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書或問 (四庫全書本)/卷26
四書或問 巻二十六 |
欽定四庫全書
四書或問巻二十六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問孟子不見諸侯此其見梁惠王何也曰不見諸侯者不先往見也見梁惠王者荅其禮也葢先王之禮未仕者不得見於諸侯戰國之時士鮮自重而孟子獨守先王之禮故其所居之國而不仕焉則必其君先就見也然後往見之若異國之君不得越境而來則必以禮貌先焉然後往荅其禮耳故史記以為梁惠王卑禮厚幣以招賢者而孟子至梁得其事之實矣曰仁義之説奈何曰程子至矣而予於論語之首篇論之亦詳矣曰人之所以為性者五而獨舉仁義何也曰天地之所以生物者不過乎陰陽五行而五行實一陰陽也故人之所以為性者雖有仁義禮智信之殊然曰仁義則其大端已舉矣葢以隂陽五行而言則木火皆陽金水皆陰而土無不在以性而言則禮者仁之餘智者義之歸而信亦無不在也曰然則其或主於愛或主於宜而所施亦有君親之不同何也曰仁者人也其發則專主於愛而愛莫切於愛親故人仁則必不遺其親矣義者宜也其發則事皆得其宜而所宜者莫大於尊君故人義則必不後其君矣曰然則其必為體用而不可混者何也曰仁存諸心性之所以為體也義制夫事性之所以為用也是豈可以混而無别哉然又有一説焉以其性而言之則皆體也以其情而言之則皆用也以陰陽言之則義體而仁用也以存心制事言之則仁體而義用也錯綜交羅惟其所當而莫不各有條理焉程子之言葢特舉其一爾曰義以制事而言則固外矣而程子非之奈何曰義之為用則固施於外矣若其施者則又安得而外之乎此其所以有體用之殊而無内外之别學者所宜明辨而熟察之也曰子謂仁義未嘗不利則是所謂仁義者乃所以為求利之資乎曰不然也仁義天理之自然也居仁由義循天理而不得不然者也然仁義得於此則君臣父子之間以至於天下之事自無一物不得其所者而初非有求利之心也易所謂利者義之和正謂此爾曰然則孟子何不以是為言也曰仁義固無不利矣然以是為言則人之為仁義也不免有求利之心焉一有求利之心則利不可得而其害至矣此孟子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也且夫利者義之和固聖人之言矣然或不明其意而妄為之説顧有以為義無利則不和故必以利濟義然後合於人情者雖其未聞大道又有陷溺其心而失聖言之本㫖然亦可見利之難言矣曰太史公之歎其果知孟子之學耶曰未必知也以其言之偶得其要是以謹而著之耳使其誠知孟子之學也則豈其崇勢利羞賤貧而不自知其非耶曰諸説如何曰程子取字之訓恐不若舊説之為安其他則皆善矣而其所謂欲之甚則昏蔽而忘義理求之極則侵奪而致仇怨者則尤切於事情學者所宜日深省也張子以謀之逺近分主仁義似亦未安然其所謂爾為爾我為我各定其分則得為義之要矣范氏之言明白條暢雖雜引經傳之文而無遷就牽合之病其體與大學傳文相似所以告君者當如此矣然其所謂利物之利即所謂義之和耳葢未有不仁不義而能利物者亦未有能利於物而不享其利者也楊尹之言則知此矣
或問二章之説曰張子不保其樂之説尚矣其引顔子之樂非孟子之本㫖也其曰聖賢言極婉順未嘗咈人情者亦施於此章則可彼或出於人情之不正者又安可以不咈乎楊氏樂民之樂之説亦非本㫖合與下文通為一條但引起下文之意耳曰其以利害難易為言者果聖賢之心乎曰此非謂教君以求利而茍幸其言之易行也但其理自如此耳然語意之間深以咈其君之欲為慮亦若張子之云者殆皆記者之失也與尹氏麋鹿魚鱉遂性之言則孟子初無此意也亦曰民樂其然則可矣
或問三章之説曰諸説皆善但范氏論王道之始於下文品節之事失於不分先後詳略之序其以狗彘食人食者專為豐年小民之事恐亦未盡然其意則詳備而有可行之實矣楊氏以王道之始一節為仁心仁聞似亦未安葢不違農時以下固已有法度之施但未至於詳密耳尹氏又以一章首末皆為王道之始則其考之亦不詳也曰既曰魚鱉不可勝食矣又曰老者然後可以食肉何也曰魚鱉自生之物養其小而食其大老幼之所同也至於芻豢之畜人力所為則非七十之老不得以食之矣先王制度之節始於略而終於詳大率如此曰必五十而後衣帛七十而後食肉何也曰此先王品節之意所以教民尊長敬老而節用勤生也若其意則豈不欲少者之皆衣帛而食肉哉顧其財有不贍則老者或反不得其所當得耳賈誼有言古之治天下者至纎至悉故其蓄積足恃亦此意也曰謹庠序以申孝弟之義徐氏之説奈何〈徐氏曰老者衣帛食肉而少者不予則民固己知尊長養老之義矣葢方其養之而教固已行其間然猶以為未也故又為之庠序以申之而致其詳焉〉曰孟子之意未必然然其為説亦密矣
或問五章之説曰二説皆善但楊氏仁者無敵之言為過耳
或問孟子以梁襄王不似人君不見所畏而譏之然則必以勢位自髙而厲威嚴以待物然後得為賢耶曰不然也夫有諸中者必形諸外有人君之德則必有人君之容有人君之容則不必作威而自有可畏之威矣茍無其德而欲矜勢位以厲威嚴是乃所以益見其盈滿而妄作耳曰言之急遽亦何譏耶曰艮之六五以中正而言有序而吕氏之言亦曰志定者其言重以舒不定者其言輕以疾然則言貌固皆内德之符不惟可以觀人學者雖以自省可也曰孔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而孟子訟言其君之失如此何耶曰聖賢之分固不同矣且孔子仕於諸侯而孟子為之賓師其地又不同也抑七篇之中無復與襄王言者豈孟子自是而不復久於梁耶曰或謂孟子葢美襄王之能謙以下人而悦其所問之大爾非譏之也信乎曰若然則孟子之言當有贊美之意不若是其略而易也且果如此曷不遂輔之以有為耶
或問王霸之辨曰董子程子范氏楊氏之言備矣然推其意則猶有可言者古之聖人致誠心以順天理而天下自服王者之道也後之君子能行其道則不必有其位而固已有其德矣故用之則為王者之佐伊尹太公是也不用則為王者之學孔孟是也若夫齊桓晉文則假仁義以濟私欲而已設使僥倖於一時遂得王者之位而居之然其所由則固霸者之道也故漢宣帝自言漢家雜用王霸其自知也明矣但遂以為制度之當然而斥儒者為不可用則其見之謬耳若尹氏直以本末為言則固有所不盡也曰齊王不忍一牛之死其事㣲矣而孟子遽以是心為足以王者何也曰不忍者心之發而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之所得以為心者也是心之存則其於親也必知所以親之於民也必知所以仁之於物也必知所以愛之矣然人或蔽於物欲之私而失其本心之正故其所發有不然者然其根於天地之性者則終不可得而亡也故間而值其不蔽之時則必隨事而發見焉若齊王之興兵結怨而急於戰伐之功則其所蔽為不淺矣然其不忍一牛之死則不可不謂之惻隠之發而仁之端也古之聖王所以博施濟衆而仁覆天下亦即是心以推之而已豈自外至哉王既不能自知而反以桓文為問則孟子安得不指此而開示之耶然戰國之時舉世没於功利而不知仁義之固有齊之百姓又未見王之所以及民之功是以疑其貪一牛之利非孟子得其本心之正而有以通天下之志盡人物之情亦孰知此為本心之發而足以王於天下哉曰然則孟子既告之矣而王猶不能自得其説何也曰固也是其蔽之極深是以暫明而遽昧也曰君子之逺庖厨何也曰禽獸之生雖與人異然原其禀氣賦形之所自而察其悦生惡死之大情則亦未始不與人同也故君子嘗見其生則不忍見其死嘗聞其聲則不忍食其肉葢本心之發自有不能已者非有所為而為之也曰然則曷為不若浮屠之止殺而撤肉也曰人物並生於天地之間本同一理而禀氣有異焉禀其清明純粹則為人禀其昏濁偏駁則為物故人之與人自為同類而物莫得以班焉乃天理人心之自然非有所造作而故為是等差也故君子之於民則仁之雖其有罪猶不得已然後斷以義而殺之於物則愛之而已食之以時用之以禮不身翦不暴殄而既足以盡於吾心矣其愛之者仁也其殺之者義也人物異等仁義不偏此先王之道所以為正非異端之比也彼浮屠之於物則固仁之過矣而於其親乃反恝然其無情也其錯亂顛倒乃如此而又何足法哉曰器成而釁之禮也今以小不忍而易以次牲可乎曰釁鐘禮之小者失之未足以病夫大體而不忍之心仁之端也由是充之則仁有不可勝用者其大小輕重之際葢有分矣孟子所以急於此而緩於彼豈無意哉曰所謂見牛未見羊者豈必見之而後有是心耶曰心體渾然無内外動靜始終之間未見之時此心固自若也但未感而無自以發耳然齊王之不忍施於見聞之所及又正合乎愛物淺深之宜若仁民之心則豈為其不見之故而忍以無罪殺之哉且觀齊王聞孟子之言而心復有戚戚焉則此心之未嘗亡而感之無不應者又可見矣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天下可運於掌何也曰天地之間人物之衆其理本一而分未嘗不殊也以其理一故推已可以及人以其分殊故立愛必自親始為天下者誠能以其心而不失其序則雖天下之大而親疎逺邇無一物不得其所焉其治豈不易哉曰諸説如何曰程子張子之言皆至矣但張子論孟子獨不言易者則孟子於禮猶有所未學者恐未必如此説也范氏諸説皆善但以齊王不能推其所為不能舉斯心加諸彼則孟子此言正謂推近及逺者發以明齊王能逺遺近之失欲其於此深識其本而善推之非欲其反推愛物之心以及於仁民也其曰心有輕重長短而又曰當以心為權度試稱量之語若有病然輕重長短之當然固本心之正理其為權度而稱量之者亦以此心之用而反求之耳曰有以齊王愛牛之説明學者求仁之事者曰此心之發在人不同能察識存養而擴充之則可以至於仁矣曰此心之發固當密察存養而擴充之矣然其明暗通塞之㡬乃存乎平日所以涵養之厚薄若曰必待其發見之已然而後始用力焉則喜怒哀樂未發之時學者為無所用其力可乎
四書或問巻二十六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