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三家註/卷040
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正義】尺證反。〉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1]〈【集解】徐廣曰:「世本云『老童生重黎及吳回』。」譙周曰:「老童即卷章。」【索隱】卷章名老童,故系本云「老童生重黎」。重氏、黎氏二官代司天地,重爲木正,黎爲火正。案:左氏傳少昊氏之子曰重,顓頊氏之子曰黎。今以重黎爲一人,仍是顓頊之子孫者,劉氏云「少昊氏之後曰重,顓頊氏之後曰重黎,對彼重則單稱黎,若自言當家則稱重黎。故楚及司馬氏皆重黎之後,非關少昊之重」。愚謂此解爲當。〉重黎爲帝嚳高辛居火正,〈【索隱】此重黎爲火正,彼少昊氏之後重自爲木正,知此重黎即彼之黎也。〉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集解】虞翻曰:「祝,大;融,明也。」韋昭曰:「祝,始也。」〉共工氏作亂,帝嚳使重黎誅之而不盡。帝乃以庚寅日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回爲重黎後,復居火正,爲祝融。
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子六人,坼剖而產焉。〈【集解】干寶曰:「先儒學士多疑此事。譙允南通才達學,精核數理者也,作古史考,以爲作者妄記,廢而不論。余亦尤其生之異也。然按六子之世,子孫有國,升降六代,數千年間,迭至霸王,天將興之,必有尤物乎?若夫前志所傳,脩已背坼而生禹,簡狄𦚾剖而生契,歷代久遠,莫足相證。近魏黃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兒從右胳下水腹上出,而平和自若,數月創合,母子無恙,斯蓋近事之信也。以今況古,固知註記者之不妄也。天地云爲,陰陽變化,安可守之一端,概以常理乎?詩云『不坼不副,無災無害』。原詩人之旨,明古之婦人嘗有坼副而產者矣。又有因產而遇災害者,故美其無害也。」【索隱】系本云:「陸終娶鬼方氏妹,曰女嬇。」〉其長一曰昆吾;〈【集解】虞翻曰:「昆吾名樊,爲己姓,封昆吾。」世本曰:「昆吾者,衛是也。」【索隱】系本云:「其一曰樊,是爲昆吾。」又曰:「昆吾者,衛是也。」宋忠曰:「昆吾,國名,己姓所出。」左傳曰:「收侯夢見披髮登昆吾之觀。」按:今濮陽城中有昆吾臺。【正義】括地志云:「濮陽縣,古昆吾國也。昆吾故城在縣西三十里,臺在縣西百步,即昆吾墟也。」〉二曰參胡;〈【集解】駰案:世本曰:「參胡者,韓是也。」【索隱】系本云:「二曰惠連,是爲參胡。」宋忠曰:「參胡,國名,斯姓,無後。」〉三曰彭祖;〈【集解】虞翻曰:「名翦,爲彭姓,封於大彭。」世本曰:「彭祖者,彭城是也。」【索隱】系本云:「三曰籛鏗,是爲彭祖。」虞翻所云是也。【正義】括地志云:「彭城,古彭祖國也。外傳云殷末滅彭祖國也。虞翻云名翦。神仙傳云彭祖諱鏗,帝顓頊之玄孫,至殷末年已七百六十七歲而不衰老,遂往流沙之西,非壽終也。」〉四曰會人;〈【集解】世本曰:「會人者,鄭是也。」【索隱】系本云:「四曰求言,是爲鄶人。」宋忠曰:「求言,名也。妘姓所出,鄶國也。」【正義】括地志云:「故鄶城在鄭州新鄭縣東北二十二里。毛詩譜云『昔高辛之土,祝融之墟,歷唐至周,重黎之後妘姓處其地,是爲鄶國,爲鄭武公所滅也』。」〉五曰曹姓;〈【集解】駰案:世本曰:「曹姓者,邾是也。」【索隱】系本云:「五曰安,是爲曹姓。」宋忠曰:「安,名也。曹姓者,諸曹所出也。」【正義】括地志云:「故邾國在黃州黃岡縣東南百二十一里,史記云『邾子,曹姓也。』」〉六曰季連,羋姓,楚其後也。〈【索隱】系本云:「六曰季連,是爲羋姓。季連者,楚是也。」宋忠曰:「季連,名也。羋姓所出,楚之先。」羋音彌是反。羋,羊聲也。〉昆吾氏,夏之時嘗爲侯伯,桀之時湯滅之。彭祖氏,殷之時嘗爲侯伯,殷之末世滅彭祖氏。季連生附沮,〈【集解】孫檢曰:「一作『祖』。」【索隱】沮音才敘反。〉附沮生穴熊。其後中微,或在中國,或在蠻夷,弗能紀其世。
周文王之時,季連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麗。熊麗生熊狂,熊狂生熊繹。
熊繹當周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集解】徐廣曰:「在南郡枝江縣。」【正義】潁容三傳例云:「楚居丹陽,今枝江縣故城是也。」括地志云:「歸州巴東縣東南四里歸故城,楚子熊繹之始國也。又熊繹墓在歸州秭歸縣。輿地志云秭歸縣東有丹陽城,周回八里,熊繹始封也。」〉楚子熊繹與魯公伯禽、衛康叔子牟、晉侯燮、齊太公子呂伋俱事成王。
熊繹生熊艾,熊艾生熊䵣,〈【索隱】一作「黮」,音土感反。䵣音與但反,與「亶」同字,亦作「亶」也。〉熊䵣生熊勝。熊勝以弟熊楊爲後。〈【索隱】鄒誕本作「熊鍚」。又作「煬」。〉熊楊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人。當周夷王之時,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集解】杜預曰:「庸,今上庸縣。」【正義】括地志云:「房州竹山縣,本漢上庸縣,古之庸國。昔周武王伐紂,庸蠻在焉。」〉楊粵,〈【索隱】有本作「楊雩」,音吁,地名也。今音越。譙周亦作「楊越」。〉至於鄂。〈【正義】五各反。劉伯莊云:「地名,在楚之西,後徙楚,今東鄂州是也。」括地志云:「鄧州向城縣南二十里西鄂故城是楚西鄂。」〉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諡。」乃立其長子康爲句亶王,[2]〈【集解】張瑩曰:「今江陵也。」【索隱】系本「康」作「庸」,「亶」作「袒」。地理志云「江陵,南郡之縣也。楚文王自丹陽徙都之。」〉中子紅爲鄂王,〈【集解】駰案:九州記曰「鄂,今武昌。」【索隱】有本作「褻紅」,音贄紅,從下文熊贄紅讀也。古史考及鄒氏、劉氏等無音褻紅,恐非也。【正義】括地志云:「武昌縣,鄂王舊都。今鄂王神即熊渠子之神也。」〉少子執疵爲越章王,〈【索隱】系本無「執」字,「越」作「就」。【正義】即弒鄂王紅者也。〉皆在江上楚蠻之地。及周厲王之時,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後爲熊母康,〈【集解】徐廣曰:「即渠之長子。」〉母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摯紅立。摯紅卒,其弟弒而代立,曰熊延。〈【索隱】如此史意即上鄂王紅也。譙周以爲「熊渠卒,子熊翔立;卒,長子摯有疾,少子熊延立。」此云「摯紅卒,其弟弒而自立,曰熊延。」欲會此代系,則翔亦母康之弟。熊渠者既卒,母康又早卒,其摯紅立而被延弒,故史考言「摯有疾」,而此言「弒」也。【正義】譙周言「摯有疾」,此言「弒」,未詳。宋均注樂緯云:「熊渠嫡嗣曰熊摯,有惡疾,不得爲後,別居於夔,爲楚附庸,後王命曰夔子也。」〉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亂,攻厲王,厲王出奔彘。熊勇十年,卒,弟熊嚴爲後。
熊嚴十年,卒。有子四人,長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索隱】一作「湛」。〉少子季徇。[3]〈【索隱】旬俊反。〉熊嚴卒,長子伯霜代立,是爲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爭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難於濮;〈【集解】杜預曰:「建寧郡南有濮夷。」【正義】按:建寧,晉郡,在蜀南,與蠻相近。劉伯莊云:「濮在楚西南。」孔安國云:「庸、濮在漢之南。」按:成公元年「楚地千里」,孔說是也。〉而少弟季徇立,是爲熊徇。熊徇十六年,鄭桓公初封於鄭。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索隱】咢音鄂,亦作「噩」。〉立。熊咢九年,卒,子熊儀立,是爲若敖。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爲犬戎所弒,周東徙,而秦襄公始列爲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索隱】苦感反。一作「菌」,又作「欽」。〉立,是爲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集解】徐廣曰:「眴音舜。」【索隱】徐音舜。按:玉篇「咰」在口部,顧氏云「楚之先,即蚡冒也」。劉音舜,其近代本即有字從目者。故劉氏有「舜」音,非。〉是爲蚡冒。〈【索隱】古本「蚡」作「羒」,音憤。冒音亡北反,或亡報反。〉蚡冒十三年,晉始亂,以曲沃之故。蚡冒十七年,卒。蚡冒弟熊通弒蚡冒子而代立,是爲楚武王。[4]
武王十七年,晉之曲沃莊伯弒主國晉孝侯。十九年,鄭伯弟段作亂。二十一年,鄭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衛弒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魯弒其君隱公。三十一年,宋太宰華督弒其君殤公。
三十五年,楚伐隨。〈【集解】賈逵曰:「隨,姬姓也。」杜預曰:「隨國,今義陽隨縣。」【正義】括地志云:「隨州外城,古隨國地。」世本云:「楚武王墓在豫州新息。隨,姬姓也。武王卒師中而兵罷。」括地志云「上蔡縣東北五十里」。〉隨曰:「我無罪。」楚曰:「我蠻夷也。今諸侯皆爲叛相侵,或相殺。我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請王室尊吾號。」隨人爲之周,請尊楚,王室不聽,還報。[5]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師也,蚤終。成王舉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蠻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爲武王,[6]與隨人盟而去。於是始開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隨侯,數以立楚爲王。楚怒,以隨背己,伐隨。武王卒師中而兵罷。〈【集解】駰案:皇覽曰:「楚武王冢在汝南郡鮦陽縣葛陂鄉城東北,民謂之楚王岑。漢永平中,葛陵城北祝里社下於土中得銅鼎,而名曰『楚武王』,由是知楚武王之冢。民傳言,秦、項、赤眉之時欲發之,輒頹壞填壓,不得發也。」【正義】有本注「葛陂鄉」作「葛陵鄉」者,誤也。地理志云:新蔡縣西北六十里有葛陂鄉,即費長房投竹成龍之陂,因爲鄉名也。〉子文王熊貲立,始都郢。〈【正義】括地志云:「紀南故城在荊州江陵縣北五十里。杜預云國都於郢,今南郡江陵縣北紀南城是也。」括地志云:「又至平王,更城郢,在江陵縣東北六里,故郢城是也。」〉
文王二年,伐申過鄧,〈【正義】括地志云:「故申城在鄧州南陽縣北三十里。晉太康地志云周宣王舅所封。故鄧城在襄州安養縣北二十里。春秋之鄧國,莊十六年楚文王滅之。」〉鄧人曰「楚王易取」,鄧侯不許也。〈【集解】服虔云:「鄧,曼姓。」〉六年,伐蔡,〈【正義】豫州上蔡縣在州北七十里,古蔡國也。縣外城,蔡國城也。〉虜蔡哀侯以歸,已而釋之。楚彊,陵江漢間小國,小國皆畏之。十一年,齊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鄧,滅之。十三年,卒,子熊囏立,[7]〈【集解】駰案:史記音隱云:「囏,古『艱』字。」〉是爲杜敖。〈【索隱】「杜」作「壯」,側狀反。〉杜敖五年,欲殺其弟熊惲,〈【索隱】惲音紆粉反。左傳作「頵」,紆貧反。〉惲奔隨,與隨襲弒杜敖代立,是爲成王。
成王惲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結舊好於諸侯。使人獻天子,天子賜胙,曰:「鎮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於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齊桓公以兵侵楚,至陘山。〈【正義】杜預云:「陘,楚地。潁川召陵縣南有陘亭。」括地志云:「陘山在鄭州西南一百一十里,即此山也。」〉楚成王使將軍屈完〈【正義】屈,曲勿反。完音桓,楚族也。〉以兵禦之,與桓公盟。桓公數以周之賦不入王室,楚許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許,〈【集解】駰案:地理志曰「潁川許昌縣,故許國也。」〉許君肉袒謝,乃釋之。二十二年,伐黃。[8]〈【索隱】汝南弋陽縣,故黃國。【正義】括地志云:「黃國故城,漢弋陽縣也,秦時黃都。嬴姓,在光州定城縣四十里也。」〉二十六年,滅英。〈【集解】徐廣曰:「年表及他本皆作『英』,一本作『黃』。」【正義】英國在淮南,蓋蓼國也,不知改名時也。〉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爲盟會,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將好往襲辱之。」遂行,至盂,〈【正義】音于,宋地也。〉遂執辱宋公,已而歸之。三十四年,鄭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敗之泓,射傷宋襄公,襄公遂病創死。
三十五年,晉公子重耳過楚,成王以諸侯客禮饗,而厚送之於秦。
三十九年,魯僖公來請兵以伐齊,楚使申侯將兵伐齊,取穀,[9]〈【集解】杜預曰:「濟北穀城縣。」【正義】括地志云:「穀在濟州東阿縣東二十六里。」〉置齊桓公子雍焉。齊桓公七子皆奔楚,楚盡以爲上大夫。滅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集解】服虔曰:「夔,楚熊渠之孫,熊摯之後。夔在巫山之陽,秭歸鄉是也。」【索隱】譙周作「滅歸」,歸即夔之地名,歸縣之鄉也。〉
夏,伐宋,宋告急於晉,晉救宋,成王罷歸。將軍子玉請戰,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國,天之所開,不可當。」子玉固請,乃與之少師而去。晉果敗子玉於城濮。[10]成王怒,誅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將以商臣爲太子,語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集解】杜預曰:「齒,年也。言尚少。」〉而又多內寵,絀乃亂也。楚國之舉常在少者。〈【集解】賈逵曰:「舉,立也。」〉且商臣蜂目而豺聲,忍人也,〈【集解】服虔曰:「言忍爲不義。」〉不可立也。」王不聽,立之。後又欲立子職〈【集解】賈逵曰:「職,商臣庶弟也。」〉而絀太子商臣。商臣聞而未審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實?」崇曰:「饗王之寵姬〈【集解】駰案:「姬」當作「妹」。〉江芊〈【正義】芊,亡爾反。〉而勿敬也。」商臣從之。江芊怒曰:「宜乎王之欲殺若而立職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集解】服虔曰:「若立職,子能事之?」〉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集解】服虔曰:「謂弒君。」〉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宮衛兵圍成王。成王請食熊蹯而死,〈【集解】杜預曰:「熊掌難熟,冀久將有外救之也。」〉不聽。丁未,成王自絞殺。商臣代立,是爲穆王。
穆王立,以其太子宮予潘崇,使爲太師,掌國事。穆王三年,滅江。〈【集解】杜預曰:「江國在汝南安陽縣。」〉四年,滅六、蓼。六、蓼,皋陶之後。〈【集解】杜預曰:「六國,今廬江六縣。蓼國,今安豐蓼縣。」〉八年,伐陳。十二年,卒。子莊王侶立。[11]
莊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爲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莊王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鍾鼓之間。伍舉曰:「原有進隱。」〈【集解】駰案:隱謂隱藏其意。〉曰:「有鳥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12]莊王曰:「三年不蜚,蜚將衝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矣,吾知之矣。」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王曰:「若不聞令乎?」對曰:「殺身以明君,臣之願也。」於是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說。是歲滅庸。〈【正義】房州竹邑縣今是也。〉六年,伐宋,獲五百乘。[13]
八年,伐陸渾戎,〈【集解】服虔曰:「陸渾戎在洛西南。」【正義】允姓之戎徙居陸渾。〉遂至洛,觀兵於周郊。〈【集解】服虔曰:「觀兵,陳兵示周也。」〉周定王使王孫滿勞楚王。〈【集解】服虔曰:「以郊勞禮迎之也。」〉楚王問鼎小大輕重,〈【集解】杜預曰:「示欲逼周取天下。」〉對曰:「在德不在鼎。」莊王曰:「子無阻九鼎!楚國折鉤之喙足以爲九鼎。」〈【正義】喙,許衛反。凡戟有鉤。喙,鉤口之尖也。言楚國戟之鉤口尖有折者,足以爲鼎,言鼎之易得也。〉王孫滿曰:「嗚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遠方皆至,貢金九牧,〈【集解】服虔曰:「使九州之牧貢金。」〉鑄鼎象物,〈【集解】賈逵曰:「象所圖物著之於鼎。」〉百物而爲之備,使民知神姦。〈【集解】杜預曰:「圖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備之也。」〉桀有亂德,鼎遷於殷,載祀六百。〈【集解】賈逵曰:「載,辭也。祀,年也。商曰祀。」王肅曰:「載祀者,猶言年也。」〉殷紂暴虐,鼎遷於周。德之休明,雖小必重;〈【集解】杜預曰:「不可遷。」〉其姦回昏亂,雖大必輕。〈【集解】杜預曰:「言可移。」〉昔成王定鼎於郟鄏,〈【集解】杜預曰:「郟鄏今河南也,河南縣西有郟鄏陌。武王遷之,成王定之。」【索隱】按周書,郟,雒北山名,音甲。鄏謂田厚鄏,故以名焉。〉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楚王乃歸。
九年,相若敖氏。〈【集解】左傳曰子越椒。〉人或讒之王,恐誅,反攻王,王擊滅若敖氏之族。十三年,滅舒。〈【集解】杜預曰:「廬江六縣東有舒城也。」〉
十六年,伐陳,殺夏徵舒。徵舒弒其君,故誅之也。已破陳,即縣之。群臣皆賀,申叔時使齊來,不賀。王問,對曰:「鄙語曰,牽牛徑人田,田主取其牛。徑者則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陳之亂而率諸侯伐之。以義伐之,而貪其縣,亦何以復令於天下!」莊王乃復國陳後。
十七年春,楚莊王圍鄭,三月克之。入自皇門,〈【集解】賈逵曰:「鄭城門。」何休曰:「郭門也。」〉鄭伯肉袒牽羊以逆,〈【集解】賈逵曰:「肉袒牽羊,示服爲臣隸也。」〉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懷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聽!賓之南海,若以臣妾賜諸侯,亦惟命是聽。若君不忘厲、宣、桓、武,〈【集解】杜預曰:「周厲王、宣王,鄭之所自出也。鄭桓公、武公,始封之賢君也。」〉不絕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願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楚群臣曰:「王勿許。」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絕乎!」莊王自手旗,左右麾軍,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許之平。〈【集解】杜預曰:「退一舍而禮鄭。」〉潘尪入盟,子良出質。〈【集解】駰案:潘尪,楚大夫。子良,鄭伯弟。〉夏六月,晉救鄭,與楚戰,大敗晉師河上,遂至衡雍而歸。
二十年,圍宋,以殺楚使也。〈【索隱】左傳宣十四年「楚子使申舟聘於齊,曰:『無假道於宋。』華元曰:『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殺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殺之。楚子聞之,投袂而起。九月,圍宋」是也。〉圍宋五月,城中食盡,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宋華元出告以情。莊王曰:「君子哉!」遂罷兵去。
二十三年,莊王卒,子共王審立。[14]
共王十六年,晉伐鄭。鄭告急,共王救鄭。與晉兵戰鄢陵,晉敗楚,射中共王目。共王召將軍子反。子反嗜酒,從者豎陽穀進酒醉。王怒,射殺子反,[15]遂罷兵歸。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16]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員〈【索隱】音雲。左傳作「麏」。〉立,是爲郟敖。
康王寵弟公子圍、〈【集解】徐廣曰:「史記多作『回』。」〉子比、子晳、棄疾。郟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圍爲令尹,主兵事。四年,圍使鄭,道聞王疾而還。十二月己酉,圍入問王疾,絞而弒之,〈【集解】荀卿曰:「以冠纓絞之。」左傳曰:「葬王於郟,謂之郟敖。」〉遂殺其子莫及平夏。使使赴於鄭。伍舉問曰:「誰爲後?」〈【集解】服虔曰:「問來赴者。」〉對曰:「寡大夫圍。」伍舉更曰:「共王之子圍爲長。」〈【集解】杜預曰:「伍舉更赴辭,使從禮告終稱嗣,不以篡弒赴諸侯。」〉子比奔晉,而圍立,是爲靈王。
靈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晉,欲會諸侯。諸侯皆會楚於申。伍舉曰:「昔夏啟有鈞臺之饗,〈【集解】杜預曰:「河南陽翟縣南有鈞臺陂。」〉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陽之蒐,〈【集解】賈逵曰:「岐山之陽。」〉康王有豐宮之朝,〈【集解】服虔曰:「豐宮,成王廟所在也。」杜預曰:「豐在始平鄠縣東,有靈臺,康王於是朝諸侯。」〉穆王有塗山之會,齊桓有召陵之師,晉文有踐土之盟,君其何用?」靈王曰:「用桓公。」〈【集解】杜預曰:「用會召陵之禮也。」〉時鄭子產在焉。於是晉、宋、魯、衛不往。[17]靈王已盟,有驕色。伍舉曰:「桀爲有仍之會,有緡叛之。〈【集解】賈逵曰:「仍,緡,國名也。」〉紂爲黎山之會,東夷叛之。〈【集解】服虔曰:「黎,東夷國名也,子姓。」〉幽王爲太室之盟,戎、翟叛之。〈【集解】杜預曰:「太室,中嶽也。」〉君其慎終!」
七月,楚以諸候兵伐吳,圍朱方。八月,克之,囚慶封,滅其族。以封徇,曰:「無效齊慶封弒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諸大夫!」〈【集解】杜預曰:「齊崔杼弒其君,慶封其黨,故以弒君之罪責之也。」〉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圍弒其君兄之子員而代之立!」〈【集解】駰案:穀梁傳曰「軍人粲然皆笑。」〉於是靈王使疾殺之。
七年,就章華臺,[18]〈【集解】杜預曰:「南郡華容縣有臺,在城內。」〉下令內亡人實之。
八年,使公子棄疾將兵滅陳。十年,召蔡侯,醉而殺之。使棄疾定蔡,因爲陳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吳。〈【集解】左傳曰「使蕩侯等圍徐」。〉靈王次於乾谿以待之。王曰:「齊、晉、魯、衛,其封皆受寶器,我獨不。今吾使使周求鼎以爲分,其予我乎?」〈【集解】服虔曰:「有功德,受分器。」〉析父對曰:「其予君王哉!〈【集解】賈逵曰:「析父,楚大夫。」【索隱】據左氏此是右尹子革之詞,史蓋誤也。〉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蓽露藍蔞〈【集解】徐廣曰:「蓽,一作『暴』。」駰案:服虔曰「蓽露,柴車素木輅也。藍蔞,言衣敝壞,其蔞藍藍然也」。〉以處草莽,跋涉山林〈【集解】服虔曰:「草行曰跋,水行曰涉。」〉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集解】服虔曰:「桃弧棘矢所以御其災,言楚地山林無所出也。」〉齊,王舅也;〈【集解】服虔曰:「齊呂伋,成王之舅。」〉晉及魯、衛,王母弟也: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周今與四國服事君王,將惟命是從,豈敢愛鼎?」靈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集解】服虔曰:「陸終氏六子,長曰昆吾,少曰季連。季連,楚之祖,故謂昆吾爲伯父也。昆吾曾居許地,故曰舊許是宅。」〉今鄭人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對曰:「周不愛鼎,鄭安敢愛田?」靈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吾大城陳、蔡、不羹,〈【集解】韋昭曰:「二國,楚別都也。潁川定陵有東不羹,襄城有西不羹。」【正義】括地志云:「不羹故城在許州襄城縣東三十里。地理志云此乃西不羹者也。」〉賦皆千乘,諸侯畏我乎?」對曰:「畏哉!」靈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正義】左傳昭十二年,析父謂子革曰:「吾子楚國之望也,今與王言如響,國其若之何?」杜預曰:「譏其順王心如響應聲也。」按:此對王言是子革之辭,太史公云析父,誤也。析父時爲王仆,見子革對,故嘆也。〉
十二年春,楚靈王樂乾谿,不能去也。國人苦役。初,靈王會兵於申,僇越大夫常壽過,〈【索隱】僇,辱也。〉殺蔡大夫觀起。〈【索隱】觀音官。觀,姓;起,名。〉起子從亡在吳,〈【索隱】從音才松反。〉乃勸吳王伐楚,[19]爲間越大夫常壽過而作亂,爲吳間。使矯公子棄疾命召公子比於晉,至蔡,與吳、越兵欲襲蔡。令公子比見棄疾,與盟於鄧。〈【集解】杜預曰:「潁川邵陵縣西有鄧城。」【正義】括地志云:「故鄧城在豫州郾城縣東三十五里。」按:在古召陵縣西十里也。〉遂入殺靈王太子祿,立子比爲王,公子子晳爲令尹,棄疾爲司馬。先除王宮,觀從從師於乾谿,令楚眾曰:「國有王矣。先歸,復爵邑田室。後者遷之。」楚眾皆潰,去靈王而歸。
靈王聞太子祿之死也,自投車下,而曰:「人之愛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王曰:「余殺人之子多矣,能無及此乎?」右尹曰:〈【集解】左傳曰右尹子革。〉「請待於郊以聽國人。」〈【集解】服虔曰:「聽國人欲爲誰。」〉王曰:「眾怒不可犯。」曰:「且入大縣而乞師於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諸侯以聽大國之慮。」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於是王乘舟將欲入鄢。〈【集解】服虔曰:「鄢,楚別都也。」杜預曰:「襄陽宜城縣。」【正義】音偃。括地志云:「故鄢城在襄州安養縣北三里,在襄州北五里,南去荊州二百五十里。」按:王自夏口從漢水上入鄢也。左傳云「王沿夏將欲入鄢」是也。括地志云:「鄢水源出襄州義清縣西界託仗山。水經云蠻水即鄢水是也。」〉右尹度王不用其計,懼俱死,亦去王亡。
靈王於是獨傍徨山中,野人莫敢入王。王行遇其故鋗人,[20]〈【集解】韋昭曰「今之中涓」。〉謂曰:「爲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饟王從王者,罪及三族,且又無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臥。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王覺而弗見,遂飢弗能起。羋尹申無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集解】服虔曰:「斷王旌,執人於章華之宮。」〉王弗誅,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飢於釐澤,[21]奉之以歸。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正義】左傳云「夏五月癸亥,王縊於羋尹申亥」是也。〉申亥以二女從死,並葬之。
是時楚國雖已立比爲王,畏靈王復來,又不聞靈王死,故觀從謂初王比曰:「不殺棄疾,雖得國猶受禍。」王曰:「余不忍。」從曰:「人將忍王。」王不聽,乃去。棄疾歸。國人每夜驚,曰:「靈王入矣!」乙卯夜,棄疾使船人從江上走呼曰:「靈王至矣!」國人愈驚。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晳曰:「王至矣!國人將殺君,司馬將至矣!〈【集解】杜預曰:「司馬謂棄疾。」〉君蚤自圖,無取辱焉。眾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晳遂自殺。丙辰,棄疾即位爲王,改名熊居,是爲平王。
平王以詐弒兩王而自立,恐國人及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復陳、蔡之地而立其後如故,歸鄭之侵地。存恤國中,修政教。吳以楚亂故,獲五率以歸。〈【集解】服虔曰:「五率,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平王謂觀從:「恣爾所欲。」欲爲卜尹,王許之。〈【集解】賈逵曰:「卜尹,卜師,大夫官。」〉
初,共王有寵子五人,無適立,乃望祭群神,請神決之,使主社稷,而陰與巴姬〈【集解】賈逵曰:「共王妾。」〉埋璧於室內,〈【正義】左傳云:「埋璧於太室之庭。」杜預曰:「太室,祖廟也。」〉召五公子齋而入。康王跨之,〈【集解】服虔曰:「兩足各跨璧一邊。」杜預曰:「過其上。」〉靈王肘加之,子比、子晳皆遠之。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壓紐。故康王以長立,至其子失之;圍爲靈王,及身而弒;子比爲王十餘日,子晳不得立,又俱誅。四子皆絕無後。唯獨棄疾後立,爲平王,竟續楚祀,如其神符。
初,子比自晉歸,韓宣子問叔向曰:「子比其濟乎?」對曰:「不就。」宣子曰:「同惡相求,如市賈焉,〈【集解】服虔曰:「謂國人共惡靈王者,如市賈之人求利也。」〉何爲不就?」對曰:「無與同好,誰與同惡?〈【集解】服虔曰:「言無黨於內,當與誰共同好惡。」〉取國有五難:有寵無人,一也;〈【集解】杜預曰:「寵須賢人而固。」〉有人無主,二也;〈【集解】杜預曰:「雖有賢人,當須內主爲應。」〉有主無謀,三也;〈【集解】杜預曰:「謀,策謀也。」〉有謀而無民,四也;〈【集解】杜預曰:「民,眾也。」〉有民而無德,五也。〈【集解】杜預曰:「四者既備,當以德成之。」〉子比在晉十三年矣,晉、楚之從不聞通者,可謂無人矣;〈【集解】杜預曰:「晉、楚之士從子比遊,皆非達人。」〉族盡親叛,可謂無主矣;〈【集解】杜預曰:「無親族在楚。」〉無釁而動,可謂無謀矣;〈【集解】服虔曰:「言靈王尚在,而妄動取國,故謂無謀。」〉爲羈終世,可謂無民矣;〈【集解】杜預曰:「終身羈客在於晉,是無民。」〉亡無愛徵,可謂無德矣。〈【集解】杜預曰:「楚人無愛念者。」〉王虐而不忌,〈【集解】杜預曰:「靈王暴虐,無所畏忌,將自亡。」〉子比涉五難以弒君,誰能濟之!有楚國者,其棄疾乎?君陳、蔡,方城外屬焉。〈【正義】方城山在許州葉縣西十八里也。〉苛慝不作,盜賊伏隱,私欲不違,〈【集解】服虔曰:「不以私欲違民心。」〉民無怨心。先神命之,國民信之。羋姓有亂,必季實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則右尹也;數其貴寵,則庶子也;以神所命,則又遠之;民無懷焉,將何以立?」宣子曰:「齊桓、晉文不亦是乎?」〈【集解】服虔曰:「皆庶子而出奔。」〉對曰:「齊桓,衛姬之子也,有寵於釐公。有鮑叔牙、賓須無、隰朋以爲輔,有莒、衛以爲外主,〈【集解】賈逵曰:「齊桓出奔莒,自莒先入,衛人助之。」〉有高、國以爲內主。〈【集解】服虔曰:「國子,高子,皆齊之正卿。」〉從善如流,〈【集解】服虔曰:「言其疾。」〉施惠不倦。有國,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寵於獻公。好學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餘、子犯以爲腹心,〈【集解】賈逵曰:「子餘,趙衰。」〉有魏犫、賈佗以爲股肱,有齊、宋、秦、楚以爲外主,〈【集解】賈逵曰:「齊以女妻之,宋贈之馬,楚享以九獻,秦送內之。」〉有欒、郤、狐、先以爲內主。〈【集解】賈逵曰:「四姓,晉大夫。」【正義】杜預云:「謂欒枝、郤縠、狐突、先軫也。」〉亡十九年,守志彌篤。惠、懷棄民,〈【集解】服虔曰:「皆棄民不恤。」〉民從而與之。〈【正義】以懷、惠棄民,故民相從而歸心於文公。〉故文公有國,不亦宜乎?子比無施於民,無援於外,去晉,晉不送;歸楚,楚不迎。何以有國!」子比果不終焉,卒立者棄疾,〈【正義】左傳云:「獲神,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寵貴,四也;居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難,誰能害之!」杜預云:「獲神,當璧拜也;有民,民信也;令德,無苛慝也;寵貴,妃子也;居常,棄疾季也。」〉如叔向言也。
平王二年,使費無忌〈【集解】服虔曰:「楚大夫。」【索隱】左傳作「無極」,極、忌聲相近。〉如秦爲太子建取婦。〈【正義】左傳云:「楚子之在蔡也,郥陽之女奔之,生太子建。」杜預云:「郥,蔡邑也。」郥,古覓反。〉婦好,來,未至,無忌先歸,說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爲太子更求。」平王聽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更爲太子娶。是時伍奢爲太子太傅,無忌爲少傅。無忌無寵於太子,常讒惡太子建。建時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無寵於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邊。〈【集解】服虔曰:「城父,楚北境邑。」杜預曰:「襄城城父縣。」【正義】父音甫。括地志云:「城父故城在許州葉縣東北四十五里」,即杜預云「襄城城父縣」也。又,許州襄城縣東四十里亦有父城故城一所,服虔云「城父,楚北境」,乃是父城之名,非建所守。杜預云言「成父」,又誤也。傳及酈元水經注云「楚大城城父,使太子建居之」,即十三州志云「太子建所居城父」,謂今亳州城父縣也。按:今亳州見有城父縣,是建所守者也。地理志云潁川有父城縣,沛郡有城父縣,此二名別耳。〉無忌又日夜讒太子建於王曰:「自無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無望於王,王少自備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矣。」平王召其傅伍奢責之。伍奢知無忌讒,乃曰:「王奈何以小臣疏骨肉?」無忌曰:「今不制,後悔也。」於是王遂囚伍奢。乃令司馬奮揚召太子建,欲誅之。太子聞之,亡奔宋。
無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殺者爲楚國患。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於是王使使謂奢:「能致二子則生,不能將死。」奢曰:「尚至,胥不至。」王曰:「何也?」奢曰:「尚之爲人,廉,死節,慈孝而仁,聞召而免父,必至,不顧其死。胥之爲人,智而好謀,勇而矜功,知來必死,必不來。然爲楚國憂者必此子。」於是王使人召之,曰:「來,吾免爾父。」伍尚謂伍胥曰:「聞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報,無謀也;度能任事,知也。子其行矣,我其歸死。」伍尚遂歸。伍胥彎弓屬矢,出見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爲?」將射,使者還走,遂出奔吳。伍奢聞之,曰:「胥亡,楚國危哉。」楚人遂殺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正義】廬州巢縣是也。〉開吳。吳使公子光伐楚,遂敗陳、蔡,取太子建母而去。楚恐,城郢。〈【正義】在江陵縣東北六里,已解於前。按:傳,城郢在昭公二十三年,下重言「城郢」。杜預云「楚用子囊遺言以築郢城矣,今畏吳,復修以自固」也。〉初,吳之邊邑卑梁〈【正義】卑梁邑近鍾離也。〉與楚邊邑鍾離小童爭桑,兩家交怒相攻,滅卑梁人。卑梁大夫怒,發邑兵攻鍾離。楚王聞之怒,發國兵滅卑梁。吳王聞之大怒,亦發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滅鍾離、居巢。楚乃恐而城郢。〈【索隱】去年已城郢,今又重言。據左氏,昭二十三年城郢,二十四年無重城郢之文,是史記誤也。〉[22]
十三年,平王卒。將軍子常曰:「太子珍少,[23]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當娶也。」欲立令尹子西。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義。子西曰:「國有常法,更立則亂,言之則致誅。」乃立太子珍,是爲昭王。
昭王元年,楚眾不說費無忌,以其讒亡太子建,殺伍奢子父與郤宛。宛之宗姓伯氏子嚭及子胥皆奔吳,吳兵數侵楚,楚人怨無忌甚。楚令尹子常〈【正義】名瓦。左傳云「囊瓦伐吳」。〉誅無忌以說眾,眾乃喜。
四年,吳三公子〈【索隱】昭三十年,二父公奔楚,公子掩餘奔徐,公子燭庸奔鍾離。此言三公子,非也。〉奔楚,楚封之以扞吳。五年,吳伐取楚之六、潛。〈【正義】故六城在壽州安豐縣南百三十二里,偃姓,皋陶之後所封也。潛城,楚之潛邑,在霍山縣東二百步。〉七年,楚使子常伐吳,吳大敗楚於豫章。〈【正義】今洪州也。〉[24]
十年冬,吳王闔閭、伍子胥、伯嚭與唐、蔡俱伐楚,楚大敗,吳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吳兵之來,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夾漢水陣。吳伐敗子常,子常亡奔鄭。楚兵奔,吳乘勝逐之,五戰及郢。己卯,昭王出奔。庚辰,吳人入郢。〈【集解】春秋云十一月庚辰。〉
昭王亡也,至雲夢。雲夢不知其王也,射傷王。王走鄖。〈【正義】走音奏。鄖音云。括地志云:「安州安陸縣城,本春秋時鄖國城也。」〉鄖公之弟懷曰:「平王殺吾父,〈【集解】服虔曰:「父曼成然。」【正義】成然立平王,貪求無厭,平王殺之。〉今我殺其子,不亦可乎?」鄖公止之,然恐其弒昭王,乃與王出奔隨。〈【正義】括地志云:「隨州城外古隨國城。隨,姬姓也。」又云:「楚昭王城在隨州縣北七里。左傳云吳師入郢,王奔隨,隨人處之公宮之北,即此城是也。」〉吳王聞昭王往,即進擊隨,謂隨人曰:「周之子孫封於江漢之間者,楚盡滅之。」欲殺昭王。王從臣子綦[25]乃深匿王,自以爲王,謂隨人曰:「以我予吳。」隨人卜予吳,不吉,乃謝吳王曰:「昭王亡,不在隨。」吳請入自索之,隨不聽,吳亦罷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包胥〈【集解】服虔曰:「楚大夫王孫包胥。」〉請救於秦。秦以車五百乘救楚,楚亦收餘散兵,與秦擊吳。十一年六月,敗吳於稷。〈【集解】賈逵曰:「楚地也。」〉會吳王弟夫概見吳王兵傷敗,乃亡歸,自立爲王。闔閭聞之,引兵去楚,歸擊夫概。夫概敗,奔楚,楚封之堂谿,〈【正義】括地志云:「堂谿故城在豫州郾城縣西八十有五里也。」〉號爲堂谿氏。
楚昭王滅唐〈【集解】杜預曰:「義陽安昌縣東南上唐鄉。」【正義】括地志云:「上唐鄉故城在隨州棗陽縣東南百五十里,古之唐國也。世本云唐,姬姓之國。」〉九月,歸入郢。十二年,吳復伐楚,取番。〈【正義】片寒反,又音婆。括地志云:「饒州鄱陽縣,春秋時爲楚東境,秦爲番縣,屬九江郡,漢爲鄱陽縣也。」〉楚恐,去郢,北徙都鄀。〈【正義】音若。括地志云:「楚昭王故城在襄州樂鄉縣東北三十二里,在故都城東五里,即楚國故昭王徙都鄀城也。」〉
十六年,孔子相魯。二十年,楚滅頓,〈【集解】地理志曰:「汝南南頓縣,故頓子國。」【正義】括地志云:「陳州南頓縣,故頓子國。」應劭云「古頓子國,姬姓也,逼於陳,後南徙,故曰南頓也。」〉滅胡。[26]〈【集解】杜預曰:「汝南縣西北胡城。」【正義】括地志云:「故胡城在豫州郾城縣界。」〉二十一年,吳王闔閭伐越。越王句踐射傷吳王,遂死。[27]吳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吳伐陳,楚昭王救之,軍城父。十月,昭王病於軍中,有赤雲如鳥,夾日而蜚。〈【集解】杜預曰:「雲在楚上,惟楚見之。」〉昭王問周太史,[28]太史曰:「是害於楚王,然可移於將相。」將相聞是言,乃請自以身禱於神。昭王曰:「將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禍,庸去是身乎!」弗聽。卜而河爲祟,大夫請禱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過江、漢,〈【集解】服虔曰:「謂所受王命,祀其國中山川爲望。」【正義】按:江,荊州南大江也,漢,江也,二水楚境內也。河,黃河,非楚境也。〉而河非所獲罪也。」止不許。孔子在陳,聞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
昭王病甚,乃召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國之師,今乃得以天壽終,孤之幸也。」讓其弟公子申爲王,不可。又讓次弟公子結,亦不可。乃又讓次弟公子閭,五讓,乃後許爲王。將戰,庚寅,昭王卒於軍中。子閭曰:「王病甚,舍其子讓群臣,臣所以許王,以廣王意也。今君王卒,臣豈敢忘君王之意乎!」乃與子西、子綦謀,伏師閉塗,〈【集解】徐廣曰:「一作『壁』。」【正義】左傳云「謀潛師閉塗」。按:潛師,密發往迎也;閉塗,防斷外寇也。爲昭王薨於軍,嗣子未定,恐有鄰國及諸公子之變,故伏師閉塗,迎越女之子章立爲惠王也。〉迎越女之子章立之,〈【集解】服虔曰:「閉塗,不通外使也。越女,昭王之妾。」【索隱】閉塗即攢塗也,故下云惠王後即罷兵歸葬。服虔說非。〉是爲惠王。然後罷兵歸,葬昭王。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勝於吳,以爲巢大夫,號曰白公。〈【集解】徐廣曰:「伍子胥傳曰使勝守楚之邊邑鄢。」駰案:服虔曰「白,邑名。楚邑大夫皆稱公」。杜預曰「汝陰褒信縣西南有白亭」。【正義】巢,今廬州居巢縣也。括地志云:「白亭在豫州褒信東南三十二里。褒信本漢郾縣之地,後漢分郾置褒信縣,在今褒信縣東七十七里。」〉白公好兵而下士,欲報仇。六年,白公請兵令尹子西伐鄭。初,白公父建亡在鄭,鄭殺之,白公亡走吳,子西復召之,故以此怨鄭,欲伐之。子西許而未爲發兵。八年,晉伐鄭,鄭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鄭,受賂而去。白公勝怒,乃遂與勇力死士石乞等襲殺令尹子西、子綦於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集解】賈逵曰:「高府,府名也。」杜預曰:「楚別府。」〉欲弒之。惠王從者屈固負王亡走昭王夫人宮。〈【集解】服虔曰:「昭王夫人,惠王母,越女也。」〉白公自立爲王。月餘,會葉公來救楚,楚惠王之徒與共攻白公,殺之。惠王乃復位。是歲也,〈【集解】徐廣曰:「惠王之十年。」〉滅陳而縣之。
十三年,吳王夫差彊,陵齊、晉,來伐楚。十六年,越滅吳。〈【正義】表云越滅吳在元王四年。〉四十二年,楚滅蔡。〈【正義】周定王二十二年。〉四十四年,楚滅杞,〈【正義】周定王二十四年。〉與秦平。是時越已滅吳而不能正江、淮北;〈【正義】正,長也。江、淮北謂廣陵縣,徐、泗等州是也。〉楚東侵,廣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簡王中立。〈【正義】中音仲。〉
簡王元年,北伐滅莒。〈【正義】括地志云:「密州莒縣,故國也。」言「北伐」者,莒在徐、泗之北。〉八年,魏文侯、韓武子、趙桓子始列爲諸侯。
二十四年,簡王卒,子聲王當立。〈【正義】諡法云「不生其國曰聲」也。〉聲王六年,盜殺聲王,子悼王熊疑立。悼王二年,三晉來伐楚,至乘丘而還。〈【集解】徐廣曰:「年表,三年歸榆關於鄭。」【正義】年表云「三晉公子伐我,至乘丘」,誤也,已解在年表中。括地志云「乘丘故城在袞州瑕丘縣西北三十五里」是也。〉四年,楚伐周。鄭殺子陽。九年,伐韓,取負黍。十一年,三晉伐楚,敗我大梁、榆關。〈【索隱】此榆關當在大梁之西。〉楚厚賂秦,與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肅王臧立。
肅王四年,蜀伐楚,取茲方。〈【索隱】地名,今闕。【正義】古今地名云:「荊州松滋縣古鳩茲地,即楚茲方是也。」〉於是楚爲扞關以距之。〈【集解】駰案:李熊說公孫述曰:「東守巴郡,距扞關之口。」【索隱】郡國志曰「巴郡魚復縣有扞關」。〉十年,魏取我魯陽。〈【集解】地理志云南陽有魯陽縣。【正義】括地志云:「汝州魯山本漢魯陽縣也。古魯縣以古魯山爲名也。」〉十一年,肅王卒,無子,立其弟熊良夫,是爲宣王。
宣王六年,周天子賀秦獻公。秦始復彊,而三晉益大,魏惠王、齊威王尤彊。三十年,秦封衛鞅於商,南侵楚。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顯王致文武胙於秦惠王。
七年,齊孟嘗君父田嬰欺楚,楚威王伐齊,敗之於徐州,〈【集解】徐廣曰:「時楚已滅越而伐齊也。齊說越,令攻楚,故云齊欺楚。」〉而令齊必逐田嬰。田嬰恐,張丑偽謂楚王曰:「王所以戰勝於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索隱】盼子,嬰同族。〉盼子者,有功於國,而百姓爲之用。嬰子弗善而用申紀。申紀者,大臣不附,百姓不爲用,故王勝之也。今王逐嬰子,嬰子逐,盼子必用矣。復搏其士卒以與王遇,〈【索隱】搏音膊,亦有作「附」讀。戰國策作「整」。〉必不便於王矣。」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懷王熊槐立。魏聞楚喪,伐楚,取我陘山。〈【正義】括地志云:「陘山在鄭州新鄭縣西南三十里。」〉
懷王元年,張儀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稱王。
六年,楚使柱國昭陽將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索隱】襄陵,縣名,在河東。古本作「八邑」,今亦作「八城」。〉又移兵而攻齊,齊王患之。〈【集解】徐廣曰:「懷王六年,昭陽移和而攻齊。軍門曰和。」〉陳軫適爲秦使齊,齊王曰:「爲之奈何?」陳軫曰:「王勿憂,請令罷之。」即往見昭陽軍中,曰:「原聞楚國之法,破軍殺將者何以貴之?」昭陽曰:「其官爲上柱國,封上爵執珪。」陳軫曰:「其有貴於此者乎?」昭陽曰:「令尹。」陳軫曰:「今君已爲令尹矣,此國冠之上。〈【索隱】冠音官。令尹乃尹中最尊,故以國爲言,猶如「卿子冠軍」然。〉臣請得譬之。人有遺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謂曰:『數人飲此,不足以遍。請遂畫地爲蛇,蛇先成者獨飲之。』一人曰:『吾蛇先成。』舉酒而起,曰:『吾能爲之足。』及其爲之足,而後成人奪之酒而飲之,曰:『蛇固無足。今爲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索隱】冠音官。〉今又移兵而攻齊。攻齊勝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勝,身死爵奪,有毀於楚:此爲蛇爲足之說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齊,此持滿之術也。」昭陽曰:「善。」引兵而去。
燕、韓君初稱王。秦使張儀與楚、齊、魏相會,盟齧桑。〈【正義】徐廣曰:「在梁與彭城之間也。」〉
十一年,蘇秦約從山東六國共攻秦,楚懷王爲從長。至函谷關,秦出兵擊六國,六國兵皆引而歸,齊獨後。十二年,齊湣王伐敗趙、魏軍,秦亦伐敗韓,與齊爭長。
十六年,秦欲伐齊,而楚與齊從親,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張儀免相,使張儀南見楚王,謂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說者,無先大王;雖儀之所甚願爲門闌之廝者,亦無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無先齊王;雖儀之所甚憎者,亦無先齊王。而大王和之,〈【索隱】和謂楚與齊相和親。〉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儀亦不得爲門闌之廝也。王爲儀閉關而絕齊,今使使者從儀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集解】商於之地在今順陽郡南鄉、丹水二縣,有商城在於中。故謂之商於。【索隱】商於在今慎陽。案地理志,丹水及商屬弘農,今言順陽者,是魏晉始分置順陽郡,商城、丹水俱隸之。〉如是則齊弱矣。是北弱齊,西德於秦,私商於以爲富,此一計而三利俱至也。」懷王大悅,乃置相璽於張儀,日與置酒,宣言「吾復得吾商於之地」。群臣皆賀,而陳軫獨吊。懷王曰:「何故?」陳軫對曰:「秦之所爲重王者,以王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交先絕,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國哉?必輕楚矣。且先出地而後絕齊,則秦計不爲。先絕齊而後責地,則必見欺於張儀。見欺於張儀,則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絕齊交。西起秦患,北絕齊交,則兩國之兵必至。〈【索隱】兩國,韓、魏也。〉臣故吊。」楚王弗聽,因使一將軍西受封地。
張儀至秦,詳醉墜車,稱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儀以吾絕齊爲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遺北辱齊王。齊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秦齊交合,張儀乃起朝,謂楚將軍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楚將軍曰:「臣之所以見命者六百里,不聞六里。」即以歸報懷王。懷王大怒,興師將伐秦。陳軫又曰:「伐秦非計也。不如因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於秦,〈【索隱】謂失商於之地。〉取償於齊也,吾國尚可全。今王已絕於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遂絕和於秦,發兵西攻秦。秦亦發兵擊之。
十七年春,與秦戰丹陽,〈【索隱】此丹陽在漢中。〉秦大敗我軍,斬甲士八萬,虜我大將軍屈匄、裨將軍逢侯丑等七十餘人,遂取漢中之郡。楚懷王大怒,乃悉國兵復襲秦,戰於藍田,〈【正義】藍田在雍州東南八十里,從藍田關入藍田縣。〉大敗楚軍。韓、魏聞楚之困,乃南襲楚,至於鄧。楚聞,乃引兵歸。
十八年,秦使使約復與楚親,分漢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願得張儀,不願得地。」張儀聞之,請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於子,奈何?」張儀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於楚王幸姬鄭袖,袖所言無不從者。且儀以前使負楚以商於之約,今秦楚大戰,有惡,臣非面自謝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儀。誠殺儀以便國,臣之願也。」儀遂使楚。
至,懷王不見,因而囚張儀,欲殺之。儀私於靳尚,靳尚爲請懷王曰:「拘張儀,秦王必怒。天下見楚無秦,必輕王矣。」又謂夫人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而王欲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宮中善歌者爲之媵。楚王重地,秦女必貴,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鄭袖卒言張儀於王而出之。儀出,懷王因善遇儀,儀因說楚王以叛從約而與秦合親,約婚姻。張儀已去,屈原使從齊來,諫王曰:「何不誅張儀?」懷王悔,使人追儀,弗及。是歲,秦惠王卒。
二十年,齊湣王欲爲從長,〈【索隱】俗本或作「二十六年」。按:下文始言「二十四年」,又更有「二十六年」,則此錯。云「二十六年」,衍字也,當是二十年事。又徐廣推校二十年取武遂,二十三年歸武遂,則此必二十年、二十一年事乎?〉惡楚之與秦合,乃使使遺楚王書曰:「寡人患楚之不察於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張儀走魏,樗里疾、公孫衍用,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韓,而公孫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韓、魏恐,必因二人求合於秦,則燕、趙亦宜事秦。四國爭事秦,則楚爲郡縣矣。王何不與寡人並力收韓、魏、燕、趙,與爲從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於天下?莫敢不樂聽,則王名成矣。王率諸侯並伐,破秦必矣。王取武關、蜀、漢之地,〈【正義】武關在商州東一百八十里商洛縣界。蜀,巴蜀;漢中,郡也。〉私吳、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韓、魏割上黨,西薄函谷,則楚之彊百萬也。且王欺於張儀,亡地漢中,兵銼藍田,天下莫不代王懷怒。今乃欲先事秦!原大王孰計之。」
楚王業已欲和於秦,見齊王書,猶豫不決,下其議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聽齊。昭雎〈【索隱】雎,音七餘反。〉曰:「王雖東取地於越,不足以刷恥;必且取地於秦,而後足以刷恥於諸侯。王不如深善齊、韓以重樗里疾,如是則王得韓、齊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韓宜陽,〈【索隱】弘農之縣,在澠池西南。〉而韓猶復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陽,〈【索隱】非堯都也。〉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索隱】亦非河間之縣,則韓之平陽,秦之武遂,並當在宜陽左右。〉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正義】洛州也。〉趙攻上黨,楚攻河外,韓必亡。楚之救韓,不能使韓不亡,然存韓者楚也。韓已得武遂於秦,以河山爲塞,〈【正義】河,蒲州西黃河也。山,韓西境也。〉所報德莫如楚厚,臣以爲其事王必疾。齊之所信於韓者,以韓公子眛爲齊相也。〈【正義】眛,莫葛反,後同。〉韓已得武遂於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齊、韓重樗里疾,疾得齊、韓之重,其主弗敢棄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復與楚之侵地矣。」於是懷王許之,竟不合秦,而合齊以善韓。〈【集解】徐廣曰:「懷王之二十二年,秦拔宜陽,取武遂,二十三年,秦復歸韓武遂,然則已非二十年事矣。」〉
二十四年,倍齊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賂於楚。楚往迎婦。二十五年,懷王入與秦昭王盟,約於黃棘。秦復與楚上庸。二十六年,齊、韓、魏爲楚負其從親而合於秦,三國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質於秦而請救。秦乃遣客卿通將兵救楚,三國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與楚太子鬬,楚太子殺之而亡歸。二十八年,秦乃與齊、韓、魏共攻楚,殺楚將唐眛,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復攻楚,大破楚,楚軍死者二萬,殺我將軍景缺。懷王恐,乃使太子爲質於齊以求平。三十年,秦復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遺楚王書曰:「始寡人與王約爲弟兄,盟於黃棘,太子爲質,至驩也。太子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亡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王之邊。今聞君王乃令太子質於齊以求平。寡人與楚接境壤界,故爲婚姻,〈【正義】婿之父爲姻,婦之父爲婚,婦之父母、婿之父母相謂爲婚姻,兩婿相謂爲婭。〉所從相親久矣。而今秦楚不驩,則無以令諸侯。寡人願與君王會武關,面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願也,敢以聞下執事。」楚懷王見秦王書,患之。欲往,恐見欺;無往,恐秦怒。昭雎曰:「王毋行,而發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並諸侯之心。」懷王子子蘭勸王行,曰:「奈何絕秦之驩心!」於是往會秦昭王。昭王詐令一將軍伏兵武關,號爲秦王。楚王至,則閉武關,遂與西至咸陽,〈【索隱】右扶風渭城縣,故咸陽城也,在水北山南,故曰咸陽。咸,皆也。〉朝章臺,如蕃臣,不與亢禮。楚懷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彊要我以地!」不復許秦。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子爲質於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矣。」乃欲立懷王子在國者。昭雎曰:「王與太子俱困於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詐赴於齊,齊湣王謂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其新王市曰『予我下東國,吾爲王殺太子,不然,將與三國共立之』,然則東國必可得矣。」齊王卒用其相計而歸楚太子。太子橫至,立爲王,是爲頃襄王。乃告於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
頃襄王橫元年,秦要懷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應秦,秦昭王怒,發兵出武關攻楚,大敗楚軍,斬首五萬,取析十五城而去。〈【集解】徐廣曰:「年表云取十六城,既取析,又並取左右十五城也。」駰案:地理志弘農有析縣。【正義】括地志云:「鄧州內鄉縣城本楚析邑,一名丑,漢置析縣,因析水爲名也。」〉二年,楚懷王亡逃歸,秦覺之,遮楚道,懷王恐,乃從間道走趙以求歸。趙主父〈【索隱】主字亦或作「王」。〉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與秦使復之秦。懷王遂發病。頃襄王三年,懷王卒於秦,秦歸其喪於楚。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絕。
六年,秦使白起伐韓於伊闕,〈【正義】括地志云:「伊闕山在洛州南十九里也。」〉大勝,斬首二十四萬。秦乃遺楚王書曰:「楚倍秦,秦且率諸侯伐楚,爭一旦之命。原王之飭士卒,得一樂戰。」楚頃襄王患之,乃謀復與秦平。七年,楚迎婦於秦,秦楚復平。
十一年,齊秦各自稱爲帝;月餘,復歸帝爲王。
十四年,楚頃襄王與秦昭王好會於宛,結和親。十五年,楚王與秦、三晉、燕共伐齊,取淮北。十六年,與秦昭王好會於鄢。其秋,復與秦王會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繳加歸鴈之上者,頃襄王聞,召而問之。對曰:「小臣之好射鶀鴈、羅鸗,〈【集解】徐廣曰:「呂靜曰『鸗,野鳥也。音龍。』」【索隱】鶀音其,小鴈也。鄒誕「鸗」音盧動反,劉氏音龍。是小鳥名。〉小矢之發也,何足爲大王道也。且稱楚之大,因大王之賢,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戰國。故秦、魏、燕、趙者,鶀鴈也;齊、魯、韓、衛者,青首也;〈【索隱】亦小鳧,有青首者。〉鄒、費、〈【索隱】「鄒費」音「騶祕」。〉郯、邳者,羅鸗也。外其餘則不足射者。見鳥六雙,以王何取?〈【索隱】以喻下文秦趙等十二國,故云「六雙」。〉王何不以聖人爲弓,以勇士爲繳,時張而射之?此六雙者,可得而囊載也。其樂非特朝昔之樂也,〈【索隱】昔猶夕也。〉其獲非特鳧鴈之實也。王朝張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徑屬之於韓,則中國之路絕而上蔡之郡壞矣。還射圉之東,〈【索隱】還音患,繞也。射音石。【正義】圉音語。城在汴州雍丘縣東。〉解魏左肘〈【索隱】解音紀買反。〉而外擊定陶,則魏之東外棄而大宋、方與二郡者舉矣。〈【正義】言王朝張弓射魏大梁、汴州之南,即加大梁之右臂;連韓、郯,則河北中國之路向東南斷絕,則韓上蔡之郡自破壞矣。復繞雍丘圉城之東,便解散魏左肘宋州,而外擊曹定陶,及魏東之外解棄,則宋、方與兩郡並舉。〉且魏斷二臂,顛越矣;膺擊郯國,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繳蘭臺,〈【集解】徐廣曰:「綪,縈也,音爭。蘭,一作『簡』。」【正義】鄭玄云:「綪,屈也,江沔之間謂之縈,收繩索綪也。」按:繳,絲繩,系弋射鳥也。若膺擊郯,圍大梁已了,乃收弋繳於蘭臺。蘭臺,桓山之別名也。〉飲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發之樂也。若王之於弋誠好而不厭,則出寶弓,碆新繳,〈【集解】徐廣曰:「以石傅弋繳曰碆。碆音波。」【索隱】碆作「磻」,音播。傅音附。〉射噣鳥於東海,還蓋長城以爲防,〈【集解】徐廣曰:「噣,一作『獨』。還音宦。蓋,一作『益』。益縣在樂安,蓋縣在泰山。濟北盧縣有長城,東至海也。」【索隱】噣音晝,謂大鳥之有鉤喙者,以比齊也。還音患,謂遶也。蓋者,覆也。言射者環遶蓋覆,使無飛走之路,因以長城爲防也。徐以「蓋」爲益縣,非也。地理志云長城在濟南也。【正義】太山郡記云:「太山西北有長城,緣河徑太山千餘里,至琅琊臺入海。」齊記云:「齊宣王乘山嶺之上築長城,東至海,西至濟州千餘里,以備楚。」括地志云:「長城西北起濟州平陰縣,緣河歷太山北岡上,經濟州淄川,即西南兗州博城縣北,東至密州琅琊臺入海。」薊代記云「齊有長城巨防,足以爲塞也。」〉朝射東莒,〈【正義】括地志云:「密州莒縣,故莒子國。地理志云周武王封少昊之後嬴姓於莒,始都計斤,春秋時徙居莒也。」〉夕發浿丘,〈【集解】徐廣曰:「在清河。」【正義】括地志云:「浿丘,丘名也,在青州臨淄縣西北二十五里也。」〉夜加即墨,顧據午道,〈【索隱】顧,反也。午道當在齊西界。一從一橫爲午道,亦未詳其處。【正義】劉伯莊云「齊西界」。按:蓋在博州之西境也。〉則長城之東收而太山之北舉矣。〈【正義】言從濟州長城東至海,太山之北,黃河之南,盡舉收於楚。〉西結境於趙,〈【正義】言得齊地約結於趙,爲境界,定從約也。〉而北達於燕,〈【索隱】北,一作「杜」。杜者,寬大之名。言齊晉既復,收燕不難也。【正義】北達,言四通無所滯礙。言燕無山河之限也。〉三國布𦐠,〈【集解】徐廣曰:「音翅。一作『屬』。」【索隱】三國,齊、趙、燕也。𦐠,式豉反。〉則從不待約而可成也。北游目於燕之遼東,而南登望於越之會稽,此再發之樂也。若夫泗上十二諸侯,左縈而右拂之,可一旦而盡也。今秦破韓以爲長憂,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無功,擊趙而顧病,〈【索隱】顧猶反也。〉則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漢中、析、酈可得而復有也。王出寶弓,碆新繳,涉鄳塞,〈【集解】徐廣曰:「或以爲『冥』,今江夏。一作『黽』。」【正義】括地志云:「故鄍城在陝州河北縣東十里,虞邑也。杜預云河東大陽有鄍城是也。」徐言江夏,亦誤也。〉而待秦之倦也,山東、河內〈【正義】謂華山之東,懷州河內之郡。〉可得而一也。勞民休眾,南面稱王矣。故曰秦爲大鳥,負海內而處,東面而立,左臂據趙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擊韓魏,〈【索隱】謂韓、魏當秦之前,故云「膺擊」。俗本作「鷹」,非。〉垂頭中國,〈【索隱】垂頭猶申頸也。言欲吞山東。〉處既形便,勢有地利,奮翼鼓𦐠,方三千里,則秦未可得獨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對以此言。襄王因召與語,遂言曰:「夫先王爲秦所欺而客死於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報萬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猶足以踊躍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竊爲大王弗取也。」於是頃襄王遣使於諸侯,復爲從,欲以伐秦。秦聞之,發兵來伐楚。
楚欲與齊韓連和伐秦,因欲圖周。周王赧使武公〈【集解】徐廣曰:「定王之曾孫,而西周惠公之子。」〉謂楚相昭子曰:「三國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輸,而南器以尊楚,臣以爲不然。夫弒共主,臣世君,〈【索隱】共主、世君,俱是周自謂也。共主,言周爲天下共所宗主也;世君,言周室代代君於天下。〉大國不親;以眾脅寡,小國不附。大國不親,小國不附,不可以致名實。名實不得,不足以傷民。夫有圖周之聲,非所以爲號也。」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周何故不可圖也?」對曰:「軍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圍。夫一周爲二十晉,〈【正義】言周王之國,其地雖小,諸侯尊之,故敵二十晉也。〉公之所知也。韓嘗以二十萬之眾辱於晉之城下,銳士死,中士傷,而晉不拔。公之無百韓以圖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結兩周以塞鄒魯之心,〈【索隱】鄒魯有禮義之國,今楚欲結怨兩周而奪九鼎,是塞鄒魯之心。〉交絕於齊,〈【正義】楚本與齊韓和伐秦,因欲圖周;齊不與圖周,故齊交絕於楚。〉聲失天下,其爲事危矣。夫危兩周以厚三川,〈【正義】三川,兩周之地,韓多有之,言厚韓也。〉方城之外必爲韓弱矣。〈【正義】方城之外,許州葉縣東北也。言楚取兩周,則韓彊,必弱楚方城之外也。〉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里。名爲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無攻之,名爲弒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發號用兵,未嘗不以周爲終始。是何也?見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弒君之亂。今韓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讎楚也。臣請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索隱】謂虎以爪牙爲兵,而自利於防身也。〉人猶攻之也。若使澤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萬於虎矣。〈【索隱】攻易而利大也。【正義】野澤之麋蒙衣虎皮,人之攻取必萬倍於虎也。譬楚伐周收祭器,其猶麋蒙虎皮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國;詘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將以欲誅殘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傳器,〈【索隱】謂九鼎也。〉吞三翮六翼,〈【索隱】翮,亦作「�」,同音歷。三翮六翼,亦謂九鼎也。空足曰翮。六翼即六耳,翼近耳旁,事具小爾雅。〉以高世主,非貪而何?周書曰『欲起無先』,故器南則兵至矣。」於是楚計輟不行。
十九年,秦伐楚,楚軍敗,割上庸、漢北地予秦。〈【正義】謂割房、金、均三州及漢水之北與秦。〉二十年,秦將白起拔我西陵。〈【集解】徐廣曰:「屬江夏。」【正義】括地志云:「西陵故城在黃州黃山西二里。」〉二十一年,秦將白起遂拔我郢,燒先王墓夷陵。〈【集解】徐廣曰:「年表云拔郢,燒夷陵。」【索隱】夷陵,陵名,後爲縣,屬南郡。【正義】括地志云:「峽州夷陵縣是也。在荊州西。應劭云夷山在西北。」〉楚襄王兵散,遂不復戰,東北保於陳城。二十二年,秦復拔我巫、黔中郡。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東地兵,得十餘萬,復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爲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萬人助三晉伐燕。復與秦平,而入太子爲質於秦。楚使左徒侍太子於秦。
三十六年,頃襄王病,太子亡歸。秋,頃襄王卒,太子熊元〈【索隱】系本作「完」。〉代立,是爲考烈王。考烈王以左徒爲令尹,封以吳,號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納州于秦以平。〈【集解】徐廣曰:「南郡有州陵縣。」〉是時楚益弱。
六年,秦圍邯鄲,趙告急楚,楚遣將軍景陽救趙。七年,至新中。〈【索隱】趙地無其名,字誤。鉅鹿有新市,「中」當爲「市」也。【正義】新中,相州安陽縣也。七國時魏寧新中邑,秦莊襄王拔之,更名安陽也。〉秦兵去。〈【集解】徐廣曰:「年表云六年春申君救趙,十年徙於距陽。」〉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於秦。十六年,秦莊襄王卒,秦王趙政立。二十二年,與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楚東徙都壽春,〈【正義】壽春在南壽州,壽春縣是也。〉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李園殺春申君。幽王三年,秦、魏伐楚。秦相呂不韋卒。九年,秦滅韓。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猶代立,是爲哀王。哀王立二月餘,哀王庶兄負芻之徒襲殺哀王而立負芻爲王。是歲,秦虜趙王遷。
王負芻元年,燕太子丹使荊軻刺秦王。二年,秦使將軍伐楚,大破楚軍,亡十餘城。三年,秦滅魏。四年,秦將王翦破我軍於蘄,〈【索隱】機祈二音。〉而殺將軍項燕。
五年,秦將王翦、蒙武遂破楚國,虜楚王負芻,滅楚,名爲楚郡云。〈【集解】孫檢曰:「秦虜楚王負芻,滅去楚名,以楚地爲三郡。」【索隱】裴注頻引孫檢,不知其人本末,蓋齊人也。〉
太史公曰:楚靈王方會諸侯於申,誅齊慶封,作章華臺,求周九鼎之時,志小天下;及餓死於申亥之家,爲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勢之於人也,可不慎與?棄疾以亂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幾再亡國!〈【索隱】音祁。〉
〈【索隱述贊】鬻熊之嗣,周封於楚。僻在荊蠻,蓽路藍縷。及通而霸,僭號曰武。文既伐申,成亦赦許。子圉篡嫡,商臣殺父。天禍未悔,憑姦自怙。昭困奔亡,懷迫囚虜。頃襄、考烈,祚衰南土。〉
史記卷四十考證
[编辑]- ↑ 《〈尚書〉疏》曰:按昭二十九年《左傳》稱少昊氏有子曰重,顓頊氏有子曰黎,則重、黎二人各出一帝。而《史記》并以重黎爲楚國之祖,吳囘爲重黎,以重黎爲官號,此乃《史記》之繆。故束皙譏馬遷「并兩人以爲一」謂此是也。《困學紀聞》曰:「《〈詩〉正義》曰:『《楚語》稱「顓頊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則黎爲火正,高陽時也。言高辛者,以重黎是顓頊命之,歷及高辛仍爲此職,故二文不同也。黎實祝融,重爲南正,而《楚世家》同以重黎爲祝融,謬也。《世家》又云「帝嚳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回爲重黎後,復居火正,爲祝融。」《鄭語》以八姓爲黎後者,以吳回繫黎之後,復居黎職,故本之黎也。《左傳》:少皞氏有子曰重,顓頊氏有子曰黎。《史記》以重黎爲一人,又言以吳囘爲重黎,皆謬。』」〈臣照〉按:史遷所載,信以傳信,疑以傳疑。與其過而廢之,毋寧過而存之。故往往兩存其說,非自相矛盾也。至此以重黎爲一人,與《左傳》不同者,《左傳》後出,太史公或未之見,後人據《左傳》以駁之固當。然傳聞異辭,於數千年後斷《左傳》之必是而史遷之必非,亦何所憑耶?惟劉氏爲調停之說,而小司馬信之,稱以爲當,則大不然。劉氏謂「對彼重則單稱黎,若自言當家則稱重黎。」夫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重黎」者,二人之名,猶夫「周召」、「蕭曹」云爾。寧有對周、對蕭而言則單稱召、單稱曹,自言當家則稱周召、稱蕭曹之理耶?名之不可假借,猶夫南北、天地之不可混而一也。寧有對彼南則單稱北、對彼天則單稱地,自言當家則稱南北、稱天地之理耶?
- ↑ 《大戴禮記·帝繫》篇作「無康」。
- ↑ 《鄭語》作「叔熊季紃」。
- ↑ 杜預注《左傳》云:「蚡冒,楚武王父。」劉炫據《楚世家》以爲蚡冒是兄,不得爲父。孔穎達疏云:「《世家》之文多有紕繆,與經傳異者非是一條。杜氏非不見其文,但見而不用耳。」
- ↑ 監本作「還報楚」,宋本無「楚」字。今依宋本刪。
- ↑ 顧炎武曰:「『乃自立〈句〉爲武王〈句〉』,蓋言『自立爲王,後謚爲武王』耳。古文簡,故連屬言之。如《管蔡世家》『楚公子圍弒其王郟敖而自立爲靈王』,《衛世家》《鄭世家》皆云『楚公子棄疾弒靈王,自立爲平王』,《司馬穰苴傳》『至常會孫和,因自立爲齊威王』,又如《韓世家》『晉作六卿,而韓厥在一卿之位,號韓獻子』,與此文勢正同。劉炫云『號爲武,武非謚也』,此說鑿矣。項梁立楚懷王孫心爲『楚懷王』,尉佗自立爲『南越武帝』,此後世事爾。」
- ↑ 〈臣世駿〉按:《左傳》楚文王于魯莊五年即位,至十九年卒,在位共十五年。《世家》、《年表》並不同。
- ↑ 《左傳》及《年表》俱在二十三年。
- ↑ 《春秋經》魯僖二十六年:「公以楚師伐齊,取穀。」是年爲楚成之三十八年。
- ↑ 《左傳》晉救宋在楚成三十九年,戰城濮在四十年。
- ↑ 《春秋經》及《國語》俱作「旅」,《穀梁》作「呂」。
- ↑ 《困學紀聞》曰「一年不蜚、不鳴」。《楚世家》謂伍舉進隱于莊王,《滑稽傳》謂淳于髡說齊威王,此一事而兩見。然莊王時嬖人伍參,見《左氏傳》,舉其子也。《新序》以爲士慶,《呂氏春秋》以爲成公賈,不言伍舉。
- ↑ 《左傳》魯宣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受命于楚伐宋。宋華元、樂呂御之。二月壬子,戰于大棘,宋師敗績,囚華元,獲樂呂及甲車四百六十乘,俘一百五十人,馘百人。」據《年表》,魯宣之二年爲楚莊七年。
- ↑ 《楚語》作「葴」。
- ↑ 〈臣召南〉按:《左氏》子反自殺,非莊王殺之也。惟《呂氏春秋》有「斬子反」之語,此又作「射殺」。
- ↑ 《春秋經》及《國語》俱作「昭」。
- ↑ 〈臣世駿〉按:《春秋經》魯昭四年「夏,楚子、蔡侯、陳侯、鄭伯、許男、徐子、滕子、頓子、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會于申。」此云「宋不往」,誤。
- ↑ 《左傳》楚子成章華之臺在魯昭七年,於楚爲靈王六年。
- ↑ 余有丁曰:「《左傳》觀起,楚共王殺之子從。事蔡大夫朝吳,非亡在吳也,亦無『勸吳伐楚』事。」
- ↑ 《吳語》「鋗」作「涓」。
- ↑ 《左傳》、《國語》皆曰「乃求王,遇諸𣗥闈」。
- ↑ 〈臣照〉按:是申明上文城郢之故,非此復城郢也。《史》原不誤,《索隱》、《正義》兩家皆失之。
- ↑ 《左傳》作「太子壬」,《國語》及《越世家》又作「軫」。
- ↑ 《左傳》魯定二年秋,楚伐吳于豫章。是年楚昭之八年也
- ↑ 《左傳》、《國語》皆作「子期」。
- ↑ 《春秋經》滅頓在魯定之十四年,滅胡在十五年。滅胡之年于楚昭為二十一年,《年表》同此作二十年。
- ↑ 《左傳》及《吳世家》,吳王伐越而死,《左》魯定之十四年,是年于楚昭為二十年。
- ↑ 《說苑》云「太史州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