於蠻夷戎狄莫不欣欣附焉。其所繇者何術而至於斯歟?今士寡廉恥,而希合茍且之俗盛,至於舉選甚弊而百職未修,上下之財不贍於用,元元匱急而輕於抵罪,鳥獸草木未盡遂其性,蠻夷戎狄至勤於御備之策焉。其不能方古者何謂歟?夫事其末而欲及其本,與泥其跡而求合其變,皆不可也。然則仿於古而不迂,近於今而不卑,必有其道可得而言焉。昔孔子語為邦曰:乘商之輅,服周之冕,樂則曰韶舞。今考其事尚可復於當世歟?如不可復,則興今之禮樂者將何說歟?子大夫其悉陳焉。〈《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二〉
策問十四道
[编辑]問: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而孟子亦曰:「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如此則用先王之道以治國家天下,其見效豈不速哉?然而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矣。如是則積德累善,曠世綿祀而後有成,又何其迂且久也?夫憔悴之民望其恩德,與願治之主望其治之效,期月猶且遲,而可以一世百年期哉?豈聖人之道大,施用之際難歟?抑遲速之間繇所遭之時異歟?二三子可辨之。
問:官有德,爵有功,所從來尚矣。今爵虛器也,凡有功者固以官賞之矣。其可乎?其亦有不可者乎?
問:「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然而視聽言動一於禮,則不合於俗者有矣。順俗則自枉,不合於俗則怨且怒,且指目以謗者行焉。謗怒非君子之所憂也,然君子之於道德非獨自足而已,將以有為也。如與一世人不合不識,其能有為乎?是則其所積累者小而為害於事大矣。孟子亦曰: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言,則枉尋而直尺亦可為歟?又曰:「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如孟子之意,則亦自信而已矣。然則君子之道,其無以紓謗怒,便於時,合於眾人之心者乎?今觀孔子、孟子之所以自為者,則亦從優游,不皆不合於世也。是亦何道乎?二子者豈無說乎?吾子其言之。
問:錢為物,非無形而不可見者也。不藏於國,必藏於民;不在於民,必在於國;出於此,必在於彼,勢理然也。今大農之錢常不足,而民間尤甚。是物也,不外天而沉泉,其安所歸?而孰繇致其然歟?將欲使上下之用俱足,有無之求兩通,豈無說乎?
問:《易》曰:天地之道簡易。而於《乾》則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其於《坤》亦曰:「牝馬地類,行地無疆。」又曰:「承天而時行。」又曰:「至哉乾元,萬物資生。」夫至健以動於上而不息,至柔以承之於下,勤孰甚焉?始萬物生萬物焉,不為不煩也,其於大體,不與夫簡易云者戾耶?而孔子之云爾何也?又曰:「易簡之善配至德。」又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其又可屬之於人事邪?願質其所以然而見教。
問:三王之世,用當歲之入,其餘以御兇荒。下而至漢,其用度亦不加少焉。然孝文時悉弛租稅與民,民與國皆有餘。今之用度視漢固若無異然,然租稅之外,山澤關市之利取之殆既焉而不足,國與民平歲皆甚病,此其故何也?其有以救乎否也?
問:《春秋左氏傳》說晉文公之入也,利其民而歐之以禮信之教,然後用之,一戰而霸。夫能使其民得其利而入於禮義信之教,聖人之所以為治之具豈易此耶?然而不曰斯道也王道然也,何以哉者?其道固亡異而說者卑之邪?抑不然也?欲釋其所以然,則將孰質焉而可矣?而王道之本末深淺何如也?
問:教之不洽於人也,曰處於位者莫為之先也。欲為之先則何施焉而可?古之道何者近於今?今之所當始者何事焉?吾子其言之也。
問: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安上治民莫善於禮。孔子云然,其無不然也,不疑矣。既然,則功美豈寡哉?而於《記》則曰:功成作樂,治定制禮。信其如是也,則夫禮樂云者,不足以就功治耶?不然,何功成治定矣,而始區區為也?無亦與孔子異意哉?孟子又曰:今樂猶古樂也,而唐太宗亦指陳聲以明悲樂,柳子厚又稱孟子,是則制作雲者,其不必事耶?抑雖事之而非所以為本邪?黃帝以來孰為而不相沿襲也?本之要如何也?為今議者,於吾子意孰安?
問:周下文武至於夷王未久也,而其治已替。漢與唐也,治不掩亂。於戲!天下之於治也何寡,而亂數如此。今固承大敝之後,而所承者將緬而戾於周歟?抑止於漢與唐也?漢與唐也,其治孰愈?其當時之制,有合於周乎?抑皆不合也?求其可以尚行於今者,倘有之乎無也?欲如周之盛時,其道易施而其驗易見者,願以開於今。
問:乾六位,未嘗有陰焉,而坤之為體,不可以為剛也。然《系辭》則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信夫陰與陽、剛與柔也,天地當並用之也,則將於乾坤何合焉?又曰「兼三才而兩之」,今之人其信於天地,通乎不也?吾子當習於其說。
問:伊尹亡夏而歸湯。湯,聖人也,知伊尹足信不疑,故以之相,而商為大治焉。世頌湯與伊尹無窮也。令湯雖聖人,不得伊尹之助,未可以有為也;伊尹雖自任以天下之重,不與湯相值,亦未得志也。下湯與伊尹,其治未嘗非主與臣相值也,其亂亦未嘗非主與臣相戾。主與臣固常相須,而其合何少也?欲主之無不知賢足信不疑,而賢臣之必得行其道於天下,如之何而可?世之所以治亂之本不於是在耶?
問:《論語》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又曰: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是皆聖人之言也,聖人之言也宜壹,今其不合如此,不可考據也,豈其記者之妄歟?抑信然也?信其然也,則將何質焉而可以壹也?古之遠者難道矣,唐太宗至於今未久也。唐太宗之為治也,甫三年爾,人之產皆有餘。越之望隴為絕域也,其相之者,不持糧與兵而足無患。天下斷獄,歲三十人而已,為安且治至此盛也。「三年有成」云者,非已然歟?今治天下以累世之漸,然而人之產皆不足,盜或襲州縣,斷獄歲以千數,必世、百年云者或過而幾矣,然而不至於安且治也。所貴乎學者非徒習於文而已,今其可行也,吾子盍言所以得失之繇,而通於聖人之所云爾以諗於時耶?
問:李德裕曰:「正必去邪,邪必害正。」德裕之自道固不然也,其道邪正之勢則適然矣。天下之所以治非它焉,用舍邪正是而已矣;其不治非它焉,用舍邪正惑而已矣。人主未嘗不欲治,然於惑也,不終有焉,則間有焉者多矣。終有焉者何議焉?間有焉者則可諗之矣。以天下之大也,行之於國與民非一事也,群臣之多也,其言與行非一跡也。邪正之歸,何以與知而不惑也?可以聖與賢而不言,學者而不知乎?〈同上〉
策問一十道
[编辑]《乾》之二五皆曰「利見大人」,《屯》之二六皆曰「乘馬班如」,《歸妹》、《泰》之六五皆曰「帝乙歸妹」,《損》之六五、《益》之六二皆曰「或益之,十朋之龜」,《履》之六三曰「眇能視,跛能履」,而《歸妹》則初九曰「跛能履」,九二曰「眇能視」,《既濟》之初九曰「曳其輪,濡其尾」,而《未濟》則初六「濡其尾」,九二曰「曳其輪」,或有離之象,而多曰利用獄,或有巽之象,而多曰「利涉大川」。凡此者,其辭或離或合,或同或異,其象各有系,其義各有所當,《易》學者之所宜盡心也,宜別白其旨,而是著於篇。
問:孔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老子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韓子曰:「道與德為虛位,仁與義為定名。」老子、韓愈亦各以其所得於聖人者自為一家之言邪?抑其有所激抗而其言不得不然邪?抑會其歸不與孔子異意邪?其辯二子之得失,而推孔氏之意,凡四者之所謂如何?悉書以對。
問:二帝三王之治天下,豈出於求之材,開言路,用賞罰,明好惡?而當時大治,後世稱之至今。今之所以別賢不肖而進退於朝廷,未嘗有一士或遺於下;廣諫諍之途而聰明視聽,未嘗有一言不通於上;罰罪而賞功,以懲勸之意,未嘗有一事不以其宜;好善而惡惡,以明化道之方,未嘗有一事動不求當,與古之所以治天下者豈異?而今之治未足以跡於二帝三王之盛,其何謂邪?盍亦言焉?
問:韓愈曰:「吾讀孟軻書,然後知孔子之道尊,得揚雄、荀卿之書,而益尊孟子,以謂二子者皆聖人之徒。」然今世學者好詆詘三子之說者甚眾。三子者誠詭於道,而愈之書又過於言乎?抑今之學者未達於三子之說而好辯以妄議乎?如三子之說不詭,韓愈之所謂者不過,而今之學者皆是,其不有害於世、亂於聖人之道?欲使其能達於三子之說,而以其好辭妄議之心抑有達乎?自古至今,百家之說眾矣,其亦有可取者乎?抑皆無可取者乎?聖人之所以自得而不同於百家者於經何說?百家之所以失而不合於聖人者於經何謂?而三子之書,尤惡百家之學者,又何也?願聞其所以。
問:《中庸》曰:「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子學禮,能言六者之所謂,其著於篇。
問:今舉天下之士,開間歲之制以收遺滯,定保行之法以革驁悖,修土著之令以息奸妄。策問之試,使明於治亂之體者得畢其說。設明經之科,使通於聖人之意者得申其學。子以謂如此可以得天下之賢材而變近世之風俗乎?
問:六經之書,太極以來至於天地人神事物之變、遠近小大微顯之際、異同之旨無不備者,而其要則在於使學者知順性命之理、正心修身、治國家天下、盡天地鬼神之宜、遂萬物之性而已。然其言不一,其意難知。今欲聞太極以來至於天地鬼神之際與學者之所以順性命之理,而正心修身者其要安在,至於國家天下者之其本末先後如何,盡天地鬼神之宜、遂萬物之性者何方而可,此學者之務也,其勿務於虛詞,而據經之言,以其遠近大小微顯之義、異同之說以對。
問:《書》曰:命夔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慄,柔而立,願而恭,剛而無有虐,簡而無有傲。又曰:神人以和,祖考來格。又曰:鳥獸蹌蹌,百獸率舞,鳳皇來儀。《記》曰:國君無故不徹鐘磬,士無故不徹琴瑟。又曰:功成作樂,事與時並,名與功偕。又曰: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孔子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今樂猶古樂也。夫禮樂刑政皆治天下之具,而有虞氏以來,教人者必本於樂,何也?其救人之性,使之直溫寬慄柔立願恭,而剛簡者無虐與傲,是果何以哉?鐘磬琴瑟無故則不傲,然則樂之急如是邪?功成作樂,事與時並,名與功偕,則樂者象功德而已,其使之風移而俗易,至於動天地、感鬼神而及於飛走異類無知之物,莫不皆化,是出於至治之極,所感者如此,樂者文之而已邪?抑感之者非他,固獨在於樂邪?如欲作禮樂,則其情之可考於古者何近?如欲述禮樂,則文之可用於今者何宜?孟子以謂今古之樂同者,其合於經邪?生其務極其意而各以經言。
問:《詩》之序曰:太平之君子能長育人材,則天下喜樂之。而《孟子》亦曰:得天下之英材而教育之,一樂也。今之君子有長育人材之勢,而又能有其志者,固少矣。有其志而以士之難知也,進以文辭而不奉於理,則浮華以亂實、險怪以亂正者將有取焉,是不害於道邪?進之以行義而本於理,則繁禮而飾貌、好奇以詭眾者將有取焉,是不害於道邪?夫育人材者固將長育成就人之材,以勸天下而移風俗也。今其害若是,知其溺於浮華之可患而寧進繁禮飾貌好奇之人,庶乎其有激,而幸乎其有實也,其可乎?抑其猶不可也乎?古之君子長育人材而能本於理者,其要如宜,具書以對。〈《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三。本篇題作「一十道」,疑有誤。〉
表五篇
[编辑]代上皇帝表
[编辑]右臣竊以上聖之心遍應萬物,至公之道無隱人情,是以之私輒敢疏露。
伏念臣在郎官中,嘗持使節參省,計皆陛下選於眾流,拔而授之。尋值潭州闕人,聖恩以臣出守。及在任一年有餘,蒙差龍圖閣直學士劉某為代,未赴朝參就移今所領郡。臣於兩處治所,奉承陛下寬仁之化,拊循吏民。凡辨獄訟,未嘗專信掾屬,必經心手,得情應法,乃敢區處。至於督賦租、定徭使,一一又與簿書朝會無違。在潭州日閱買茶Η調,計金帛佐大農之用,前後累萬。今任之中,建置場冶,採取金貨,亦及二千餘兩。漕發久歲積粟,數過二十萬石,出當郡高源,水路至洪州,便於轉輸。又於營屯,甲兵之備皆使繕修,無有愆闕。計謀雖拙,為效亦勤。
而伏思臣前所領潭州,於三湘之地為一都會,朝廷擇守,不與三司判官轉運使差遣相視。今於臨川,乃江外支郡,與舊任頓殊。在臣之心,豈敢有所不足?然當陛下至治之朝,未嘗輕退一士,是以曾形奏述,上瀆宸慈,乞以臣兩任,慶歷二年五月知潭州,至今任,通計參於日月,就移荊湖北一路,一次差遣,或賜臣除替,許至闕廷。螻蟻之誠,未蒙省答,輒敢再干旒,倘非陛下哀而念之,雖沒齒何望。
且臣賦性顓蒙,能行無異,自束發為吏,至今三十四年,惟以清苦自守,忠勤自勉,未嘗須臾敢懈,亦無毫髮之過,故在班列之中,實為眾議以此見稱。非敢誣罔天聽,倘若得允所乞,復效惰志,則草茅之質,萬死為足。
伏惟陛下日星之照,下飾幽微,天地之仁,平施萬匯。即其言而觀其意,必當察而憐之。〈《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十四〉
謝歷日表
[编辑]觀天察變,杓衡肇運於東方,頌朔授民,寰宇咸歸於正統。臣誠歡誠慶,頓首頓首。
伏惟皇帝陛下軫憲於俗,求端自天。驗厥麟經,重體元而居正;質諸犧易,貴治歷以明時。縱觀精之原,密布盈虛之數。將布和於魏闕,頓頒令於侯邦。日月星辰,式謹四時之會;教條正朔,庶同萬國之心。惟是遐封,亦被寵賜。敢不奉將天意,欽若人時,告諸廟而為號令之資,示於民而為農桑之務,用酬洪造,庶免曠官。〈同上〉
福州謝上
[编辑]列職內朝,分符督府。荷收憐之俯及,昏塞以何堪。〈中謝。〉伏念臣自守拙愚,常存靜退。方群能競爽,未嘗飾薄藝以動人;當眾議爭先,未嘗出斥言而<戶頁>辨。每自甘於駑鈍,已難合於要權。累換歲期,常從外徙。四臨州部,曾未代還。茲者甫自書林進登內閣,守福唐之略,總歐越之師徒。乃眷天倫,亦更藩服。退省弟兄之陋,最居疏賤之中。蒙誤寵之逾涯,豈捐軀之可報。
然臣幸叨薄祿,獲奉偏親。蓋臣弟既適於遐陬,則臣愚當辭於遠役。在人情之可念,況著令之久行。輒露懇恩旨。頗識事君之義,敢忘奔命之恭。侯吏甫來,輕車遄邁。白頭老母,嬰宿疹以北歸;多難餘生,割私恩而南向。牽衣辭訣,泣涕分馳。計音信之往來,殆將萬里;阻晨昏之定省,各在一涯。足感動於旁人,況親逢於孝治。草茅弱質,常依樂育之仁;犬馬微情,終冀曲成之賜。惟冥之寡偶,絕先後之為客。如臣不自上聞,誰肯為臣言者。再念撫臨境內,勞問民間,皆狎處於太寧,但遵行於明詔。則臣固慚尸於廩食,難報稱於寵靈。皆出過恩,致斯冒處。
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多能天縱,盛德日新。恭聖神之姿,而兼容小善;履四海之極,而兼達下情。在於隱恤之心,豈間孤平之跡?敢不誓殫勤瘁,匪懈夙宵。慰海徼之幽荒,布德音之寬大。承流寵任,方自效於驅馳;反哺愚誠,冀尚蒙於憫惻雲云。〈同上〉
謝實錄院賜研紙筆墨表
[编辑]陰山堅石之璞,易水芳松之煙。妍妙曄光,水苔之質。圓和正直,秋兔之毫。〈《群書校補》〉
聖節進絹表
[编辑]自天生德,與世為歸,屬當載育之期,敢薦無疆之祚。前件物,輒備土毛之末,用參篚貢之餘。遠守蠻荊,莫預造庭之會;仰懷象魏,但期難老之祥。〈同上〉
書七篇
[编辑]上歐陽龍圖
[编辑]某頓首再拜啟:拜別後,其心焦然如渴饑不見飲食,於今三年矣。得前年秋所賜教,後尋聞外補,欲寓一書以布之意,而其罪釁招禍。其冬祖母棄館舍,哀摧之餘,僅存微息,至去秋復奉祖母、亡母葬。南豐貧賤也,乞丐以供事,故常奔走於道路,無須臾之暇能果其所欲。即又欲葬祖母後一至執事之側,少慰其心,而自去夏屬疾,至冬益甚,抵今未盡平復,未堪遠役,又未能成其意。蹇拙之人,謀事多然,況欲行其它耶?然其心亦未嘗去門下。豈獨以愚蒙之質、動作語默與俗多違,而忌且怨謗之者多,而獨大賢知遇之最深,欲成其區區乎?誠以素頗有志於古君子之道,忘其力之不足而趨之,求今有古君子之道而可為依歸,舍門下安往哉?是以未嘗一日而不在也。不識賜見亮否?春暖,伏惟尊侯萬福,慎起居飲食以終福祿,此嗷嗷之民之望,而愚陋慕仰之願,不勝至到。祖母、亡母墓志,輒往一本幸垂覽焉。〈《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五〉
答蔡正言
[编辑]某頓首再拜啟:孟秋猶熱,伏惟知府、正言、學士尊體動止萬福。五月中,伏奉所賜手教,獎愛重疊,且日策之不已,必至乎世馬之所不能至者。某材性下下,不能任此,實恐期之大過,不知其為愧且懼也。執事自言在閩,於身無不如意,誠如來諭,然執事之素所自任與人之望執事,則固異此,此愚心之所以也。卒曰:作州以來,自以食其食者空厥職,蚤夜以之,誠理之所當爾。夫古之以道事君者,不可則去之,假如於魯,則去而之衛,於衛則去而之晉、之秦無不可也,不去其國則歸焉可也。今之以道事君者,不可則去而無所之,歸而無所托也,使賢者曷所向乎?去朝廷則州郡矣,在州郡亦各守其守,不空食其食,是亦自處之宜也,與古之云其大任者其跡雖不同,其理豈異耶?故曰誠理之所當爾。
自南出者,亦人人贊執事之治,以為莫及。此固不足論,彼知之施於此之宜,不知施於天下之無不宜,此無牽制難行,故難見也,則彼之不知也宜。況此豈能盡無牽制以出執事之所有哉?直就文法而為之耶,已足出一世,矧極執事之意耶?是固無如之何,徒使憔悴者日企而望焉爾。〈同上〉
上王轉運
[编辑]某啟:伏念某所守樸愚,與時不對,力求聖人之道,苦心並日夜,每見義理之所當然,則推而行之,未嘗求信於人,亦誠無以使人見信。所為益久,處身益窮,亦不自悔於心。家貧,親老食口僅三十,四海之大,無寸土狹廬可以自立,誠世之窮人,其狀可謂有不堪之憂。伏處草茅,非敢望人之顧己也,不謂執事視聽之遠,得其姓名,收召撫循,誠意備到,每臨而見之,未嘗不優為之禮,非今徹官之於賤士、前進之於後輩所常行者。其愛之也,汲汲乎憂其衣食之不足以事親,則謀振之;勤勤乎欲成就其材,則昌言於朝以發之。凡賜之可以及某者,無不為焉,顧何足以當之。
夫人之懷道德者果於自守,不肯妄干於人,與人雖知之而非其意,亦誠不肯就之。而世之言相知者,皆以自炫飾為能,勤候伺請謝為宜,其去於自守而不肯妄干於人也,遠矣。幸人之一顧,則僕僕然而逢之,唯恐不當其心;翦翦然而奔走之,惟恐其後時。其去於非其意而不肯就之也,亦遠矣。然世之言相知者,得其所比肩,而懷道德者得其所無幾人。
今執事之所部三州四軍之地,四面各數千里,為屬吏者累百人,韋布之士,負抱其業於門下者,衣裾相屬,足跡相踐也。彼孰不欲徹其能於執事,而執事未有及之者。獨某辱先及之,其跡亦未嘗素一造門下,其材未嘗自炫飾,其禮未嘗為候伺謝請,其可謂不失其所以自守之操矣。至於進退之也,又一當於義,使之不拂撓其心而負其所學,其可謂無非其意者矣。夫然則某之進於道德也雖淺,然稱之於四方,曰執事之遇曾某也以道,曾某受執事之遇,無所非其道,其可以無愧矣。四方之人聞之者曰:如某且然,況深於道德者如何哉?則其為補於世豈少歟?則其章明執事之心公於進善信,其所職守孜孜於國家,豈不盛歟?而某也,圖所以為報之心,敢不稱其遇之之義歟!〈同上〉
上王刑部
[编辑]使至,伏奉所賜書教,反復申誦,歡悸慚感不可比說。切自惟念前世顯官重祿,則有與布衣韋帶之子應答唱和,如己匹輩之事,所以使上下先後情志通洽,而四方之人莫不知道德之可重、節行之可達焉。降戾近世,公卿大夫所習則皆不然,而士之汲汲於進者猶奔走之,惟傑然自重者則甘意於退伏而無所屈焉。甚矣!風教之熄也,道德節行之賤絀也。
伏蒙執事穎然自抗於眾見之表,扳古之道,行之於己,而賜之所被,某辱當焉,真耳目之際所罕曾有。顧愚蒙也,何以堪此見諭寄任之體,固如來謂,然居今分部而使者,莫有以此自任而力行焉。自任而力行,又獨見於執事,可謂非茍知之,亦允蹈之,魁偉殊絕之美,凜凜乎實在門墻之下矣。至於獎勵之意。實恐期之大過,然敢不佩服矜式,勇於自效,以圖報補。〈同上〉
上王刑部
[编辑]今日得於州吏,伏審執事移使河北。切以江陵之地實楚之故國,巴蜀甌越三吳之出入者,皆取道於是,為一郡會。其山川之勝,蓋歷代嘗用武焉,其間吳蜀魏氏尤悉爭之。宋有天下,王師平高繼沖,至於降孟昶,定周保權,又皆出此。其人才之秀、風物之美,有屈宋王禰之賦詠存焉。建節旄而使者,專有是土,其見倚之重,為吏之樂,豈細也哉?
然說事處之則未足賀。誠以執事之才力地望,宜進任於時,不宜任於此也。或者以謂蠻反,南方用兵,湖北鄰也,宜擇人撫之,故以屬執事。使誠有是議,當出於廟堂,非愚所得知,所不敢臆定。所敢伏思者,人患才不足施或不得施,豈以位之彼此大小為擇哉?於執事之心當亦若是,肆吾力、充吾職而已,豈以位之彼此大小動吾意哉?固執事之所務也。秋冷進涉道途尊用何似;惟善保寢飯。辱顧深厚,仰望門下,伏限疾病所縈,不獲走送,不任依戀。〈同上〉
代人上州牧
[编辑]閣下之來,政事之行固有日矣。某與州民食息耕,凡有賴於上者,皆閣下之賜也。而某又於此時亡以自敘於銓,必得州檄為之明據,然後可以取信於公而得祿於家,至於文移屢干視聽,是則居部屬不為不幸,煩庇覆不謂不深。然未嘗敢造屏戶之間、望凡筵之末者,豈以怠墮而致曠闕?蓋罪廢之久,未敢自預於士大夫之行;孤危之中,固頗不追人事之好。其於退伏,只欲自省而補其將來。所賴至仁照以餘光,而恕其不及。今者,忽以歲盡,迫將西行而公檄未臨,理當自請,故不復避塵瀆之咎,而因輒自敘懇悃之誠。伏惟撫臨四民重失一物,寬其慢弛之罪,憐其屯躓之情,於符移不惜其行,於刺謁不求其至,既終公議,亦慰私懷。〈《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十七〉
局事多暇帖
[编辑]局事多暇,動履示是福。去遠晦論之益,忽忽三載之久。ㄣ處窮徼,日迷汩於吏事之冗,固豈有樂意耶?去受代之期,雖幸密邇,而替人寂然未聞,亦旦夕望望。果能遂逃曠弛,實自賢者之力。夏秋之交,道出府下,因以致謝左右,庶竟萬一。餘冀順序珍重,前即召擢。偶便專此上問,不宣。鞏再拜運勾奉議無黨鄉賢,二十七日謹啟。〈《六藝之一錄》卷三九四。〉
奏狀一篇
[编辑]論常平三等糶糴斛斗不便狀
[编辑]當州檢會昨準本路提刑司牒,準司農寺牒,準熙寧元年六月九日中書札子節文,委逐路提刑司下州軍監縣,各令供析十五年以來斛斗價,分為平及貴、賤三等開坐聞奏,仍乞付寺置簿抄錄,遇州縣斛斗及賤價,即收糴入,貴價即出糶,及平價則糶糴俱止;每遇合當糶糴,便令所在州軍及時施行,具價直申提刑者。州司承準已勘會到十五年斛斗價例,分為平及貴、賤三等,每斗錢數,於熙寧元年十一月初四日開坐具狀申奏去訖。當州勘會逐年每至秋成,據見管糴到常平倉米錢,估定在市酌中實直時價收糴斛斗,椿管準備,向去物貴出糶,救濟饑民。自今年春夏以來,里外米價增貴,小民艱食,已依條於在州及外縣鎮委官置場,出糶常平倉米救濟,止今都糶過四萬七千八百七十一碩,收錢椿管,應副秋成,依例收糴斛斗,準備來年春夏米價踴貴時出糶,以濟饑殍。今來司農寺起請分為平及貴、賤三等,貴糶賤糴,平價糶糴俱止。當州上項年內,貴價每斗七十五文,平價七十文,賤價六十文至六十二文九十八陌。若今秋米價高於所定賤價,每斗或至六十四五文以上,合依上條不該收糴;如每斗至七十文價,糶糴俱止。緣本州今來出糴斛斗至多,州城諸縣裏外所闕常平倉米,若不趁時收糴貯積,竊慮來年春夏正當民間闕絕之際,官司無米支糶,小民失所。州司兼檢準編敕節文,常平倉斛斗若年豐物賤,即於市價上添錢收糴;如年儉物貴,即相度在市實直價例特與減錢出糶,不得虧損元糴之價。又條,常平倉斛斗,每年約定合糴數目,遇秋冬斛斗價平時廣謀糴。緣本州今年秋糴斛斗在近,竊慮計置失時,別致誤事。伏乞朝廷詳察,早降旨揮,許依舊條施行。
貼黃竊詳舊法,但視時之美惡,而斂散天下之粟,不為一定之制,可謂約束之文甚簡,而彌綸之意甚周。今法必取十五年之州縣開倉鄉聚漕致同時出糶,一斗為錢七十有五,所出者幾五萬碩,所以平已踴之價,濟艱食之人。竊惟聖恩至深至厚,此可謂不易之良法也。今所糶粟幾五萬碩之錢,向冬收成正當廣糴以準備來日之害,若使拘於價平而不糴,或拘於價賤而不糶,使藏有積滯之錢,而倉無儲貯之粟,於以慮患圓微,不亦闕乎!使來歲萬一或有水旱之憂,未知何以救之?此為吏者所以不敢坐視而宴然也。伏惟聖恩財擇,幸聽用舊,無拘以新制,使幽遠之人偏蒙上賜,實天下之幸。〈《永樂大典》卷七五七錄《元豐類稿》。〉
啟五篇
[编辑]代上張學士
[编辑]天下共論閣下之才、諒直之節形於朝廷,而廉退之行加於上下,為日舊矣。及擁節旄分一面而使,當國家經費之廣,而諸路爭出計策以求餘財而自為功之時,閣下方悼百姓之窮,惡俗吏之薄,以出入期會之常奉貢賦之事,而以兼吏博愛之政被於綿地數千里之人,其明於輕重之間、利害之際,而其心豈近也哉?故天下之士不遠江海山陸之途,不顧自進之嫌,而以爭歸閣下為事,誠以義之所在則天下之所向也。況於十州十縣之地,百執事之人以身得察於左右者,其欣附復何如哉?而閣下又方不以位勢之尊,不難詘降於人,以以四面進之,故自歸者之日眾,欣附者之日傾。
夫何繇哉?理則然也。夫去小惡則大惡懼,舉小善則眾善興,此非由他,蓋人之情,謂上之人於善惡之別,且不遺其小者,而況於其遠大者乎?雖然,去惡以止惡,不若舉善以勵善,使人自趨,則不為惡可以止惡之愈也。
今使者之務宜無意於此者,而吳越之大,吏可謂有小善之資在可舉之勢者,豈無人哉?若某之微ウ者,得以姓名徹閣下,而所以致其心力之勞過,蒙執系者之見識,嘗賜之一言之獎,亦已久矣。某者不敏於事,徒以先世之故,得有祿食之賜,又用舉者之言且方竊邑於此,夙夜之所自勵於此,邑之人曲直損益、沮勸廢置之宜,而至於賦稅發召、出入要會之故,未嘗敢不盡其心焉。理之所在,惟其不達,茍達焉,未嘗敢不循也;理之所去,惟其不達,茍達焉,未嘗敢不避也。若此自強,雖不足謂美,然始終庶幾無大曠,自亦蒙鄙之分所竭之至也。伏惟執事者之貴聽覽之遠,在其事亦已察矣。而某之不偶,一來為吏,饑寒駿奔十餘歲中,雖數枉有司之薦,而其窮固未動也。今者幸遇閣下之仁,嘗蒙一顧之重,若不進而言焉,則有自棄而已。誠以閣下之材德,天下以謂宜大用於朝,而不宜淹此一方也。如一日去而坐廊廟之上,方當於天下之治,圖其大者,則某之賤,或有所未暇及焉,是某之窮,無振之者。
伏惟採其傾附之情,察其自竭之效,而矜其地勢之若此,成以一言之獎,許以小善之進,則豈獨孤陋之幸,亦所以使四方聞之,謂如某者且不棄於門下,則眾善之勸必自此始焉,惟閣下留意。〈《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十八〉
賀正字啟
[编辑]奉被詔函,進登冊府,伏惟慶慰。竊以某官材資秀峙,識度淹沖,富華國之懿文,劇抱經之宿學。一人嗟異,欽相如之同時;多士推先,服桓榮之稽古。果允時望,特被朝恩。流馬木牛,方佐中都之費;金匱石室,遂窺廣內之書。竊惟寵數之行,茲實要途之漸。佇躋法從,用協僉言。某獲在下風,側聞成命。分符海徼,幸依德庇之餘;寓直書林,更托雋游之末。其為欣慶,曷有縷陳。〈《群書校補》〉
賀方正字啟
[编辑]賜對中宸,升華內閣。上恩優異,賢業光亨。國家憲奎,壁以右文。敞蓬瀛而籲俊,匪獨圖書之寄,實為公輔之儲。任惟系於才能,官不拘於階陛。凡膺妙選,允謂清流。伏以某官蚤擅英聲,素推奧學。金門射策,風採動於諸公;玉殿昌言,論議開乎明主。墨未幹於黃甲,身已出於青雲。豈稽古之無功,宜致君之有術。側聞新命,遠慰私誠。未修贊喜之儀,遽枉相先之問。謙勤滋至,佩荷奚勝。〈同上〉
與俞叔通教授
[编辑]辱文採甚盛,所以應今之科選者,宜無不合,而乃爾滯淹,此鄙鈍所未諭。迫行不得迎接,謹奉啟陳謝。〈同上〉
賀秦龍學除帥啟
[编辑]伏審進參內閣,就正中權,聳然休光,服於眾聽。恭為某官智周物表,識在機先。疏達變通之才,早推於朝論;英奇敦厚之氣,實嗣於家聲。惟先朝闢國之初,而執事宣勞之際,總齊邦賦,已逾於三年;攝領帥權,名遍於諸路。山川不離於指顧,草木亦熟於威名。故一朝疏受鉞之榮,而舉軍恨登壇之晚。幕府雖舊,號令更新。某積愧疏愚,久塵ツ獎,妄意功名之會,恥專文字之間。倘許屬,獲伍西河之士;猶能載筆,往銘瀚海之師。瞻頌愈深,情誠罔既。〈《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七〉
序一篇
[编辑]喜似贈黃生序
[编辑]五年時,某送別介卿於洪州。黃生年十四五,在舟中出入吾二人之間,與眾童子無異。其時從介卿於淮南,至者獨言黃生敏且勤,自此黃生之能浸浸聞。至介卿之門者,歸莫不愛其為人,而異其業之進。介卿以書抵黃生之親,亦驟稱之。於是黃生之里人皆嘆其善自致,而畏且慕之。其大父雖已老,其母雖久寡居,聞黃生之進如此,雖在千里之外,猶朝夕侍其旁也。雖書信歲不過三四至,猶朝夕與之上下語也。非特如是也,其喜殆甚於朝夕侍其旁,朝夕與之上下語也。何則?黃生在其家,無以異於眾童子,一出而得大賢為之依歸,遂以能聞於人,為其大父與母者,其獨能勿喜乎?其不愈於朝夕侍其旁,朝夕與之上下語乎?予聞之亦喜甚。
而予自洪州歸,雖其身去介卿之側,其心焦然,食息坐作,無頃焉不在介卿也。人有至自介卿之門者,雖奴隸賤人,未嘗不從之委曲反復問介卿起居狀與其行事,得其所施為,雖小事皆識之,以自警且自慰也。初如此,時以謂介卿雖系職於揚,不可以來視我,我幸布衣,有兄弟以養,可去而視介卿,或一年或二年,當復見之也。既別之明年,則欲經營家事而後去,不幸祖母病不起,遂不果行。明年返葬祖母於南豐,行事益以闊,而未之南豐時,予已病,雖病猶謂旦夕且愈,南豐歸,可必於行也。既歸,病幾不可治,至於今且三年,雖幸可治,然氣閉胸中,既食則不可坐,不可騎,而介卿方為縣於鄞,自撫之鄞,不可以舟通行,事愈未合也。然日孜孜念之,凡詢介卿之事於人,雖奴隸賤人加詳焉。於奴隸賤人猶然,況衣冠降登,然為士者乎?況吾介卿朝夕所與居,教誨而稱之者乎?故聞黃生之歸也,日企而望之,庶乎其來視我也。居一日,黃生來。望其表,其步趨之節,揖讓之容,固有似乎介卿者。人而視其色,聽其言,其氣愉愉而其音,不似乎介卿者少矣。其學其歸,得之乎介卿何多也。間而省其書,則又如出諸介卿之手。問介卿之事,皆能道其遠者,大者焉。甚矣!黃生之似吾介卿也。吾得之,廢食與寢而從之。吾喜也,惟恐其去我,而尚恨其來之不早也。莊生言見似人者而喜矣,信然哉!嗟乎黃生,豈特一時慰我也!於是知介卿之德,人人這深、化人之速也如此,使得其志於天下,何如哉?以從介卿於淮南者數人較之,不人人皆然,而黃生獨然,則又知黃生之所自致者亦犖犖絕眾,使堅且久,其所至如何哉?因介卿之教誨、黃生之自致而思乎人莫不欲有立,然而有賢父兄之漸澤,而卒不入於善者,其自反於心如何也?亦思介卿之道德,於今為大備,而黃生為日進,獨予斷然不一二備而不尺寸進,比其少之時缺且忘者眾矣,其自愧於心如何也?以心之愧也,則欲重警戒自修。是介卿之教不獨裕於黃生,黃生之自致不獨裕於己,而皆有以及予也,其喜不又多乎?
黃生勉之。如介卿者,方駕周孔之道行乎百代之下,而追於百代之上者也,生之似介卿,宜求至乎是而止也。若予者,將從事於左右焉,介卿與生也,其能勿助乎?因其然也,故歷道之,作《喜似贈黃生》而示眾卿,且將自省焉。〈《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二十二〉
記四篇
[编辑]游山記
[编辑]餘與南陽張僑、潁川晁仲升九月壬子會太平觀宿,癸丑過東西林寺,與道士任禹恭、丁宗元、僧本全俱過化成護國石盆寺、寶興巖,宿普照寺,甲寅止峰頂、大林、天池寺、佛手巖,至定心石,還大林寺宿,乙卯乃歸。凡觀游之得石有名者十:劉仙、峰頂、文殊、頭陀、把針、睡魔、定心、南北石柱。峰有名者三,峰頂、擲筆皆至,其上香爐。坐峰頂下視之,穀一錦繡。坐擲筆下視之,池四白蓮,白氏草堂東南天地臺二。講經十八賢煮茶試泉二:虎跑,石盆。書姓名刻石二:擲筆峰、佛手巖。
餘既游其間,而因思彗遠等十八人,相與避晉於此者,誠山水之佳處也。然十八人者,知避晉而自肆於山水之間,而不知自溺於異學,此陶令所為不取也。自文武沒,君臣相得之際少,士之有道者所以難仕。若陶令者,從容於濁世,以道自守,進不受污,知時之去,隱不離正,非十八人者所能到也。若予者雖能知其是非,而豈能仿佛及之,而徒知山水之為樂。將歸,遂書之,所以使余心與後之游者有考焉。〈《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二十七〉
全真庵
[编辑]九牧獻金,夏禹鑄以為鼎,九州山川草木百怪之象,莫不在焉。其歷乎萬世,有時而隱,有時而顯,其隱也莫知所去,其見也莫知所來,世以為神鼎云。人神其鼎,而鼎不知其神,此其所以為神也。人視其鼎,欷咨嗟,有愛其鼎之為器而不精察其鼎之文象者,有愛其鼎之文象而不究其鼎之全質者,皆非善觀鼎者也。且文象百變,其為鼎象則一也;文象雖假,其為金則真也。一變而百,百歸乎一,假不異真,真不異假。知乎此者,其亦庶乎善觀鼎者耶?惟善觀鼎者,然後可以議乎全真矣。夫六合內外,萬物洪纖,有形無形,有識無識,生死去來,喜怒哀樂,皆一真之所融也,亦猶神鼎之上,一山一川,一草一木,一鳥一獸,莫非一金之所為也。視一象則可知一鼎之全質矣,視一法則可知一真之全體矣。故鼎金常一而無象可擇,真理常全而無法可除,極六合內外,盡萬物洪纖,孰非全哉?孰非真哉?江西老人結草庵乎福山,太守黃公題曰「全真」,命某以文,故敘而銘之曰:
其行徐徐,其覺於於。渴焉而飲,饑焉而哺。全真庵乎,達者以為廬。〈同上〉
游雙源
[编辑]縣郊之東北,有山支為三峰,下會於平阪。兩腋之間,修竹重蓮,桃花流水,隨人耳目之所及。三峰之前,斷流為池,凡五十丈。揖中一峰為澄心堂,於堂之背為濯纓軒,去軒之西為日亭。引流而下,左右方沼。峻宇畫閣,置於峰之麓。飛橋走階,雕欄曲檻,簾隅翼翼,紅綠相照。雙源之會,澄心堂為磯以釣。相望之間,仰有翠陰,俯有清淺。風色動靜,禽聲語默。水涵太虛,形影上下。忘機之鱗,一游一濯。庚申之秋,予來尤川,因拜之。辱才華物象適然而相值,且嘆迷誤之流,役為年之期,而致千歲之憂,忘不可過之分,而徇不可必之物,以貧作憂,而以理養心,以憂作老,而不以時受形,心與形化,共還塵壤。雖然,我庾如坻,黃金滿贏,泉石之間,松雲之下,不能笑歌自若,以為勞生之夢幻,予嘗悲之。君不然,賓客至,正捕魚於池,摘果於林,破穀於場,趣雉於野,盤有嘉肴,樽有旨酒,詩箋棋局,為賓客歡漣猗之上,盡日而後去。分內之物,外之亦足窪者,故予樂為君記之,又為數詩以次其後,孜孜為利發皓而情淡者,得予之言而有感焉。〈同上〉
游信州玉山小巖記〈景祐三年五月〉
[编辑]去縣所東南二十五里,有山秀特卓詭,介然出於群峰之表。治下有浮圖,幽邃沖靜,棟宇樸約,無彩飾刻鏤,而與俗絕遠。游其間,真若排閶闔,登閬風,追伯僑、羨門而與之馳騁,翩翩然有超忽荒蕭煙外之意。景祐二年,家尊受詔為是邑宰,僕侍偕來。至未周歲,居甚無事,思有以遠覽,為塵外之樂者,得是小巖焉。其狀略曰:距寺西南隅四十步有奇,逾小橋,西北至於巖下,隆然而有門,初若隘局不可通者,入其中,闢而益廣。其道盤屈而無光明,隆超俯降,登陟艱難甚。乃命僕人秉燭,破其秉翳昧默,群而入焉。其石之異,有重碧聳翠,崛然本於下而起者;有勢依理合,峨然覆於空而存者;有鱗累羽綴,委其旁而列者;有壁峭刃攢,繚其隅而倚者。森然巍然,瑰瑋奇怪,與氏其遠。探其穴,犬牙交峙;視其形,若圭璧聯植。致若瞻浮雲,枝葉麗,錯置旁列乎空曠;駭若窺武庫,巉然見戈甲委,並擁乎王府。行十餘步,上下有水聲潺然,若急鳴玉而趨者,非絲竹也,而聽之者心平氣舒,︳乎韶之奏,有忘形絕累之趣。益知軒冕而榮者為其外,恬靜而居者為其內。又行二十餘步,至於西北隅,有若架危構虛成宮殿而宅浮圖之像者,上蔽下承,中曠然甚夷。其下有鐘乳,圍五六人。凝而欲滴者,若簷溜垂空,合而外結;積而廣者,若聚雪委平,側崇而未淺。膩如酥凝,分如爪形,垂如蓋張,色若海波,風聚而沫,食之甘吻津舌,異若蔗漿露蕊焉,殫乎美味。說者云:可以安躬輔氣,頤精休神,為不死之藥。自始通至於其深,飆發眾竅,當之愴然體清,振忽怒,反煬為冷,幽蟲伏蛇,往往鳴息其下。又行三十餘步,狀益奇詭,而石上俛壓乃可前。人甚疲,而恐懼者益眾,僕固求窮其終而不我從,遂相與復還。噫嘻!使我遺泉石之勝而不得遠騁周視,良可惜也。是日之會者,叔父易豐伯洪,伯氏成之、繹世昌,仲氏牟子進、宰元輔。其名皆以書於石矣,懼其遠而翰墨剝缺也,復使僕實其事,為記以詒永久。烏乎!自古述山水者多矣,見其瑰美幽麗而多諉之神明之為者,其言怪誕迂譎,非戴糸徙垂紳而游者所宜尚,予不敢知也,故於是而獨無取。若夫觴豆之豐約,弦革之嘲轟,皆羈於流俗而不有異,非書巖石之本,輒復略其辭焉。是時景祐三年仲夏五月戊子日也。〈《游志續編》,一九二五年涉園陶氏影印本。〉
疏二篇
[编辑]請文慧和尚住靈巖疏
[编辑]伏以道本無言,理惟盡性,非得圓通之士,孰開方便之門?長老夙悟宗乘,深明行相,家唱天衣之曲,印傳達磨之心,自建法幢,久□□價。今覽闔郡之請,延居古佛之場,幸結眾緣,時垂重諾。謹疏。〈《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三十一〉
請文慧和尚開堂疏
[编辑]竊以心雖離相,因相始可明心,道固無言,藉言所以顯道。若投聲於空谷,求應系於洪鐘,感而遂通。欲其自得此者,三學並湊,四眾齊臻,咸伸半偈之咨,共望一言之益。幸提海印,直示真詮,開人吾迷徒,光揚拂事。謹疏。〈同上〉
祭文七篇
[编辑]祭漢徐孺子文
[编辑]年月日,具官曾某,謹以少牢清酌,致祭於漢聘君徐孺子之靈。維君見幾遁世,降德在人。此邦所仰,千載彌新。是用訪舊作室,設象依神,尚昭潛美,開警聾へ。敢偕賓屬,躬薦蘩蘋。〈《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三十二〉
秋祭
[编辑]年穀登,所以祀山川鬼神報成也。刺史不敢墮舊典,惟神歆之尚享。〈《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三十三〉
祭王益都官
[编辑]嗚呼!鐘山南下,百里平野。江流水々,從此東瀉。昔公來臨,諸侯是監。何荒不耕?何莠不芟?人樂公德,公樂其和。公與邦人,從容笑歌。今公之謝,傷懷孔多。即起幽宅,其封坡坨。公靈不忘,豈去而他。公退於家,自克以寬。人誰如公,內外行完。人皆望公,壽考而貴。若可以諧,而止於是。公卿穰穰,十百為輩。朝門一開,巷滿車蓋。可恥之事,多於所得。公不為彼,其又何戚。維公有子,實天啟之。文可為法,行可為師。某之不肖,辱遇山交。相從於今,古道是守。公之方葬,某在哀荒。執事不獲,寓薦一觴。〈同上〉
祭王元澤文
[编辑]自周為秦,六藝散亡。泯泯紛紛,更漢終唐。詖行淫辭,悖離經常。天生相君,典領斯文。篤生我公,達觀博聞。左右元後,遂迪天民。皇帝曰咨!汝實大器。方見相君,汝嗣講求,輔訓厥遺,以悟後覺。三年書成,賜在太學。皇帝曰俞,道廢千年,乃昭於今,亦推汝賢。汝登龍圖,以對文功。公孫不居,道則彌沖。昔者孔孟,子實克嗣。韶向被鑿,自為問異。問時述作,惟我公是。道德之澤,遂及後然。嗚呼公才,其得自天。不自攜,其中塞淵。湛然清明,毀文言不驚,出沒縱橫,淵默雷聲。我意彼天,以繼有為。命難諶哉,而不耆之。己酉訃聞,皇帝曰籲!天與汝能,聖女衡樞。今其亡矣,人孰助予?吾豈能忘?贈諫大夫,相君白首,隕涕悲創,歸公朝夕,曰予天喪。某等備數膠庠,辱賜則深。聞問惻然,疾首薰心。循祭以辭,其或來歸。〈《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三十四〉
祭曾太博文
[编辑]嗚呼!公以罪廢,實以不幸。卒困以天,亦惟其命。命與材違,人實知之。名之不幸,知者為誰?公之閭里,宗親黨友,知公之名,於實無有。嗚呼公初,其志如何?孰云不諧?而厄孔多。地大天穹,有時而毀。星日脫敗,山傾穀圮。人居其間,萬物一遍。固有窮通,世數之然。至其壽夭,尚何憂喜。要之百年,一蛻以死。方其生時,窘若囚拘。其死以歸,混令空虛。以生易死,死者不祁。唯其不見,生者之悲。公今有子,能隆公後。雖彼生者,可無甚悼。嗟理則然,其情難忘。哭泣馳辭,往侑奠觴。嗚呼哀哉!〈同上〉
祭吳彥弼文
[编辑]維年月日,某謹以庶羞之奠,致祭於彥弼吳兄之靈。子之為人,溫良沉實,寡笑與言,不隨眾浮,其舉軒軒。書無不講,尤精左氏。連辭累句,浩浩能記。秦漢至今,千載所錄。子以一心,萬事渟滀。識能議論,文可傳道。偶章刻句,獨棄於子。自皆取士,歸之有司。今獨不然,左繩右規。愚庸不肖,得以達進。優材秀行,往往而擯。故子之生,不薦於鄉,不試於位,鬱塞埋藏。子於眾人,意尤少可。病寫其文,獨以示我。意謂予能,可以存子。子望則然,予豈堪此?惟昔與子,齒於學官。京師之旅,江南之還,離行旅食,嘗同苦艱。繾綣之義,兩是以親。憶問心病,去歲之春。子形已革,謝我猶勤。謂其母妻,曰我知子。子母吾姑,只益其悲。江冬之仲,日風恬。有弟有子,殯子居南。我命為具,觴豆具設。興言涕隨,長與子別。〈同上〉
祭壽陽縣君文
[编辑]賢矣夫人,善揚門閭。皓若玉雪,一其終初。允孝□婦,□□維姑。實生才子,一乃嘆譽。秉義率法,困而不渝。夫人之致,著□□□。歸殯□穹,□□實愉。惟子之故,具以俎壺。〈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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