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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書疑節 (四庫全書本)/卷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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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四書疑節卷三
  元 袁俊翁 撰
  論語三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然興詩立禮成樂之論言詩禮樂而不及書何邪
  魯論一書載聖人言詩禮者固多而言書者亦不少自書云孝乎之外泰伯篇舉武王子有亂臣十人之論堯曰篇歴舉堯舜咨命之言湯武誓師之意與夫施諸政事者無一不本於書是則門人以詩書禮皆雅言者豈欺我哉若曰興詩立禮成樂之論言詩禮樂而不及書者無他焉詩足以導人之性情禮足以莭人之性情樂又足以養人之性情曰興曰立曰成皆是就學者切己工夫上說正所以舉其效以為學者勉至於書則記前代帝王之政事無與於學者存心養性之方故聖人於此不及言也合而論之門人記詩書禮皆雅言者非虚談夫子為興詩立禮成樂之論者二說皆實學初何戾哉况聖門於先王之四教此二章互見而畢備史臣記夫子退而脩詩書禮樂以教弟子豈不信然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教其子何以止及詩禮而不及樂
  夫子嘗有興詩立禮成樂之論三者固不可以偏廢然夫子之教其子乃止及詩禮而不及樂豈聖人教己之子果有異於教人之子乎吁是不然葢隨其學力之所至而告之耳竊考朱子集註謂興於詩者學之初立於禮者學之中成於樂者學之終即此先後之叙求之則可知矣嘗聞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當此之時非惟樂之不及雖禮亦未之及也是以伯魚舉詩禮之說以告陳亢夫子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是則學詩一時也學禮又一時也各隨學力所至而後告之也此時之未及於樂為學之工夫次第未至此耳使陳亢之問遲之後来則學樂之問未必不又見於他日獨立之頃矣吁陳亢異聞之問疑聖人隂厚其子今謂聖人之庭訓乃止詩禮而不及樂又得無疑聖人之薄其子歟要之聖人誨人之心視己之子與人之子一而已矣初何厚薄之有
  樂也者學者之終事故以成於樂言之是以聖人教人往往詳於詩禮而鮮及於樂不特庭訓其子為然也夫子嘗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是即興於詩之説也又曰不知禮無以立是即立於禮之說也至於成於樂自此一語之外無聞焉門人記子所雅言亦止及詩禮而不及樂槩可見已然則聖人之庭訓止有學詩學禮之問而不及樂者又何疑哉
  論語何以不言春秋
  魯論雖不明以春秋言而所言多發明春秋之事是故魯論之於春秋非不言也特不明言之也嘗觀季氏篇論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大夫出與夫陪臣執國命而有十世五世三世之說論禄去公室政逮大夫有五世四世之說而且及於三桓子孫㣲矣即此两章叅諸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本末大畧盡見於此矣况若論齊晉魯衛諸君臣心術之微躬行之要正與春秋所載之事多互相發且如季氏八佾三家雍徹季氏旅泰山伐顓曳之屬皆有闗禮樂征伐之大經陳恒弑君尤為天理人心之大變凡此數莭皆春秋之所不載賴魯論以補其不及曾謂魯論果不言春秋乎况夫子嘗自謂吾志在春秋又謂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是則夫子未嘗不言春秋特不見之魯論耳聖人初豈鄙春秋而不言哉
  樂正止及雅頌而不及國風何歟
  聖人為政莫先正名其正樂蓋亦以正名為先也夫頌者宗廟之樂雅者朝廷之樂頌與雅非天子不得用惟小雅則國君通用之樂是以雅頌之樂歌實上下名分所係聖人之正樂安得不以雅頌為先哉當春秋時魯公之宴武子賦湛露及彤弓武子不辭又不荅賦如晉侯之於穆叔金奏肆夏之三工歌文王之三穆叔弗聞亦不敢及又如三家以雍徹夫子譏其奚取於三家之堂是皆雅頌之失所者矣愚意夫子既正之後當歌雅者用雅當歌頌者用頌雅頌各用其所當用此之謂各得其所也至如國風惟二南及豳風可入樂其他列國皆不正之聲非樂歌所當用且國風之樂可用之鄉黨可用之邦國此乃上下之所通用無與於上下之名分初不待聖人正之可也
  思無邪一語夫子果有取於駉詩否乎所謂思者指作詩者之思邪讀詩者之思邪
  魯論所載初未始明言其為詩云也安知夫子立論之本意果有取於魯頌之言乎抑聖人之言偶與魯頌合乎向使夫子果有取於魯頌言之則蘇氏謂其讀詩至此而有會於心㫁章取義之說得之矣大凡㫁章㫁句取義不特左氏傳載公卿大夫賦詩者為然也大學中庸二書乃聖門傳道之要㫖而其間所引詩或取一句之義者或取一字之義者皆曷嘗原其詩之所由作邪論者固不當泥此為思焉之辭也又或疑此思字果指作詩者之思邪抑指讀詩者之思邪竊嘗究之自作詩而論善者必為之美惡者必為之刺此作詩者之思無邪也自讀詩而論善者必以為法惡者必以為戒此讀詩者之思無邪也二說於義皆通但原夫子立論之本㫖取此一言以蔽詩三百之義則正指作詩者之思是也然後之學者當以吾思之無邪求以會詩人無邪之思則興於詩也不難矣
  五十學易何其與史記繫易之年不合
  司馬公作史記嘗易之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先儒釋魯論者又曰嘗讀他論假作加五十作卒葢加假聲相近而誤讀卒與五十字相似而誤分朱子集註按史記加正作假而無五十字五十字誤無疑也夫為是說者蓋皆因其與繫易之嵗月不相合故爾要之學易自學易繫易自繫易學易不過明其理繋易方是著其書初非指繫易之謂學先學易而後繫易理固然也伊川嘗云吾四十以前硏究其義六十以前反覆紬繹六十以後著書以夫子生知之聖其積漸固不如此然所謂學亦硏究紬繹之謂至於繫易是為著書著書則不得謂之學矣
  子㳺譏子夏之門人子夏有君子孰先孰後之論又有聖人有始有卒之論君子於聖人曾有二道哉
  前言君子孰先孰後之論者通指聖賢教人上事後言聖人有始有卒之論者專言聖人已分上事此其有君子聖人之别也夫自聖人已分上言之自始及終本末一貫此惟聖人為然非他人所可及也倘自教人之道言之先傳以小者近者而後教以大者逺者非傳以近小而不教以逺大雖聖人教人其道亦不外此也要之聖人之有始有卒者以道而論蓋與君子之孰先孰後者同此道耳聖人初豈有他道哉特子夏初言教人之道則泛以君子稱之葢通上下而言耳至於末論始終之一致則不得不專舉聖人稱之以見學者之工夫所不可能也子夏之言可謂明且盡矣雖然君子之教人有序學者他日之有進其亦可以至於聖人否乎程子嘗謂自洒埽應對上便可到聖人事惟在學者循序而漸進不可中道而或廢中庸所謂三知三行雖有異及其成功一也惟學者其自勉
  居子之道蓋包聖賢在其内聖人則得斯道之大全者也
  夫所謂君子之孰先孰後者蓋言君子之教人有叙初非先傳以小者近者而後倦教以逺者大者此正所以袪子㳺末矣無本之惑也所謂聖人之有始有卒者蓋對門人小子而言始終一貫惟聖人而後能豈門人小子所敢望者此聖人字初不與君子對稱且上既稱君子之道下文止稱聖人初未始以聖人之道言論者正不必疑其道之有二也要之天下無二道聖人之道即君子之道特聖人乃得斯道之大全者耳
  聖人君子固自不同善人有恒相去何如
  當時夫子立言於聖人善人有不可得而見之說於君子有恒有得見斯可矣之說味其辭㫖君子之於聖人有恒之於善人固不敢以相儗然其相去亦皆無大相逺夫子本各就其相近者言之此其有得見斯可矣之說也嘗觀夫子論聖不曰吾豈敢則曰吾不能至於躬行君子則亦曰吾未之有得是則聖固難至君子亦非易至也曾謂聖人君子之相去為大逺哉再觀夫子荅子張問善人之道曰不踐迹亦不入於室釋者謂善人質美而未學者也至於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夫子葢深以無恒為學者戒是則善人固不易得而人之能有恒者亦未易得也曾謂善人之與有恒者相去為大逺哉要之以學而言君子雖不可與聖人並列而亦近於聖人者也以質而言有恒雖不得與善人同科而亦近於善人者也論者但究君子之近於聖人則知有恒之近於善人矣合此兩莭而通論之有恒之於聖人其髙下固大懸絶然求為聖人之學者亦未有不自有恒而能至於聖人也不然夫子厯舉四者之人品何獨申言有恒之義為最詳邪論者不可不察
  既謂之儒矣寜復有小人乎
  儒乃學者之稱也程子嘗曰君子儒為己小人儒為人謝氏則曰君子小人之分義與利之間而已朱子集註嘗舉此二說取之矣按此二說參之魯論固嘗謂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又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程謝二說皆不為無所據者然子夏乃聖門之高弟其失未必至此夫子何遽以是語之邪先儒嘗謂聖人為萬世立言豈專為子夏設此說固為近厚然當時耑以女言則不得不於子夏本身上求之先儒又謂此必子夏始見時事至其言切問近思仁在其中之說聖人之道有始有卒之說則必不至此矣此說為得其實然可不究厥初以此告子夏者其故何邪要之此章所謂君子小人者正指其器量小大言之耳夫子嘗謂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者是已愚想子夏之為人天資檏厚學力篤實規模氣象不免拘於淺隘未得以造夫不器之域故夫子語以女當擴而充之求為君子之儒不當淺器狭量而僅為小人之儒是以夫子當日嘗戒以見小欲速之𡚁而且稱之以啇也不及即此二語可以知其器量之為何如矣謝氏嘗謂子夏文學雖有餘然意其逺者大者或昧焉故夫子語之以此正是意耳論者未可徒執人己義利之說以致疑子夏之然不然也
  子貢子路皆問士何以問同而荅異
  子貢善於言語者也言語固不可無其所貴者言行之相顧子路好於剛勇者也剛勇固不可少其所尚者剛柔之相濟故子貢之初問初告之以行已而有恥出使而不辱是不徒貴於能言而已子貢問之不輟乃申之以稱孝稱弟言信行果蓋皆篤實自得之事無非勉之以言行之相顧也其荅子路也首告之以切切偲偲怡怡如也皆不可徒尚剛暴之謂又恐其混於所施則兄弟有賊恩之禍朋友有善柔之損故又别而言之無非勉之以剛柔之相濟也即二子平日之所長而慮其或有所偏長其善而救其失誠可謂善於問荅者矣不寜惟是二子嘗有君子之問荅子貢則曰先行後言荅子路則曰修己以敬蓋先行後言所以警其嘐嘐徒言之失脩己以敬所以警其行行過剛之𡚁即此而証則其荅二子之問士因其材與失而告之者為益信
  荅子貢問士何其以孝弟為士之次
  孝弟百行之冠冕雖堯舜之道亦曰孝弟而已矣然而愛親敬長乃夫人之良知良能其所貴者正在於推廣之也孝於親而忠移於君事兄弟而順移於長忠順不失以事其上斯為孝弟之大者矣倘曰止於區區世俗之所謂孝弟則亦豈足為士君子之至行哉今觀夫子之言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斯人也殆不過為宗族鄉黨之所稱未能達而為天下國家用以其為士之次豈不宜乎先儒嘗謂宗族稱孝鄉黨稱弟是守一夫之私行而不能廣其固有之良心斯言為得之矣吁後之學者正當因是自勉而推廣其孝弟之道切毋諉孝弟為士之次以自怠
  甚矣士君子之脩行不可徒足乎已而不能及於人也夫孝弟為百行之冠冕而夫子荅子貢之問士乃以孝弟為士之次之人也徒足乎已而不能及於人耳何以言之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有人於此事親孝而忠移於君事兄弟而順移於長忠順不失以事其上可謂士君子之至行者也倘曰孝弟之行盡於己而不能移之於忠順則亦未兒為鄉人而已矣是以夫子之荅子貢止以宗族稱孝鄉黨稱弟言之是特不過見稱於宗族鄉黨之間未能達而為天下用回視行已有恥使不辱命出而有為於世者能無慊乎先儒嘗謂宗族鄉黨皆稱孝弟豈不是第一等人然聖人未以為士之至行者僅能使其身無過而無益於人之國不足深貴也斯言得之大學嘗曰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士君子不可不以逺大自勉夫子責人以不孫弟又曰當仁不讓於師何邪
  學者立身行己之間有不可不讓者有可不必讓者要必因事而制宜可也
  責人以幼不孫弟者此乃與人交接之頃所不可不讓者也謂當仁不讓於師者此乃各盡在我之事所可不必讓者也由是推之凡有與於人而兩相待者不可不讓也凡無求於人而各自盡者可不必讓也不必讓而過於讓者則病於拘不可不讓而失於讓者則病於放二者胥失之讓乎不讓適其可而已矣雖然學者之立身行己不可不讓者十九可不必讓者十一毎事且當以退讓為心切毋嘐嘐然借當仁不讓之說以自誑不然子貢何以亦曰惡不孫以為勇者
  不讓云者蓋言以仁為己任雖師亦無所遜當勇往而必為之耳夫仁者人之所自有而自為之非奪諸彼而先之也何遜之有當時程子亦慮論者以不讓為疑遂謂為仁在己無所與遜者若善名在外不可不遜斯言為兩得矣合而論之夫子責之以幼不遜弟者蓋責人盡禮之詞己與人接不可不孫讓者也勉之以當仁不讓者蓋勉人為己之辭人各自盡可不遜讓者也况幼不孫弟一章申之以闕黨童子居位並行之說蓋皆責人之盡禮也當仁不讓一章先之以民之於仁甚於水火之說蓋皆勉人之為仁也彼此皆合上下章参㸔則二章章㫖之異者為益信
  夫子論友子夏子張論交同異何如
  聖門師弟子之立論其大㫖本亦無甚相逺然聖人之言卒歸中正而無𡚁門弟子之說不免或流於一偏學者不可以不察嘗觀夫子論友則曰無友不如己者子夏論交則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似即吾夫子之意而子張乃曰異乎吾所聞何歟嗟乎夫子立論不過曰不如己者毋與之友而已初未始以拒人言當時門人記此語者不作禁止之毋而以此無字書之其氣象雍容不迫果有毫髮拒人之聲色乎子夏論可者與之固是已於不可者疎之足矣若曰拒之則害乎交際之道其言不免過於迫狭之甚是豈夫子之意哉子張以為異乎吾所聞固當矣但其所言又不免失於過高之病蓋大賢雖無不容然大故亦所當絶不賢固不可以拒人然損友亦所當逺當時子張但欲闢其拒人之論而不自知其言之過審如子張之說或者流於包容無辨亦豈有合於夫子之意哉合而論之子夏之言偏於廹狭子張之言偏於過高惟夫子之言乃得其中正而無𡚁聖賢氣象不侔於此亦可見已愚詳夫子論友之意不如己者無與之友固未截然而拒之亦未始泛然而容之子夏固未得夫子之音心子張亦豈有得於夫子之意哉後之學者欲求交友之道惟當以夫子之言為主可也雖然己擇交於人者當以子夏之言為法人納交於己者當以子張之言為心何則己擇交於人者寜過於謹人納交於己者寜過於寛寛於待人謹於處己二說酌之以取中可也先儒嘗謂二子所言各有所偏折以聖人之中道則初學大畧當如子夏之言成徳大畧當如子張之說二者蓋亦兼取之矣世之交友固當以夫子一語為主而於人己交際之道要亦請擇於斯二者
  夫子何以聞韶於齊
  竊嘗論之陳為虞舜之後聞韶於陳宜也今乃不聞於陳而聞於齊魯用六代之樂聞韶於魯宜也今乃不聞於魯而聞於齊言之誠可疑也然按陳為舜後本有虞韶葢自陳公子完奔齊之後齊故有之此其不聞於陳而聞於齊也魯用六樂本有虞韶蓋自魯太師摯適齊之後齊故有之此其不聞於魯而聞於齊也太師摯適齊之論雖有魯論可據而猶出於後人臆度之辭公子完奔齊之論既有左氏為據而載之漢志為甚明不因乎彼則因乎此二者必居一於此矣且遷史魯論載夫子在齊正當景公之時參之孟子載齊景公徴招角招之樂則夫子所聞即此是也
  夫子何獨擊磬於衛
  子撃磬於衛荷蕢者過其門直曰有心哉擊磬乎荷蕢者謂之有心則當時所以擊此磬者寜無故邪冉子嘗有夫子為衛君之問子路嘗有衛君待子而為政之問先儒皆指衛君為出公輒按史記孔子適衛凡再當靈公及出公之時愚想擊磬必在出公時也何以言之夫子荅子路為政奚先之問嘗有必也正名之說此乃夫子處衛之素志也樂記有云石聲磬磬以立辨於此可見其在衛擊磬之微意矣當是時出公不父其父而禰其祖名實紊矣故孔子至衛汲汲然以正名為先此其撃磬之頃深取其聲之立辨欲借此以示名分之辨耳魯論冉有子路之問則知夫子在衛之時因魯論必先正名之說則知夫子處衛之志及觀樂記磬以立辨之說則知夫子在衛擊磬之由樂記之謂立辨魯論之謂正名其意義正相合也
  貨欲見而不見弗擾召而欲往何歟
  聖人固不輕於殉人而亦不峻於拒人惟審其宜而已苟自常情觀之貨欲見而不見是不免拒人之峻也弗擾召而欲往是不免徇人之輕也豈知聖人之行事則不然夫以貨與弗擾本均為魯國强僣之陪臣然使其誠心果有慕於聖道則天下無不可有為之人亦無不可改過之人也特貨之欲見者欲見而未有願見之實弗擾則致禮而来召矣此貨之誠心有未至而弗擾則已出其誠心故聖人於貨則不見於弗擾則欲往者此耳然而弗擾之召欲往而卒不往者知其人之必不能改也至於貨矙亡而歸豚禮宜往拜然其誠心竟何在哉此夫子不得已而往焉竟遇諸塗而止雖見猶勿見也究而論之貨欲見而不見卒不免於往拜是乃不輕於徇人之中而有不峻於拒人者存弗擾召而欲往乃卒至于不往是又不峻於拒人之中而有不輕於徇人者在甚哉聖人之行事惟審其宜而已不然何以曰仲尼不為己甚
  互鄉童子見則與其進孺悲欲見則辭以疾何也
  聖人固不峻於絶人而亦不輕以與人惟盡其情而已苟自常情觀之孰不曰互鄉之童子與其進是不免為人之輕也孺悲之欲見辭以疾是不免絶人之峻也豈知聖人之教人則不然夫以互鄉之童本難為言然潔己而来則其慕道之心亦誠矣誘而進之安知不可長其善而救其失哉此夫子之與其進也孺悲之欲見者意其欲見而未嘗見姑使將命者以道其意則其誠心猶有所未至此夫子之辭以疾也然而互鄉之童雖見矣與其潔不保其往與其進不與其退葢亦未始深許其全善特以是心至斯受之耳孺悲之將命者雖辭以疾及其出則鼓瑟而使之聞使知其為不屑之教誨雖未見猶見也究而論之互鄉雖見而不盡與之是乃不峻於拒人之中而有不輕於與人者存孺悲未見而使之聞歌是乃不輕於與人之中而有不峻於絶人者在甚哉聖人之教人惟盡其情而已矣不然何以曰吾未嘗無誨焉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又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何也
  觀人之法不可不尚乎言用人之法不可徒尚乎言何則因言以觀人者兼善與惡而觀之也因言以用人者專取其善而用之矣兼善與惡而觀之者聞其言善則知其人之為正聞其言惡則知其人之為邪此所以觀人之術不可不尚乎言也專取其善而用之者其言雖善未知其行之何如要當審其言行相顧而後可此所以用人之法不可徒尚乎言也
  吁君子不以言舉人者用人之法也不知言無以知人者觀人之術也觀人之術不可不尚乎言此所謂不知言無以知人也用人之法不可徒尚乎言此所謂君子不以言舉人也要之易繫有云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此可謂因言觀人之法魯論有云有言者不必有徳此又可謂因言用人之戒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知也又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何歟
  魯論有曰不患莫已知求為可知也又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其不能也此兩章正與病無能不病不知語意相合皆所以欲求其實也至若疾沒世而名不稱者乍㸔似與上章相背熟玩則正與上章相發何則有實斯有名名不稱則無其實可知已故君子以此為疾者非疾無名也疾無實也言外之意學者不可不察當時魯論於此兩章之下又繼之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先儒嘗謂君子雖不病人之不已知然亦疾沒世而名不稱也雖疾沒世而名不稱然所以求者亦反求諸己而已三者文不相蒙而義實相足亦記言者之音心論至此極則聖人立言之㫖固昭如也記言者豈苟云乎哉子曰人不知而不愠又曰莫我知也夫何耶
  觀聖人立言之㫖或直其辭以示學者之勸或反其辭以發學者之問辭雖異而㫖實同也嘗考魯論垂訓為己為人所以為古今學者之殊求己求人所以為君子小人之别以是知聖人教人大抵只是為己而已故學而篇首以不知不愠為學者勉自是有不患不知之說有不患莫知之說又有不病不知之說曰不患曰不病正與不愠同一㫖是固聖人切切於為己之學屢言而不止也然憲問篇記夫子之言乃曰莫我知也夫似聖人亦不免於求知矣徐而究之夫子本以不怨不尤語子貢乃先以莫知一語發其問待其有何為莫知之疑然後告以不怨不尤之說不怨不尤乃不知不愠之極功聖人果有毫髪求知於人之心乎要之不知不愠一語乃直其辭以示學者之勸莫我知夫一語乃反其辭以發學者之問辭雖異而㫖實同均之使人為己之學耳
  子曰不怨天又曰知我者其天乎夫既以不得於天而不怨天寜復有人不及知而天獨知之妙哉
  聖人托言而曰天有自釋之辭有自信之辭凡曰天者皆出於聖人不得已之心也
  不怨天云者聖人自釋之辭吾雖不遇於世初亦不怨於天也知我其天云者聖人自信之辭我雖不為人所知知我者其惟天乎
  聖人徳與天合惟聖人其知天而天其知聖人也不得於天而不怨天此聖人之知天也人不及知而天獨知之此天之知聖人也夫子轍環天下其為困厄之遭際有若匡之圍魋之害為尤甚一則曰天之未䘮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一則曰天生徳於予桓魋其如予何二者雖皆以天為辭然其辭意雍容不廹初無毫髮怨天之意而隱然有人不及知而天獨知之之妙寓其中論者唯即此二莭觀之則聖人之不怨天而獨以天為知我者蓋可見已
  封人荷蕢之見聞孰優
  儀封人一見夫子而知天將以為木鐸是乃見而知之者也荷蕢者一聞擊磬而知其有心於行道是乃聞而知之者也或曰之二子者一見一聞得毋深淺之辨乎嗚呼二子皆衛人彼見而知此聞而知本均之為知聖人者也及究其所以知之之實則不能無淺深焉何則聖人之道雖不行於斯世而其心未始一日忘天下聖人葢本以兼善為心也封人得於一見之頃遽稱其將為木鐸而歸之天則其望於夫子者深而其知夫子者不淺但觀何患於䘮一語則其拳拳救時行道之心為何如彼荷蕢者一聞擊磬遽以有心稱之本未始不知聖人之心者奈何既而有鄙哉之譏又且謂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然則聖人豈果欲求人知者邪深厲淺揭直漠然而忘世宜乎聖人直謂果哉末之難矣以絶之愚嘗反覆二子議論之辭封人葢亦兼善天下為心封人之心猶聖人之心也荷蕢者之為心殆不過獨善其身耳豈能得聖心之同然者乎他日朱子集註於封人則曰蓋賢而隠於下位者也於荷蕢則曰亦隠士矣亦

  非常人二子聞見之淺深可知已合二子之聞見而論議者固不得優封人而劣荷蕢也雖然荷蕢固非深知聖人者也然又豈不優於叔孫武叔之毁是又未可過為春秋責備賢者之論





  四書疑節卷三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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