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翼真 (四庫全書本)/卷7
大學翼真 卷七 |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翼真卷七
徳清胡渭撰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
人之常情於此五者一有所向則失其好惡之平而陷於一偏是以身有不修不能齊其家耳盖偏於愛則溺焉而不知其惡矣偏於惡則阻焉而不知其善矣是其身之所接好惡取舍之間将無一當於理者而况於閨門之内恩常掩義亦何以勝其情愛暱比之私而能有以齊之哉〈或問下同〉
此章之義實承上章其立文命意大抵相似盖以為身與事接而後或有所偏非以為一與事接而必有所偏所謂心正而后身修亦曰心得其正乃能修身非謂此心一正則身不待檢而自修也
曰親愛賤惡畏敬哀矜固人心之所宜有若夫敖惰則凶徳也曾謂本心而有如是之則哉曰敖之為凶徳也正以其先有是心不度所施而無所不敖耳若因人之可敖而敖之則是常情所宜有而事理之當然也今有人焉其親且舊未至於可親而愛也其位與徳未至於可畏而敬也其窮未至於可哀而其惡未至於可賤也其言無足去取而其行無足是非也則視之泛然如塗之人而已耳又其下者則夫子之取瑟而歌孟子之隠几而卧盖亦因其有以自取而非吾故有敖之之意亦安得而遽謂之凶徳哉正心修身兩段大概差錯處皆非在人欲上皆是人合有底事如在官街上錯了路〈語類下同〉
忿懥等是心與物接時事親愛等是身與物接時事之所親愛如父子當主於愛然父有不義不可以不争子有不肖亦不可不知教之之所敬畏如君固當敬畏然若當正救責難也只管敬畏不得賤惡固可惡或尚可教或有長處亦當知之哀矜如有大姦方欲懲之被他哀鳴懇告又却寛之這便是哀矜之偏處
北溪陳氏淳曰敖只是簡於為禮惰只是懶於為禮有一等人上非可愛次非可敬只是平平人接之自令人簡慢
勿軒熊氏禾曰親愛畏敬哀矜指所愛之人言有此三等賤惡敖惰指所惡之人言有此二等偏於愛則不知其人之惡偏於惡則不知其人之善上下文相照應如此
虚齋蔡氏曰此段不是就家言呉氏謂親愛等五者皆是施於家者非也只是泛言身與物接而家人自在其中之猶於也或者多以向字釋之又太著力了章句正是恐人認得之字太著力故訓作於字也次崖林氏曰看来親愛賤惡等與好樂忿懥雖同是一情然好樂忿懥等是自情之本然者言親愛賤惡等又是情之見於運用者已有思慮作為非復情之本然矣所以屬之修身
渭按喜怒哀樂心之用也纔𤼵於中勢必見乎身而加諸人但上章明心與身相關處故忿懥等俱就心上説此章明身與家相接處故親愛等俱就身上説其實四有五辟之病總出一根株欲除此病惟有察之一字更無他法親愛等與忿懥等微别存疑説是
雙峰饒氏曰大學一書多説好惡畢竟天下道理不過善惡兩端初言格物致知時便要分别此二件分明自誠意章以後只是好其所當好惡其所當惡而已
渭按誠意章好善惡惡就己身上説此章好惡纔是好人惡人盖齊家為治人之始也末章以好惡推廣絜矩之意實𤼵端於此辟則為天下僇亦只是偏到極處耳
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
次崖林氏曰按此兩節只是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意在言外但説時須補此意章句家之所以不齊乃補意
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問如何修身專指待人而言曰修身以後大概説向接物待人去又與只説心處不同要之根本之理則一但一節説闊一節去〈語類〉
渭按上兩節俱是身不修但未露至此直㸃出三字傳者立文簡奥其義徃徃互相備以上二章只如一章忿懥等偏處就心上説非終不及身也親愛等偏處就身上説非與心無涉也視聽食以身之所具説不修親愛等以身之所接説不修皆是互相備讀者當以意㑹譬諸逰佳山水者眼光須放得尖長始足以盡側峰横嶺之妙
右三節為一章釋修身齊家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衆也
玉溪盧氏孝孫曰孝弟慈三者明徳之大目人倫之大綱舉此可該其餘矣
雲峰胡氏曰修身以上皆是學之事齊家治國方是教之事所以此章首拈出教之一字然其所以為教者又只従身上説来孝弟慈所以修身而教於家者也獨舉三者盖従齊家上説一家之中有父母故曰孝有兄長故曰弟有子弟僕𨽻故曰慈事君事長使衆方従治國上説
虚齋蔡氏曰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此二句且慢説出家國一理下文孝者所以事君三句方説出盖君子之所以不出家而成教於國者正以孝者所以事君弟者所以事長慈者所以使衆故也
次崖林氏曰此是探本之論教國尚有許多事未必只在家中其化就行於國要其化之行則本於此故探本而言曰不出家而成教於國
雨蒼曰此章只釋治國在齊家而必跟修身説者未有本亂而末治故也
孝者所以事君三句或謂泛言家國相通之理不在君子國人上説者非也㴻按孝弟慈者君子所以修身所以齊家所以治國所以平天下俱不外此最是鄭重若於泛言中見出便不見得三者關係處
孝弟慈該切君子説事君事長使衆該切國人之孝弟慈説諸家紛紛大抵皆以事君與孝無涉耳不知忠孝只是一理事親事君非有二道故孝經曰以孝事君則忠安在孝不可以事君乎
玩三箇所以明将孝弟慈指㸃人感應之説原用不著所以事君事長使衆都挽歸孝弟慈裏面便得本㫖亦不侵第三節地
渭按上章只言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而所以修身以齊其家者不知何道至此方説出孝弟慈三者如何尚可作泛言雨蒼説極是〈彦昇按大戴立孝篇云未有君而忠臣可知者孝子之謂也未有長而順下可知者弟弟之謂也未有治而能仕可知者先修之謂也故曰孝子善事君弟弟善事長君子一孝一弟可謂知終矣此係曾子語與此章首節之意相𤼵明也〉
康誥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未有學養子而后嫁者也
次崖林氏曰如保赤子如字輕看傳者之意只是説慈幼不是説保民當如保赤子又曰心誠求之就接如保赤子説意謂康誥曰如保赤子夫赤子有欲不能自言為之母者茍心誠求之雖不中其欲相去亦不逺矣然此心本是人所固有故自然能之未有學養子而后嫁者也慈幼如此孝弟可知矣
章句在識其端而推廣之是本文言外之意推廣是充其本然之量不是推之以事君事長使衆也
雨蒼曰立教之本本字當指心言不得謂孝弟慈是本節意是即保赤而明孝弟慈皆本於心之誠然也然人何以有不能孝弟慈以此心暫𤼵而旋蔽也故朱子又以識其端而推廣之示人以求盡孝弟慈之方即明明徳之因其所𤼵而遂明之也誠求若説得著力便似學而後能非不假强為者矣須説得心自㑹誠求誠求自㑹中纔合
渭按君子之孝弟慈所以不出家而成教於國者一是家國無二理一是人性皆善三者不加强為此節舉慈幼以例孝弟養子不待學此慈幼之良知良能也孩提無不愛其親稍長無不敬其兄此孝弟之良知良能也興仁興讓之化所以不疾而速也故傳必推本言之心即是明徳人之所同得乎天故凡為孝弟慈者無不可誠求而自中俗講以引如保赤子為證慈幼之通於使衆非也〈彦昇按康誥曰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書本言保民傳引此書只重保赤子其意以為書言保民而必以保赤子相比者盖以慈母之所以養赤子而不失其欲者皆出於心之誠然而不待强為者也則慈幼為人心之所同可知矣並無推此心以使衆之意章句亦無此解惟或問云傳之言此盖以明夫使衆之道不過自其慈幼者而推之而慈幼之心又非外鑠而有待於强為也又語類云如保赤子一節只是説慈者所以使衆一句保赤子慈於家也如保赤子慈於國也保赤子是慈如保赤子是使衆以上皆與章句不合而俗講據以為説非也〉
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
玉溪盧氏曰僨事定國盖古語觀此謂二字可見新安陳氏曰機者弩牙矢之𤼵動所由譬仁讓之興其機由一家悖亂之作其機由一人故總㫁云其機如此一言僨事結作亂句一人定國結興仁讓句呉氏季子曰天地之間惟感應為甚速我以此感則彼以此應如矢赴的瞬息不留是之謂機仁讓貪戾其一家一國之機歟
虚齋蔡氏曰上文所言者教成於國之理此節所言者教成於國之效效實迹也教成於國即是效不可於成教之外更討箇效也
次崖林氏曰䝉引云孝慈屬仁弟屬讓一説孝弟慈裏俱有仁讓有㤙以相愛仁也有禮以相接讓也此説更是
渭按自孝者所以事君至一人定國只申明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一句却有三箇層次始言家國無二理繼言孝弟慈皆人心之所固有至此乃言教成於國之效然一善一惡兩兩並舉似兼有致戒之意不但著其效盖感應之際其機甚速出乎此必入乎彼教國者不可以不慎也易繫辭傳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𤼵乎邇見乎逺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𤼵榮辱之主也與大學此段語意正相似
身與家如形影之不相離纔説家便有身在内一家仁一家讓是也纔説身便連著家有諸己藏乎身是也故章内教人求人非人喻人等人字皆指國人不兼家而言仁讓云一家貪戾云一人亦偶爾異文一家中有一人一人中兼一家或問善積惡小之説不必泥
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従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従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無諸己而后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
或問此章本言上行下效有不期然而然者今曰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則是猶有待於勸勉程督而後化且内適自修而遽欲望人之皆有己方僅免而遂欲責人以必無也曰此為治其國者言之則推吾所有與民共由其條教法令之施賞善罰惡之政固有理所當然而不可已者但以所令反其所好則民不従故又推本言之欲其先成於己而有以責人固非謂其專務修己都不治人而拱手以俟其自化亦非謂其矜己之長愧人之短而脅之以必従也故先君子之言曰〈文公父名松字喬年號韋齋先生〉有諸己不必求諸人以為求諸人而無諸己則不可也無諸己不必非諸人以為非諸人而有諸己則不可也正此意也曰然則未能有善而遂不求人之善未能去惡而遂不非人之惡斯不亦恕而終身可行乎哉曰恕字之㫖以如心為義盖曰如治己之心以治人如愛己之心以愛人而非茍然姑息之謂也然人之為心必嘗窮理以正之使其所以治己愛己者皆出於正然後可以即是推之以及於人而恕之為道有可言者故大學之傳最後兩章始及於此則其用力之序亦可見矣至即此章而論之則欲如治己之心以治人者又不過以强於自治為本盖能强於自治至於有善而可以求人之善無惡而可以非人之惡然後推己及人使之亦如我之所以自治而自治焉則表端景正源潔流清而治己治人無不盡其道矣所以終身力此而無不可行之時也今乃不然而直欲以其不肖之身為標準視吾治教所當及者一以姑息待之不相訓誥不相禁戒将使天下之人皆如己之不肖而淪胥以陷焉是乃大亂之道而豈所謂終身可行之恕哉近世名卿之言曰〈范純仁字堯夫諡忠宣〉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昬茍能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則不患不至於聖賢矣此言近厚世亦多稱之者但恕字之義本以如心而得故可以施之於人而不可以施之於己今曰恕己則昬則是已知其如此矣而又曰以恕己之心恕人則是既不知自治其昬而遂推以及人使其亦将如我之昬而後已也乃欲由此以入聖賢之域豈不誤哉藉令其意但為欲反此心以施於人則亦止可以言下章愛人之事而於此章治人之意與夫中庸以人治人之説則皆有未合者盖其為恕雖同而一以及人為主一以自治為主則二者之間毫釐之異正學者所當深察而明辨也若漢之光武亦賢君也一旦以無罪黜其妻其臣郅惲不能力陳大義以救其失而姑為緩辭以慰解之是乃所謂不能三年而緦功是察放飯流歠而齒決是問者光武乃謂惲為善恕己量主則其失又甚逺而大啓為人臣者不肯責難陳善以賊其君之罪一字之義有所不明而其禍乃至於此可不謹哉〈或問〉
尋常人若有諸己又何必求諸人無諸己又何必非諸人如孔子説躬自厚而薄責於人攻其惡無攻人之惡至於大學之説是有天下國家者勢不可以不責他大抵治國者禁人惡勸人善便是求諸人非諸人〈語類下同〉
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是責人之恕絜矩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愛人之恕
雙峰饒氏曰恕有首有尾藏乎身者其首及人者其尾也忠是恕之首治國平天下章皆説恕此章言有諸己無諸己是要人於修己上下工夫其重在首下章言所惡於上無以使下等是要人於及人上下工夫其重在尾兩章互相𤼵明〈彦昇按忠是恕之本所藏乎身者即是忠而言不恕以其方将求諸人非諸人而在己無以為恕之本故也人固有不治己而治人者故治人之恕重在首人未有不愛己而愛人者故愛人之恕重在尾〉
仁山金氏曰治國者必有法制號令以禁民為非而律民以善雖桀紂之世亦所必有但其所好則不若此故民従其所好不従其所令所以治國在反求諸己為政令之本所藏乎身不恕謂所藏於己者未有可推以及人者也
故治國在齊其家
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國人
虚齋蔡氏曰下宜其家人不復指女子言就治國者言也
渭按或問以此節為刑于寡妻義亦可通但傳中所舉人倫大概不及夫婦此所謂家人恐只是父子兄弟其所以宜之者亦不外乎孝弟慈従䝉引作㫁章為是
詩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國人
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
虚齋蔡氏曰不是謂一家之為父子兄弟者皆足為人之法是我之為父為子為兄為弟皆足以法於人此所謂其儀不忒也儀者吾身實為民之表也渭按此章纔説身便連著家故其為父子兄弟足法不必指家人之為父子兄弟者只就君子身上説而齊家之義自在其中觀穆穆文王節君臣父子只在文王一人身上説則此句可知
此謂治國在齊其家
右九節為一章釋齊家治國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鄭氏曰絜矩之道善持其所有以恕於人耳治國之要盡於此
孔氏曰欲平天下先須治國治國事多於平天下非一義可了故廣而明之
渭按時講以絜矩為平天下之道而不知其為治國之道百口一辭牢不可破故首揭注疏以正之治國事多於平天下非俗儒所能解觀一部周禮可見
朱子曰先説上行下效到絜矩處是就政事上説若但興起其善心不使得遂其心雖能與起亦徒然耳如政煩賦重不得養其父母畜其妻子又安得遂其善心須是推己之心以及於彼使彼仰足以事俯足以育方得〈語類下同〉
能使人興起者聖人之教化也能遂其興起之心者聖人之政事也
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此句方是引起絜矩事下面方説絜矩而結之云此之謂絜矩之道
問絜矩之道是廣仁之用否曰此乃求仁工夫正要著力若仁者只是舉而措之耳不待絜矩而自無不平矣絜矩正是恕者之事
興孝興弟不倍上行下效之意上章已言之矣此章再舉之者乃欲引起下文君子必須絜矩然後可以平天下之意不然則雖民化其上以興於善而天下終不免於不平也故此一章首尾皆以絜矩之意推之而未嘗復言躬行化下之説
答江徳功書曰絜矩者度物而得其方也以下文求之可見今曰度物以矩則當為矩絜乃得其義〈文集彦昇按絜矩二字他書罕見唯荀子云五寸之矩盡天下之方也故君子不下堂階而海内之情舉積諸此者則操術然也數語與此絜矩之義合又按語類一條云所謂絜矩者心也我心之所欲即他人之所欲也是以人心之所同為矩因其所同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間各得分願為絜今此書云絜矩者度物而得其方也所解似與語類不同而義實相足盖人心之所同矩之所従生也度物而使之無不方矩之所由成也〉
渭按章句亦可以見人心之所同而不可使有一夫之不獲矣安頓在上三句與下一句接縫處人心之所同承興孝興弟不倍不可使有一夫之不獲起絜矩之道此是教化與政事界限非國與天下之界限先儒過泥所謂家齊而國治句遂於人心之所同添出天下二字而以絜矩專屬平天下不知此國治只就化之説尚有處之一半在必得絜矩之道而後治國之功始全人心之所同仍就國人説不兼天下即天下平矣句亦要其歸而言之非謂絜矩專是平天下之道與治國無渉也自大全小註以及䝉引存疑淺説無一不誤髙忠憲云昭代以四書取士朱子註義皆晦於講章今之説朱註者皆講章而非朱註也誠然
天子之家與諸侯大夫之家本支蕃衍其為家人者衆矣茍無所以處之之方則彼我之間不得分願一家之中未免偏陂其何以治國平天下故林次崖云齊家亦要兼化之處之説可見絜矩之道家亦有之如周禮畿内三等采地之制親王子弟百里為大都次疏者五十里為小都次疏者二十五里為家邑是也但廣土衆民所以處之者更須推得周徧故特於治國言之耳
陸道威〈名世儀蘇州太倉人〉思辨録云周禮是治國之書盖古人封建王者所治止於王畿以内故書中所詳止於一國之事使諸侯各如是以治其國則天下皆治矣唐聞宣〈名靖同郡武康人〉四書辨似云平天下只是東西朔南皆如吾一國之治故曰平其理非能更進於治國古之王者但自治其畿内而推而放之耳玩此二條可見平天下之道不外乎治國絜矩是王者自治其國推之天下使諸侯各絜矩於其國便是平天下之要道
傳自正修以後俱兼二目而所重在上截正修章重正心修齊章重修身然皆反言以見意猶未詳盡至上章重齊家則孝弟慈皆齊家之事此章重治國則絜矩皆治國之事並将下截縮在上截説時講錯㑹章句以治國之道為盡於興孝興弟不倍而絜矩乃平天下之事於三句下輒補云一國之人心如此則天下之人心可知自以為界限清楚殊不知絜矩正是治國之道使王者不能絜矩於其國則畿内方千里之地民雖有興起之心而不能仰事俯育以遂其孝弟慈之願遑問天下哉自樂只君子以下皆推廣絜矩之意至末兩言國不以利為利終不及天下則通章皆言治國之事無疑也盖古者封建之世諸侯各君其國各子其民天子自治其畿内而以其成法布之於諸侯使遵行以各治其國非若今郡縣之天下尺土一民皆天子所自治也雖地有逺近國有大小人情不同土俗亦異中間不無變通之處而規模大略已具於此但須推得周徧耳文王所治止岐陽百里之地耕者九一仕者世禄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𤼵政施仁必先鰥寡孤獨而又制其田里教之樹畜𨗳其妻子使養其老此皆絜矩之道使民各遂其孝弟慈之願者也推而放之於三分有二之域不過如此即武王克商之後所謂四方之政行焉者亦豈有外於此哉王畿是國合千八百國便是天下除却絜矩更無二道故曰通章皆言治國之事而平天下自在其中也〈彦昇按語類一條云絜矩之説不在前數章却在治國平天下之後到這裏也是節次成了方用得時講因此遂謂絜矩專是平天下之事不知此條雖説平天下仍帶治國説盖以絜矩為政事之施必由國以及天下也故謂絜矩之道至平天下而始盡則可謂絜矩專是平天下之事則不可也〉
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
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是兩摺説只以己對人言若絜矩則上之人所以待我我又思以待下之人是三摺説如中庸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亦是此意但中庸是言其所好此言其所惡也〈語類〉
渭按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亦以己對人言故謂之恕上下前後左右則盡乎人矣恕不足以盡之故不曰恕而謂之絜矩字義不同其為所惡勿施則一也
上下前後左右是形容均齊方正底様子語本渾融節末切指之曰此之謂絜矩之道非治平之事而何無禮不忠交代官東西鄰是朱子比方説䝉引反因此謂所惡於上云云非實就有天下者分上事説何也觀章句絶無此意不可従
或問上章論齊家治國之道既以孝弟慈為言矣此論治國平天下之道而復以是為言何也曰三者人道之大端衆心之所同得者也自家以及國自國以及天下雖有大小之殊然其道不過如此而已但前章專以己推而人化為言此章又申言之以見人心之所同而不能已者如此是以君子不唯有以化之而又有以處之也盖人之所以為心者雖曰未嘗不同然貴賤殊勢賢愚異稟茍非在上之君子真知實蹈有以倡之則下之有是心者亦無所感而興起矣幸其有以倡焉而興起矣然上之人乃或不能察彼之心而失其所以處之之道則彼其所興起者或不得遂而反有不均之歎是以君子察其心之所同而得夫絜矩之道然後有以處此而遂其興起之善端也曰何以言絜之為度也曰此荘子所謂絜之百圍賈子所謂度長絜大者也前此諸儒盖莫之省而强訓以挈殊無意味先友太史范公〈名如圭文公父韋齋之友〉乃獨推此以言之而後其理可得而通也盖絜度也矩所以為方也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知人之所惡者不異乎己則不敢以己之所惡者施之於人使吾之身一處乎此則上下四方物我之際各得其分不相侵越而各就其中校其所占之地則其廣狹長短又皆平均如一截然方正而無有餘不足之處是則所謂絜矩者也夫為天下國家而所以處心制事者一出於此則天地之間将無一物不得其所而凡天下之欲為孝弟不倍者皆得以自盡其心而無不均之歎矣天下其有不平者乎然君子之所以有此亦豈自外至而强為之哉亦曰物格知至故有以通天下之志而知千萬人之心即一人之心意誠心正故有以勝一己之私而能以一人之心為千萬人之心其如此而已矣一有私意存乎其間則一膜之外便為胡越雖欲絜矩亦将有所隔礙而不能通矣若趙由之為守則易〈去聲〉尉而為尉則陵守王肅之方於事上而好人佞已推其所由盖出於此而充其類則雖桀紂盜跖之所為亦将何所不至哉〈或問下同〉
曰然則絜矩之云是則所謂恕者已乎曰此固前章所謂如愛己之心以愛人者也夫子所謂終身可行程子所謂充拓得去則天地變化而草木蕃充拓不去則天地閉而賢人隠皆以其可以推之而無不通耳然必自其窮理正心者而推之則吾之愛惡取舍皆得其正而其所推以及人者亦無不得其正是以上下四方以此度之而莫不截然各得其分若於理有未明而心有未正則吾之所欲者未必其所當欲吾之所惡者未必其所當惡乃不察此而遽欲以是為施於人之準則則其意雖公而事則私是将見其物我相侵彼此交病而雖庭除之内跬步之間亦且參商矛盾而不可行矣尚何終身之望哉是以聖賢凡言恕者又必以忠為本而程子亦言忠恕兩言如形與影欲去其一而不可得盖惟忠而後所如之心始得其正是亦此篇先後本末之意也然則君子之學可不謹其序哉
雨蒼曰解此章者都被理財用人四箇字横塞在胷中因於君子有絜矩之道句要冒理財用人説渠意以慎徳五節言理財也以秦誓四節言用人也以孟獻子二節言理財與用人合也㴻請奉章句而闢正之觀言悖節章句云自先慎乎徳以下至此皆因財貨以明能絜矩與不能者之得失也盖慎徳二節財貨之能絜矩者也外本三節財貨之不能絜矩者也此五節内並無一言及於經費何謂理財且傳者之意正要人君不庸心於財貨何反謂絜矩在理財則以慎徳五節言理財者無影之談也觀好人之所惡節章句云自秦誓至此又皆以申言好惡公私之極以明上文所引南山有臺節南山之意盖南山有臺好惡之公也唯仁人節申明之節南山好惡之私也見賢二節申明之秦誓節則先列可好之人如此可惡之人如彼而後下三節以好惡之當不當者承之也此四節固以用舍言但樂只二節所言好惡原該得廣此特借用舍一事以明之本意重在明好惡之公私不重在論用舍之當否則以秦誓四節言用人者一偏之見也觀生財有大道節章句云此因有土有財而言以明足國之道在乎務本而節用非必外本内末而後財可聚也自此以至終篇皆一意也所云皆一意者皆不必外本内末之意也則以孟獻子二節為理財與用人合者支離之詞也如是而理財用人四字亦甚無足據矣且朱子又嘗總論一章之㫖矣其言曰此章之義務在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皆推廣絜矩之意也今細按之樂只三節言當與民同好惡也慎徳五節及楚書二節言不當專其利也秦誓四節申言當與民同好惡也生財節至末申言不當專其利也皆推廣絜矩之意云者謂樂只以下所言皆従首節絜矩而推廣之也盖首節所言絜矩本指推此孝弟慈之心言至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較説得闊故是推而廣之也可見首節言孝弟慈當絜矩樂只三節言好惡當絜矩慎徳五節及楚書二節言財利當絜矩秦誓四節申言好惡當絜矩生財至末節申言財利當絜矩何得将首節絜矩不切孝弟慈説一味虚冒後文邪若首節絜矩當冒後文則樂只以下章句何不曰實指絜矩之事而曰推廣絜矩之意也此可想也且其誤又有二次言得失與末言得失是也如首言得失跟能絜矩與不能絜矩来固世所共悉矣至次言得失俗都跟慎徳五節説不觀朱子於言悖節已自結住明不聨惟命節在内而於惟命節則云因上文引文王詩之意而申言之又明與首言得失自相聨絡可知也末言得失舊皆跟秦誓四節説近日知其不可遂謂無上文可承不觀朱子於好人之所惡節又已結住明不聨君子有大道在内然大道節何嘗無上文可承章句云因上文所引文王康誥之意而言又明與首次兩得失遥相聨絡可知也朱子又云章内三言得失而語益加切明明提清三得失以𤼵傳者丁寜警切之意何可混也破盡俗説悉衷章句庶不終晦乎
渭按雨蒼此總論破盡俗解真朱註之意而非講章之言也好惡主用舍説義較長〈詳見下節〉以理財為能絜矩殊為悖謬傳者方深戒外本内末財聚民散即後嘗言及生財而其意亦不在財也章末又極言務財用之害義利之辨實凛凛焉如何反以財為重而謂理財是治國之要務自有此説遂令言利之臣得藉口大學以蠱惑人主之聽其害有不可勝言者雨蒼痛闢理財之説尤大有裨於治道〈彦昇按此章之義總註約而盡矣雙峰虚齋次崖等皆以同好惡為用人不專利為理財理財二字見易傳言理財者其意亦謂為民理財非財聚之謂然意圓語滯似與傳意相反雨蒼闢之是也但雨蒼他説亦尚有可議者章首言絜矩之道所包者廣而其事莫要於用舍之好惡與財用兩大端故因所惡節與聚勿施之意而推廣之非因首節絜矩專切孝弟慈而推廣之也推廣者皆絜矩之正義故云此章之義若以孝弟慈及好惡財利為三様絜矩則總註何不以章首正㫖為此章之義而反以推廣之言為此章之義邪三言得失第一言與民同好惡則得衆而得國不與民同好惡則失衆而失國第二言以徳為本則為善而天命歸之以財為本則為不善而天命去之第三言盡好惡之公者由於忠信而得絜矩之道徇好惡之私者由於驕泰而失絜矩之道天理存亡之㡬公私之間而已矣三得失皆係結上之辭若謂後兩得失與上絶不相䝉則所謂千里来龍到頭結穴者中間氣脉早已隔㫁矣〉
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
二泉邵氏曰秦誓所稱前一人民之所好也好其所好是為能好後一人民之所惡也惡其所惡是為能惡
雨蒼曰一友云後言好惡在用舍人材上説此處亦當切用舍説方有照應澍按好人之所惡節章句只云申言好惡並未云即用舍之一端以申好惡又孟子故國章末節註直引民之所好好之三句以解之則好惡竟在用舍上説甚為有理章句不著解者亦以後文甚明耳
渭按孟子故國章以用舍皆因國人可以為民父母則此節之好惡主用舍而言即孟子本文其明證矣況集註又全引此三句以解之乎故愚㫁従二泉之言及雨蒼後説然愚意更有進於此者絜矩二字之義上節盡之矣而朱子以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為推廣絜矩之意者則必上節猶有所未盡故有待於推廣也若如舊説以飽煖安樂為民之所好當與之聚之飢寒勞苦為民之所惡則勿以施之此仍是仰事俯育一派話上節已足以盡之何必更煩推廣邪今試以所惡於上等句思之則上下四旁均齊方正之義不可以通諸用舍即與不專其利之意亦不甚相合故用舍財利必須就中抽出作兩大端反覆推明之而後絜矩之道始無餘藴就本章觀之亦自明白不必引他書為證也且夫天下治亂之所由孰有大於用舍者乎凡人之性莫不好善而惡惡君子者民之所好也小人者民之所惡也君子用則所欲與聚所惡勿施矣小人用則奪其所欲施其所惡矣與聚勿施者政也進君子退小人者出政之本也言用舍可以該施聚而言施聚則不可以該用舍故必於絜矩中抽出言之也不專其利亦與所以處之者不同盖財利在天地間止有此數上之人取民有制無巧為法以奪之是為不專其利不然則先王之良法美意所以遂其孝弟慈之願者亦将名存而實亡矣故亦必於絜矩中抽出另作一項説
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僇矣
東陽許氏曰節南山家父所作只引上四句則下四句意亦在其中凡引詩書皆是㫁章取義此却不然也
虚齋蔡氏曰有國者不可以不慎正謂其好惡不可偏也故繼之曰辟則為天下僇矣
二泉邵氏曰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好惡之私於人者大矣用之者誰哉故曰有國者不可以不慎慎之何如好好惡惡如仁人而已矣讀節南山之詩則知所以監讀秦誓之書則知所以處
渭按節南山刺幽王用尹氏以致亂也引許意不重師尹重在用師尹者觀此節則上文好惡主用舍而言更無可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言其望重責深後章所謂秉國之均四方是維天子是毗者是也有國者即有天下者辟則為天下僇即是好人之所惡菑必逮夫身幽王用尹氏卒致驪山之禍可鑒也用舍當慎而所重尤在一相故秦誓亦稱一个臣春秋胡傳云人主之職在論相而已矣盖相得其人則其餘用舍無不當此大學引節南山秦誓之㫖也
詩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儀監于殷峻命不易道得衆則得國失衆則失國
虚齋蔡氏曰只看一未字則今日之已喪師可見矣此詩是殷亡後周公戒成王而作又曰末二句指殷為當如道學也之類既著箇道字便是釋文之辭或問所謂言能絜矩則民父母之而得衆得國矣不能絜矩則為天下僇而失衆失國矣此乃以上條貼入此條之意必非得衆得國失衆失國全是釋上二條也正意還是釋詩本文
渭按此等處皆當作兩層説先説釋詩書一層次説貼章㫖一層則不紊亦不漏矣
是故君子先慎乎徳有徳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
渭按此以下只挈徳財二字以見人君不可外本而内末慎字雖屬工夫亦不必重講〈彦昇按先慎乎徳先字猶先難而後獲之先〉
徳者本也財者末也
虚齋蔡氏曰不可説徳為財之本財為徳之末此一節起下本末字承上意故曰本上文非結上文也〈彦昇按徳為治平之原故曰本財因人土而致故曰末〉
外本内末爭民施奪
呉氏季子曰茍以末為内而以本為外則是輕其所當重而重其所可輕民不見徳而唯財是聞毋乃施之以相陵相奪之教而𨗳其民之爭乎此特以是非言耳猶未以利害言也〈彦昇按不知徳之為本若以為他人之事而弗務焉故謂之外不知財之為末而傾身絶命以求之故謂之内〉
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
虚齋蔡氏曰財散不必言散財於民只不聚財於上便是散民聚亦只是不離散耳不必説近悦逺来
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問絜矩如何只管説財利曰畢竟人為這箇較多所以生養人只是這箇所以殘害人亦只是這箇且如今官司皆不是絜矩自家要賣酒便教人不得賣酒自家要𣙜鹽便教人不得賣鹽但事勢相迫行之已乆人不為怪其實理不如此〈語類〉
呉氏曰慎徳而有人有土與財散民聚能絜矩者之得也内末而爭民施奪與財聚民散悖入悖出不能絜矩者之失也
康誥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渭按此節只申言上文引文王詩之意不粘財用説兩之字指天命人心之所與即天命之所歸善則得衆而命亦隨之不善則失衆而命亦去之矣命之不常乃所以為有常也〈彦昇按或問謂此節亦承上文而言之今云不粘財用説者謂得天命與失天命由於得衆失衆與財用無關耳非謂善不善俱泛言而不承上文也有徳謂之善不徳謂之不善自當承上言之〉
楚書曰楚國無以為寳惟善以為寳
舅犯曰亡人無以為寳仁親以為寳
渭按此兩節只明不外本而内末之意胡雲峰云兩寳字結上文財用惟善仁親又起下文之意此涉於纎巧古人文字必不若此然此兩節疑亦是錯簡當在康誥之前言悖貨悖節是外本内末不能絜矩楚書舅犯二節是不外本而内末為能絜矩而康誥節自申言上文引文王詩之意不粘財利説似更覺界限分明也傳所引楚書與今國語文不同或别有所據惟善以為寳善即上文之徳就己身説與仁親作一例看更與内本之義協不必泥射父倚相而以為善人也據王孫圉所言則金珠龜玉之類楚國之所寳亦多矣但不寳白珩耳安得云無以為寳哉楚書或另是一書未必即今之楚語
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嫉以惡之人之彦聖而違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
玉溪盧氏曰休休二字其意深長有淡然無欲之意又有粹然至善之意〈彦昇按休休尚書傳云樂善也鄭注寛容貌何休注公羊云美大之貌〉
虚齋蔡氏曰其如有容焉言如物之有容者盖人之一心豈真有許多大許多闊可以容受許多物哉故為之形容曰其如有容焉此正指其心之休休處然也又曰兩句文意頗類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又如鞠躬如也如不容足蹜蹜如有循之類
以能保我子孫為句黎民字帶下讀尚亦有利哉章句云尚庶㡬也只此一義亦足以證黎民二字之屬於下盖若平説以能保子孫黎民則其利無以加矣而乃曰亦庶㡬有利何哉
渭按此節是平列兩種人如此而好惡用舍則在下三節或指以能保以不能保之以字為人君用此人大謬能絜矩與不能絜矩亦在下三節屬人君好惡公私上説不屬一个臣語類謂㫁㫁者能絜矩媢嫉者不能絜矩殊非傳意不可従
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
新安陳氏曰此引家語孔子之言故以此謂冠之乃引援古語之例
虚齋蔡氏曰媢嫉之人雖未到至公無私者亦或知惡之但必放流之至迸諸四夷方為至公無私之人方為能惡人也
二泉邵氏曰好一人而天下䝉其福故曰能好惡一人而天下免其害故曰能惡平天下之要其在是乎雨蒼曰舊説能惡以成其能愛既背章句亦與本文不合
渭按此節前四句單承秦誓後一段説其落下語脈當如淺説云即此惡惡之一端見其好惡之得正此謂唯仁人能愛人能惡人也只此已分軒輊不可云惡以成其愛觀下二節好惡俱平列則傳絶無此意可見也〈彦昇按傳引秦誓本平列可好可惡兩種人而此節又單承可惡一種人説方説惡人之事而下引古語又愛惡並言此古人文字變化處説惡一邊則好一邊可見故章句亦如本文直接下説不煩斡旋後漢傅燮曰虞舜升朝先除四凶然後用十六相明惡人不去則善人無由進也以是言之即云惡以成愛亦不礙理然本文直捷何用斡旋只如淺説所云可矣〉
四夷是放流之宅禹貢要服之二百里蔡〈讀曰𥻦放也〉荒服之二百里流是也中國乃甸侯綏三服之地王制云四海之内㫁長補短方三千里西不盡流沙南不盡衡山東不盡東海北不盡恒山者是也沈尹戌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仲尼曰天子失官學在四夷孟子曰莅中國而撫四夷即此所謂四夷皆在九州之内者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即其地也君子之自修也為善去惡務決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於己故曰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其為國也賢者舉而加諸上位凶人則投諸四裔以禦魑魅亦務決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於己故曰好賢如緇衣惡惡如巷伯有國者必如舜之去四凶舉十六相而後為能盡愛惡之道也
此妨賢病國之人仁人必迸諸四夷者一是暴其迹於天下使知惡極罪大不可以復用一是防其夤縁黨與為死灰復然之計其所以為子孫黎民慮者至深逺矣宋太宗時瓊崖多竄逐之臣宰相奏請經赦者欲令歸闕責其後效帝不許曰此輩務行嶮巇若小得志即復結朋植黨恣其毁譽如害羣之馬豈宜輕議哉〈見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斯言得仁人愛惡之正其後子孫臣庶鮮有知此意者元祐中朝議貶蔡確于嶺嶠范純仁謂吕大防曰此路自乾興以来荆棘近七十年吾輩開之恐自不免及確新州命下又於宣仁簾前言以重刑除惡如以猛藥治病其過也不能無損此言全是私意不為國家起見乃人臣之利非社稷之福也只因忠宣錯認恕字之義常欲以恕己之心恕人故有此紕繆信如所言則舜誅四凶亦為刻薄而少恩邪況元豐之末確與邢恕謀廢立其罪不止於妨賢病國但蹤跡詭秘未行顯戮至是以車盖亭詩比宣仁於武后寘諸重典亦不為過何必曲為營救宋之人主優柔不㫁卒以小人亡其國皆此等議論為之害也
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逺過也
先是早底意是不能速用之〈語類〉
雙峰饒氏曰見賢而不能舉見不善而不能退如漢元帝知蕭望之之賢而不能用知𢎞恭石顯之姦而不能去是也
渭按慢是輕忽怠緩之意過乃包容隠忍之失然上四句亦當分兩等不能舉不能退即郭公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以亡其國者漢元帝亦是此類其不亡者幸耳不能先不能逺猶愈於不舉不退者然小人不迸諸四夷則退猶不退終必起而為君子害其為致亂則一也
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渭按章句云申言好惡公私之極者盖仁人公之極拂人性者私之極而慢與過出入於公私之間亦不可謂仁也菑必逮夫身則非但不能保子孫矣慢與過猶不至及身而敗子孫未可知菑必逮夫身所謂甚則身弑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者也吁好惡用舍之際可不慎哉
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
忠信驕泰之所以為得失者何也曰忠信者盡己之心而不違於物絜矩之本也驕泰則恣己徇私以人從欲不得與人同好惡矣〈或問〉
渭按𤼵己自盡為忠循物無違為信或問括之以一句曰盡己之心而不違於物意更明白萬物各有當然之理不違於物謂不背於理也
雲峰胡氏曰此道字即章首絜矩之道
虚齋蔡氏曰大道正指絜矩之道乃天下之所以平者也故謂之大道又曰大道是絜矩之尊稱
忠信為修己之事若大道則絜矩之謂以己治人之事也大道恕也無忠做恕不出故大道必以忠信而得也
此忠信是單言忠信與論語三省章分説不同忠信盖孝弟慈之自盡者也得大道是能使天下人人各遂其孝弟慈之願也不然則無己可推所厚者薄無所不薄矣正驕泰以失之之謂也大抵必先有自盡循物之心然後能行推己度物之政
章内三言得失得衆得國失衆失國以人言者也善則得不善則失以身言者也忠信則得驕泰則失以心言者也故曰語益加切盖善不善切於得衆失衆而忠信驕泰又切於善不善也
能絜矩與不能絜矩天理之存亡也忠信驕泰天理存亡之㡬也
大抵國之得失一判於衆之得失而已耳衆之得失又判於一人之善不善而已耳一人之善不善又只判於一念之忠信驕泰而已耳則夫有天下國家者可不知所務哉
次崖林氏曰此大道即是首節絜矩之道是故二字則總承南山有臺以下所言得失説来言絜矩之所以有能有不能者忠信與驕泰之故也忠信修己之事驕泰則其反也忠信只是明明徳絜矩是新民事又曰格物致知是明善事誠意正心修身是誠身事皆是欲求到忠信去處到忠信是成功地位故曰即明明徳事
此因論絜矩而本於忠信驕泰之得失猶中庸論九經而本於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也
或問曰君子之所以有此亦豈自外至而强為之哉亦曰物格知至故有以通天下之志而知千萬人之心即一人之心意誠心正故有以勝一己之私而能以一人之心為千萬人之心此忠信得大道之説也〈彦昇按或問前四句従源頭説来後四句即是由忠信得大道〉
矜張大也髙自髙也矜髙總是務外自髙人而務外自髙則少誠心與𤼵己自盡正相反侈肆恣意妄行不循法度也與循物無違相反務外不情而不循於物則私欲蔽錮但知有己而不知有人而不絜矩矣所謂恣己徇私以人従欲不得與人同好惡也所謂一有私意存乎其間則一膜之外便為胡越雖欲絜矩亦将有所隔礙而不通也
渭按此節只申言上所引文王康誥之意不粘用舍説兩之字指大道〈彦昇按此節只承上言公私之極而推其所由然與用舍無關忠信所由盡一心之公也驕泰所由徇一己之私也語其極則仁與不仁相去逺甚而語其㡬則決於忠信驕泰一念之間㡬者微也公私之端也仁不仁所由分也此節乃探本窮源之論不特與前兩得失相應而凡言好惡言財貨所以能絜矩與不能絜矩之故亦已盡𤼵其覆矣〉上文厯言絜矩之得失至此復提唱一句與首節君子有絜矩之道遥相照應則大道的是絜矩之尊稱不可兼修己説如必欲兼修己則忠信當就下學立心處説又在格致之前矣恐非傳意章句先成或問後作其間容有未及更定者䝉引存疑恪遵章句至此亦不得不參用或問盖義有難通不可膠柱也
泰亦是五美之一君子泰而不驕斯為美此章泰字由驕而生便是凶徳不必如秦皇漢武之所為而後為驕泰也但有頃刻之放心則驕泰不期而自至唐聞宣云驕泰只是人欲𦂳與忠信相反然是為人上者處勢自然有不知不覺流出桀紂幽厲所以用小人急聚斂者皆此驕泰之根至於窮奢極欲身弑國亡而不自悟也此主有天下者言不比泛常論心體説此解十分透徹盖惟聖罔念作狂而崇髙富貴之人其心尤易放失天理存亡之㡬危乎微乎大可懼也
此節若勘得破只是明徳為本新民為末之意可與聽訟章參看凡人之訟皆起於不平能絜矩則彼此之間各得分願何不平之有無不平則訟不待聽而自無是即明明徳於天下之效矣然非物格知至則無以通天下之志非意誠心正則不能勝一己之私雖欲絜矩亦有所隔礙而不通故大道之得又必以忠信為本也
君子得大道則人心天命皆歸之失大道則人心天命皆去之自樂只以下三言得失其次第淺深如此章句處處貼入絜矩自是説書體細玩本文則前兩言得失只是釋詩書之辭至此始提醒絜矩之道而推原其能絜矩不能絜矩之由形家所謂千里来龍到頭結穴也章内所言無非絜矩然字面須到此説出方有意味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
上文深陳財用之失明矣此復言生財之道何也曰此所謂有土而有財者也夫洪範八政食貨為先子貢問政而夫子告之亦以足食為首盖生民之道不可一日而無者聖人豈輕之哉特以為國者以利為利則必至於剥民以自奉而有悖出之禍故深言其害以為戒耳至於崇本節用有國之常政所以厚下而足民者則固未嘗廢也吕氏之説得其㫖矣有子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孟子曰無政事則財用不足正此意也然孟子所謂政事則所以告齊梁之君使之制民之産者是己豈若後世頭㑹箕斂厲民自養之云哉〈或問〉
虚齋蔡氏曰不可以此節為生財下節為散財盖生財有大道便不是外本内末以聚財者矣不外本内末以聚財便是散財而可以得民矣故曰自此以至終篇皆一意也
渭按章句足國之國字通上下而言不專指府庫故或問引有若之言以見君民一體之意與外本内末者相去霄壤而後世言利之徒猶以大學生財為口實非所謂飾六藝以文奸言者歟
仁者以財𤼵身不仁者以身𤼵財
仁者不私其有故財散民聚而身尊不仁者惟利是圖故捐身賈〈音古〉禍以崇貨也然亦即財貨而以其效言之爾非謂仁者真有以財𤼵身之意也〈或問〉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
上好仁則下好義矣下好義則事有終矣事有終則為君者安富尊榮而府庫之財可長保矣此以財𤼵身之效也上不好仁則下不好義下不好義則其事不終是将為天下僇之不暇而況府庫之財又豈得為吾之財乎若商紂以自焚而起鉅橋鹿臺之財徳宗以出走而豐瓊林大盈之積皆以身𤼵財之效也〈或問〉
虚齋蔡氏曰上下以君民言好仁既有絜矩則亦兼有事在矣好義内亦然故戴之為君親之如父母車乗芻粟民為之出板幹力役民為之供是好義也民既如此好義吾見事必有終為臺為沼則不日成之鑿池築城則效死守之以戰則勝以攻則取舉無不如吾願矣其字皆指在上者言
〈彦昇按府庫財者周禮大府云凡萬民之貢以充府庫鄭注云此九職之財是也若悖入以充府庫如鹿臺瓊林之類即不可謂之府庫財〉
孟獻子曰畜馬乗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乗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寜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雞豚牛羊民之所畜養以為利者也既已食君之禄而享民之奉矣則不當復與之争此公儀子所以拔園葵去織婦而董子因有與之齒者去其角傅之翼者兩其足之喻〈董仲舒以賢良對䇿曰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之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注云謂牛無上齒則有角其餘無角者則有上齒傅讀曰附附著也言鳥不四足〉皆絜矩之義也聚斂之臣剥民之膏血以奉上而民被其殃盗臣竊君之府庫以自私而禍不及下仁者之心至誠惻怛寜亡己之財而不忍傷民之力所以與其有聚斂之臣寜有盗臣亦絜矩之義也昔孔子以臧文仲之妾織蒲而直斥其不仁以冉有聚斂於季氏而欲鳴鼓以聲其罪以聖人之宏大兼容温良博愛而所以責二子者疾痛深切不少假借如此其意亦可見矣〈或問下同〉
以利為利則上下交征不奪不饜以義為利則不遺其親不後其君盖惟義之安而自無所不利矣程子曰聖人以義為利義之所安即利之所在正謂此也孟子分别義利拔本塞源之意其傳盖亦出於此云只萬物皆得其分便是利君得其為君臣得其為臣父得其為父子得其為子何利如之這利字即易所謂利者義之和利便是義之和處〈語類〉
虚齋蔡氏曰獨於百乗言聚斂之臣者此因采地言采地所出已足以給矣乃又用家臣於采地所出之外多方裒取之也若惟正之供則不謂之聚斂不畜聚斂之臣或以此兼用人言非也須看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句下文雖有必自小人之説亦只是言小人壞之於前雖君子亦不能善其後以明以利為利之害耳
不察不畜君子之心只是以義之不可而不為非是計到為利之害而不為也至下節必自小人一條乃是深明以利為利之害而重言以結之正如誠意章小人閒居一條以君子重為戒而必謹其獨者一例
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菑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此其言菑害並至無如之何何也曰怨己結於民心則非一朝一夕之可解矣聖賢深探其實而極言之欲人有以審於未然而不為無及於事之悔也以此為防人猶有用桑羊孔僅宇文融楊矜陳京裴延齡之徒以敗其國者〈桑𢎞羊楊慎矜朱子以在宋避諱故各去一字〉故陸宣公贄之言曰民者邦之本財者民之心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幹凋瘁而根柢蹷拔矣吕正獻公公著之言曰小人聚斂以佐人主之欲人主不悟以為有利於國而不知其終為害也賞其納忠而不知其大不忠也嘉其任怨而不知其怨歸於上也嗚呼若二公之言則可謂深明此章之指者矣有國家者可不監哉〈或問〉
問末章説財處太多曰後世只此一事不能與民同大抵有國有家所以生起禍亂皆是従這裏来〈語類〉黄氏震曰按彼為善之疑有闕文愚意彼指用小人者言善之謂利為有益善其説而行之也文意似亦自全
東陽許氏曰菑如日食星變水旱蝗疫皆是害如民心怨叛寇賊姦宄兵戈變亂皆是
渭按大學之釋治平也一切制度文為潤色太平之具皆在所緩唯以孝弟慈之道修身以教於家使民有所觀感而興起因制為養民之政俾得仰事俯育以遂其孝弟慈之願而又進君子退小人與民同欲不專其利使天下之人皆得終遂其孝弟慈之願而治平之能事畢矣有國者不此之務而泛及其他則雖周禮三百六十官事事修舉亦徒文具不可以致治而適足以召亂故曰堯舜之知不徧物而急先務堯舜之仁不徧愛人而急親賢古之明明徳於天下者無二道也真西山大學衍義不及治平以其要具在格致目中耳〈帝王知人義利重輕生靈向背田里戚休諸條即大學務在絜矩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之意〉丘文荘之補衍終落第二義
今之説大學者皆忘却此書為古之大學所以教人之法故其言多汗漫夫古之大學所以教人者何也其文則詩書禮樂其道則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其法則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其所守至約而其所施至博也故孟子言庠序學校皆所以明人倫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明徳新民止至善之功盡於此矣至善者事理當然之極也止於至善者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也其目之大者則仁敬孝慈信是也格物致知於是乎格之致之務窮到有理無欲處而已誠意正心修身於是乎誠之正之修之務省察以存理遏欲而已至於家國天下其事則漸廣矣然所以修身而教家者仍不外乎孝弟慈即推之以治國平天下亦唯使民皆興仁興讓而以絜矩之道處之使各遂其孝弟慈之願其所謂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者亦不過於用舍財利之間務盡夫天理之極無一毫人欲之私而已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殆無踰於此者終之所行即始之所知今之為格物
之説者何必復推及於天地鬼神之變鳥獸草木之宜而使末學者驚怖其言若河漢而無極也哉
噫讀大學者但能知格物之事不外乎明倫則於聖經賢傳之義思過半矣
右二十三節為一章釋治國平天下
大學翼真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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