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庵集/卷十四
遺事○言行錄
[编辑]祖妣遺事辛酉四月朔朝
[编辑]孺人姓金氏。其先花開人。中世移于松。遂世爲松人。曾祖諱富實。祖諱暹副護軍。考諱麗兌僉知中樞。妣結城張氏諱緯萬女。孺人以肅宗庚子二月八日生。年十二歸于我王考足窩公。寔英宗七年辛亥十二月之二十六日也。
天分安安而理於中。所不可。人勸之。未之許。不遽乎堅拒也。勸之固。竟優游焉。所可。人止之。不必乎直遂也而未之遽已。止之瀆。竟優游焉。人愈見其可親。而愈覺其難撓也。
裳衣博偉。進止安詳。姿貌晳雅。穪法服。望之粹然也。
安分自足。外慕不入。經歷艱苦。貧富恬然。
冬祈寒。飯䟽飮湯。念人之寒者曰未有此者。能無病乎。夏淫雨則曰吾幸茆茨無恙。未有此者。其能安乎。
事舅姑。所欲惟恐不聞。旣聞命喜。又恐失之。以故所欲先知之。
曾王考同知公甞於暑月雨中。與崔夫人閒坐。因戱謂曰今日雨。政宜鷄臛粥。〈鄕俗於伏暑沐浴會。常設此粥。而號爲水粥。今暑月値雨。如在浴所故云。〉未踰時。孺人奉盤前進。乃所言鷄臛粥也。公顧夫人曰吾前言。以新婦在外未聞。故戱之耳。而新婦從何得聞。而致之又如素具耶。遂相與食之甚甘。葢孺人在厨下聞之。而解環珥市鷄煮進也。
居舅姑喪。疾病饋奠不親。則値朝夕起坐房中。淚血出滿面。
事君子寅畏。燕私執顔溫溫也。業家産己力己勞。而朝夕計隱爲己憂。恐君子聞知以爲常。
精於飮食。所烹飪則致味。奉君子甚空乏。盤必有味。羹食籩豆秩多儀。朝夕之間。中饋之所。常如迎賓也。
處貧窶自奉甚薄。而侍君子。餕餘不近口者五十年。
常患痰逆證。歲率三四發。發輒昏絶食頃。及旣喪足窩公。病中屢言夫子敎我餌某方。試之輒效。如白滚湯香屑水之屬。非一二也。
二妹居密邇也。不數往來。惟問訊贈遺源源也。春秋俱登大耋。閨德爲鄕族楷範。每二月八日。子弟上壽訖。輒命造二妹相速。二妹各戒子弟設饌以從。孺人左右引皓首。相懽然無比。命諸子會飮于外。歲以爲常。鄕黨穪慶。
於子女恩憫。無須臾息。然未嘗以辭色煦煦加焉。
婢僕訢訢也。診飢寒勤摯。細過不錄。常以恩先。以故艱乏。致人盡忠。〈季妹貞州金上舍夫人。甞於冬間開戶。見一靑衣方傾甕偸米。卽徐閉戶。不復問何事。後從容諭改之。孺人常擧此事。甚以爲得御下之體。〉
接物也。恭而有別。惠而不比。宗黨各得歡心。然雖子弟燕侍。必以貌不褻也。
制事也動於事前。臨事而暇。小物必有法。法一定。終身不易。常所點燈。斟膏於盞。膏炷而挑。時常日未仄也。
喜施與。所得輒均諸家衆。然藏儲常有陳蓄。微物弊壞。人所厭棄。則時出之。皆可適用。
居處淨潔。灑掃日三四。器物方列。用舍有定所。終日於一室。志意安閒也。
寢中屛。前繪畵後書字。常後設之。笑曰吾性愛書字。居閒喜聽諸孫誦讀。引傍側擊節奬之。
罕出入。或有所之。必徑還不宿留。季妹甞時家翁出遊以邀之。旣將還。會天大雨。川路不通。季妹躬起視夕饌。出枕簟固留惓惓。有不能違去者。竟不許曰曲肱布被。惟吾所乃安。纔出人家。便心裏不穩。遂辭起。登轎冒雨。從大路而還。
歲丙戌。自金川還。寓居城北里第。旣而足窩公議更卜室。及孺人胥宇子男之陽。近山而少鄰。田園蕪棄。屋敗覆雪而下俯閭閻。有眺覽逍遙之趣。足窩公頗以自適。而意孺人未肯也。孺人曰是可居矣。遂定居二十餘年。處之甚適。
食貧五十年。東西遷寓。禮湖一年。金川三年。弊布疏食。或不以時。未嘗有歎憂之色。子婦問飮食旨否。必曰旨哉。問衣服美惡。曰美矣。曰貧困如此。無以爲養。傷哉。輒欣然曰某物如是足矣。某物如是足矣。吾旣自足。汝何患乎無養。季妹家田宅膏腴。富厚華侈。鮮與倫比。未甞有一言相豔慕。足窩公常故戱之曰兄弟貧富若爾。理不當羡耶。卽夷然對曰阿妹許良自佳。顧吾自足。不暇外慕耳。一女貧悴頗有苦言。輒和顔勉慰之曰若不能自安耶。則視諸不如若者。不如若者。又不知幾人矣。
子孫有誚讓婦女者。輒引諭之曰若欲求備於人耶。人如是足矣。人豈能盡善耶。汝勿求備。斯可矣。
素多病鮮飮食。然大耋尙精明。每家宴上壽。盛服坐椅。皓首氷姿。雍和端懿。象儀有加。擧家翕然。莫不感戴。
正宗庚申九月十六日以疾終。將終命御者正枕而逝。享年八十有一歲。
先府君言行錄甲子
[编辑]府君姓金氏。諱就行。字元五。號雲圃。其先系出熊神。今嶺南之熊川縣也。中葉移于松京。有諱重材修義副尉。五傳而至諱信珍贈左承旨。是爲府君高祖。曾祖諱南元贈戶曹參判。祖諱禹鎔武及第同知中樞。考諱弘海成均生員號足窩。妣花開金氏諱麗兌之女。府君年十六。始治明經學。凡擧鄕貢者再。至丙申又擧增廣解。凡三試禮部而不中。自甲申始發解東堂。凡經五大比而始登正廟庚子丙科。年已四十二矣。辛丑二月。始仕爲成均學諭。冬移中學訓導。壬寅夏遷學正。其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以異恩特陞爲典籍。癸卯夏移思陵令。居一年有餘。屢階通訓。拜奉常寺僉正。甲辰夏也。冬移司藝。乙巳春拜禮曹佐郞。夏丁足窩公憂。丁未服闋。因家居不仕。辛亥拜開城敎授。爲養老便也。配淸風金氏。副護軍諱郁兌女。封淑人。擧二男。長夭。次憲基。四女長適開城金希普。次適慶州李源。次適淸州韓在濂。次適漢陽韓有恒。
英宗己未八月二十九日癸卯。府君生于松都八字洞里之第。
母夫人之將妊府君也。足窩公夢見古聖而受一玄龜。歸遺于夫人。已而生府君。隆顙圓背。莊重岐嶷。屹然有巨人度。足窩公與母夫人甚奇愛之。
府君沉靜寬仁。堅確質直。坦坦有千萬人吾往之意。立乎大者如卓爾。衆慾不能誘之。作防閑以止之於前。物莫能踰焉。所處有如山之安。
府君於理義藹然。據之確然。未甞爲多歧之惑。擧以達諸事物之間。不貳不屈。而居之以寬。使之充廣周密。彬彬然成章。
府君體長中材。貌宇豐碩。進止揖遜。天然有軌度。平居冠襟整飭。肩背凝竦。終日晏然。未嘗有膠擾之意。
自幼有至愛於父母。纔能言。父母疾則有憂色。見其執勞則不能自安。己有病則隱而耐之。久不令父母知。夜而睡。乃不覺有呻吟。母夫人常深歎異之。
甫五六歲。卽自喜讀書。多病羸弱而不少輟。足窩公常戒止之。或束其冊高閣。府君輒候足窩公出而取讀之。母夫人申止之則懇曰兒性自喜讀書。不爲病也。願勿憂之。其於服玩衣物。或有弊故者。長者欲爲易而美之則必辭。凡飮食。惟長者所賜。不擇美惡爲取舍也。
十三。就一豆林公㞳學。羣居儼然若成人。口無過言。身無妄容。應對長者。輒皆中理辦事務。羣兒之中老成莫能絶焉。豆翁每於家內疾故。必道其證。以命府君。使問醫製藥而不疑也。
十五。聘夫人淸風金氏。癸酉二月十四日庚子也。
是歲夏。府君奉二親寓居禮湖。一日母夫人病。府君自外來省。色輒變。不能正履。疾趨向園中。卽掩一雌鷄來。趣出膏以進。母夫人疾遂得間。母夫人又嘗病煩渴。率口言甜瓜可以療此病。時尙早。甜瓜未熟。府君遽起而出。博問遠近而力求之。遇有一瓜特早熟。圃人將留爲種。感其誠而與之。母夫人疾又稍定。先淑人甞擧此二事。爲不肖道之。因言曰于時余新爲汝家婦。初見是事。不覺惕然有動于中。自是幾五十年。恐恐不敢少懈於奉養。葢非吾性能也。所感者然故也。
十六。文學日進而家素貧寒。爲養有祿仕之志。自是專意治明經業。而素善病。間復患風眩。氣常不充體。時甫童年。而自知持養。節嗜欲定心氣。未嘗爲恣意踰分之事。所課業處之疾徐易劇之中而得其宜。衆逸而未甞怠。人忙而不加勤。以故重證日祛。大業日就。雖歷艱荐屈而克至於成功。
甫弱冠。王考同知公年高。不親匕箸。府君手進飯凡三年。時常肄業鄰塾。而每羹食將烹熟。履聲已在戶矣。
其事父母。一出言一擧足。不敢弛忘。左右就養。所得爲。無不能爲。親疾色憂。言不能出口。食而不知其味。平居烝烝色養。不言而順。不動而敬。望之孚見於外。
母夫人素多病。病常滿數月。母夫人病則府君色蹙然。若大痛楚在躬。傍人侍者皆莫能有惰言。其所食飮藥餌。調合烹煎。皆親授方婦女以任之。不以使婢侍。貲所不給。賣衣服器用。以及居第而繼之。疾甚則必齋沐禱于五祀。及其病已也則府君之色始怡怡滿容。而子弟婦女擧訢訢於前也。
甞讀書山室。一日夢惡。遽起而歸。在途遇家人。以母夫人疾來告。葢府君於親疾。日夜有戒心。故兆見於夢寐者如此。
東堂解。科塲殽甚。每諸生會。有司令析坐以防姦。而雲合鳥散。不可禁止。庭隅有一大樹。府君嘗屛坐其下。一日驟雨。諸生析者紛然聚于廊廡。有司顧視庭隅。有一生特坐樹下不動。大異之。相與指曰此眞大樹將軍也。因命致油傘以蔽之。其處汙穢。特立不苟類如此。
歲戊寅。府君年二十歲。一日府中訛言忽震。閧然以爲冦至城下。擧城洶洶。家人驚懼以告。府君方讀書未竟。旣竟而徐曰崧嶽有烽火否。出戶立而諦觀之無見。還入曰固妄言也。更讀書夷然不輟。
嘗與二三同志。讀書山室。一日早。府君獨未起。而其色若有異者。同志怪之。已而府君起而發被捕之。乃一大蜈蚣也。同志皆驚問故。曰此物緣行于胸腹之間。若遽動身則易被其咬。故俟其旣過而後起耳。同志皆服。以爲難能。
少時讀書五冠之靈通寺。五冠大麓也。寺甚壯。一日比寺會。寺爲空。餘一僧獨不去。問之曰將夜耳。敢使公獨處耶。莞爾曰無傷也。汝第往。已而大雷雨烈風終夜。諸僧皆遙爲府君懼。旣曉走來至寺。歌誦之音。溢於戶外。入而望之夷然也。皆大驚羅拜。
甞游太學。以諸生入講仁政殿。方講上屢加奬褒。旣講訖。顧有司曰是不足爲純栍耶。有司以爲有誤音。竟下第。
其遊太學。四方之士。有所憂疑。必赴府君而愬告之。得一言以爲重。
歲辛巳赴擧在洛。始與李大邱義進相友善。李公愷悌好善人也。每入洛往還。交好不絶。旣而李遭廢替。交舊擧相改。而府君了無幾微顔色。及釋褐而宦遊。主於其家。李日困窶不自聊。而常與共其苦。李深感服。父子昆弟。一門咸遇如親戚。終身無間然。〈李公後起官縣監而卒。府君時已家居。而赴其喪於京第。爲文吊祭而還。〉
明經士於製述。例不能兼。東堂試率多假手於人。府君耻之。常於講誦之暇。兼習程文。所費功甚少。而於諸科體。鮮有不能。甞於丁酉。東堂兩塲。俱中壯元。以至生畫殿試。常居高選焉。
旣登第。親年已高。而家日貧矣。汲汲於逮養。而黽勉從宦。然素履落落。不能與時俗相俯仰。官職儻來而受之而已。人或病其不求進者。輒曰仕祿豈可以干而得之者哉。嘗詠鶯卒章曰。窺魚啄粟非高致。肯逐羣飛下稻田。歲癸卯。由典籍作令思陵。地僻而官甚冷。在思陵一年有餘。嘗有詩曰松檜森森十里封。五雲佳氣結重重。淸齋一室中林靜。盡日看書睡意濃。和人詩曰戇質難同世態姸。平生只自樂吾天。不耕而穫那昏乞。所遇爲安穩晝眠。亦可以見其氣像本趣之一二矣。
壬寅十二月二十九日。親政。府君以學正爲書寫郞入侍。上目其容貌擧止。歷問年紀及登科久近。旣備對。特除注書。因命持筆硯入曰。異數也。爾乃今得陞六矣。卽日復拜典籍。
居官嚴密持大體。處卑位而奉公擧職。必盡其心。法義所守。不撓於貴勢。甞爲祠官齋宿。有某寺隷怙其官有勢而不如法。府君將繫治之。傍人觀者皆以爲危。且彼使來謝而求解者數。府君固不之赦。旣而齋罷。某寺官自來謝。然後乃釋之。在奉常也。本寺隷悍而𨠯。日閙于寺中。前官置不能禁。府君至則痛笞之。至革習乃已。思陵時陵軍有逋公穀者。罄其貲足以自納。而欲徵於族。察其狀。詰治之甚嚴。使竟不得徵焉。
從宦居京者凡六年。休告還養。歲率四五至。至則油油然不能去。其不在告。則以安否問于庭。源源相接。未甞有三日間。離違稍曠。思慕形於詩什。官微祿薄。旅居無所贏餘。而儉饋食節調度。抽其資以上其親。凡恩例所獲。尺寸皆謹封緘以致之。新潔若親奉持於前者。
歲乙巳。全家遘癘。足窩公有斯疾。府君自京疾馳而歸入門。面無人色。見者莫不驚駭。居三日竟遭憂。時諸宗黨皆拘忌在外。府君巨創如不欲生。而附身附棺。不以迷亂致踈。必敬必信而靡有遺悔。以至哭擗饋奠。一以禮不苟。及塟以先塋迫隘。議更卜兆。冒暑雨經營四方。凡閱三月。竟得地以窆。寔府南高山西麓丙坐之原也。
足窩公平日康樂。未始有衰憊意。府君游宦。一日如年。而徒以平生之志。冀其少須臾有成。歸以終養。奈天不吊。奄至於大故。府君悼本志之永違。憾子職之有曠。至痛終身在心。其居喪思憶。淚汪汪血出。廬居三年。不脫絰帶。朝哭必見星。朔望必拜墓。日祭非甚病必躬將。撰次言行。必謹書其大節。編輯遺詩文。手寫以藏之。於詩中取其尤可爲後人訓者凡七篇。作跋語以附己意。而手書爲祭屛八疊。設之几筵。凡遺蹟所在。隻字片札。莫不珍裝而寶藏之。對之宛然如復見焉。至其嘉言懿行則終身體之。而未甞有須臾忘乎心。迨其病且衰。人有以足窩公遺行誦于側者。則不覺涕泗之橫流也。
府君於居憂中作一冊子。始自初終襲斂殯塟儀物。以至親賓奠賻挽詩祭文。皆謹書而備錄之。以藏于家。
足窩公故有射社。府君旣制闋。社中老以飮射相速。辭不赴。後有詩曰先君以勖雖多感。羊棗其如不忍何。遂終身不執弓。
自是絶意不復仕宦。家居養母。日以悅親爲事。充然無慕於外。朝夕不離親側。遂無經宿之遊者十六年。
母夫人素患痰逆證。發輒昏昏食頃。及旣喪足窩公。猶時作苦。府君常以爲戚。旣而夫人於病中屢言曰夫子敎我餌某方。府君依而試之。其應如響。如白滚湯香屑水之屬。非一二也。
歲辛亥。拜本府敎授。爲養老便也。奉母夫人就官第。以祿養者三年。其追慕足窩公。於是爲益甚。
府君迨老白首。母夫人尙無恙。天少寒。躬抱薪爇火。匕箸以手溫而進之。晨昏必定省。出入必啓覲。家事巨細。一以咨禀。未嘗爲專制之行也。
府君嘗當暑病泄痢。母夫人憂甚。一日府君自外入。喜動色而速步異他日。卽升堂怡然告曰兒病瘳矣。遂白其狀。母夫人欣然喜。
其或出游。必告母夫人反面早晏。賓朋懽笑。盃酒浹洽。衆意尙未艾。而必視日蚤暮。先决意以罷歸。未甞過其時也。
府君暇日於母夫人側。常讀諺書使聽之。或躬讀或使子弟讀。其於母夫人病少愈時尤常然。
季氏公異居。母夫人歲一再往留之。或一月或數旬。府君日三省。朝往拜之。及日中又至。及暮又往拜之。
母夫人有二妹氏俱年高。母夫人於二妹氏。事事無所不悅。府君事二夫人如事母。與其子弟如兄弟。仲春八日。母夫人生朝也。是日也府君盛服。率子弟上壽。旣而將母夫人之命。以速二夫人。二夫人俱至。子弟皆從焉。母夫人引二夫人相對。皆白首皓然。府君終日怡怡。與其子弟交歡於前。一門內外大小和氣融然。母夫人於是日爲甚樂。凡十餘年無歲不爲然也。
壬子在敎授第。桃符曰吹塤一室和風暖。舞綵千年愛日遲。祈祝新元無過此。先令諸子揭吾詩。乙卯新居濶洞。手書兩句曰君親壽考康寧。家國歡欣舞蹈。
歲乙卯秋。府君猝患語𤁧。旣而得差。至戊午夏而復發。自是浸以不平。榮衛日脫。而常以母夫人之憂恐恐也。日盥櫛自強。不廢晨昏。子弟以藥餌請者。常拒却之。其或許之也。則必决之曰母在吾不得不然耳。
己未八月二十九日。府君回甲。而母夫人滿八十歲矣。以其日卽府君外王母諱日也。故爲不可以宴。乃於翼日九月朔。行參禮於足窩公之廟。退與諸子弟上壽於母夫人旣訖。受子婦獻壽。府君有詩曰八耋親前兒甲回。昇平九月壽筵開。今朝自有情難抑。偏侍孤懷百感來。親賓莫不穪慶。和詩盈軸。
庚申夏。正宗昇遐。時府君病痼已三年矣。不能詣舘門。扶曳上家園。望哭成服。一如禮無闕。
是歲秋。母夫人患泄痢。因以沉疾月餘。府君病力不能自強。而夙夜焦遑。不知疾之在躬。必親視藥餌以進之。察其證候而常戚戚感噫。母夫人竟下世。府君疾遂以添劇。氣息嶪嶪。而衰絰不去身。號泣如孺子慕。居喪諸節。皆所不堪行而必行之。喪葬儀物。令子弟錄出而覽之。或有闕漏者。雖微細尙能一一辨識。及塟子弟以其疾危。交諫欲勿從喪。府君曰一息尙存。此豈可忍爲耶。遂益自強。臨壙哭擗一如禮。觀者莫不懔然危之。府君亦泣曰今也則固無恨於死耳。但有餘願者。祈至於喪畢而已。旣而終三年果無恙。人皆歸其純孝之報。
府君有弟妹各一人。平居於父母之側。相對怡怡。至老而彌篤。其有所不及。各因其性而誘掖之。恩愛未甞有少間斷焉。
季氏公少治經。業擧公車不中。旣而府君語之曰親老家貧。奉養爲急。而我性踈不能事事。汝素有幹局。可任此責。遂廢其書。使治産業。季氏公感而從之。自是綜理家政。爲養三十年。甘旨克備。府君賴以無憂焉。
府君書軒。常有種菊數本甚愛之。嘗於秋日出一本與季氏公。花始開矣。謂季氏公曰好看花。花謝後善養之。明年乃復看花。旣明年曰菊尙存否。對曰枯矣。又復與一本。花如前矣。如是者至三四。
居室莊重重然可。未甞有私褻容。常言曰婦人無專制之義。以故閨門之內。綱維肅然。然而含容仁信。不以煩苛臨之。使得以自効焉。先淑人常曰吾平生困苦。卒不至於大過。賴君子寬弘故耳。
莅子女仁愛淵淵。不形於色。截然於義方。未嘗有所姑息。常言曰愛而勿勞。禽犢之愛耳。晩而有不肖一人。自孩提有識。一未甞親抱持。居常敎戒。不爲敷言多語。就所失嚴防之而已。不肖治擧業。垂成請棄之。以專意讀書。怡然許而可之。
居家嚴於內外之辨。宗族非同堂。謁於內必將命。自功緦以下。嫂叔罕與之相見。斥巫瞽屛佛事。吉㐫不入於言議。謹於祭祀。粢盛籩豆。致極蠲潔。齋戒必沐浴。薦新必躬將。朔望必拜家廟。以至於宗祠。凡遇宗族。常翕然有一家之意。每以吉慶相速。必殫擧一宗。而未嘗有所遺漏。
府君晩年。於所憂喜。或至終夜不寐。時則或事有係於祖先。或族親有吉㐫。或朋友有患難。皆常然。嘗曰盛時尙能理而遣之。今也旣衰。不復能矣。
案上常置一曆。以備日錄。上自邦國。下至宗族親故。凡有事故皆書之。如㛰姻生産喪塟疾病往還之類。於國事則書其所共與聞者。於親故則擧其畧。宗族加詳焉。家庭又加詳焉。如是者凡數十年。
家世孝友敦睦。自同知公模範益備。而足窩公又克繼而益開之。所建立家政爲多。府君謹守其成法而益加修潤。鬱然以法家穪於鄕黨。念先業之惟艱。冀來裔之永繼。憂慮垂示之意。眷眷深切。遂於歲戊午。使不肖畧述人倫大綱。居家常軆。著爲家訓四篇。藏之于家。
乙卯夏。定居于大闊洞。有小園精舍。扁曰雲圃。自是靜處甚適。有詩曰數畒田園結小廬。昕晡藜藿足閒居。峯巒霽色朝檐外。兒子書聲午睡餘。今始樂兮吾分素。前何誤也世榮虛。家僮莫去門庭草。竆巷豈臨長者車。賓友和之者甚衆。
是歲胄孫新生之一周也。作養正箴。手書以賜之。旣學語。卽以授焉。
其游觀於山水。遇佳處終日趺坐。卓然意寄冲勝。飮酒至五六杯或七八盃。談笑風詠於衆賓之間。而坦泰夷凝。有起發人之風韻也。
府君沈疾凡九年。由始至終。未嘗以失養致有加。甞謂醫者曰謹風雨寒暑無觸冒。節飮食。不甚飢不甚飽。以此自養。不猶愈於藥餌乎。
歲壬戌。先淑人之喪也。府君已凘毁劇甚。而居於外寢。至淑人屬纊之前一日。命侍者取衣冠而來。旣衣服冠。然後扶入而與之訣。少頃而乃出。
府君平生制物而不掩於物。聲色臭味之欲。皆以法義勝之。終身處貧困。愈竆而愈堅。身心上下表裏隱顯。不使有一毫苟且意。平居晏然。未甞出一語爲歎憂之色。嘗自誦曰君子坦蕩蕩。
府君專用心於內。不言而躬行。平生行己。直道正誼。不爲利勸。不爲威沮。有終身之行。無一朝之憂。雖遇大禍福。處之坦然。未嘗少動曰當生則生。當死則死。如是而已矣。
府君有高識遠慮。氣完而行峻。倉卒危疑。確然有辦大事鎭人物之量。
府君於所可者。必終可之。歷衆辯以爲不可而不遷惑。其終必有可者存焉。於所不可者。必終否之。歷衆辯以爲不否而不遷惑。其終必有否者存焉。以故其所可否。人不能易焉。
樞機周密。品式備具。所處事慮必有磐石之固。及决而行之。沛然如水之赴壑而不可回也。
府君最嚴於防患之道。辨之早而决之豫。制其微如己著。遏其幾如己動。攔之若山。防之若城。不使之少有滋蔓。嘗曰小不忍則亂大謀。小仁者。大仁之賊也。
遇事提掇甚嚴。期會之在明日者。今日已先定。明日興卽擧而行之。居恒雖微細事。處之必有法度。如飮食之類。盤饌雖多品。必食一味已。乃復食一味。不苟泛及也。
府君於辭令。安安有專對之辯。執詞完而析理確。稠人廣坐。所出口輒厭衆心。處之急難而未甞有疾言窘辭。論事當否。成敗該辨而不支。述人之言而其微意幷傳也。
接物也。寬容公平。無私計校。人有犯。久而不見其涯際。盡忠以施。諸人默焉而忘之。有過當告戒。面斥之若不容。旣退則未甞有後言。羣居不倚。而德意常周於衆。重然諾。言出而行己隨其後也。
春秋嚴而在裏。見人有不善。必內峻絶之。不復以言色假借之。多行乎惠愛而爲時論所推者。必辨其爲違道而干譽。處鄕里而喜事功者。必斥之以貪權而樂勢。家居未嘗言及時事。子弟有語朝政者。必呵責之。平生不以毁譽加諸人。嚴於取予之分。所不當取。漠然無所動於其中。所當取。不必拘於小廉。其所不予者。人有不能不予者焉。其所予者。又有逾於人之涯分者也。
府君於視聽思慮動作。皆不習而專一。其飮食必知味。
其問人以事。所問必加於人一節。久遠無闕漏之悔。
平居晏坐。或終日不言。客來當言而言。無可言則亦對之夷然而已。
府君嘗與人擧似孟子集註。天地以生物爲心。〈止〉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段語曰。此註儘好看。又嘗語不肖曰仁之道只是一公字。要爲仁。須要公其心。於尙書常愛誦金縢旅獒二篇。
當宁癸亥四月六日庚午夜亥時。考終于男山第之正寢。享年六十五歲。末年多昏耗。旣臨終。精爽不亂。
先妣遺事甲子九月二十一日
[编辑]我先妣淸風金氏。高麗侍中諱大猷之後。高祖諱重寶贈參議。曾祖諱鉉。祖諱麗澄僉知中樞。考諱郁兌武及第副護軍。妣南原梁氏諱宗之女。先君仕至禮曹佐郞。封先妣爲淑人。
英宗庚申六月二十三日辰時。淑人生于松京東部冬霞井洞之第。
晳而頎長。性剛明。篤於人倫。懇切堅苦。潔白均一。所行靡不用誠。苟於心有絲豪不盡。不肯放過。必勉而盡之。然後乃可以解於心。未暇計其力也。
幼時甚爲父母所鍾愛。葢梁夫人先擧丈夫子六人。而乃生淑人。以故慈之甚篤。一門承藉。寵待譁然。而淑人口未甞有傲言。羣兄婦五人而壹接之以和惠。無不得其懽心。父母以是愈奇愛之。
癸酉二月十四日。歸于我先君。時年十四歲。
王母金夫人嘗病眼。方云用流水洗之。淑人時以新婚。尙留本黨。每於早晨。輒使人就溪流未撓濁。汲以往供之。凡月餘日如一日。
歲丙子。金夫人患疫癘月餘。始少間而先君繼而病。淑人左右調護。困苦憂灼。旣而身亦罹是疾。自度一委卧不復能有省矣。遂力自強日夜。絶不休偃。每治飮食厨下。憊不能成坐。輒倚附物以持之。勿令身傾頹。積五日而先君疾亦愈。淑人因臥。至於幾危。閱月而不能起。
歲戊寅。曾王母崔夫人棄世。翼年又遭曾王考同知公喪。淑人時年尙少。家門深濶而大事遽。諸尊長皆哀荒在次。淑人自初喪以及殯葬。其內事皆任之。左右上下。出納供給。巨細一無差誤。以至庭戶器什。皆甚治而整潔。出飮食可羞於鬼神。尊長莫不宜之。
甲申遭梁夫人憂。乙酉又喪護軍公。始死哭擗頓絶。旣塟哀慕益甚。冬而見雪在山。夏霖雨水行于地。輒號泣不能止。聞者爲之感涕。
其事舅姑。日必見星而興。灑掃室庭。朝夕對竈治飮食。調合烹飪謹其節。不以任婢使。審滌拭器皿巾帨。常有數等。器之無葢者。皆羃用絺布。陳設飮食處。無一蠅一塵。衣服之未成而在笥者。亦必敬而勿越。其裁割縫紉。平正緊密。壹適於體而不爽。平居洞洞。惟恐服勤奉養之不竭己力。有所命輒忘其身而服行之。舅姑有憂色則恐恐然如有所畏。退不敢自寧。見其喜則切切焉私以爲幸。亦不敢以色笑見於前。舅姑有病則悚然色有警焉。行乎庭除之間。而履屧不響。日夜伺候供奉。積月累日而彌篤。家貧爲甘旨計。治女紅夜不能寐。每夜分以席障燈光。恐舅姑知而憂之。甘旨闕具。惄然如有所失。其旣得具。喜動于色。充然忘其爲勞也。
金夫人素多病。歲率三四發。淑人或己有病而遇金夫人疾則輒忘己病焉。金夫人病少間。必大補而愈。淑人罄資裝以具甘旨。必適於口。金夫人非淑人所治食則不肯下筯。一日疾向安。淑人將以事適私親。豫治食以付他婦女。諄諄誡以進餉之節。旣而反面。金夫人執其手曰新婦歸乎。吾尙未之食也。葢適所進。燖溫失其味而然也。
家素竆約。東西遷僦。至丁亥。始定居男山之陽。而先君治經業。游學於外。久而不第。家貧困日以益甚。淑人夙夜竭力。爲養艱苦。疾痛飢寒。絶不自恤。王考足窩公嘗命淑人出分。淑人辭曰奉養職耳。願無離膝下。及先君旣第而旅宦。又使之從居於京師。又辭曰嚮也旣告以志矣。今且以家君之重離親也。而惟新婦是勖以養。違而相從。懼非其意。敢以爲辭。遂竟不肯分異。足窩公常以此語人而亟加穪奬焉。
金夫人嗜南瓜蕃椒。淑人常手自種以供之。値苦旱瓜將枯萎。朝暮往以灌。居無何旨蓄缺。晨起而視其蔓。瓜一子大可摘矣。餉之甚甘焉。
足窩公甞與金夫人道說淑人之性行。金夫人因曰吾新婦他善行可擧者固甚衆。今但以一近事言之。新婦於吾所求。雖篋笥私藏。必盡底裏傾倒於前。而無絲豪隱吝。只此便非人人所及。足窩公笑曰此言固是。然奚足以盡新婦。新婦於舅姑所欲。雖體膚將無惜也。
歲庚子。淑人遭癘疫。尊長次于外。淑人獨與諸女居。病甚篤彌月而乃少愈。一日足窩公呼于門外。淑人匍匐謁於閾內。形貌瘦黑。殆不可復識。足窩公愀然曰新婦尙如是耶。少女方有是疾。謂委汝救護之。汝尙爾。豈救人者哉。淑人怡然對曰小姑疾。固新婦所宜視。惟恐不堪。願勿以新婦憂。遂力病憊。竟致其痊安。至乙巳諸子女復嬰是疾。先君前後皆在京師。惟叔父日來省視。而其日夜扶護則惟淑人在焉。癘氣方熾。頃刻失養。危亡立至。而淑人未嘗以失養致其危焉。
其在足窩公喪三年。常侍金夫人寢。不一退休於私室。朝夕饋食。必別置鼎而炊之。哭泣奠獻。一從先君後。而未嘗有少殺也。
金夫人春秋躋踰八袠。淑人已老且病。而子女皆壯能事事。淑人朝夕必親治膳以養。一如少壯時。未嘗敢以委諸卑幼。及庚申遭金夫人喪。其執喪一如喪足窩公時。
其奉祀事。祭日將至。豫洗滌屋宇器什以待之。及具羞。沐浴新衣。以躬饎爨。其家人上下。皆奉條敎步速。而視下人各有執肅如也。旣告具位陳井井。以待時而薦。未嘗假寐。雖在衰老時常然。
事君子極其誠敬。凡所勖帥。竭心力以從之。未甞有專輒之行。燕私溫溫。不敢欺犯。先君遊學旅宦。往來於京師前後數十年。淑人手賃縫以具其衣。遠給於數百里之外。而衣新故相代。常如同室授者。其在少時。以先君多病。遇其病則輒損噉食以焦苦。及先君老而病痼也。己雖甚衰悴。常以憂勞夙夜。不敢自逸。凡八年如一日。
足窩公晩有一女。卽崔氏姑也。甚鍾愛。始生時語淑人曰汝姑已向衰。其於養兒。不能如曩時勤。惟汝共養之。淑人謹受命。自是往往躬抱負而乳之。足窩公苟於兒有所事。雖夜裏必呼淑人。纔一聲。淑人輒至堂前。及姑母稍長。金夫人指淑人而語姑母曰汝當視兄婦如母矣。旣嫁其粧餙衣服及姑夫衣巾。皆淑人手治之。或姑母有過失則足窩公輒語淑人曰汝其敎之。葢自幼至長。及嫁而生産疾病。淑人壹以撫恤終始。無一不當於舅姑心者。及淑人下世。姑母見不肖輩。輒思淑人而誦說之。不覺流涕曰世無復此德矣。
叔母李夫人少淑人十歲。淑人友愛如姊妹。與之言無隱情。資財無私蓄。叔母新入門。凡所未服習者。淑人皆密敎而詳導之。用意婉曲。有感動其心者。叔母後常異居。數擧男多不育。旣而有一子。淑人愛之如己出。纔數歲。叔母輒時送淑人所信宿之曰。是兒仰姒氏甚於其母。且姒氏養兒多壽。乞與懷養也。淑人常欣然留撫之。兒輒忘其歸焉。
淑人於子女。篤愛而明敎之。其妊子未嘗跛倚邊坐。飮食甚愼重。不正者雖悅口不御。子女幼稚在前者常三四人。雖甚貧窶。皆櫛沐巾襪。容貌修潔。而敎之以孝敬禮讓。必有法度。晩而有不肖甚鍾愛。然居常敎育。見有過則未甞饒焉。其於訓諸女。尤致嚴容功德言。有少不謹。輒呵止之。以故成人者四。咸以宜家穪焉。
淑人性強記。足窩公常於宗族賓友吉㐫日時及事後當追思者。壹以誡淑人令識之。如期扣問則雖甚久者。皆對之如響。治家産綜理微密。歲月日之計。常以不足而致有餘。家中前後巨細有需。皆叔父辦給之。淑人一視財豐約。以經其事。酌量裁節。等分區畫。燦然如示掌。及擧而行之。若合符契中射的。泯然無少出入贏縮。以故食貧五十年。屢經艱虞。而能鎭其家。不至於顚沛云。
淑人平居淸明端恭。未嘗有褻言戱容。非禮不正。視之若凂焉。視聽明察。不可欺罔。愛人如己。絶不有內外之間。見有過必明告而正言之。處之宗戚姻里之間。而各盡其恩。無一之或遺。以至御婢僕。必同其甘苦。共其憂樂。無一毫賤傲之意。性廉潔。辨於取予。一毫不以苟焉。薄於自奉。飯䟽衣弊。猶不以時。而忍耐之彌堅。旣老多病。羸憊已甚。而飮食罕御滋味也。
淑人嘗語不肖曰吾無足以猶人者矣。但平生惟有兩端事。始吾歸于汝家也。初謁于尊姑夫人而心內自警曰吾爲是姑婦。儻不能師其德之萬一。其何以嗣之乎。見汝大人則又自警曰吾爲若人婦。苟不誠於親養。是負若人也。豈名婦乎。以是二者。兢兢夙夜。冀自免於大罪。以至于今五十年。不敢不勉。吾之終始。其如是而已矣。
淑人晩得胸腹之疾。往往作苦。歲壬戌春。以是疾閱月彌留。添以客感。至三月十七日疾遂大漸。先君病方沈痼。扶入而與之訣。淑人曰平生願先夫子化。今得如願足矣。至夜半少睡而覺曰夢舅姑謂余言。明日當復來奉養我。余其明日死矣。遂顧子女慰撫而訣之。果於十八日未時。終于男山第之正寢。享年六十三歲。
叔父言行錄
[编辑]府君姓金氏諱就德字元一。貫熊川號一齋。英宗壬申十二月六日。生于東部臙脂洞第。
府君眉宇秀爽。望之昂然。性剛决明爽。惠而愛人。所許可千金脫口至。所執守始終畫一。不可撓奪。言語侃侃。不避忌諱。而接引常暢人之志。臨事見大軆。决之迅速而條理節目。燦然備擧。無有遺漏也。
幼時峭銳有鋒穎。嬉戱氣壓同隊。然喜與人周旋。以利及物。長者命。輒不辭劇易。足窩公甚奇愛之。
年十六。娶夫人李氏。夫人牛峯李公夏益之女也。時鄕俗狃於朱陳。所議多境內。而牛峯峽郡。去本鄕數舍地。獨李公有偉人度。足窩公意未决。問府君曰於汝可者誰氏乎。對曰李氏者可也。足窩公諾而與之娶。後府君爲家。得夫人助爲多。
府君於文字。記性絶倫。日數千言。吟哦有節。響出金石。然遭家貧窶。備歷艱苦。服田金峽。治園男山。餘力只在冬時。而治明經凡三閱冬。四書告功。丙申一中鄕解。竟以爲養未卒業。
府君所居異宮。嘗購一敝屋改造。旣成而圮。敗壁頹墻。蕩然一墟。力詘不可復營。乃取酒招朋。嘯歌於其中。快然無芥滯意。其以理自強。不爲物所勝類如此。
府君少壯讀書。日以遠大自期。而足窩公年旣老。伯氏雲圃公久未第。家貧困益甚。府君遂慨然專意爲養。寄妻子於婦黨。鬻屋以營產。數年之間。甘旨克備而擧家有資。足窩公晩年自適。無家累之憂。由府君之孝也。
乙巳春。家有癘疫。足窩公及金夫人出次于郊外。雲圃公在京職未歸。時癘氣方熾。擧家熏灼。勢如烈火。府君獨以一身任十口阽危之命。朝夕密察。以審諸病差劇。日覲省足窩公所。務以慰安其志。出入內外。勞苦焦憂。不遑啓處。而積數月神氣益強。疾終不能侵。兄子病殆死。得良藥以致活。人皆異之。
是歲夏。足窩公竟得是疾以終。府君積勞之餘。奄遭巨創。哀毁爲甚。而諸宗戚皆拘忌在外。府君奉伯氏躬治喪事。附身附棺。克致勿悔。旁求墓地。冒雨衝暑。積月彌篤。竟卜塟於府南修隅里高山西麓丙坐之原。葢家世舊塋在松西氷庫洞。子孫繼塟不止。而創卜新阡。自足窩公喪也。
母夫人壽躋大耋。府君置第常於密邇。日謹定省。非甚病未甞有曠。養必有常羞。病必致珍劑。其所欲與。必先承之。不以有亡計。暇則讀諺書其側。以資笑樂。歲必迎養于家。或逾旬或浹月。以爲常。
庚申遭母夫人憂。時雲圃公已老且病。府君憂哀之中。謹護伯氏。而喪事巨細。壹以自盡。備禮致物。克恔於心。
府君自母夫人喪。卽置家事不問曰。治産營家。所以爲親也。孤露者復何求哉。罄其力以贍祭田備墓儀。洗手以居。親故憫之。多有助其乏者。
府君與雲圃公在家貧親老之時。雲圃公祿仕于外。府君力養于內。內外相須。交盡其孝。如輪翼之不可廢一。而府君身任家政幾十年所。使雲圃公得無憂於外而卒以榮養逮親。則雲圃公之孝。實由府君成之也。於是乎府君之友悌。爲得其大者也。
府君與雲圃公。入則侍親側。怡愉終日。其於奉養之類。雲圃公所欲爲。府君必悅而從之。如塤箎之迭和也。出而與賓客羣從游也。凡雲圃公所欲往。府君必持飮食以從也。
府君有一女弟。崔氏婦也。賢而早寡。一子夭而無後。府君爲經紀其生計。事大小衛護庇覆之。旣而遘癘以沒。府君率子弟躬殯斂。不以老病而自已。諭其家使立子。俾祭祀有主也。
府君有二子。長進士君。歲戊戌。足窩公以同知公嫡孫死無後。其仲弟止一子。而府君之子二人也。取進士君以爲其後。足窩公旣下世。而府君之次子夭。久未有子。諸尊長議以進士君還歸府君而更立其仲弟之子。府君不許曰吾旣以先人命予之子。而今先人不在矣。又豈敢以子有亡而改先人之命乎。旣而李夫人久止乳而復擧子。人以爲府君善述之感也。
府君於子弟。敎導甚明。俾不迷其所向。有不如敎則痛抑之。繼而懇到之。使其指意透入於心骨之內。然後容其自悔悟而徐改之。不迫督之以至於失愛也。
府君於親屬。視之如一己。㛰姻喪塟。皆悉其力以濟之。從兄有早死者。拊其子甚至。旣又喪其母。爲之娶婦而率育之。俾至於成立。凡有事於宗族。無問夷險甘苦而皆身任之。期於有成而後已。
先塋古有齋廬。寔足窩公重建之屋。而年久頹敝。歲辛未。府君倡諸從率錢以營葺之。俾返其舊觀。墓傍又有家傳舊田而間爲他人所有。足窩公嘗贖還之。擬以爲祭田。而宗中無見財。權寄於族人之有力者。以爲後圖。歲壬申。府君取宗錢盡買入之。旣又考古法。擬欲聞官立約。火舊券斷賣買。以爲永久之計。至病且革。猶諄諄語諸宗不置。其追遠繼述之誠。至死未已者有如此。
府君言論明快。見事甚敏。雖事之雜亂紛糾。甚窒而不通者。得府君一言。輒令人爽然。然遇事喜與人商確可否。不偏執己見也。
府君於應事。當爲卽爲。無顧慮遲疑之意。人或慮其發之太早。而及事過之後。則見其卓然中機會。無後時失事之悔也。
府君輕財重義。凡有所得。隨而用盡。於取予物我之際。尤立意較然。不以千金易其信於幽暗之中。以故諸以財賄交者。皆久而敬之。不能忘也。
府君愛好人物。長於駕御。揔持紀綱而曲盡人情。聽察精明。不可欺罔。而隨材任使。各得其用。遇人可意者。輒披露心肝。置其腹中。見其竆無聊。有願未遂。必爲之指畫多方。使之有濟。其所成就人材業前後甚衆。然性方嚴。疾惡若凂。面斥人不諱。人皆愛而憚之。
府君晩而愛看書籍。溫理舊書之餘。或間之以稗官小說。客有語之者曰街談巷語。何足以遮眼。子旣讀四子矣。考古得失。莫如史書。而史書之中。紫陽綱目爲最。盍取而觀之。府君遽應而諾之。客未退。卽伻人借其書。未半年盡其全部。而欣然有契于心。其好古從善之勇。老而彌進如此。
府君雅不飮酒。而性喜山水。每良時遇興。輒與同志數人。命駕而出。脫然有遺世遐擧之意。嘗東遊至于金剛東海。西北至于九月妙香。近而天磨聖居則殆無歲不至。至必涉險升高。以快心目。其餘名山梵寺稍便於往還者。選勝占幽。隨意爲自家境界。四時賞玩。各有其所。每於暇日。幞被書卷。携朋輒往。留止旬月。山僧野叟。所在迎候。懽然如家人僕隷。其所游衍之處。品勝記跡。皆有題刻。若華藏之觀雪會。靈通之避暑飮。明珠之玉龍潭皆是。而又嘗與賓友九人。築臺於崧嶽之下。題以樂天。繪畫厥像。爲文以叙之。大意以人於彝倫日用之理。順而不悖。俯仰無愧。然後覽物寄情。爲得其樂。此又其平日遊觀之本領也。
歲庚午卜居于活洞之第。洞葢累世所居。又男山舊第之下。而宅內有巖澗林木之趣。府君愛之。爲終老計。汛治階庭。葺理室宇。扁以一齋。作詩以見志。賓友多和之者。
歲丙子。喪李夫人。時府君病憊已久。而臨喪治事。不遺細微。喪具又皆穪有無而不費也。
當宁丁丑八月十九日亥時。考終于濶洞第之外齋。享年六十六歲。府君自甲戌冬患痰腫。右頰隆起而時復作痛。損飮食耗榮衛。日致柴削。至丙子夏。幾危而復蘓。及是夏復劇。其形色證候。殆非人所堪。而府君處之泰然。不少繫累於胸中。臨末言語精爽。炯炯如平日。人服其定力之不可及也。
叔母孺人李氏遺事
[编辑]孺人姓李氏。籍牛峯。考諱夏益僉使。妣密陽孫氏。孺人以英宗庚午四月十六日生。年十八歸于我叔父學生府君。寔丁亥三月也。
孺人性果直寬吉。理家儉而不費。勤於事務。動皆豫擧。與人惠而有容。不遽喜怒。然其所可否。人不可易而撓之也。
其事學生公。事巨細必慮而後行。恐傷其意。雖遇其怒甚時。未甞作於意怡如也。身口所供。必以其適。不以委於人。嘗曰吾事君子五十年。已老且病矣。然其心戒懼。未敢少弛於初入門時也。
王考足窩公性嚴明。祖妣金夫人女士也。皆少許可。惟於孺人而宜之。金夫人年旣高。歲一就孺人室。樂其奉養焉。
先妣淑人。於孺人姒也。長孺人十歲。友悌甚至。孺人始入門。每事必咨於先淑人而行。及有子女。更迭抱養。慈愛一如己出也。
孺人幼愛於母夫人。旣于歸。母夫人常歲一視。留止旬月。謂孺人曰使死而有知者。雖疏食菜羹。吾必於汝乎而甘。後孺人每値其忌日。必宿齋浴。陳飮食於別室以侑之。終身不廢。
姑母崔氏婦早寡而貧。孺人常加矜憐。凡於問訊周救之道。所以承藉學生公之心爲甚至。而其思慮時出於學生公之所未及。學生公以是甚悅之。
孺人早有子。出後於人。晩而始擧男甚鍾愛。然自其幼兒時。見有過。輒呵戒之。又未嘗以辭語軟昵。驕其氣也。
學生公有亡從兄之子若婦。屬孺人以育之。孺人置膝下幾十年。撫摩庇護。一同於所生。使二人者歡然忘其孤露焉。
孺人少也貧窶。備歷艱苦。而未嘗有歎尤之意。旣而絲穀粗給。室家多慶。子登上庠而佳婦抱男。晏然數十載之間。諸福備至。人歸其德善之報。
當宁丙子四月十九日。以疾終。臨終顧子女而慰之曰吾年已老矣。雖汝曹戀而不能捨。亦又何憾也。享年六十七歲。
傳
[编辑]金濟羽傳續稿
[编辑]金濟羽致淑。本金海人。系出駕洛國王。中世移于松京。忠臣淮陽府使鍊光之十三世孫也。君目不識古人一字書。而所爲多暗合於古人。幼而家貧。卽不隨同隊就傅。時以其力致滋味於其親。及長爲賈於南方。去家五百餘里矣。凡遠服賈者。往來必有常期。不得輒違其次。君每陟岵思切。不時而來。來必腰錢數十百緍。左右親側。油油然不能去。比數日復往。訖不入私房。率是以爲常。其親食必有肉。出必有乘。而君及其妻子敝布䟽食。或至不給也。其居母憂。哀戚甚。其父老而病痺。君卽撤業而歸。奉居于郊園。手匕箸進食。常適其飢飽。時日和好則負抱行以招搖之。其父夷然若無疾者凡九年。壽至八十一而終。君時已老矣。未終喪遂卒。松之士數百人列其行。請褒于官。事未及聞。君兄弟六人。伯氏蚤卒。餘皆君㛰娶成立之。殫力奉先。五世祖以下皆具墓石。宗中事以身任之。朋友之際。遜而有恩。人皆愛慕。久而不衰也。君容姿樸碩。臨事有智慮力量。設張處置。往往出人所不敢出。事以是多成就焉。余與君有舊。睹其行甚熟。惜其可傳而不傳也。遂書其槩如此云。
贊曰。孝友人性也。夫人而宜若可能矣。而世之讀書爲學者。或是之不能焉何哉。君以大樸之眞。耳目未嘗一涉於書。不知孝經論語之爲何等也。而顧其足之所蹈則鮮有不合於書者。葢觀於君而良知良能之天者。爲益可驗矣。噫若君豈古所謂未學而已學者類歟。夫以君之質而使之資於學以充之。則其所就又可量耶。是又可惜也。然使後之凡爲人子者。聞君之風。其必有不待書而興者矣。是則君之功也。不然人之性滅矣。又奚以書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