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集解 (司馬遷, 四庫全書本)/卷120
史記集解 (司馬遷) 卷一百二十 |
欽定四庫全書
史記卷一百二十
漢 太 史 令司馬遷 撰宋中郎外兵曹參軍裴 駰集解
唐國子博士𢎞文館學士司馬貞索隠
唐諸王侍讀率府長史張守節正義
汲鄭列傳第六十
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其先有寵於古之衛君〈集觧文穎曰六國時衛但稱君〉至黯七世世為卿大夫黯以父任孝景時為太子洗馬以莊見憚〈索隠莊者嚴也謂嚴威也自漢明帝諱莊故已後莊皆云嚴〉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為謁者東越相攻上使黯往視之不至至吳而還報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南失火延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索隠比音鼻〉不足憂也臣過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南倉粟以振貧民臣請歸節伏矯制之罪上賢而釋之遷為滎陽令黯耻為令病歸田里上聞乃召拜為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久留内遷為東海太守黯學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擇丞史而任之〈集觧如淳曰律太守都尉諸侯内史史各一人卒吏書佐各十人今摠言丞史或以為擇郡丞及史使任之鄭當時為大農推官屬丞史亦是也〉其治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臥閨閤内不出嵗餘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以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務在無為而已𢎞大體不拘文法黯為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見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學㳺侠任氣節内行脩絜好直諫數犯主之顏色常慕傅栢袁盎之為人也〈集觧應邵曰傅栢梁人為孝王將素伉直索隠傅音付人姓柏名〉善灌夫鄭當時及宗正劉棄〈集觧徐廣曰一云名棄疾索隠漢書見名棄疾〉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位當是時太后弟武安侯蚡為丞相中二千石來拜謁蚡不為禮然黯見蚡未嘗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集觧張晏曰所言欲施仁義也〉黯對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黙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索隠戇愚也音陟降反〉羣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集觧如淳曰杜欽所謂病滿賜告詔恩也數者非一也或曰賜告得去官歸家與告居官不視事索隠數音所角反〉終不愈最後病莊助為請告〈集觧徐廣曰最一作其也〉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踰人〈索隠踰音庾案漢書作瘉瘉猶勝也〉然至其輔少主守城深堅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厠而視之〈集觧如淳曰厠音側謂牀邊踞牀視之一云溷厠也厠牀邉側〉丞相𢎞燕見上或時不冠至如黯見上不冠不見也上嘗坐武帳中〈集觧應劭曰武帳織成為武士象也孟康曰今御武帳置兵闌五兵於帳中韋昭曰以武名之示威〉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帳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張湯方以更定律令為廷尉黯數質責湯於上前曰公為正卿上不能襃先帝之功業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虚二者無一焉非苦就行放析就功何乃取髙皇帝約束紛更之為〈集觧如淳曰紛亂也〉公以此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厲守髙不能屈忿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為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側目而視矣是時漢方征匈奴招懐四夷黯務少事承上間常言與胡和親無起兵上方向儒術尊公孫𢎞及事益多吏民巧弄〈索隠音路洞反〉上分别文法湯等數奏決讞以幸〈索隠讞音魚列反〉而黯常毁儒面觸𢎞等徒懐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筆吏專深文巧詆〈索隠音丁禮反〉陷人於罪使不得反其眞以勝為功上愈益貴𢎞湯𢎞湯深心疾黯唯天子亦不説也欲誅之以事𢎞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貴人宗室難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請徙黯為右内史為右内史數嵗官事不廢大將軍青既益尊姊為皇后然黯與亢禮人或説黯曰自天子欲羣臣下大將軍大將軍尊重益貴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國家朝廷所疑遇黯過於平生淮南王謀反憚黯曰好直諫守節死義難惑以非至如説丞相𢎞如發𫎇振落耳天子既數征匈奴有功黯之言益不用始黯列為九卿而公孫𢎞張湯為小吏及𢎞湯稍益貴與黯同位黯又非毁𢎞湯等已而𢎞至丞相封為侯湯至御史大夫故黯時丞相史皆與黯同列或尊用過之黯褊心不能無少望見上前言曰陛下用羣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上默然有間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黯之言也日益甚居無何匈奴渾邪王率衆來降漢發車二萬乘縣官無錢從民貰馬〈索隠貰音時夜反貰賖也鄒氏音勢〉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黯曰長安令無罪獨斬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𡚁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渾邪至買人與市者坐當死者五百餘人黯請間見髙門〈集觧如淳曰按三輔黄圗云未央宫中有高門殿〉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絶和親中國興兵誅之死傷者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以賜從軍死事者家所鹵獲因予之以謝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率數萬之衆來降虚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譬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物而文吏繩以為䦨出財物于邊闗乎〈集觧應劭曰䦨妄也律胡市吏民不得持兵器出闗雖於京師市買其法一也瓚曰無符傳出入為闌〉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是所謂庇其葉而傷其枝者也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上黙然不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復妄發矣後數月黯坐小法㑹赦免官於是黯隱於田園居數年會更五銖錢〈集觧徐廣曰元狩五年行五銖錢〉民多盗鑄錢楚地尤甚上以為淮陽楚地之郊乃召拜黯為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詔數彊予然後奉詔詔召見黯黯為上泣曰臣自以為填溝壑不復見陛下不意陛下復收用之臣常有狗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索隠今猶即今也謂今日後即召君〉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臥而治之黯既辭行過大行李息曰黯棄居郡不得與朝廷議也然御史大夫張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辯數之辭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集觧如淳曰舞猶弄也〉内懐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與之俱受其僇矣息畏湯終不敢言黯居郡如故治淮陽政清後張湯果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集觧如淳曰諸侯王相在郡守上秩真二千石律真二千石奉月二萬二千石月萬六千〉七嵗而卒〈集觧徐廣曰元鼎五年〉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諸侯相黯姑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為太子洗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時至二千石者十人濮陽假宏〈索隠按漢書作叚宏〉始事蓋侯信〈集觧徐廣曰太后兄王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衛人仕者皆嚴憚汲黯出其下
鄭當時者字莊陳人也其先鄭君〈集觧駰案漢書音義曰當時父〉嘗為項籍將籍死已而屬漢髙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鄭莊以任侠自喜脱張羽於戹〈集觧服䖍曰梁孝王之將楚相之弟〉聲聞梁楚之間孝景時為太子舍人毎五日洗沐常置驛馬長安諸郊〈集觧如淳曰交道四通䖏也請賔客便瓚曰諸郊謂長安四面郊祀之䖏閑静可以請賔客索隠置即驛馬謂於置著馬也〉存諸故人請謝賔客夜以繼日至其明旦常恐不徧莊好黄老之言其慕長者如恐不見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莊稍遷為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為右内史以武安侯魏其時議貶秩為詹事遷為大農令莊為太史誡門下客至無貴賤無留門者執賔主之禮以其貴下人莊廉又不治其產業仰奉賜以給諸公然其餽遺人不過算器食〈集觧徐廣曰算音先管反竹器索隠算謂竹器以言無銅漆也漢書作具器食〉每朝𠉀上之間説未嘗不言天下之長者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為賢於已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士諸公以此翕然稱鄭莊鄭莊使視決河自請治行五日〈集觧如淳曰治行謂莊嚴也〉上曰吾聞鄭莊行千里不齎糧請治行者何也然鄭莊在朝常趨和承意不敢甚引當否及晚節漢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費多財用益匱莊任人賔客為大農僦人〈集觧徐廣曰一作入一云賔客為大農僦人僦人葢興生財利如今方宜矣駰案晉灼曰當時為大農而任使其賔客辜較任僦也瓚曰任人謂保任見舉者索隠僦音即就反辜較音姑角謂當時作大農任賔客僦人取庸直也或者貰物以應官取庸故下云多逋負也辜較字亦作酤𣙜𣙜者獨也言國家獨榷酤也此云辜較亦謂令賔客任人専其利故云辜較也〉多逋負司馬安為淮陽太守發其事莊以此陷罪贖為庶人頃之守長史〈集觧如淳曰丞相長史也〉上以為老以莊為汝南太守數嵗以官卒鄭莊汲黯始列為九卿廉内行脩絜此兩人中廢家貧賔客益落〈索隠落零落猶散落也〉及居郡卒後家無餘貲財莊兄弟子孫以莊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黯之賢有勢則賔客十倍無勢則否况衆人乎下邽翟公有言〈集觧徐廣曰邽一作邳索隠邽音圭縣名屬京兆〉始翟公為廷尉賔客闐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翟公復為廷尉賔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汲鄭亦云悲夫
〈索隠述贊曰河南矯制自古稱賢淮南臥理天子伏焉積薪興歎伉直愈堅鄭莊推士天下翕然交道勢利翟公愴旃〉
史記卷一百二十
史記卷一百二十考證
汲鄭列傳愚民安知○顧炎武曰愚民安知為一句其先鄭君集觧漢書音義曰當時父○徐孚逺曰景帝時莊猶年少鄭君非莊父明矣或其祖也
史記卷一百二十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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