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表聖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
司空表聖文集 卷第二 唐 司空圖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舊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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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表聖文集卷第二 一鳴集
雜著
與李生論詩書
文之難而詩之尤難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於味
而後可以言詩也江嶺之南凡是資於適口者若醯非
不酸也止於酸而已若鹾非不鹹也止於醎而已華之
人以充飢而遽輟者知其鹹酸之外醇羙者有𠩄乏耳
彼江嶺之人習之而不辨也宜哉詩貫六義則諷諭抑
揚渟蓄温雅皆在其間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竒前軰
編集亦不專工於此矧其下者耶王右丞韋蘓州澄澹
精緻格在其中豈妨於遒舉哉賈浪仙誠有警句視其
全篇意思殊餒大抵附於蹇澁方可致才亦為體之不
備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逺而不盡然後可以言
韻外之致耳愚幼常自負既久而逾𮗜缺然然得于早
春則有草嫩侵沙短冰著雨銷又人家寒食月花影
午時天〈上句云隔谷見雞犬山苗接楚田〉又雨㣲吟足思花落夢無憀
得於山中則有坡暖冬生筍松涼夏健人又川明虹照
雨𣗳宻鳥衝人得于江南則有戌鼓和潮暗船燈照島
幽又曲塘春盡雨方響夜湥船又夜短猿悲減風和鵲
喜𤫊〈宋夲虚〉得於塞下則有馬色寒惨雕聲帯晚飢得
於䘮亂則有驊骝思故第鸚鵡失佳人又鯨鯢人海涸
魑魅𣗥林髙得於道宫則有碁聲花院閉幡影石幢幽
得于夏景則有地涼清鶴夢林静粛僧儀得於佛寺則
有松日明金像苔龕響木魚又觧吟僧亦俗愛舞鶴終
卑得於郊園則有逺陂春旱㵕猶有水禽飛〈上句緑𣗳連村暗黄〉
〈花入麥稀〉得於樂府則有晚粧留拜月春睡更生香得於寂
寥則有螢出荒池落葉穿破屋得於惬適則有客來
當意愜花𤼵遇歌成雖庶㡬不濵于淺涸亦未廢作者
之譏訶也又七言云逃難人多分隙地放生鹿大出寒
林又得劍乍如添健僕亾書久似憶良朋又嶼池痕
春漲滿小欄花韻午晴初又五更惆悵廻枕猶自殘
燈照落花〈上句故春歸未有涯小欄髙檻別人家〉又殷勤元日日欹午〈宋夲〉
〈作舞〉又明年〈上句甲子今重𢾗生涯尺自憐〉皆不拘於一㮣也盖絶句之
作本於詣極此外千變萬状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豈
容易哉今足下之詩時軰固有難色倘復以全羙爲工
即知味外之㫖矣勉旃某再拜〈宋夲無此三字〉
題栁栁州集後
金之精麄效其聲皆可辨也豈清于磬而渾於鐘哉然
則作者爲文爲詩格亦可見豈當善於彼而不善於此
耶思觀文人之爲詩詩人之爲文始皆繫其所尚既專
則搜研愈至故其工於不朽亦猶力巨而闘者𠩄
持之噐各異而皆能濟勝以為勍敵也愚常覧韓吏部
歌詩數百首其驅駕氣𫝑若掀雷扶電撑抉於天地之
間物状竒怪不得不鼓舞而徇其呼吸也其次皇甫祠
部文集所作亦為遒非無意于淵宻盖或未遑耳今
於華下方得栁詩味其深搜之致亦深逺矣俾其窮而
克夀玩精極思則固非璅璅者可擬議其劣又嘗
觀杜子羙𥙊太尉房公文李太白佛寺碑賛宏㧞清厲
乃其歌詩也張曲江五言沈鬰亦其文筆也豈相傷哉
噫後之學者褊淺片詞隻句未能自辦已側目相詆訾
矣痛哉因題栁集之末庶禆後之詮評者無或偏説以
盖其全工
休休亭
休休也羙也既休而其〈一作具〉羙在焉司空氏禎貽谿休
休亭本濯纓也濯纓為陜軍所焚愚竄避踰紀天復癸
亥𡻕滿稔人安既歸葺於壞垣之中構不盈丈然遽更
其名者非以為竒盖謂其材一宜休也揣其分二宜休
也且耄而瞶三宜休也而又少而墮長而率老而迂是
三者皆非救時之用又宜休也尚慮多難不能自信既
而盡遇二僧其名皆上方刻石也其一日闉顧謂吾曰
常為汝之師也昔矯於道銳而不固為利慾之所拘幸
悟而悔将復從我於是谿耳且汝雖退亦嘗為匪人之
所嫉宜以耐辱自警庶保其終始與靖節醉吟第其品
級於千載之下復何求哉因為耐辱居士歌題於亭之
東北楹自開成丁巳嵗七月距今以是嵗是月作是歌
亦樂天作𫝊之年六十七休休休〈一本止二休字〉乎且又殁而
可以自任者不增愧負於家矣復何求哉天復癸亥
秋七月記
咄諾休休莫莫伎倆雖多性靈惡賴是長教閑處著休
休莫莫一局碁一爐藥天意時情可料度白日偏催快
活人黄金難買堪𮪍鶴曰爾何能答言耐辱摸
山居記〈中條〉
中條蹴蒲津東顧拒虞鄉𦆵百里亦猶人之秀發必見
於眉宇之間故五頍然為其冠珥是谿蔚然涵其濃
英之氣左右函洛乃滌煩濟賞之境㑹昌中詔毀佛官
因為我有谷之名本以王官廢壘在其側今司空氏易
之為禎陵谿亦曰禎貽云愚以家世儲善之祐集于厥
躬乃像刻大悲跂新搆於西北隅其亭曰證囙證因之
右其亭曰擬綸志其所著也擬綸之左其亭曰修史朂
其所職也西南之亭曰濯纓濯纓之窓曰一鳴皆有所
警堂曰三詔之堂室曰九籥之室皜其壁以模玉川於
其閒備列朝至行清節文學英特之士庶存聳激耳
其上方之亭曰覧照懸瀑之亭曰瑩心皆歸於釋氏以
栖其徒愚雖不佞猶幸處于鄉里不侵不侮處于山林
物無夭伐亦足少庇子孫且詎知他日復覩睟容訪陳
跡者非今兹誓願之証哉久于斯石庶㡬不昧有唐光
啟三年丁未嵗記
注𢚓征賦後述
武宣之間籍𩔰地者雖無如梁韓数公以雅實自任而
能振㧞後進然士大夫宴㳺之猶㦯時道文學以佽
助執事者而盧君尚以䜛擯致憤于累千百言亦猶虎
之餌毒蛟之飲鏃其作也雖震邱林鼔溟漲不能快其
咆怒之氣且科爵之設是多得于彼而少䘮於此〈宋夲無得〉
〈少二字〉侈其虚而歉其實彼或〈一作惑〉充然自憙而又以拱
黙相持曽不知謂設于晷刻之間〈一作日月設于晷刻之間〉蠅翔而
螢腐耳然則著明幸于弃黜而以𢚓征争勍千載之
下吾知後之作者有歐血不能逮之者矣其所得何如
于彼哉且上自聖智下至豪特之士得于文學者多矣
豈一靈運之狂而可沮辱天下之竒偉哉况靣墻而悸
者何翅于此耶愚前述雖已恣道其遒壮悽艶矣而
終不能研其才外之致是以擲筆狂呌𭔃之他生又嘗
著擢英引以雪詞人之憤其㫖亦屬于盧君且凡禀精
英〈一作爽〉之氣是或有智謀超出羣軰一旦憤抑肆其筆
舌亦猶武人逞怨于𨦟刄也俾其無所控告驅于讎敵
必貽家之患矣然則據𫞐而蔽善者得不常以此危
慮哉
題東漢𫝊後
儒衣而武弁者人望而畏之是威其徳也必有戈待
之者矣君子救時雖切必相時度力以致其用不可則
静而鎮之以道訓服苟厲𨦟氣果於撃搏道不化力
不能制是将濟時重困故元禮之徒終致鈎黨之禍至
於張儉又不能引决〈宋夲以〉區區之身雖〈宋夲無此字〉殘壊天
下何禆於吾道哉陳太邱之容衆郭有道之誘人其意
未嘗沮物彼亦不厚其毒利害可見矣且鷙獸不革其
𭧂麟不足為仁也惡鳥不息其鳴鳯不足為瑞也况彼
二三子甘逞於𫞐豪呶呶以至於大亂哉惟據正而
屈己者庶可與𫞐
貽王進士書
辱示製述甚非𠩄宜敢不以所説陳於左右哉楚宋交
怨而使在其間宋人有得玉于境者遇楚使適至誇示
之楚人謀沮其玉請先譽于宋國既獻宋果怒曰玉産
於吾土而價張于吾讎是欺我也不果售今吾守道固
窮且𥨸文學之譽是邪競沽虚者之讎嫉也吾子之才
固竒矣乃以所贄寘於吾懐是玉未適於市而噪者已
盈于門矣必曰不投知于司空氏必曰不受知於司空
氏則雖吾子之竒必足速得志於時矣舎是無他術也
所貺益腆不敢𤼵柙幸詳其意勿冐時之所忌
太原王公同州修堰記
洛自西北趨大河盖同源於積石伏而乃離發而復合
耳故其水皆渾而悍𭧂難制然左輔土田賴之為膏壌
堰雖勞不可廢也而又振泥加厚水𫝑益仰去故治之
治之勤日倍也大中末州南堰壊久不能復比𡻕旱蝗
関畿尤困咸通五年太原王公自中書舎人出牧是
思所以利人者亡易於此乃省公用節私費僦徒賦𭛠
躬親率勵得健吏于珏授以成規亦既集事而中作雨
甚川壑㑹流雷風蹴雨而鼓之益肆狂嚙雖有力者堅
百仞之阜亘為其防亦不能禦𫝑明矣必俟志誠克敷
旁資感効耳公晨往河壖跪陳牢醴既以隂雲潰穴功
倍人悦翌日堰乃成水折而東皆導而徒令邑里交
賀合樂以迓之流聞京師中外以為時家兵役
屡興漕輓已絶故自淮汴至于河潼之交百敖皆刳人
無所仰視之者雖己𪔂食亦若街餒而返農飢卒怠何
以振其威力哉関中不涸之轍必本是堰公果成之以
明大計雖旋亦决敗而功緒足遺後人矣七年秋愚自
蒲獲展䞇見之禮出次近坰備得其事因著于篇以彰
勤濟之志云
與惠生書
足下某贅於天地之間三十三年矣及覽古之賢豪事
跡慙企不暇則又環顧塵篾自知不足為天下之贅也
噫豈非才不足而強者耶雖然丈夫志業𢎞之猶恐自
跼誠不敢以此為惮故便文之外往往探治亂之本俟
知我者縱其狂愚以成萬一之效壯心未决俛仰人羣
今遇先生俾僕得以盡論顧修本討源然後次苐及於
濟時之機也唐虞之風三代非不𡚁也頼聖人先其極
而變之不滯耳秦漢而下時風益澆視之而不知其𡚁
矯之而不知其變質文莫辨法制失中侮儒必止泥儒
必削則士大夫雖有自負雅道者既不足以鎮之而又
激時時之怨耳漢魏之際其𡚁益極懲馬融胡廣之流
〈流易〉故李膺鷙而峻誡何晏桓範之俗則王衍簡而清矯
之而不和滯之而不顧始以𩔖聚相扇終以浮黨見嫉
以至於國家皆瘁不寤也悲夫故愚以為今欲時之
病即莫若尚通通不必叛道而攻利也隘則驅之以讎
已𣗳政之基莫若尚法法不必任察而嗜刑也弛則怠
之以陷人捨此二者伊周不為當今之治苟在位者
有問于愚必先存質以究實鎮浮而𭄿用使天下知有
所竟而不自窘以罪時焉噫有必不辨之于言者有
之矣未有無其心無其言可以垂名於不朽者且一家
之治我是而未必皆行也一之政我公而未必皆行
也就其間量可為而為之當有以及於物不可為而不
忘亦足以信其心必曰俟時而後濟其仁盖無心之論
夫百人並廹于水火可皆救之斯幸矣不可皆拯則将
竭力救其一二耶将髙拱以視之也幸先生以質於時
賢審其有心然後編次第之説再拜
司空表聖文集卷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