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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祿閣外史/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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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祿閣外史
卷一
卷二 

巡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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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幸於蒼梧。楊秉諫曰:「臣聞聖辟不徹政而玩世,哲主不輕權而荒體,非有碩功駿烈銘諸人心,而可以觀諸侯也。昔禹治水壤,區畫萬國,以鎮民神,故巡狩諸侯,百姓若捧太陽之余光,瞻候雲之潤氣。故臨九河而頌禹烈,躡會稽而懷禹功。夫先王之於巡狩,亦不得已,驅馳車駕,經越山川,祀之以歲月者,豈荒於遊觀哉!陛下龍飛,初躬勤於政,天下想太平之風。日食則赦,地震則省,此初政之勤是矣。安、順之朝,貴戚怙寵以賣威福於天下,延及今日,海內愁困,相尋以兵。市無商賈,陛下則以為清凈之治。饑民號泣,陛下不悟其奸,而高拱無為,以聽其亂。又為巡幸之舉,駐畢蒼梧,輕玩萬乘,涉不測之地,匱楚國之財,通奸臣之隙。而宮闈若壘,臣恐蒼梧之雲向陛下而增悲也!請聖駕還宮,以慰邦畿臣民之望!」天皇納其言。

是歲,京師三輔地震。

洎曰:「危言激論,可為諫君之法。」

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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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君遊古息國,寄慨焉呤。有燕憩於枯榆而言曰:「息國無君,吾子奚為此遊也!」征君聞而怪之,乃叩曰:「汝燕也,何以能言」對曰:「吾乃桓、靈之鬼也,是為幽、厲。炎炎之室,其將頹乎!汝其輔諸侯!」言畢而泣,遂飛於冀州之墟。

征君語弟子曰:「其怪也若是,此亡國之象也,小子其識之哉!」乃以杯酒酹地而誓曰:「漢室不靖,奈蒼黔何!燕言息國榆之柯,負君之靈,曰:『吾乃幽厲,炎炎者傾,汝其輔之!』憲也狷介,不敢以征。天道悠悠,物有信然,其怪也耶其靈也耶若天假於言,靈假於物,憲敢不唯命竭股肱之力,以報所天!」

征君既作息而歸,見郭泰立於庭。郭泰問曰:「子焉適而至暮也」曰:「甫釣於汝水之濱,樂而忘歸,是以暮也。」曰:「然則子何為而有憂色耶?」曰:「不得魚則樂,得魚則憂。」曰:「子何以不得魚為樂乎?」曰:「甫亦樂魚之樂,而亦憂魚之憂也。不得則縱,得之則烹,魚樂於縱而憂於烹。今吾之憂,是魚得其餌而吾得其魚也,故憂。然則今之為士者,皆得餌之魚乎?」郭泰笑曰:「子其縱矣!窺子之意,將王室以為壑,諸侯以為池,洋然縱之而赴於壑,是子以王室為憂乎!」曰:「微子不吾知也,子且休矣!」乃取琴而歌。郭泰喟然曰:「子之琴於斯也,其箕子《麥秀》之歌而托諸琴乎!」遂合榻,移日而去。

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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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膺訪征君於衡門,雪甚。道遇郭泰而問曰:「子得見叔度耶!」曰:「泰也以布衣交,安得不見!子以軒冕交,亦軒冕者謁之耳,安得見!」李膺有慚色,乃稅駕於野,與郭泰乘蹇驢而造焉。有樵者臨溪浣足而歌曰:「衡門之雪霏霏兮,有客袍。寒溪淡而無聲兮,木落遠臯。」二子聞而淒然。

時童子候門,見二子來,振衣長嘯而入。征君及階迎之,復見郭泰而喜,謂李膺曰:「甫久不見元禮也!」

李膺再拜而道曰:「膺以羈故,不能仰挹清範,戾也。久處僻壤,每聞令音,私自暢滌。往歲發使者,瀆以咫尺之書,穢以不腆之饋,亦惟是夢寐以相達也。子何辭吾以饋,而報吾以書乎!」

征君答曰:「憲也聞之,貧者不報人以幣,故辭於使,猶報也。夫饋甫以幣,分君祿也。以君之祿而饋人,故亦以君之祿而完也。完祿而報書,均無得焉。憲之卜廬於斯也,春秋之期,有牲醪足以供祭;一日之餐,有蔬食足以為嘗。晝則杜門,有琴籍足以為娛;夜則寄臥,有蒲榻足以為安。豈復余乎!夫受而不報,恥也。不能報而受之,亦恥也。故君臣以全義,兄弟以全愛,夫婦以全禮,朋友以全恥,古之道也。」

李膺曰:「膺也陋,不能測子之度,若漢室結難,雖整步之儒,鹹效驅馳之勞;章句之士,鹹奮鉛刀之力,而況子之偉乎!」

郭泰隱几而臥,征君謂曰:「林宗已卜車於夢寐中。」泰應之曰:「聖軌賢轍,一行一藏。時哉,各努力也!」

是歲,梁冀作亂。

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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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巨盜攻冥厄之關,一郡大恐。居民遁逃,而無所歸。賊有名司馬龍者,力敵三軍,勇冠百萬,懸千錢千百步之外,箭九發而九破,以此擅譽。時群盜將陷關,司馬龍曰:「吾聞郡有黃叔度,未可攻也。」乃結營於關外。

有司聞之,匍匐詣於征君之廬,以綺輿迎之。征君辭曰:「憲,汝南鄙人也。未嘗入簿書之室,遊刑罰之庭,是以不諳國家大議。盍訪諸奉高乎!」有司詣曰:「征君,王佐才也,何足辭讓!賤令不職,不能靖安土壤,使男女愁嘆,父老奔走。群盜以殺掠為名,屯於冥厄,聞征君之賢,故未敢驟攻,而勢已破矣。誓不往,是絕百姓以乘冠也,征君奚安乎!」遂行。

征君以綸巾玄服,乘輿至關下,謂諸將曰:「聞賊中有司馬龍,其人勇而能射,所向無不殘滅者。必誅之為利,若以計卻之,猶開道而放熊,終為人患。夫靖一郡而貽患於他,胡可忍也,且以動王室!故以計死之者安,以計禦之者半。」有司及諸將謝曰:「民之福也,敢問計安所出。」征君曰:「敵善射,則不可輕用其將。敵負勇,則不可輕用其卒。故兵家設機於虛實之間,是以決勝。夫敵之所謀者在內而不在外,吾之所謀者在外而不在內,此兵之所緣而虛實也。」諸將曰:「何謂謀在外而不在內。」征君曰:「試之。」

乃令壯士百人執戟守關,以文武四臣攝之。諭以兵情,間道而出,遠近埋伏,騎卒遊其間。令關吏登堠舉烽,關外鳥雀皆驚,使賊眾不疑伏兵在外。又令關下勿擊柝,示以懈禁。

征君鼓琴帳中,司馬龍聞之,笑曰:「此必叔度作閑態也,吾知其弱矣!」遂急攻關門。賊眾曰:「關不擊柝而鼓琴,此詐也,內必有伏,且勿攻!」司馬龍曰:「吾聞黃君多謀,而默以《六經》為文,《六韜》為武。今吾眾臨關,彼優然鼓琴而戲敵,計誠詐也,且待其畔。」

征君謂諸將曰:「賊中矣,擒之何有!」復令壯士舉烽火,後隊伏兵亦舉火應之,大呼曰:「救至!」賊眾駭,亦舉火以視。延燒空舍,火光燭雲。征君令關內勿舉烽。煙氣昏慘,壯士守關者皆寂杳不喧,成列而不敢動。司馬龍曰:「救至而內不應,吾料伏兵疲矣,救必懼而不逼!」遂躍馬彎弓而前擊之。其後隊步卒且進且退,火遙不相接。欲勒馬而歸營,前隊伏兵鼓之而起。司馬龍橫戈馬前,向眾呼曰:「得火尚可戰也!」賊眾亂,步卒與騎馳其後而襲之。司馬龍失火不能戰,自刎而死。賊眾追及,見纓汙血中,哭曰:「司馬將軍死矣,吾輩何以生為!」皆自殺。一郡悉平。

征君之是舉也,不傷一民,不匱一庫,而措汝南於枕席之上,可謂奇矣。君子曰: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其叔度之謂乎!

祝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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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封征君以慎陽之田,又以蒲輪玄聘之。

征君上表辭曰:「臣昧死言,向者<豸幹><豸八>之勞,奚補於社稷哉!以天皇之明,不察臣之菲劣,而聽左右之譽,賜臣以慎陽之田,寵臣以蒲輪,榮臣以玄,竊以為禮遇之過也。昔者許由抗誌於唐堯,務光執節於殷湯,二子者,亦遭際聖世而蒙隆禮殊錫之光,竟辭而不就,以窮困其身。天下不以堯湯為棄賢也,且有令名。臣賢非許由,智非務光,而有堯湯之遇,極寵錫之榮,以嘉菲臣!故草木落於待黃之秋,而衡門之蒿獨茂;塵礫沸於會風之候,而寒谷之雲不飛。亦以休風之宣暢,而聖情之凝郁也。臣實恧焉,是以荷日月之余輝,而流汗交襟,惕然而怖栗者,有以也。臣自揣不能從事於輔弼之列,而廁於籲弗之廷矣。臣願天皇聖明,慎刑罰,躬節儉,禮儒臣,放佞人,以疏骨鯁忠言之路。容臣於草莽歌詠,鼓琴以揚仁風,擊壤以鳴聖澤,此臣之所以仰祝於天皇也。臣北面稽顙,彌增感激,待命草間,無所逃遁。謹上表以聞。」

天皇深允其奏,然卒不能用也。是歲,命丞相以下講《老子》於太清殿。匈奴寇雍、冀二州,南人叛。

去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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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冀之誅,征君謂袁閎曰:「甫聞去惡木者易,去惡根者難。」袁閎曰:「子何不效斧斤之力而去其根乎!」征君曰:「間者國家多故,典刑蕩然。得意而遷善,雖忌忠而必賞;失意而渝怒,雖寵佞而必誅。薄賞厥忠,故厚誅之。薄誅厥佞,故厚賞之。異賞而同誅,殊勞而同辱,是賢、不肖淆也。夫淆不可以致士,淆則賢者難為清,不肖者難為濁,故賢者死於憂患,而不肖者死於安樂也。淆其臣,卒以自淆。淆主在上,則潔之在下,孰可致也!夫上林之材,非無惡木。清渭之流,非無濁波。有道之朝,非無佞臣,顧明王之馭耳。是以舜誅四兇,賢類顯焉。紂戮比幹,佞臣用焉。此皆不淆之主也。戮賢而近不肖,其過也ウ,猶可悔也。以賢,不肖而淆之,其過也辭,不可理也,故秦以淆而亡。慎到曰:『得馭者謂其駁,失馭者逸其驥。』其是之謂乎!」

韓洎曰:「梁氏既誅,單超、徐璜、左、唐衡、具瑗等嗣亂其後,曹節、王甫之徒,惡浮於梁冀。五邪流衍朝廷,而黨錮之難作。梁氏之誅,果何益於漢室哉!」

機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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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見征君。征君方耕而歸,望韓王之軒,棄鋤而隱之。韓王返國。他日又見,親以幣將於庭,征君乃就載以歸,謀甫王室之策。征君是以不能辭於諸侯。

韓人有善奕者,以奕說徵君曰:「子知奕之道乎?」征君曰:「不知也。」奕者曰:「吾與子奕之,可乎?」曰:「夫奕以機勝,以不機敗。吾不能機,何奕之為!」曰:「子惡機而不奕,不知子之機過於奕乎?」曰:「何為其然也!」曰:「奕之機,虛實是已。實而張之以虛,故能完其勢。虛而擊之以實,故能制其形。是機也,員而神,詭而變。故善奕者能出其機而不散,能藏其機而不貪,先機而後戰,是以勢完而難制。雖然,此特奕之道耳。若機之流於眾妙也,肆而淵乎!羲皇得之而畫其卦,神農得之而藝其穡,軒轅得之而奠其兵,勛華得之而禪其器,夏禹得之在驅其澤,殷湯得之而陳其網,周武得之而奮其鉞,蒼頡得之而泄其文,女媧得之而煉其石,許由得之而洗其耳,儀狄得之而制其酒,造父得之而神其禦,後羿得之而精其射,伊尹得之而負其鼎,公輸得之而雲其梯,寧戚得之而扣其角,伯牙得之而鼓其琴,老聃得之而守其谷,孔子得之而擊其磬。昔有抱甕者,惡桔橰之機而不用,然烏知抱甕之為機乎!由此觀之,天地萬物皆機也。機其運於應物之所,動於無形之源乎!今子之出也,將以仁義為機,而運諸侯於掌上,銘兆民於軌物,經之綸之,弛之張之,吹之噓之,若噫氣之雄風,而解駭乎萬竅。其機也如是,奕何有哉!夫聖人以仁義為機,賢者以禮信為機,謀士以術數為機,辯士以縱橫為機。此機者,皆利於諸侯而顯名者也。吾子其握聖人之機以遊說諸侯,則漢室可舉矣。當今之時,得機者顯。得聖賢之機者,貴不可限。子翕而不張,亦何取於機也!盍奮而張之,噫仁義之氣,而解眾庶之郁哉!」征君曰:「吾將機乎!」

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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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君說韓王曰:「夫諸侯之國有為天下樞者,莫如韓。韓固戰國也,宛穰襟其東,大乘峙其南,武關亙其西,成臯鎮其北,韓之形勢,足以四面之敵,通諸侯之盟,而中臨天下。呼則諸侯應,招則諸侯來,若長江盤紆於中,而九派之流為之爭赴而下註也。以韓之壤地視諸侯之疆,孰廣焉韓之人民視諸侯之眾,孰勇焉以諸侯之譽望視賢王之聲,孰美焉是三者皆無出於王之右矣。自大禹創業於夏,申伯受封於周,楚子設險於方城,秦人用武於南陽,故韓之國實英雄致王定霸之壤也。漢興,凡南陽之勢,遠控乎西京,以為羽翼。新室翦漢,二雄割據,光武倚舂陵而發跡,更始臨氵育水而建號,皆韓之南陽也。

賢王承九葉之運,當天下之樞,昭之以令德,修之以文武,暢之以禮樂,可以會盟諸侯,而光濟王室。夫南陽,智士之所出也。賢王能折節下士,而選豪俊於南陽之眾,與之謀國而靖民,以顯其業,無使百里奚之事於秦,而范蠡之謀於越也。賢王據此而不圖,臣恐天下之形替矣。夫擁成臯之固以為金湯,采析邑之鐵以為劍戟,登魯門之關以揮勁戈,過淮水之流以飲疲馬,臣固知賢王之無功也。夫王室之盈虛系於韓,王室之強弱系於韓,王室之安危系於韓。王若不修德,則王室必虛,必危,必弱;王若修德,則王室必盈,必強,必安,自然之勢也。賢王欲輔王室而不修德,是猶大舟之濟江河而焚其楫也,其不能濟亦明矣。此臣所以為賢王計也。臣布韋之士,蒙賢王二顧之殷,遇臣以不次之禮,是以披素露膽於賢王之前也。王其圖之!」

韓洎曰:「此篇乃征君說諸侯王第一策。忠義之氣,激揚慨切,藹然於言外。其視戰國蘇秦、張儀之輩,真霄壤矣乎!」

災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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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柏山崩,淮水潰決,棗陽之民死者大半。韓王憂,命左右告於征君曰:「桐柏,韓之臣鎮也。今崩,王室必有難,其若之何?」征君不答。左右返見韓王曰:「臣以君之命告於黃征君,傲而不應,是無禮於君也,請逐之!」韓王曰:「國有大咎而又逐士,寡人之戾益矣!是寡人不能恭,而使左右以寄命,能無傲乎!」遂命駕而見征君。

征君方鼓琴,韓王詣其館而謂曰:「叔度其涼哉!何不吊寡人而乃鼓琴以娛也!」征君對曰:「臣聞之,國之修短吉兇卜於龜,士之兆卜於琴瑟。今臣之鼓琴也,始彈《白駒》,其聲戾以殺。繼而彈《關雎》,其聲婉以和。臣故得禮於賢主也。請問何憂?」韓王曰:「寡人不德,不能舉職於山川,遺戚王室,寡人是懼。敝邑三歲無稔,邑將為墟。今桐柏告崩,淮水潰決,以溺我人民,蕩我禾黍,傾我廬舍。寡人雖象不能施號於敝邑,亦先君所封也。寡人是以邀福敝邑之山川,而天賜之以禍,何以示民!茲賴征君之明德,以庥寡人,幸毋棄也!」征君曰:「有是乎哉憲也未之信也,請與王觀焉。」

遂涉淮而登桐柏。水溢於境者,方數百里。林不露巢,城不見堞。男女之屍,矯如巨魚,被發而浮於波瀾之莽。王嘆曰:「自孔子觀呂梁以來,未有此水也!」征君斂容而對曰:「彼猶得蹈水之術,今之蹈者,其無術乎!不然,何傷之多也!豈惟韓國之禍,王室其必有難乎!」

是歲,匈奴寇邊。黑霧三日如夜。君子曰:「幽厲之氣彰矣!」

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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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問兵於征君。征君辭曰:「臣禮樂之士也,不能以軍旅對。」韓王曰:「寡人聞之,治世則用文,亂世則用武,用武之世,奚事禮樂哉!」征君對曰:「夫君子修文德於用武之世,寓陽道也,故百姓和而易霸。修武德於用文之世,寓陰道也,故王室備而易隆。今以用武之世而不修文,則諸侯皆雄,鄰國無釁,何以樹伯王之功哉!若以武,雖強弱殊效,而百姓之殘均也。王何緩禮樂而急戎事乎!臣是以不敢對也。」

韓王曰:「昔齊桓陳師於召陵以聲楚,而遂建九合之績。秦王出兵於函谷以迎敵,而足收六鼎之形。孰非用武之明效哉!春秋戰國以迄於今,談兵者雲集,角武者舉。上則折沖於帷幄,下則覆軍而殺將。當此之時,禮樂無有也。夫制敵者非揖讓之化,強國者非威儀之容,故禮樂不可治於用武之世也,明矣。征君奚隱厥術而不以誨寡人歟是使寡人無奮也。」

征君對曰:「禮,兵之紀也。樂,兵之精也。其紀如梯,其精如醴。故禮以制其容,樂以導其氣。列之以行伍,作之以金鼓,飾之以旌旗,明之以弓劍。節而後舉,利而後動,故能克敵而定戰。桓、文之兵昧禮樂,而猶足以節制,是以霸其身,而天下謂齊、晉能諸侯。若兼之禮樂而節制,奚翅乎霸!且賢王不聞有苗之格乎虞廷之舞,聞其幹羽矣,而未聞以其兵也。豈有苗之悍不若今之胡虜哉亦幹羽者乃有虞之所以為兵也。至春秋戰國之君,以百姓為蠛蠑,以刀鋸為金帛,茍有匹夫高枕而寐者,天下皆以為樣。其殘也如此,臣願賢王之勿效也。」

韓王曰:「昔晉文之伯,不以兵車,而為諸侯之盟主,又納天子以示義,伐原以示信,大以示禮,曹、衛、楚、宋,不勞而歸服,是晉文亦禮讓之主,而不黷於武,特未能樂焉。由此觀之,豈惟節制之師哉!」

征君對曰:「召襄王於河陽者誰乎臣而召君,非義也。淩諸侯之盟,非信也。以此而號諸侯,非禮也。一舉而三非,《春秋》責之,若桓公,其庶乎!以韓之疆,以賢王之風馭之,伯不足圖也。乘是時而懈禮樂,雖用力十年,臣固知王之止幹伯而已矣,且以後於晉文。夫晉文之伯,猶節制而當之以權也。今賢王之權在天皇,於王何有!若淵默而修德,則賢王之權歸矣。」

韓王曰:「善。」

寵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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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有玉壺紫英二姬,寵冠千宮。二姬聞征君之賢也,求韓王聘之。

征君見韓王於黃翼之樓,二姬隱於雕屏,窺而巧笑。征君謂韓王曰:「隱屏者誰歟?」韓王曰:「此寡人寵姬也,慕征君之令名,故隱屏而窺耳。」征君曰:「笑臣者誰與?」韓王曰:「即隱屏之姬也。」征君作色而對曰:「臣雖猥士,不能笑諸侯,而乃為二姬笑,臣何以賓於王乎!」韓王曰:「征君何固之甚也,寡人之愚妾不以一笑而辱征君。夫笑,妾婦之庸態也。征君以妾歸之庸態而罪寡人之姬,何弗裕也。」征君默。

韓王乃命二姬出見征君,二姬又隱袖而笑。征君曰:「夫以王之二姬,猶能辱憲,況諸侯乎臣敢辭矣。」二姬寤其意,乃向屏而泣。征君曰:「二姬尚弱,是笑也,不以臣累,臣於其泣而見也。」韓王解容,置醴酒以宴之,命二姬奏樂於屏,五舉而樂不奏。韓王又命之,二姬對曰:「妾恐辱征君也。樂之音重於笑,征君之辱亦重於笑,是妾有笑罪,君不命妾之贖而又重之,妾以為征君無所報於韓矣。」

征君曰:「嗟乎!二姬之用智,臣不若也。王能馭之,則韓國必強,不然,王其荒乎,何以能國。」韓王曰:「寡人命二妾奏樂,以征君無命,故懼而弗樂也,焉用智哉!」

征君對曰:「昔者周幽王之姬曰褒姒,美面不笑。然國之危也,卒由於笑,故諸侯之不可笑猶士也。今二姬之笑,有褒姒之所不為者,而反無周之危,故笑而知其侮,泣而知其弱,辭樂而知其智。」韓王曰:「寡人命之樂而罰之所達旦,何智之敢用也。」於是玉壺況瑟,紫英彈箜篌,以觴奉征君,酒激於地。征君曰:「臣不敢飲。」韓王曰:「何以不敢?」曰:「以賢王之尊,不能使二姬觴,反代二姬以觴臣,何王之自卑而崇寵也,臣故不飲。」韓王曰:「寡人命二姬觴,征君疑而不飲,寡人是以觴之,意者寡人取二姬之觴,征君又疑耶。取觴而飲,寡人亦唯是解疑於征君耳,豈崇寵而自卑乎寡人得二姬,實美而貞淑,又飾之以音。寡人是密非以偕樂也,而征君疑之,且以難使二姬懟寡人,是征君之捐過矣。」

征君辟席而對曰:「噫,王之二姬,臣實不知其美也。臣之所美與王不類,有名曰『仁』,狀若慶雲,容若幽蘭,藕若陽春。使之輔諸侯,則百姓懷之而頌,音作九夷,八蠻皆來朝。有名曰義,狀若凜霜,容若青松,厲若秋宇,使之輔諸侯,則禁淫慝,誅暴亂,使盜跖可化為伯夷。此二姬者,臣之所美也。若王之姬,朝不過絲竹之奉,夜不過枕席之安,弛庶政,棄百姓,禍是以亡國。故珠玉為塵,錦煉為灰,綺幕鏤床棲於浮雲,寶瑟箜篌寂於煙露,富貴之樂於王,何有哉!王不寵仁義而昵冶容,臣竊以為賢王之蠱也。」韓王有慚色。征君辭酒下階而出,韓王送於宮門,顧左右曰:「寡人今日得聞仁義之美也。」二姬怨而讒之。

智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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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君憂二姬之讒,復說韓王曰:「夫尺蠖蜉蝤同出於陽,而不為尺蠖之鳴;黃雀青蜓同翔於空,而不為黃雀之舉;鯤魚蝮蛇同潛於水,而不為鯤魚之化。若此者,豈限於物力哉氣使然也。故蜉蝤之安於默,蜻蜓之限於飛,蝮蛇之困於遊者,彼亦烏知。尺蠖之鳴,黃雀之舉,而鯤魚之化也,唯不知,故以類群而不毒。是萬物之淑慝,皆以無所知而能相安也。使其有所知則必慕,慕則必傾焉。惟人靈覺於物,故無大愚亦無大智,無大智故有知而不慕,有慕而不傾,有傾而不殆,有殆而不窮。窮則必復,若玄王素主之於凡庶。惟無所大知,是以賤而莫知其所以貴,貧而莫知其所以富,陋而莫知其所以揚,勞而莫知其所以逸,困而莫知其所以亨。變化若神,動靜若運,凡庶惟君處,囂囂然以之爾矣。昔傲、象之於重華也,無大智,故得以靖而不夷;、虎之於仲尼也,無大智,故得以康而不隕;項籍之於高祖也,無大智,故得以興而不復。雖德與智合,以光耀於天下而銘偉功,亦命使之然也,豈惟玄王素主之異於凡庶哉。今有愚夫,老於田野,與子孫守十金之產,而盜賊不攘其室者,亦盜賊無大智也。況於受命之主乎!

今賢王居必伯之國,受世昌之封,膏腴之沃壤七百余裏,雖周之申伯鄧侯未有若賢王之隆也。夫南陽雖封於先王,而實天之所賜,賢王欲乘而興之甚易也。以賢王之明,而失可伯之時,是使齊桓晉文笑於前,秦孝公齊威王議於後,無乃棄天之賜而削先王之封乎。願王恭禮天下之士,以結其心;遠內嬖之讒,以清其誌,則天下士必奮然樂為之用,而賢王之名尊矣。此鄙臣所以婉奕而長嘆也。王其熟慮焉。」韓王曰:「善。」

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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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姬以計去征君,讒於韓王曰:「妾聞諸侯皆寧,則不可畜士以養釁;百姓皆贍,則不可逞誌以求危。今王室無東遷之弱,藩籬無犬吠之儆,君何慮之過也。以君之賢,而安享大國,天皇之寵賜,日盈於君身,雖河間東平之寵,不能加於君也。君之倉廩,蓄以百萬;宮室之麗,積以蜀青;玩好之器,來自絕國;鐘鼓簫瑟之聲,畢陳於前,妾得侍於君之掌下,以供娛樂,是諸侯之安富尊榮,亦莫有加於君者也。君享千歲之祿,而為終身之樂,以昌後胤,不亦善乎。今遊說之士,不顧君之後胤而取耀於目前,非忠也。不憂王室之亂而勤王,以圖伯謀不測之功,非義也,而且不智,是以磨舌於諸侯以要顯,譽釣空業而為賢;進而若悃,退而若憂,得齊之情而泄於楚,得楚之計而通於秦。在路則禦者爭之而不恥,在國則順者揖之而不顧。吐譚縱橫,乍喜乍怒,似蘇秦蔡澤之詭行也。以妾料之,不過假諸侯之顏色而求創於四方,豈能益人之國家哉,君速布令於國中,以屏遊士之跡,且無潛於鄰壤,是絕釁也。逐說而絕釁,則君與妾均是福也。幸無忽壽。」

韓王曰:「子素不昵,故說士不遊於國。向者征君謁子而諷以汝二姬,故汝不忘疇昔之泣,而加惡耶。夫征君非口舌之士也,其德足以馨於天子,其才足以賓於諸侯,其誌足以瀾於百姓,其謀足以安於社稷,不可惡也。予共亮於是,汝二姬毋佞。」

明年,韓王遊雲夢之山,與征君同車。二姬怨王,作別鸞之歌,歌曰:「雙鸞遊兮紫庭,朝兮春陽。鳳舉兮雲夢,悵寂寞兮哀鳴。」歌竟,遂縊於宮樹而死。

愛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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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與征君遊雲夢之山,將遊鹿臺,韓王聞二姬死,謂征君曰:「咨乃命左右旋駕。」徵君因問韓王曰:「王之歸為二姬乎,不然何返駕而罷鹿臺之遊也。王若歸則二姬生矣,臣不能從王以歸,而待王於鹿臺,可乎?」韓王流涕而道曰:「寡人不敢匿所愛也,寡人處宮,二姬不疏於側,宴則忘酣,臥則忘夢,是二姬之事寡人,若影之附於形色。今寡人之出不謀,二姬以寡人是懟,遂哀歌而死,是寡人皆行陰雪中而不覺形影之離也。」征君對曰:王為雲夢之遊也,何不舍臣而攜二姬乎臣以為王之忍也。」韓王曰:「寡人辟暑乎豐山,二姬進清冷之泉;寡人遊丹水之上,二姬進丹魚;寡人泛於伊洛,二姬進魴鯉;寡人田於狼臯,二姬時雉羹,是寡人與二姬亦嘗為此樂也。今雲夢之遊,寡人以征君在,二姬不得侍。二姬死,寡人雖有畫眉之妾五七,卷髻之女二八,亦無以為也。」

征君對曰:「王以二姬之死,猶郁而戚,而繼之以涕。今有賢者,為飯牛之歌,而不得君,死於國門之內,王聞其士之死,亦戚然而垂涕乎?」韓王曰:「然。」征君曰:「使王之遊,既無從士,又無寵姬,王荒而弗返。士與姬怨,姬死於宮,士死於境,王聞之,將憂士乎,抑憂姬乎!」韓王曰:「士與姬皆寡人之腹心也,其生也偕樂,其死也偕戚,寡人奚擇焉!」

征君曰:「夫從事於王者,內則姬焉,外則士焉,士必懼其讒,姬必憎其狷。由此觀之,王之左右,士與姬不能並也。王命駕而遊,姬在,為士者憤而死之。茍達於王,王亦能以寵士之情訴於姬而垂涕乎王雖憂士之死,必不向素憎之姬而涕也。夫涕哀之跡也,小哀則戚,大哀則涕,不可偽也。王之於姬,臣以哀而知王之戚,以涕而知王之信,何王之寵士不如姬乎。臣今從遊於雲夢之山,王以臣之故而舍姬,姬亦以臣之故而怨王,是二姬為臣而死也。不然,何王向臣而涕,有悔用臣之心,臣其危乎!」

韓王默然,良久而言曰:「寡人豈以二姬之死而遂謝天下士乎征君其無疑寡人也。」遂遊鹿臺而還。

論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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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好淮南之學,問於征君曰:「淮南之學,其博於孔子乎?」征君曰:「臣未之敢聞也。」韓王曰:「昔有東方之客曰無閭生,七歲而雋,讀書於無閭之嶽,容若處女,東人皆以為玉龜也。寡人覯之,問以學,其言曰:『臣有淮南之學,而去其智則善矣。』是以寡人好之,夫無閭生學於無閭,必其以孔子為師也,而乃稱淮南之學,可謂不博於孔子乎?」征君對曰:「無閭生即臣之弟子李玄也,今從臣於王之國。臣聞其以庖希之學孔子之道而宗之,若淮南則固蔑之矣。何取於博?」韓王軒然仰笑而墮冠曰:「征君果以無閭生為弟子耶寡人親聘之以論古學。」征君曰:「王雖得無閭生不能用也。」韓王於是益遇無閭生。無閭生謂韓王曰:「王何忘臣之言乎?」韓王曰:「何為其然也!」

無閭生曰:「昔者,王以淮南之事問臣,臣曰:「淮南,漢之宗室也。讀書三璧,文如貫虹,然卒以滅身而亡國。此非君臣之義不明也,由學博而貪生,智陋而昧時勢也。若淮南之學,博而約於哀,聘而歸於性,成章而潤於質,則令名昭揚而可以帝漢矣。不然,亦足以延子孫而光輔乎漢室,於今猶賴焉。此臣之昔日之論也,而王忘之,非所謂善用其言者也。昔有越人行舟而遇低梁,望之乃石梁也,溢於潮梁,不沒者三尺,舟不得進。越人鑿其梁,力竭而斃,頃之潮涸。後有涉梁者又待潮而不進,有漁者曰:『子何不逾梁而待潮乎?』若不逾梁而待,是使越人笑於梁,烏得為善用其舟乎今王用臣之言,而復為越人鑿梁之計,謂其賢於鴟夷,而忽漁者之論也。臣竊惑焉。」

韓王附髀嘆曰:「善乎,子之諷也,寡人將委心於子矣。」無閭生曰:「臣師征君,以二姬故,而王疏之,何也?」韓王曰:「寡人何敢疏征君哉,二姬失亡實戚寡人。子事征君,寡人亦不以子諒,又不能以子而諒征君,故寡人三陳宴而征君不享也。子幸教寡人,敢不勉矣。」

是歲,日食既,君子曰:「易明式微。」

難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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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君七日不見韓王,王謂左右曰:「征君以二姬之故,七日不臨,何捐棄也?」左右告征君,征君答曰:「甫欲見王,竊恐王之心未解也。夫人之所交,其易合者必易絕,故孔子去衛。其難合者必不易絕,故寧戚曲幹乎齊。而後相難易在君,士因之而潔名,以保身焉爾矣。雖然,夫賢士行一誌也,亦視其所向而為之舉。憂樂者,吾道之門也,故愛其士則不輕用其道,樂其士則不驟違其誌。不輕用其道則士益尊,不驟違其誌則士益忠。士益尊故寵有所不能移也,士益忠故讒有所不能間也。甫見王之蠱於前而哀於後,是耗氣徇誌之端也。耗氣而未絕者,必乍明而乍忄昏;徇誌而未匱者,必乍強而乍弱。此之謂失經,失經則政事不平,刑罰不當,天下士豈復有樂為之用哉所以鼓琴七日,而杜跡於王之庭也。夫君子虛以照物,弘以納機,倜以出滯,公以應化,故能保其國家。今王之心度實有尼焉。召而後見,特或舉二姬於心,況不召而往見,胡可暢也,得無惡乎!」

左右以其言復於韓王,王以牢享之。侍而問政,期月而韓國無冤民。有司廉,道不拾遺。楚人進羅氏之女倚風於王,王立為姬而寵之。

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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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君遊崆峒之山,見一老者祭一古冢,祝曰:「炎炎之室,其棟將頹,田為戰場,奸雄啼。」

征君聞而怪之,命從者訊其故。時陰風南來,黃雲夕暝,二老號哭,遂化為鳩,飛於巖木之顛。

從者匐匍而告,曰:「此何異也?」征君曰:「吾聞國將亡,聽於神。今二老之謠,非人之言也。又化而為鳩,其怪也甚矣。夫九陽之窮也,依鳥而為鳩。鳩有利口,是傾國之象也。由是觀之,王室其將亂乎今外戚盛而主柄移,羌虜獗而皇威伏,賦斂急而頌聲息,災異虐而德音乖。雲擾之禍釀於朝夕,可坐而待也。諸侯之賢者,及是時布德而施惠,招賢而下士,分祿帛於無告之眾,以固懷其心,窺王室之動靜而陰鎮之。弱則單力而扶,危則倚名而舉,誅戮愛臣,翦滅汙吏。攘外夷而固中原,盟諸侯而定雄業,此誠一時之策也。今以韓國之勢,乘而舉之,若飄雲之遇風,奔流之赴壑,孰能禦之哉此二老所以號哭而寒心也。」言未卒,二鳩長鳴而逝。

征君顧從者曰:「昔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而知漢賴以興。余聞謠於崆峒之二老,而知漢因以亡,小子其識之乎。」

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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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世子卒,征君哀其賢而哭之。左權周岑曰:「子哭世子也,為其賢乎?」徵君曰:「然。」曰:「子之賓於韓,世子未有重焉,又弱而好音色,日與左右鬥雞走犬以為遊狎之樂。此薄德也,子奚賢之。」曰:「韓王暑而求凍饌,世子以私財作冰室,取羹饌而藏之。既凍,乃進於王。韓王說,為之賦懷冰,美世子也。及世子卒,倚風去冰室而命築鏡妝之臺,甫是以悲爾。」周岑曰:「子何不諫」曰:「玄也其在乎!玄也其在乎!」

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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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夢二姬與之遊,王驚。倚風侍寢,而撫曰:「君寐弗寧,何謂也?」王曰:「吾方與玉壺紫英遊於香團,臨翠華之池,二姬乘舟采荷而墮,吾是以驚。嗟乎!二姬死矣,猶與夢寐何婉孌也。」

倚風出幃,秉燭而諫曰:「妾以為君之夢,商巖也。而君雲雲,是二姬既死猶不愛君,況其生乎妾亦臣仆也,不敢以色誤君,生不願為二姬佞,死不願為二姬遊。君之明德,胡可障也妾今得幸於君,茍不自善,則天下亦必以妾之故而笑君,猶二姬也。妾聞二姬有固寵之過,有毀善之愆,而又有怨君之戾,以怨而死,何德焉今又蠱君於夢寐,妾以為君之思必深也。以是心而思士,其高宗乎妾昧死瀆君,君其念之。」王笑曰:「吾有汝以佐內,征君以佐外,夫奚憂乎?」

倚風曰:「妾聞《關雎》之詩,何義也?」王異之,曰:「汝聞殆及此乎吾聞征君雲:夫風始於《關雎》,基風化也。哀窈窕而不淫其色,思賢才而不傷乎善。以之風諸民而民化,以之和諸樂而樂隆,周之王業原始要終,罔非善也。是故《關雎》者,禮樂之原也。文王以懿睿之德,猶不自聖,惟後妃是求,以佐陽政。故正王宮而風天下,則文王之為也。吾誦《關雎》而思文王乎,事殷之心不渝於夫婦,而化洽中國,此所以為文王也。夫是之謂《關雎》。」倚風曰:「君奚不哀窈窕而思賢才乎?」王怒曰:「汝烏知吾之不哀而思也。」倚風頓足而言曰「二姬怨於君,而君哀之。其死也負於君,而君思之。妾是以謂君未能也。」王乃嘆曰:「吾不谷,天賜以諍姬,是吾福也。」遂置酒作樂,命左右歌《關雎》之章,堂下,韓王與倚風撫瑟而和之。

王謂左右曰:「寡人無句踐之恥,而竊有誌焉。」乃酹酒於楹,左右皆觴之。謝曰:「臣不敢盡命也。」

是歲,韓國大稔。

諸侯聞韓王得懿姬,鹹以千金購於四方如韓之倚風者。於是國人薦於市,農舉於野,布令累月,饋美女者乘載於路。韓王聞之,笑謂左右曰:「寡人得羅氏之女,方諸二姬何如?」左右皆曰:「二姬美而未仁,若倚風則仁美兼之,豈惟傾韓之宮哉,雖吳越燕趙之產不能匹也。故諸侯鹹以千金索其姬,必欲如君之倚風而後為美。是以國鄙之女有一目一眉之麗者,悉進於宮。雖然,如倚風者,臣未之聞焉。夫倚風,天下之寶也,而君得之,諸侯流聞皆慕君之詠《關雎》也,君亦唯是儀刑於宮閫,毋荒其色,毋耽其宴,毋淹其鄭聲以勤樹公室,不亦顯乎。且征君有顏回墨翟之賢,賓於茲國,諸侯若失重負。由此觀之,雌雄之形決矣。況諸侯之富皆埒王室,求如倚風者易,而求如征君者難,君勿忽焉。何以明其然也昔者文王拘羑之時,凡迎紂之欲以釋文王者,豈皆後妃之力耶,賢佐之謀不可誣也。君得倚風而委之宮,若國之大議必賢者佐於外,然後可。今君之得征君也,不能虛腹以下之,委政以隆之,坐謀以詢之,使諸侯倚藩籬而觀笑。此臣等所以不忘君之誓,而隳肝膽於前也。君有其國,而無其土壤,不可謂完,有諸侯之爵,而無其人民,不可謂貴。是勢不在君,君安得而守之。王室將有累卵之危,茍一日謝於天下,又何所恃乎。周公之攝,非篡也,成王弱也;桓文之興,非逆也,周室替也。故聖人權時而體運,豈能與繩墨之士同哉,君不可不熟計也。」王不聽。

是歲,楚人求睦於韓,韓王問於征君,將以辭使以楚書,有盟意也。征君謂韓王曰:「諸侯相睦,禮也。禮不可失於諸侯,失則鄰國之使不入於韓之疆矣。不入則韓必孤,奈諸侯何?」韓王乃享其使而報之。

嫡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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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欲以倚風為夫人。莊白諫曰:「不可。夫先王因名以定分,使尊卑貴賤無相瀆也。是故內有後妃繽禦以佐內政,宣陰郁也。外有公卿大夫郎官之屬,以贊外務,暢陽蔚也。故天子以諸侯為級,有級而後有序,有序而後有則,和斯交焉。故天子之於後,猶諸侯之於夫人也。聘以示禮,宴以示好,居正以示位,告廟以示宗,親蠶以示勤,故能為天下母,諸侯亦然。禮有之曰,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蠶繅以為衣服,唯齊體於君。是以光佐於內,而致享於神祗也。由此觀之,嫡庶者,禮之經也,不可亂也。故嫡有庶而無降,庶有寵而無隆,寵之以色則不可逾於恩,寵之以賢則不可瀆於禮,夫禮名之防也。天子以禮防兆民,諸侯以禮防國卿,大夫以禮防家士,庶人以禮防身,皆所以防乎名也。瀆禮則名潰,名潰則不尊,不尊則悖,悖則淫,淫則狎侮刑罰,而為天下辱,此國家危亡之形色也。昔桓公葵丘之會,曰以妾為妻,則伐之,非私典也,所以尊王禁也。今倚風處君之宮,執庶之職,賢聞諸侯,君之明亦孚矣。倚風美而有娠,君之寵亦孚矣。夫美而賢,端也;執庶,恭也。君欲一朝而隆之,無乃不可乎。執是名也,不足以為君重;而隆是名也,亦不足以為姬重。且以玷姬之名,累姬之美,而返譽於諸侯,即臣見韓國之日卑也,君其慎之。」

王不聽,乃訪於征君,對曰:「臣何必言。」韓王曰:「何謂也?」曰:「臣聞莊子諫王,是也。臣故不言。」韓王曰:「然則寡人為何如也?」曰:「以王之所為,子其晉文乎?」王悟而悔之。

奪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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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君見韓王,坐而論政,乃設五喻以動王。王喜而飲酒。倚風鼓琴於宮,學《關雎》之音。征君聞之,叱曰:「是琴也,始作有仁雞之聲,繼而有此捕物之聲,誰其鼓之,誰其鼓之?」韓王笑曰:「此寡人之寵姬倚風也。」征君曰:「然則何為而琴《關雎》之詩乎?」曰:「此其所嗜也。」征君曰:「不可,夫《關雎》之詩詠後妃也,亦惟後妃得而琴之。若倚風雖賢妾也,妾何得而述關雎乎下淩上,卑越尊,不可謂順。臣聞倚風之好為《關雎》久矣,王以為賢,臣竊以為憂也。夫瑟以發音,音以昭誌,誌伏於內,則瑟之音平以和;誌戰於外,則瑟之音激以乖。今姬也有戰誌,王之夫人其將殆乎以姬之淑而播釁於瑟,非祥之征也。夫釁不可長,以寵而長釁,是玩百姓而瀆諸侯,且以倍盟誓,王何利焉。王若從其所誓,則四鄙之諸侯皆欲無禮於王,而天下之謀士去矣。昔周之東遷也,猶依晉鄙以為固。今王室微弱,所望而依者,諸侯也。以韓之強,王將修政之不暇,而驟以一寵隳其紀綱,則千歲後王室卒不能向韓而依矣,何韓之大國而不晉鄙也。臣不佞,寄食於諸侯,亦視王之此舉以為去就,弗敢阿也。」

倚風聞之,嘆曰:「事不立矣。」征君出,有嬖人讒於倚風,曰:「以夫人之賢而處卑位,雖有懿德婉行不能範於國,竊為夫人惜之。今乘君之寵幸而弗自圖,恐華落不再榮,而婕妤之怨踵矣。征君固賤士也,聞夫人之鼓琴而驟諫,彼將以二姬待夫人,恥孰孔焉。夫人欲得誌於宮,必去征君而後可。」倚風曰:「君今聽其計為之奈何?」嬖人曰:「夫人尚可為也。君嘗與夫人宴碧華之池,夫人是時宜窺君之酣,而泣於前曰:『妾處幽獨,被日月之未光,得奉箕帚之役,舉宮無聞言,妾何幸有此譽也。君亦不以妾之賤而殘其寵,欲舉妾有不次之恩,以為君重妾實菲薄,不敢仰手而承也。側聞征君短妾於前,而結君之左右,君信以為讜,是妾罪也。然以君之明,不能照妾,而使為士者謗於道路,以傷君之明,君何以一妾而自累也。願君賜妾以死,無使賢士曠於市朝,以為君辱,昔二姬之死,愛君也,不可謂怨。妾欲與二姬遊於泉下,以觀多士之集韓圖也。』夫人以此說君,君必啟前之心而去之,此堅寵隆愛之計也。」倚風曰:「然,計其中矣。」

明日,王果與倚風宴遊碧華池,倚風如嬖人之言以訴。倚風泣,王亦泣,遂議立倚風為夫人,是歲,征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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