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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豐文鈔/00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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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 南豐文鈔
卷七 記
卷八 

卷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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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衰,先王之跡熄。至漢,六藝出於秦火之餘,士學於百家之後。言道德者,矜高遠而遺世用;語政理者,務卑近而非師古。刑名兵家之術,則狃於暴詐。惟知經者為善矣,又爭為章句訓詁之學,以其私見,妄臆穿鑿為說。故先王之道不明,而學者靡然溺於所習。當是時,能明先王之道者,揚雄而已。而雄之書,世未知好也。然士之出於其時者,皆勇於自立,無苟簡之心,其取與進退去就,必度於禮義。及其已衰,而縉紳之徒,抗志於強暴之間,至於廢錮殺戮而其操愈厲者,相望於先後。故雖有不軌之臣,猶低徊沒世,不敢遂其篡奪。

自此至於魏晉以來,其風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以迄於今,士乃有特起於千載之外,明先王之道,以寤後之學者。世雖不能皆知其意,而往往好之。故習其說者,論道德之旨,而知應務之非近;議政理之體,而知法古之非迂。不亂於百家,不蔽於傳疏。其所知者若此,此漢之士所不能及。然能尊而守之者,則未必眾也。故樂易敦樸之俗微,而詭欺薄惡之習勝。其於貧富貴賤之地,則養廉遠恥之意少,而偷合苟得之行多。此俗化之美,所以未及於漢也。夫所聞或淺,而其義甚高,與所知有餘,而其守不足者,其故何哉?繇漢之士察舉於鄉閭,故不能不篤於自修。至於漸磨之久,則果於義者,非強而能也。今之士選用於文章,故不得不篤於所學。至於循習之深,則得於心者,亦不自知其至也。由是觀之,則上所好,下必有甚者焉,豈非信歟!令漢與今有教化開導之方,有庠序養成之法,則士於學行,豈有彼此之偏,先後之過乎?夫《大學》之道,將欲誠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國家天下,而必本於先致其知。則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難至也。以今之士,於人所難至者既幾矣,則上之施化,莫易於斯時,顧所以導之如何爾。

筠為州,在大江之西,其地僻絕。當慶曆之初,詔天下立學,而筠獨不能應詔,州之士以為病。至治平三年,蓋二十有三年矣,始告於知州事、尚書都官郎中董君儀。董君乃與通判州事國子博士鄭君蒨相州之東南,得亢爽之地,築宮於其上。齋祭之室,誦講之堂,休息之廬,至於庖湢庫廄,各以序為。經始於其春,而落成於八月之望。既而來學者常數十百人,二君乃以書走京師,請記於余。

予謂二君之於政,可謂知所務矣。使筠之士相與升降乎其中,講先王之遺文,以致其知,其賢者超然自信而獨立,其中材勉焉以待上之教化,則是宮之作,非獨使夫來者玩思於空言,以幹世取祿而已。故為之著余之所聞者以為記,而使歸刻焉。

古之人,自家至於天子之國皆有學,自幼至於長,未嘗去於學之中。學有《詩》《書》六藝、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節,以習其心體、耳目、手足之舉措;又有祭祀、鄉射、養老之禮,以習其恭讓;進材、論獄、出兵授捷之法,以習其從事。師友以解其惑,勸懲以勉其進,戒其不率,其所為具如此。而其大要,則務使人人學其性,不獨防其邪僻放肆也。雖有剛柔緩急之異,皆可以進之中,而無過不及。使其識之明,氣之充於其心,則用之於進退語默之際,而無不得其宜;臨之以禍福死生之故,無足動其意者。為天下之士,為所以養其身之備如此,則又使知天地事物之變,古今治亂之理,至於損益廢置、先後始終之要,無所不知。其在堂戶之上,而四海九州之業、萬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則隨所施為,無不可者。何則?其素所學問然也。

蓋凡人之起居、飲食、動作之小事,至於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體,皆自學出,而無斯須去於教也。其動於視聽四支者,必使其洽於內;其謹於初者,必使其要於終。馴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積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則刑罰措;其材之成,則三公百官得其士;其為法之永,則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則雖更衰世而不亂。為教之極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從之,豈用力也哉!

及三代衰,聖人之制作盡壞,千餘年之間,學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體性之舉動,唯其所自肆,而臨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講。士有聰明樸茂之質,而無教養之漸,則其材之不成,固然。蓋以不學未成之材,而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後,而治不教之民。嗚呼!仁政之所以不行,賊盜刑罰之所以積,其不以此也歟!

宋興幾百年矣。慶曆三年,天子圖當世之務,而以學為先,於是天下之學乃得立。而方此之時,撫州之宜黃猶不能有學。士之學者皆相率而寓於州,以群聚講習。其明年,天下之學復廢,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釋奠之事以著於令,則常以廟祀孔氏,廟廢不復理。

皇祐元年,會令李君詳至,始議立學。而縣之士某某與其徒皆自以謂得發憤於此,莫不相勵而趨為之。故其材不賦而羨,匠不發而多。其成也,積屋之區若干,而門序正位,講藝之堂、棲士之舍皆足。積器之數若干,而祀飲寢食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從祭之士皆備。其書經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無外求者。其相基會作之本末,總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當四方學廢之初,有司之議,固以謂學者人情之所不樂。及觀此學之作,在其廢學數年之後,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內響應而圖之,如恐不及。則夫言人之情不樂於學者,其果然也與?

宜黃之學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為令,威行愛立,訟清事舉,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時,而順其慕學發憤之俗,作為宮室教肄之所,以至圖書器用之須,莫不皆有,以養其良材之士。雖古之去今遠矣,然聖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與學而明之,禮樂節文之詳,固有所不得為者。若夫正心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務,則在其進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於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於鄉鄰族黨,則一縣之風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歸,非遠人也,可不勉與!

縣之士來請曰:「願有記。」其記之。十二月某日也。

熙寧元年七月甲申,河北地大震,壞城郭屋室,瀛州為甚。是日再震,民訛言大水且至,驚欲出走。諫議大夫李公肅之為高陽關路都總管、安撫使,知瀛州事,使人分出慰曉,訛言乃止。是日大雨,公私暴露,倉儲庫積,無所覆冒。公開示便宜,使有攸處,遂行倉庫,經營蓋障。雨止,粟以石數之,至一百三十萬,兵器他物稱是,無壞者。初變作,公命授兵警備,訖於既息,人無爭偷,里巷安輯。

維北邊自通使契丹,城壁樓櫓禦守之具,寢弛不治,習以為故。公因災變之後,以興壞起廢為己任,知民之不可重困也,乃請於朝,力取於旁路之羨卒,費取於備河之餘材,又以錢千萬市木於真定。既集,乃築新城,方十五里,高廣堅壯,率加於舊。其上為敵樓,戰屋凡四千六百間。先時,州之正門,弊在狹陋,及是始斥而大之。其餘凡圮壞之屋,莫不繕理,復其故常。周而覽之,聽斷有所,燕休有次,食有高廩,貨有深藏,賓屬士吏,各有寧宇。又以其餘力為南北甬道若干里,人去汙淖,即於夷途。自七月庚子始事,至十月己未落成。其用人之力,積若干萬若干千若干百工;其竹葦木瓦之用,積若干萬若干千若干百。蓋遭變之初,財匱民流,此邦之人,以謂役巨用艱,不累數稔,城壘室屋未可以復也。至於始作逾時,功以告具。蓋公經理勸督,內盡其心,外盡其力,故能易壞為成,如是之敏。事聞,有詔嘉獎。

昔鄭火災,子產救災補敗,得宜當理,史實書之。衛有狄人之難,文公治其城市宮室,合於時制,詩人歌之。今瀛地震之所摧敗,與鄭之火災、衛之寇難無異。公禦備構築不失其方,亦猶古也。故瀛之士大夫皆欲刻石著公之功,而余之從父兄適與軍政,在公幕府,乃以書來,屬余記之。余不得辭,故為之記,尚俾來世知公之嘗勤於是邦也。

太宗二年,取宣之三縣為太平州,而繁昌在籍中。繁昌者,故南陵地,唐昭宗始以為縣。縣百四十餘年,無城垣而濱大江,常編竹為障以自固,歲輒更之,用材與力一取於民,出入無門關,賓至無舍館。今治所雖有屋,而庳逼破露,至聽訟於廡下,案牘簿書,棲列無所,往往散亂不可省,而獄訟、賦役失其平。歷七代,為令者不知幾人,恬不知改革,日入於壞。故世指繁昌為陋縣,而仕者不肯來,行旅者不肯遊,政事愈以疵,市區愈以索寞,為鄉老吏民者羞且憾之。

事之窮必變,故今有能令出,因民之所欲為,悉破去竹障,而垣其故基,為門以通道往來,而屋以取固。即門之東北,構亭瞰江,以納四方之賓客。既又自大其治所,為重門步廊。門之上為樓,斂敕書置其中。廊之兩旁,為群吏之舍,視事之廳,便坐之齋,寢廬皰湢,各以序為。廳之東西隅,凡案牘簿書,室而藏之,於是乎在。自門至於寢廬,總為屋凡若干區。自計材至於用工,總為日凡二千三百九十六日而落成焉。夏希道太初,此令之姓名字也。慶曆七年十月二十三日,此成之年月日也。

始繁昌為縣,止三千戶。九十年間,四聖之德澤,覆露生養,今幾至萬家。田利之入倍他壤有餘,魚、蝦、竹、葦、柿、栗之貨,足以自資,而無貧民。其江山又天下之勝處,可樂也。今復得能令,為樹立如此,使得無歲費而有巨防,賓至不惟得以休,而耳目尚有以為之觀。令居不惟得以安,而民吏之出入仰望者,益知尊且畏之。獄訟、賦役之書悉完,則是非倚而可定也。予知縣之去陋名,而仕者爭欲來,行旅者爭欲遊,昔之疵者日以減去,而索寞者日以富蕃。稱其縣之名,其必自此始。

夏令用薦者為是縣,至二十七日,而計材以至於落成,不惟興利除弊可法也,而其變因循,就功效,獨何其果且速歟!昔孟子譏子產惠而不知為政,嗚呼,如夏令者,庶幾所謂知為政者歟!於是過子產矣。

凡縣之得能令為難,幸而得能令,而興事尤難;幸而事興,而得後人不廢壞之又難也。今繁昌民既幸得其所難得,而令又幸無不便己者,得卒興其所尤難,皆可喜無憾也。惟其欲後人不廢壞之,未可必得也。故屬予記,其不特以著其成,其亦有以警也。某月日,南豐曾鞏記。

為後世之吏,得行其志者少矣,此仕之所以難也,而縣為最甚,何哉?凡縣之政無小大,令主簿皆獨任,而民事委曲,當有所操縱緩急,不能一斷以法,舉法而繩之,則其罪故易求也。凡有所為,問可不可於州,執一而違之,則其勢固易撓也。其罪易求,其勢易撓,故為之者有以得於州,然後其濟可幾也。不幸其一錙銖與之咈,則大者求其罪,小者撓其勢,將不遺其力矣。吏之不能自安,豈足道哉!縣有不與其擾者乎?方是時也,而天下之能忘其勢而好惡不妄者鮮矣,能忘人之勢而強立不苟者亦鮮矣。州負其強以取威,縣憂其弱以求免,其習已久,其俗已成之後,而守正循理以求其得於州,其亦不可以必也。則仕於此者,欲行其志,豈非難也哉?君子者雖無所處而不安,然其於自處也,未嘗不擇,仕而得擇其自處,則縣之事有不敢任者,豈可謂過也哉?

洪州新建,自太平興國六年,分南昌為縣,至嘉祐三年,凡若干年,為令者凡三十有九人。而秘書省著作佐郎黃巽公權來為其令,抑豪縱,惠下窮,守正循理,而得濟其志者也。公權亦喜其職之行,因考次凡為令者名氏,將伐石以書,而列置於壁間。故予為之載其行治,而因著其為縣之難,使來者得覽焉。

齊濱濼水,而初無使、客之館。使、客至,則常發民調林木為舍以寓,去則撤之,既費且陋。乃為之徙官之廢屋,為二堂於濼水之上以舍客,因考其山川而名之。

蓋《史記·五帝紀》謂:「舜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作什器於壽丘,就時於負夏。」鄭康成釋:歷山在河東,雷澤在濟陰,負夏衛地。皇甫謐釋:壽丘在魯東門之北,河濱濟陰,定陶西南陶丘亭是也。以予考之,耕稼陶漁,皆舜之初,宜同時,則其地不宜相遠。二家所釋雷澤、河濱、壽丘、負夏,皆在魯衛之間,地相望,則歷山不宜獨在河東也。《孟子》又謂舜東夷之人,則陶、漁在濟陰,作什器在魯東門,就時在衛,耕歷山在齊,皆東方之地,合於《孟子》。按圖記,皆謂《禹貢》所稱雷首山在河東,媯水出焉。而此山有九號,歷山其一號也。予觀《虞書》及《五帝紀》,蓋舜娶堯之二女乃居媯汭,則耕歷山蓋不同時,而地亦當異。世之好事者,乃因媯水出於雷首,遷就附益,謂歷山為雷首之別號,不考其實矣。由是言之,則圖記皆謂齊之南山為歷山,舜所耕處,故其城名歷城,為信然也。今濼上之北堂,其南則歷山也,故名之曰歷山之堂。

按圖,泰山之北,與齊之東南諸谷之水,西北彙於黑水之灣,又西北彙於柏崖之灣,而至於渴馬之崖。蓋水之來也眾,其北折而西也,悍疾尤甚,及至於崖下,則泊然而止。而自崖以北,至於歷城之西,蓋五十里,而有泉湧出,高或至數尺,其旁之人名之曰趵突之泉。齊人皆謂嘗有棄糠於黑水之灣者,而見之於此。蓋泉自渴馬之崖,潛流地中,而至此復出也。趵突之泉冬溫,泉旁之蔬甲經冬常榮,故又謂之溫泉。其注而北,則謂之濼水,達於清河,以入於海,舟之通於濟者皆於是乎出也。齊多甘泉,冠於天下,其顯名者以十數,而色味皆同,以予驗之,蓋皆濼水之旁出者也。濼水嘗見於《春秋》,魯桓公十有八年,公及齊侯會於濼。杜預釋:在歷城西北,入濟水。然濟水自王莽時不能被河南,而濼水之所入者清河也,預蓋失之。今濼上之南堂,其西南則濼水之所出也,故名之曰濼源之堂。

夫理使、客之館,而辨其山川者,皆太守之事也,故為之識,使此邦之人尚有考也。熙寧六年二月己丑記。

鄞縣張侯圖其縣之廣德湖,而以書並古刻石之文遺予曰:「願有記。」

蓋湖之大五十里,而在鄞之西十二里。其源出於四明山,而引其北為漕渠,泄其東北入江。凡鄞之鄉十有四,其東七鄉之田,錢湖溉之;其西七鄉之田,水注之者,則此湖也。舟之通越者皆由此湖,而湖之產,有鳧雁魚鱉、茭蒲葭、葵蓴蓮茨之饒。其舊名曰鶯脰湖,而今名,大曆八年令儲仙舟之所更也。貞元元年,刺史任侗又治而大之。大中元年,民或上書請廢湖為田,任事者左右之,為出御史李後素驗視,後素不為撓民以得罪,而湖卒不廢。刺史李敬方與後素皆賦詩刻石以見其事,其說以謂當是時湖成三百年矣,則湖之興,其在梁齊之際歟!

宋興,淳化二年,民始與州縣強吏盜湖為田,久不能正。至道二年,知州事丘崇元躬按治之,而湖始復。轉運使言其事,詔禁民敢田者,至其後,遂著之於一州敕。咸平中,賜官吏職田,取湖之西山足之地百頃為之,既而務益取湖以自廣。天禧二年,知州事李夷庚始正湖界,起堤十有八里以限之。湖之濱,有地曰林村砂末,曰高橋臘台,而其中有山曰白鶴,曰望春,自太平興國以來,民冒取之,夷庚又命禁絕,而湖始復。天聖、景祐之間,民復相率請湖為田,州從事張大有案行止之,而知州事李照又言其事,報知至道詔書,照以刻之石,自此言請湖為田者始息。而康定某年,縣主簿曾公望又益治湖。

至張侯之為鄞,則湖久不治,西七鄉之農以旱告。張侯為出營度,民田湖旁者皆喜,願致其力。張侯計工賦材,擇民之為人信服有知計者,使督役而自主之,一不以屬吏,人以不擾,而咸勸趨。於是築環湖之堤,凡九千一百三十四丈,其廣一丈八尺,而其高八尺,廣倍於舊,而高倍於舊三之二。鄞人累石堙水,闕其間而扃以木,視水之小大而閉縱之,謂之碶。於是又為之益舊,總為碶九,為埭二十。堤之上植榆柳,益舊總為三萬一百。又因其餘材為二亭於堤上以休,而與望春、白鶴之山相直,因以其山名。山之上為廟,一以祠神之主此湖者,一以祠吏之有功於此湖者。以熙寧元年十一月始役,而以明年二月卒事。其用民之力八萬二千七百九十有二工,而其材出於工之餘。既成,而田不病旱,舟不病涸,魚雁茭葦、果蔬水產之良皆復其舊,而其餘及於比縣旁州。張侯於是可謂有勞矣。

是年,予通判越州事。越之南湖,久廢不治,蓋出於吏之因循,而至於不知所以為力,予方患之。觀廣德之興,以數百年,危於廢者數矣,繇屢有人,故益以治。蓋大曆之間,溉田四百頃,大中八百頃,而今二千頃矣。則人之存亡,政之廢舉,為民之幸不幸,其豈細也歟?故為之書,尚俾來者知毋廢前人之功,以永為此邦之利,而又將與越之人圖其廢也。

張侯名峋,字子堅,以材聞,去而為提舉兩浙路常平廣惠倉,兼管勾農田差役水利事,方且用於時云。

荊及康狼,楚之西山也。水出二山之門,東南而流,春秋之世曰鄢水,左丘明傳,魯桓公十有三年,楚屈瑕伐羅,及鄢,亂次以濟是也。其後曰夷水,《水經》所謂漢水又南過宜城縣東,夷水注之是也。又其後曰蠻水,酈道元所謂夷水避桓溫父名,改曰蠻水是也。秦昭王三十八年,使白起將,攻楚,去鄢百里,立堨,壅是水為渠以灌鄢。鄢,楚都也,遂拔之。秦既得鄢,以為縣。漢惠帝三年,改曰宜城。宋孝武帝永初元年,築宜城之大堤為城,今縣治是也。而更謂鄢曰故城。鄢入秦,而白起所為渠因不廢。引鄢水以灌田,田皆為沃壤,今長渠是也。

長渠至宋至和二年,久隳不治,而田數苦旱,川飲食者無所取,令孫永曼叔率民田渠下者,理渠之壞塞,而去其淺隘,遂完故堨,使水還渠中。自二月丙午始作,至三月癸未而畢,田之受渠水者,皆復其舊。曼叔又與民為約束,時其蓄泄,而止其侵爭,民皆以為宜也。

蓋鄢水之出西山,初棄於無用,及白起資以禍楚,而後世顧賴其利。酈道元以謂溉田三千餘頃,至今千有餘年,而曼叔又舉眾力而復之,使並渠之民,足食而甘飲,其餘粟散於四方。蓋水出於西山諸谷者其源廣,而流於東南者其勢下,至今千有餘年,而山川高下之形勢無改,故曼叔得因其故跡,興於既廢。使水之源流,與地之高下,一有易於古,則曼叔雖力,亦莫能復也。

夫水莫大於四瀆,而河蓋數徙,失禹之故道,至於濟水,又王莽時而絕,況於眾流之細,其通塞豈得如常?而後世欲行水溉田者,往往務躡古人之遺跡,不考夫山川形勢古今之間同異,故用力多而收功少,是亦其不思也歟?

初,曼叔之復此渠,白其事於知襄州事張瑰唐公。公聽之不疑,沮止者不用,故曼叔能以有成。則渠之復,自夫二人者也。方二人者之有為,蓋將任其職,非有求於世也。及其後言渠堨者蜂出,然其心蓋或有求,故多詭而少實,獨長渠之利較然,而二人者之志愈明也。

熙寧六年,余為襄州,過京師,曼叔時為開封,訪余於東門,為余道長渠之事,而諉余以考其約束之廢舉。予至而問焉,民皆以謂賢君之約束,相與守之,傳數十年如其初也。予為之定著令,上司農。八年,曼叔去開封,為汝陰,始以書告之。而是秋大旱,獨長渠之田無害也。夫宜知其山川與民之利害者,皆為州者之任,故予不得不書以告後之人,而又使之知夫作之所以始也。

曼叔今為尚書兵部郎中、龍圖閣直學士。八月丁丑曾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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