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峰文鈔 (四庫全書本)/卷26
堯峰文鈔 巻二十六 |
欽定四庫全書
堯峯文鈔巻二十六 翰林院編修汪琬撰序三〈共十首〉
詩説序
漢興距孔子既逺世之言經者恒各守其師説異同離合紛若聚訟而莫能彚於一葢無甚於詩與春秋顧春秋主事凡事之是非曲直瞭然簡䇿之間則三傳之得失猶易辨也詩獨主志所為主文譎諌與言之無罪聞之足戒者其詞則隐其㫖則微有羙有刺有似羙矣而實刺往往從百世之下涵泳抽繹踰數十過而未悉其所以然至於諸家之説如一關雎也或以為稱后妃之徳或以為刺康后之晏起一芣苢也或以為婦人樂有子或以為傷夫有惡疾一黍離也或以為閔宗周或又以為衞公子壽閔其兄伋羣言冗脞大義乖反視春秋則尤甚焉然而儒林存之不廢者欲以廣學者之見聞俾不致若髙叟之固也自唐世盛行毛鄭而齊魯韓三家遂亡明世盛行朱注而毛鄭雖存亦亡今令甲所示學宫所肄者朱氏一家止耳原其初非不合於先王一道徳同風俗之指然而學者尋章摘句保殘守陋必自此始此詩教之所由壊也吾門惠子元龍好為淹博之學其於諸經也濳思泛覽者有年怳若有悟間出已意為之疏通證明無不悉有依據非如專門之家守其師說而不變者也其詩說先成寤疑辨惑多所發明雖未知於孔子刪詩之意果合與否然博而不蕪逹而不詭亦可謂毛鄭之功臣紫陽氏之諍子矣予固晩而有志經學顧年及昏耄見聞遺忘輙撫巻歎息以為當讓斯人出一頭地也故樂得而序之
唐詩正序
詩風雅之有正變也葢自毛鄭之學始成周之初雖以途歌巷謡而皆得列於正幽厲以還舉凡諸侯夫人公卿大夫閔世病俗之所為而莫不以變名之正變之云以其時非以其人也故曰志微噍殺之音作而民憂思嘽諧慢易之音作而民康樂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愛流僻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滛亂夫詩固樂之權輿也觀乎詩之正變而其時之廢興治亂汚隆得喪之數可得而鑒也史家所志五行恒取其變之甚者以為詩妖詩孽言之不從之徴故聖人必用温柔敦厚為教豈苟然哉吾嘗由是說以讀唐詩有唐三百年間能者相繼貞觀永徽諸詩正之始也然而琱刻組繢殆不免陳隋之遺焉開元天寳諸詩正之盛也然而李杜兩家竝起角立或出於豪俊不羈或趨於沈著感憤正矣有變者存降而大厯以訖元和貞元之際典型具在猶不失承平故風庶幾乎變而不失正者與自是之後其辭漸繁其聲漸細而唐遂陵𡗝以底於亡說者葢比諸鄶曹無譏焉凡此皆時為之也當其盛也人主勵精於上宰臣百執趨事盡言於下政清刑簡人氣和平故其發之於詩率皆冲融而爾雅讀者以為正作者不自知其正也及其旣衰在朝則朋黨之相訐在埜則戎馬之交訌政煩刑苛人氣愁苦故其所發又皆哀思促節為多最下則浮且靡矣中間雖有賢者亦嘗博大其學掀决其氣以求篇什之昌而訖不能驟復乎古讀者以為變作者亦不自知其變也是故正變之所形國家之治亂繫焉人才之消長風俗之汚隆繫焉後之言詩者顧惟取一字一句之工以相夸尚夫豈足與語此吾友俞子無殊偕吾宗人周士晉賢用善詩鳴吳下其於唐也英咀華窮摉遐覽殆不知其幾矣既又差擇其尤者得若干巻統名曰正然則變者固在所不録與三君子曰非也正者吾取之變不失正者吾又取之其他不足以感人心端世教則皆吾所畧也釐其人矣復審其音審其音矣復區其時期不失古風雅之㫖而已予於是聞而善之三君子雖不得生周之世及見太師采風與夫仲尼所以存三百篇之故然而毛鄭正變之學猶可藉是選以不亡則三君子力也
代陜西通志序
康熙四年予奉簡書經行秦中軺車西指㡬徧雍梁二州之境其間名山巨河鳥道雲棧沙渦盤隥深峻窅𦕈可喜可愕之地無不周歴至於數千百年已來故宫廢壘與夫荒陵壊寢殘碑斷碣金石之遺文有足備稽覈助鑒戒者亦無不覽觀因是竊念小雅皇皇者華之詩所云諏詢謀度者使臣之事也舉子騏駱所至耳目所見聞悉當攟摭記注以自寓其每懐靡及之義而予才識弇陋未有成書殆不能無遺憾也及使竣東還得觀廵撫賈公所輯陜西通志苞古酌今分條晰類該贍周詳有典有要其禆益於秦人甚多於是作而歎曰此書成而予諏詢謀度之懐庶可藉以少慰矣顧公之建節三秦也幅員之廣㡬半天下機務旁午日不暇給公旣綏集其民人而苖薅櫛理之而又能窮摉逺采悉境内之山川土風文物典章之屬一一臚列以為此書自非具周密之識雄偉博大非常之才可以四逹而不窮者其何由成此哉抑公嘗鎭撫我中州矣其措置方畧率與秦中無異前所成河南通志予嘗受之卒業亦猶今日之讀此書也自古論天下形勢者皆曰闗中為首洛陽為腹成王之造周也必使鎬京與新邑洛竝重降而訖於東漢隋唐之時亦必東西建都屹然如一葢天下根本要害之區莫有過焉者惟公能宣布
國家之威徳周浹旁魄於兩重地之間其為
天子所倚毗與四方所觀瞻固非一日矣此書告成益以見公之才識旁暢四逹如此也予家中州習公方畧有素顧又以使命至秦辱與公周旋數年之中而兩讀公所成不朽之書抑何其厚幸與遂為之序
代青陽館規序
古之仕宦者自比長閭師而上其涖官行政皆不出乎鄉一鄉之中吉㐫有無相賙恤嵗時伏臘禜酺飲射相周旋是何風俗之羙也葢其為之君者有八刑三物之法以治其衆降而公卿以下有大小宗之法以序其子孫故能整齊而聫屬之凡所云敦族睦婣救災恤患者莫不纎悉備舉士大夫生其時進而登於朝其比肩者皆吾親故也退而休於家與游於黨庠術序其相見往來者非吾親故又皆吾子弟也居者有禮讓之教愛敬之心行者無羇栖旅食輕去其郷之患孔子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不信然與逮先王之法不行而貴自仕宦下訖商旅不能不散而他之而京師為四方都㑹往往交轂結衽鱗次而麕集雖其同邑共井之人親故子弟相距數千里之外者恒遇之於京師則所以整齊聫屬之者尤不可以無其道也於是一方之士大夫規地作館而寓敦睦救恤諸遺法於其中葢隐然以先王之治一鄉者行之豈非善復古者哉前明萬厯中吾鄉嘗置㑹館一區又鏤館規三十則於版比年以來傾圯廢墜日以益甚同邑孫君茂先懼無以整齊聫屬其鄉人也趨告予曰盍亟圖之予諾其請遂捐𫯠金若干以倡而孫君復身董其役不期月門屏堂宇悉還舊觀又増葺館規次第告成夫吾青陽之在江表也僻處一隅其俗素號愿樸類能以敦睦相教誡可謂羙矣使一旦來游京師又皆循是規而守之至於吉㓙有無嵗時往還一本乎古之愛敬禮讓而未始有羇旅之歎雖不能不出其鄉猶為不失先王之遺意也予故樂得而序之
代洪氏族譜序
禮曰别子為祖繼别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昔者先王之以親睦教天下也畫其田而井之設鄉大夫黨正族師比長以誡諭之顧又聮之以姓立為宗法使之合族而食序以昭穆冠昏則告喪葬則赴嵗時燕饗相率登宗子之廟而揖讓進退其間此王道所以隆也後之儒者以為大宗既不可復矣不得已而思復小宗以存王道於什一夫俗之不古若也葢已久矣親親之誼薄而歡欣愛敬之心微彼其視族之人也誠無以别於行路也雖其近在五世之内者旣死猶相為服然特劫於令甲而行之耳非有惻怛悽愴出於誠然者也即幸而存小cq=603宗之說虛名焉耳已文具焉耳已求諸先王親睦之教豈有當哉然則宗法其窮乎當夫法之始立也舉凡氏姓之本末子孫羣從之親䟽逖邇枝分𣲖别固不必系之以圖誌之以牒未有不瞭然者也自大宗小宗亡而世譜興焉學士大夫之為譜也所以維宗法之窮也吾先世自唐時始居曲阿一遷𭒀之官阬再遷休寜之黄石宋南渡後又遷洪原而族始益熾訖於今日散徙者不可勝計然猶莫盛於徽寜兩郡之間其昭穆葢可考也予願集吾族告之曰凡父兄子弟之處於此者其遂忍視族之人若行路邪抑猶不忍也自今而往儻能守親睦之遺意而無廢先王之教則宗法雖不可復而洪氏之族庶㡬猶為近古矣乎於是方修家譜旣成予序其後如此
休寜張氏世譜序
張之先見於詩若爾雅者曰仲見於春秋傳及短長書者曰老曰趯曰骼曰孟談曰儀之屬稍盛入漢則留侯良者其功名益大顯相傳休寜張氏即良後也予考吳郡諸張史俱不載其為良裔而休寜舊譜則然譜圖自良至六世孫千秋皆與漢書功臣表合獨言千秋次孫讚南渡居蘇州吳江縣九里橋讚長子居蘇為華亭縣尹則予竊疑之計讚之渡江當在東漢之初是時吳屬㑹稽郡有吳縣而無吳江有婁縣而無華亭且縣官亦不稱尹安得如譜云云乎又漢順帝始分㑹稽為吳郡至隋始改蘇州讚亦安得豫以居蘇名其子哉此可疑者也譜言良之二十三世孫裕其父為憑祖為茂曾祖為鎮而李延壽南史則裕曾祖光禄大夫澄祖廣州刺史彭祖父吳國内史黨與譜皆不合譜言裕子永字景山而史以為永弟岱字譜言裕長子演無子岱弟畼一子融而史以為演有子緒畼有數子融第居五又皆不合其他官爵名字子姓與史傳齟齬者率類此此又可疑者也予固不能信史以詘譜亦未敢信譜以詘史也葢譜家之學從古難之矣以是休寜青山有張氏裔孫羲馭名履昇者方用修葺世譜為己任而又以自良以來世逺無所徴信乃畧仍舊譜於前而獨詳休寜四大支以存宗法遺意其先葢由吳江徙著者屢矣至三十三世榮則遷休寜之嶺南三十五世閑遷漁灘三十八世蕩再遷山斗最後四十六世五九然後遷於青山其地皆不越休寜於是以榮公為始遷嶺南之祖閑公為始遷漁灘之祖蕩公為始遷山斗之祖而五九公則為青山之祖所謂四大支者昏娶卒葬必書有子無子必書而青山其本支也則尤加詳惟謹予謂是譜有三善焉闕疑一也尊祖二也收族三也夫亦可以示子孫矣羲馭為人謙厚好行善於鄉里來賈吳門吳人皆推長者復能延吾友周子敉寜俾訓諸子思以文學大起其宗予觀張之先累世纓紱不絶號為新安聞家而羲馭事行又如此其繼繼承承昌熾殆未有艾也自今以始嵗其有君子有糓詒孫子當在張氏矣
吳氏家傳序
延陵吳氏率祖仲雍其後分散他之往往用功名文學著聲前史指不勝屈而留吳中者支分𣲖視他氏尤盛其宗之簪纓冠葢亦非他氏所敢望也顧吾友敬生先生自其尊甫以上再世潛徳未燿而敬生父子又皆高材轗軻至今猶據臯比滯斗升之禄於庠序間識者咸為惋惜惟同産弟翼生釋褐邑令逺近推冠循吏方駸駸顯逹於
朝於是敬生喟然曰此吾祖父積善之效也然其事行久逺漸以湮沒散佚儻不筆之於册則後生奚述焉遂詮次其見聞所得者為傳若干篇將鋟諸版因書以示予曰某聞先祖無羙而稱之是誣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傳不仁也某既用是為鑑今其詮次者具在吾子以為何如予發書讀之深歎其質而不俚詳而不蕪洵合禮所謂論譔其先祖之羙者然則敬生之孝思夫豈易量也哉盖古者孝子慈孫之愛其親也生養殁哀猶未也為之合族以敬承之為之和洽其門内以順適之為之立身勵志自成其名以顯揚之猶未也殁而為之行狀以上史官為之誌其墓以薶於地中而昭示後世猶未也又為之詩若文以闡發其嘉言懿行以藏於家而勸戒其子姓凛凛焉時抱不明不仁之懼若遷固之作序傳韋孟之賦在鄒謝靈運之述祖徳莫不皆然而敬生所詮次者則遷固比也予故不辭衰病而敢勉叙其梗槩云
沙氏族譜序
三代之時姓氏判而為二男子稱氏女子稱姓姓以别昏婣氏以明貴賤後世合姓與氏為一而言氏族者惟用地望以相夸詡此圖譜一局隋唐所以有專門之學也自譜學廢而先王大宗小宗之法蕩然無餘即禮所謂尊祖敬宗睦族之本意亦厪有知者加以遷徙之靡常貧富窮逹之不一故雖大家巨室往往不詳其所自出或以始遷者為始祖或以仕宦於朝者為始祖如吾吳沙氏亦其一也沙故籍大梁其上世譜系已不復存明初有太醫院使諱福一者其子景銘來居吳門之長洲再傳而至處士公讓遂以治生起其家率其子若孫卜築虎阜之左一時亭榭之幽花木之䆳琴罍圖籍之雄賓從往還觴咏嘯歌之樂甲於吾郡賢士大夫如吳文定公文待詔唐解元陸尚寳袁提學之屬後先交歡於沙氏沙之衣冠文物於斯最盛其父老皆輕財仗義敦長者之行其羣從子弟皆讀書息業恂恂孝謹無裘馬蒱博遨嬉之過葢大易所云積善之家是也當天啓中周忠介公方被逮士民起而羣毆旗校處士五世孫舜臣以諸生抗論上官之前不撓不懼為有司所指目故尤以氣節著聞既入
本朝舜臣族孫中又首舉於鄉由是其族之地望㡬與三吳諸巨室相頡頏是譜也創於經歴公綸闕疑徴信斷自院使父子始經歴則院使𤣥孫而處士之孫也其後又得經歴從孫懋徳佐其役稾凡三易乃就迄今又百餘年矣别益分子姓益以蕃舜臣之姪太學生恒銓虞其久而渙且疏也復大合族人修之獨捐槖中金若干鏤版以行至於排纘事實採葺先世傳記誌銘之作則恒銓之姪雲起與有勞焉夫然後昭穆以明少長以叙歳時蜡臘賓祀讌酺之際斌斌秩秩俾院使後裔不致相視若塗之人然皆譜力也予再四周覽以為兩君子是舉能不失先王尊祖敬宗睦族之遺意其知所本也夫其猶合於禮也夫
汪氏族譜序
宗法之亡久矣别子為祖繼别為宗何謂祖别子始為大夫者是也何謂宗别子之適世世繼起為大夫者是也故曰宗其繼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此先王尊祖敬宗收族之意也自世爵世禄之制廢而宗法始壊矣後之儒者亦欲講求而推行之而訖於不可得非宗法之難復也制度之變風俗之澆為之也古者大夫三廟又有采以處其子孫今之大宗降為編氓者多矣無廟也無田也其能率其族之貴且顯者以嵗時旅薦於寢乎此不可行者一也古者族人異宫而同財有餘則歸之宗不足則資之宗子弟有歸器則必獻其上而後敢服用其次今之父兄子弟徃往爭銖金尺帛而至於怨憤詬鬬相戕殺者殆不知其㡬也顧欲萃宗子與族人之衣服什器及其車馬賄財悉委諸公而無所私乎此不可行者二也古者絶族無施服然而所以重大宗者有加焉宗子死則族人為之服齊衰三月其母妻死亦然雖大夫不之降今令甲無是也宗婦死則夫雖母在為之禫宗子之長子死父為之斬衰三年今令甲又無是也此不可行者三也故吾之譜吾族也不言宗非詘吾宗也悼宗法之不復而有大不得已者於此也此制度之變風俗之澆也抑孔子嘗有言曰厚於仁者薄於義親而不尊厚於義者薄於仁尊而不親是故義非仁不立也仁非義不行也凡為吾父兄子弟者茍能知仁義尊親之説而使内外有别長㓜親疏有序有無相賙吉㐫患難相助伏臘膢蜡祭饗飲食相周旋如此則雖不言宗而宗法寓其中矣
族譜後序
吾譜吾族而不言宗也抑有微意焉吾族繼始祖者為適子處士公處士公之適子顯歿無後不後兄弟之子而後異姓子則大宗之絶者殆三百年矣繼高祖者為適子贈參政公參政公之適子贈刑部公刑部公之適子度殁無後不後兄弟之子而後母弟廣州公廣州公官刑部乃謂兄弟不相為後久之而始以已之幼子為之後則小宗㡬絶而幸不至於絶者又數十年矣然則吾之不言宗也微獨為宗法不可復也誠大不得已焉耳又吾仲搢九有言曰譜牒之廢也廢於貧且賤者什之三而廢於富且貴者什之七富者或恥其家之衰落則扳援大族而强附之貴者或傲焉㤀其先世之遺澤而過慮族人之貧者覬覦其錙銖則惟恐逺之不速也夫富者旣强附人之宗而貴者又思急逺其宗於是譜牒雖存而實亡矣信哉斯言凡為吾族者不可不深長思也詩有之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吾故述諸譜末以為父子兄弟鑑云
堯峯文鈔巻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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