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古窩先生文集/卷十
雜著
[编辑]讀書瑣義
[编辑]氣質是天氣地質。朱子曰。性是理。無那天氣地質。此理沒安頓處。太極圖解。五行質具於地。氣行於天。陰陽五行氣質交運。而人之所禀。獨得其秀也。〈已下大學。〉
章句一篇。發前人未發者甚多。大有簡編改易。小至訓釋釐正皆然。而其辭謙。序中但以補程子所定書中闕漏疎畧者自居。然朱子自言一生看大學啓蒙。透得前人所未到者。其自任之意。實包在此句中。讀大學者。須先以補闕畧一語。爲此序眼目。然後方見朱子定著章句之功爲甚廣也。
大舊音泰今讀如字八字。章句本例。皆兩行分註。與中庸題下中者不偏不倚云云者同例也。明儒旣有別行大書之例。則此又當與中庸題註同其義例。且泰大之別。所關甚大。與他章之只載音讀不同。學者之誦讀。與中庸題註同例可也。
子程子曰。大學孔氏之遺書云云。呂與叔東見錄曰。大學乃孔氏遺書。須從此學則不差。唐彦思伊川語錄曰。問初學如何。曰入德之門。無如大學。今之學者。賴有此一篇書存。其他莫如論孟。章句合此兩錄而稍加櫽括。語益明晣。但今人以論孟次之。看作讀法次第。如朱子所言次讀論孟之意。由是而學亦作先讀大學之意。今以本錄相參。則可見其與讀法次第。各是一說也。
明德新民二事外。更無餘事。而二者必皆眞知實踐。各極其至。故又言止於至善以該之。下文遂言知止能得之效。與條目中言知行者相應。
人之所得乎天。德也。虛靈不昧。明也。具衆理應萬事。明德之體用也。
虛靈是兼理氣。朱子謂知覺理氣之合。如火得脂膏。有許多光焰者。虛靈與知覺一也。今若以虛靈合屬氣。則無以見夫天命之本體。亦不與上句所得乎天相承接也。况下文本體之明。卽此虛靈不昧之謂也。亦可以屬氣乎。
止於至善之地之止。一本作至。儀禮通解中大學章句及大全經筵講義。皆作至是。
盡夫天理之極。至於是也。無一毫人欲之私。不遷也。東萊博議曰。所欲不能遷是也。
第一節不分言知行。而已包知止能得之意。第二節不分言人己。而已兼明德新民之事。
物有本末一節。宋景濂以後諸先輩。多以此爲致知章傳者甚新。然從古聖賢論博文明善之方。未有只言知其本末始終之先後而已。若其本末之分屬人己。終始之分屬知行。多有其證。如孟子言家之本在身。及始條理終條理之類。可見矣。
得所止之序。此以上例言之。當曰得所止也。而必加序字者。大凡事事皆有知行。自誠意至於平天下。能得之事甚多。不可通融爲一。故特言其有次序也。結語只擧修身爲本。不及其末者。不惟天子以下新民所及。有遠近之不同。旣不遍擧八條。則錯擧數條。不如就本末之接際。獨擧修身一條以該上。而又該其下也。齊家旣是自天子至庶人之所同也。國與天下有厚薄之別。故下文言本末。又特言厚薄。
綱領統言明德新民。而不分言家國。故結語不及厚薄。條目列書八事。而不對擧知行。故結語不及終始。所以互相發也。然本末是一篇大綱。故以此再結之。四章又特以此立傳。
經一章章下大書。而凡傳文以下分註焉。故明儒別出而又低一字。今人認爲傳文篇題者。不考于此也。
明德章至本末章。言舊本之誤。及止至善誠意正心章章下。與中庸四大節外。諸章章下。本是一例分註。而永樂諸儒幷爲大書。於大學則書別行。中庸則本行空二字。此亦當釐正而歸一焉。
克明峻德。是明明德之極至。其命維新。是新民之極至。故結之以無所不用其極。以起下章。若三章止於信以上。雖所止無非至善。至下節。方極言其極至之意。
爲人君止於仁以下五者。承上文知其所止而言。是兼知止能得也。仁敬孝慈信。本自是明明德之事。而施於君臣父子朋友。則又是新民之及於國與天下者。已兼明明德新民之止於至善也。下兩節。又分言明明德之止於至善。新民之止於至善。極贊功效之盛大如此。故朱子特以此置於止至善章之末。亦發前人之未發也。
切磋主取資於人。故著學字。章句講習討論。亦以取資於人言之。琢磨主反求諸己。故著自字。章句省察克治。亦以反求諸己言之。不可謂泛說知行兩事。
得之之由者。謂先知止而後能得。道學知止也。自修能得也。
綱領中止至善。包知止能得。故止至善章。備言道學自修。以見事有終始之意。明德新民。皆當止於至善。故止至善章。分言明德新民之止至善。以見物有本末之意。然終始只一事而合言之。故不別立傳。
道學自修之工。親賢樂利之業。皆就仁敬孝慈信等處用力。而又推類以盡其餘。工夫方是親切矣。道學自修。卽格致誠正修之事。親賢樂利。有家國天下之意。
盛德貼明明德。至善貼止於至善。君子小人貼新民。是皆指其實而歎美之也。
詠歎淫泆。諷詠贊歎浸淫盈溢之意。明儒誤認樂記淫液之語。而今人遂讀從液字。恐當只讀如字。
使無訟。明德本也。無訟。新民末也。而今以使無訟爲本。聽訟爲末何也。曰使無訟先其本。而末則不言而自在也。聽訟先其末。而本之則無。卽所謂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此謂知本。卽所謂知所先後也。先儒謂新民爲末之末。與聽訟爲末之末不同。然如是看則見其會通爲一矣。
本末章。特以訟明之者。蓋我之明德未明。則使民無所忌憚。無所觀感。而獄訟日繁。雖以一家言之。無實之人。盡其辭者亦訟也。若必待有訟而後聽之。則雖孔子亦止於是非之得中。何以逾於子路之折獄也。故只曰猶人而已。其與人異者。在使無訟一句。如中都自無朝飮之羊。皆是也。豈但獄訟哉。
人心之靈。以虛靈言。體也。莫不有知。以知覺言。用也。應下文之全體大用。〈朱子曰。知覺乃智之事。〉南子皜丈言莫不者。謂人心之靈。於天下之理。無不有所知。與下莫不因其及無不到無不明之意。通貫爲一。
全體大用。章句初本。作分別取舍。蓋分別取舍。卽是擇之精。而與下諸章好惡愛惡之貫徹始終者。相應尤親切。而必改以全體大用何也。曰程子格致諸條之意。蓋不止於分別取舍。而分別取舍。只就用處言之。已涉誠意工夫。於全體之明。有所不該。故改以全體大用。爲取舍好惡之張本。而取舍好惡則須就其所發處。實用其力矣。
格致章結語。獨以功效言之。他章則不言何也。曰此章單釋格致。無復餘蘊。而下章不疊言格致。故以物格知至斷之。若正心修身諸章。一章每釋兩事。必於後章。申言其意。故不以此謂心正。此謂身修斷言之。誠意章單擧一事。故便其文耳。
曾子曰者。蓋別引他語而明之。如本末章引孔子之語。觀其語勢。卽似與人相對警誨者。與他章不同。
心廣體胖。不是說心正身修之事。夫意之實於中心也。形於外體也。且以起下章正心修身之事。
序不可亂。應上心體之明有所不盡。功不可闕。應上已明而不謹乎此。所引經文。是統言之。
致知與誠意。誠意與正心。其工夫之相因。與他條無異。而此於八條。爲最初要切。故傳文專主此事。說盡無餘。其工夫相因。有未暇焉。而亦與他章互相發也。然猶恐後人不識此義。故章下又發明之。
一有之。質疑爲四者之一。沙溪謂如少有。近世先儒皆謂如一番。按朱子文法。多如此處。如中庸章句一有不誠則九者皆爲虛文。與呂子約書。一有此則不得爲未發。答胡季隨書自註一有見聞處。與此語意皆同。當以一番之義爲正。
大學不別言存養。然八條目工夫。無非以存養爲主。蓋自小學中。已收其放心。養其德性。爲田地基本。而格致以下。皆自此做去。故或問曰由是格物致知。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云云。是敬之一字。所以成始成終。而皆是存養之事也。朱子於正心章。言敬以直之者。雖似始言存養工夫。然朱子所言敬以格之。敬以誠之者。亦皆見存養之爲主也。而南塘謂正心章始言存養。若是則誠意以上。反在存養之前。豈有不存養而能格致誠意也。
之其所與惟其所向。亦是一病。或問謂此章之義。實承上章。其立文命意。大抵相似。蓋之其所之病。與有所相似。惟其所向之病。與一有之相似。而今人多以一有之爲病。而惟其所向不爲病。然只看或問所言一有所向。則失其好惡之平者。其爲病可知矣。
幷以舊文爲正。不曰幷從舊文。而必曰爲正者。章句本據程本而采補焉。但程子則平天下章。多所移易。而不可盡從。故特以舊本爲正。爲正者。揀擇從正之辭也。
愛惡之僻。皆須戒其或偏。然必須先於一家之中戒其偏私。最爲親切。又須就一人上。稱量吾之所施。勿偏於愛惡。尤更親切矣。
莫知其苗之碩。實無所承於上文愛惡等語。此一句若不著切於齊家之事而幷言之何也。曰常人之於愛惡。多循一己之利害。此愛惡之僻而身不修。實由於貪得之病。至於齊家一事。則一家之內愛好偏私。鮮不根於財利。其可謂不切於齊家乎。
所以事君事長使衆。觀所以字。見其言家國一理。非已說到事君事長使衆之事。
立敎之本。通指孝弟慈也。單言如保赤子一語。以明三者之皆如是也。識其端而推廣之者。三者皆有端緖發見。須識此而推廣之。非謂以慈之一事。推廣於孝弟也。
興仁興讓貪戾三者。略與上章及下章孝弟慈相當。論語曰君子篤於其親。則民興於仁者。孝也。內則曰必後長者。始敎之讓者。弟也。孟子曰率�食人。惡在其爲民父母者。慈之反也。但此則只主敎成於國而言。上章孝弟慈。主人心所同而言。二者雖皆指國治之事。而語不相疊也。
一國興仁之興。若加訓解。則只當如論語民興於仁。集註興起也可也。而但章句簡要。不須訓解。諸引詩書處。章句亦多闕訓解。可見至於下章則主民心之所同言。故必以此釋之。其意專在感發。非失於照勘而不釋於前章也。
有善於己。無惡於己。是所藏乎身也。責人之善。正人之惡。是推己而及人也。所藏乎身不恕。所謂求諸人而無諸己。非諸人而有諸己也。此非上文所令反其所好者乎。而能喩諸人者未之有也。此非上文而民不從者乎。雖承上文仁讓貪戾之專主動化。而可見推化行於其中。且其爲仁爲㬥而民從之。與絜矩章好仁好義爭民施奪之專主推化者。相貫矣。
詩之宜其家人。本指之子之宜其家人。而傳言宜其家人而後敎國人。則作齊家者之宜其家人。或問以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論三引詩之意者。其義可見矣。農巖直謂宜其之子者得之。
齊一也。父子兄弟足法。是齊一也。
民不倍。先輩多解以民不違倍上之所爲。若是則老老長長。皆可謂之民不倍。何獨恤孤爲然乎。且章句當別有訓釋。以明違倍之意。而不然者。以倍字無他義也。蓋倍是相偝之義。故鄭註曰倍或作偝。夫民之不相恤。卽是相倍。上恤孤則民亦不相倍。而爲之矜恤孤幼。坊記曰利祿。先死者後生者。則民不偝。鄭註曰是不偝死忘生之義也。疏曰以此化民則民皆不偝於死者。此不偝於死。與不偝於孤者。語意相似。况此倍字或作偝。則尤可爲一證也。嘗以此意語南子皜丈。子皜深以爲然。復寄示陶庵講錄。有云一說則謂不違上恤孤之心。一說則謂不負其孤。若曰不違恤孤之心。則老老長長。皆合如此說。何獨於恤孤言之乎。不負其孤之說。似是矣。不負云者。卽所以恤也。又有一說。謂不偝其孤之父。蓋因禮記所云不倍之論而爲說者。此言似有據。而亦未知其必然也云云。其不違恤孤之心云者。尤菴說也。其禮記所云不倍者。似是坊記不偝之說。而推及其孤之父者。亦涉太過。其不負其孤云者。正與鄙說相似。
鄭註於格物曰格。來也。章句改以竆至事物之理。於親愛而辟焉曰辟。猶喩也。反以喩己章句。改以陷於一偏。於絜矩曰絜。猶結也。矩法也。章句改以絜。度也。矩。所以爲方也。是皆雖係字句。實爲一篇要切處。而至是俱得其正。皆發前人所未發也。
絜度也。矩所以爲方也。絜矩者。絜之以矩而使之方也下。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間。各得分願。正是絜之以矩使方之義。而上下四方。均齊方正。其效驗也。或問所謂以是爲施於人之準則。語類所謂卽吾心之所欲。以爲施於人之則。與此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間各得分願者。一意也。先儒皆以絜矩二字。解作以矩度之。其義則通而語勢微倒。又章句推以度物之上。無用矩意思。故眉巖以後諸先輩。多以絜矩解作絜以方之。以章句之推以度物爲絜。均齊方正爲矩。又取朱子與江德功書。度物而得其方爲證。夫矩字。只解以方。則語類何以曰矩者心也。均齊方正。果是矩也。則只是功效而已。其於所以爲方之義。甚遠也。故南塘韓氏同異攷。以答德功後書。以己之心度物之心。而爲所以處之之道。及答周舜弼書。度之以矩而取其方者。爲定論。以證以矩絜之之義。今按或問言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夫己心卽矩也。人心卽矩所施之地也。己心在度物之前。人心在度物之際。則其曰以矩絜之者。固無害於義。而章句語序却不然者。以己心雖在度物之前。而己心所用。重在度物以後。要使己心與人心。各得所願。一從吾之準則者。卽是矩之用也。故章句旣言人心之所同。又特言彼我之間。可見矩之爲用。正在推以度物。蓋以傳文語序之本自如是也。是所謂絜之以矩。使之方也。又如下文所惡於上。己心也而在度下之前。毋以使下。己心之所用而在度下之下。民之所好所惡。亦重在好之惡之也。其答江德功前書度物而得其方者。中間固欠用矩之意。然使之之意。包在得其方三字。與只以均齊方正爲矩者有異。故後書自不言其非。其與周舜弼書。正說度之以矩而取其方。與章句語勢脗合無間。亦可爲傳文之訓詁。此於訓釋之微倒者。無甚異同。而從前章句中無限生疑者。庶可因此解釋矣。
惟善以爲寶。仁親以爲寶。承上善則得之。復勘先愼乎德以下所言財貨之說。又起秦誓以下好惡及用人之語。中庸言尊賢親親。而其曰賤貨而貴德。又曰尊賢則不惑。卽惟善以爲寶而好惡得其正也。其曰同其好惡。又曰親親則諸父昆弟不㤪。卽仁親以爲寶而好惡得其正也。
命。鄭註曰當作慢。與春秋傳失官慢也之慢同義。程本曰當作怠。以怠字與命字篆文相近故也。章句謂未詳孰是。然鄭說似長。當依此讀之。若朱之蕃海編心鏡言命音慢者。恐因大學而生此音義歟。
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此三人字。如人生而靜之人。非指他人也。人性之所當好者惡之。人性之所當惡者好之。是豈人之本性哉。此所謂拂人之性也。
自誠意章。已言好惡。以至絜矩章。皆以好惡極言之。蓋自一念之善惡。至天下之治亂。其要在好惡公私之間。義利二字。雖篇末始言之。而其幾已分於意之誠不誠如何耳。
止至善章。言新民之止於至善。故以親賢樂利四者總言之。而絜矩章。卽是新民之止於至善。故章下復以親賢樂利總言之。
諸章之末。皆以此謂結之。絜矩章。獨不言此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或謂天下之事業無盡。分量極宏。有如大海之不可槩量。不比家國之止此而盡之。故獨不以此謂結之。斯言得之。
中庸序。推本堯舜以來至父師之言。卽下文其曰天命率性云云也。更互。如不明不行。天道人道更迭交互也。演繹。如自誠明以下諸章。裒演紬繹也。此篇之旨。支分節解。至巨細畢擧。指章句而言也。凡諸說之同異得失。至各極其趣。指輯畧或問而言也。畧與巨。指首章費隱章末章之類。詳與細。指引夫子之言以釋之之類。〈已下中庸。〉
首章始言天命率性。與下天地位萬物育相貫通。故章句亦通言人物之性。與下本吾一體相爲終始。其大意。雖包偏全之殊。而主在一原之同。且雖所主者理。而始以陰陽五行相貼說去。則下文氣禀或異。固已張本於此。以健順五常一例言之。則下文性道之同。實爲其宗旨。終言天地萬物及一軆位育者。其同與異倣此。蓋理有偏全者。由於氣之偏全。而氣之一體者。統於理之一體。則其同其異。各有所主。而有時乎可互相言之。須看得有條理。方得其大意歸趣。
道者不可須臾離。故於未發。亦有戒懼之工。則未發之前。亦可以道言。日用事物當行之理。皆性之德也。則已發之後。亦可以性言。
中庸工夫。都在戒謹恐懼。通貫動靜而易流於泛忽而不切。其曰不睹不聞。固應下節喜怒哀樂未發。然學者多有轉向外物見聞之病。而其病又却有古今之不同。使其旨益遠。宋時諸人於戒懼一節。只通作下文謹獨工夫看。至論下文喜怒哀樂未發一句。惹出耳無聞目無見之說。是爲兩項病痛。今人却以不睹不聞。滾合前人耳無聞目無見之說。比宋時諸人。別是一病。故以睹聞作外面聲色之見聞。初不知上文所指。正在日用喜怒言動。有離道不離道者。是爲可睹可聞也。讀者試取或問語類及大全與子約諸書。先究上下議論之絶異。則自可見上文戒愼不睹恐懼不聞。只是防患於未然。而已然者在其中。如司馬相如所謂明者遠見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未形。揚䧺所謂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云爾。豈復有此空蕩泛忽之病乎。今若辨之。而只以朱子答呂子約書中耳須聞目須見。有見聞無見聞等說。作上文不睹聞之解。則其境界一也。而段落有未別。使外物見聞之說。終未易擺脫也。
第三節章句曰不使其潛滋暗長於隱微之中。以至離道之遠也。葢道不可須臾離。則可使初無離道。何但不至於遠而已。曰未發之前。宜不使須臾之離。將發之際。天理人欲已分。才涉人欲。已爲離道。故必加遏絶之工。不使至離道之遠也。
君子中庸之中。與中庸其至矣之中。是一意。而中庸章句。以不偏不倚無過不及釋之。論語集註改本。去不偏不倚四字。先輩有以集註爲夫子本旨。愚意竊謂未發之旨。固子思始發之。然豈父師之傳。全無此意。至子思。創見得到比耶。恐此許多中庸字。夫子本兼指已發未發之中。故子思遂因此而發揮之。是所謂述所傳之意也。至若論語所載聖人之言。無非就面前有據依處說與人。無一言及於未發境界。故門人只隨聞而各記之。是所謂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以故一箇夫子說。在中庸兼就未發言之。在論語只據已發言之。一主傳道上說。一主敎人上說。使各從其類而各得其本旨。如是說。或不悖於朱子本旨否。
天命所當然。精微之極致。此推言天命之性。與下君子知在我。故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之語相應。
民鮮能久矣。論語無能字。則可見能字之當爲句。後世猶或以鮮久爲義。觀於曾子所謂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則知其文法矣。
舜好問而好察邇言之實。雖不可攷。觀舍己從人聞善若決江河等語。則舜是好問用中之聖人。又觀命九官。必廣問於人。詢謀僉同然後命之。則可見好問用中之一事也。然必朕志先定。然後擇人之善言。此所謂在我之權度。精切不差者也。若非在我權度如舜。而必先定朕志。則雖廣詢博訪。不免有差。人君之學。亦必先乎竆理。此可見舜之爲大知也。
義精知也。仁熟仁也。無一毫人欲之私勇也。天下國家爵祿白刃。是知仁勇之事。而各倚於一偏。此則兼知仁勇三者。是所謂中庸也。然此將言下章之勇。故主言勇。而勇者非他。卽在知仁上。故兼言之。
和而不流。中立不倚。論者因小註說。動以夷惠事言之固是。然此章主言勇。乃是學者勉強而至之事。若夷惠淸和。孟子俱以聖穪之。而朱子皆以不待勉強。自到極處論之。又以孔子爲兼乎數子。則聖人不賴勇而裕如者。尤與此章勉強者有不同。愚意竊謂小註一條。只論其氣像之相似。不可謂夷惠之斷案。抑以及其成功則一也之強。無間於聖人。故如是爲說歟。
前章兼知仁而言。故言義精仁熟。此章專言勇。故只言自勝其人欲之私。
道不遠人。忠恕違道不遠。是指吾性之固有。非忠恕與道少離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推之之事。與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有別。卽學者最初下手處。四未能。仁者自無私心。必須禁止私欲然後。可以入道。是所謂去道不遠。若從事於恕。熟則便是仁。亦不可以違道言之。張子所謂以愛己之心愛人則盡仁。亦以此也。蓋恕是求仁之方。故此言費之小者。必自卑近處求之。易曰不遠復。是陽之在內。切近而漸進。故以顔子之仁當之。然必自忠恕違道不遠始。二十章言費之小者大者。而先言修道以仁。與此章意相承接。
施諸己而不願。勿施於人。卽大學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與此下節所求乎子。所求乎臣之語相對。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卽論語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與此節違道不遠之語相對。
所求乎子。所求乎臣。所求乎弟。所求乎朋友。責人之言有餘也。以事父。以事君。以事兄。先施之皆未能。在己之德有所不足。責人之言恐其有餘。故必顧在己之行有不足。而其言不敢盡。在己之行有不足。故必顧責人之言徒有餘。而其行不敢不勉。要使言行一致。是於平常易忽之地。謹其言勉其行。豈可求之高遠哉。
庸德之行。不敢不勉。行顧言。皆就責己處用力。庸言之謹。不敢盡。言顧行。皆就責人處用力。却尤親切。
自十三章四章。皆引孔子之言。以明十二章之意。而其中或有子思之言。如十四章子曰射有似乎君子云云。而於費之小者。可謂親切。若單擧此段。則語猶未盡。故子思先言無入不自得。不㤪天不尤人等語。引此以明之然後始得備。下章倣此。
鬼神之義。孔子所以告宰予者。見於祭義之篇。其說已詳。而鄭氏釋之。亦已明矣。其以口鼻之噓吸者爲魂。耳目之精明者爲魄。蓋指血氣之類以明之。程子張子更以陰陽造化爲說。則其意又廣。而天地萬物之屈伸往來。皆在其中矣。蓋陽魂爲神。陰魄爲鬼。是以其在人也。陰陽合則魄凝魂聚而有生。陰陽判則魂升爲神。魄降爲鬼。易大傳所謂精氣爲物。遊魂爲變。故知鬼神之精狀者。正以明此。而書所謂殂落。亦以其升降爲言耳。若又以其往來者言之。則來者方伸而爲神。往者旣屈而爲鬼。葢二氣之分。實一氣之運。故陽主伸陰主屈。而錯綜以言。亦各得其義焉。要須熟玩而精察之。語類陽魂爲神。陰魄爲鬼。鬼陰之靈。神陽之靈。此以二氣言。氣之來而方伸者爲神。氣之往而卽屈者爲鬼。陽主伸陰主屈。此以一氣言也。以二氣言。則陰爲鬼陽爲神。以一氣言。則方伸之氣。亦有伸有屈。其伸者神之神。其屈者神之鬼。旣屈之氣。亦有屈有伸。其屈者鬼之鬼。其來格者鬼之神。天地人物皆然。不離此氣往來屈伸合散而已。須說陰陽。若論流行底則只是一箇。對待底則兩箇。如日月水火之類。皆是兩箇。
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至所以序齒。五箇所以。皆言其所以然。是費之中。有至隱存焉。
十八九章。忽然說得周公制禮等事。而聖人之禮莫大於人倫。故特言喪葬祭祀之禮。出於人情之至。而達乎天下之大。事事無不各極其至者。是所謂費之大者。而許多節文。莫不各有所以然之理者。是爲隱也。
十三章至十五章。皆言費之小者。讀此三章。須看道之切近。不可外求之意。十七章至十九章。皆言費之大者。讀此三章。須看道之廣大。無處不在之意。
取人以身。反求諸己也。修身以道。道不遠人也。修道以仁。率性之謂也。
尊賢也親親也。王道之本。故周公之言治。亦云尊賢而親親。又謂魯公云不弛其親。親親也。不使大臣㤪乎不以。尊賢也。又所以敬大臣也。故舊無大故不棄。敬賢也。又所以親親也。無求備於一人。體羣臣也。且考之周魯之政。莫不以尊賢親親爲本。孔子之告哀公者。是周公之遺法。此可見所傳之一致。而文武之政布在方策者。不外於是也。苟使擧而措之。亦猶是也。大學以惟善爲寶。先於仁親爲寶。是尊賢而親親也。其曰惟善爲寶者。卽此賤貨貴德之謂也。平天下之道不外乎此。子夏賢賢易色。先事父母能竭其力。是尊賢而親親也。其曰賢賢易色者。卽此去讒遠色之謂也。學問之道。不外乎此矣。
前言費之小者。說君子之道四而錯擧人倫。此兼言小大。又說天下之達道五。則率性之道。此其大者。大學止至善章及治國平天下章。皆主人倫上說。二書之相爲表裏可見。
知之成功。皆循乎達道。而復其天命之性。所謂學問之極功。聖人之能事。章句言自彊不息則其至一也。此彊字。以明知之成功而一者之屬乎勇。
所存。就天命之性上說。所發。就率性之道上說。
修身之道非一事。而以齊明盛服。非禮不動總之者。葢修身之最初下手處。在動容貌正顔色。
豫則立。是誠也。下文所推誠身是也。若只言誠身。則明善又在其中。故下文言誠者及誠之者。而不思不勉。擇善固執。是兼明善誠身二者而言也。明善兼言生知以下。而擇善學知以下之事。誠身兼言安行以下。而固執利行以下之事。此發下章自誠明自明誠之語也。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得而治。是非要得位而治民。謂己之德不足以孚於上。則不足與於治民也。若論獲乎上之本。則其德足以信於朋友然後。足以獲乎上而能治民矣。
章句擇善學知以下之事。而於大舜大知。必言擇之審而行之至何也。曰衆人有人欲之蔽。故必擇善然後行之。舜則自無人欲之蔽。故不待擇善然後行之。然此特就好問察言處。擇其善擇其言。在我權度精切不差者。是舜之生知也。若其問於人而行之。如孔子之雖知必問也。舜之命禹曰惟精惟一。其精之一之。卽擇之審而行之至也。
博學之審問之五之字。皆誠之之之字也。
學問思辨與篤行五者。皆以勇而能至。而此但以知仁分屬者。以其分而言也。自弗得弗措至弗明弗措知也。弗篤弗措仁也。此但以勇言者。以其等而言也。以其分而言。不思而得。博學之。至明辨之弗得弗措。至弗明弗措知也。不勉而中。篤行之。弗篤弗措仁也。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勇也。以其等而言。則不勉不思知也。博學之以下仁也。弗能弗措以下勇也。
有不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此一段。皆反說以見用功之最力。勇之事也。故與十一章所言半塗而廢。當強而不強者相照應。
章句巨細精粗無毫髮之不盡。對下章曲致而言。巨細無不盡。則不但善端發見而無不誠矣。精粗無不盡。則不待推致以造其極而無不極矣。
動則變變則化。與上章言盡人物之性者無間矣。孟子雖不如孔子之自誠明。而自曲能有誠。到得動變地位。故言思誠人道之下。復言誠能動物。此亞聖人身所履歷者也。
成己仁也。成物知也。繫辭以知周萬物屬陽。道濟天下屬陰。此言知動而仁靜也。又以仁者見之屬陽。知者見之屬陰。此言仁動而知靜也。論語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又以知動仁靜而言。太極圖中仁屬動。正義屬靜。又以仁動知靜而言。此章成己仁也。成物知也。又以知動仁靜而言。孟子學不厭知也。敎不倦仁也。又以仁動知靜而言。葢靜者體動者用。仁與知各自有體用。故互相爲體用。以對待言則曰仁義。以終始言則曰仁知。所謂貞則復元是也。朱子答陳器之書。元不生於元而生於貞。葢由天地之化。不翕聚則不能發散。理固然也。仁知交際之間。乃萬化之機軸。此理循環不竆。脗合無間。程子所謂動靜無端。陰陽無始者此也。
二十七章言人道。而其曰大哉聖人之道。則已至於知之成功而一之境。如三十章言天道。稱仲尼之事。
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卽大德之敦化。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各盡其道。猶未知全體之一也。及聞夫子一貫之旨然後。知一理之貫乎萬事。此所謂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也。與萬物幷育而不相害。道幷行而不相悖。無間矣。
尊德性。先於道問學。葢致知者非存心則不能致其知。存心者又須致知而能存其心。此大小相資。而若論其本原。存心爲先。自首章已先言存養工夫。省察之際。又必先知天理人欲而後。方能遏人欲而存天理。朱子書二十篇要旨。都在存心致知二者。聖賢所示入德之路。莫詳於此者以此也。
敦厚崇禮之下。繼以是故居上不驕爲下不倍者。語意似不甚相襯。然上節所言道之極於至大至小者。皆是申明道之無適不有。無時不然之意。而此以居上爲下。各盡其道者繼之。深體味之。語意正相脗合。下二章無限事業。皆從此章尊德性道問學中流出者。自可見矣。
有位也必有德也。居上不驕。戒有位而無德者。爲下不倍。戒有德而無位者。其言足以興。有德而有位也。其默足以容。有德而無位也。明哲保身。謂語默當其時。不使烖及其身。不但指無道之時而言也。
二十七章言禮儀威儀及崇禮。所以發下章制禮作樂之事。與十八九章所言禮樂相貫。又言苟不至德及待其人。所以發下章雖有其位。苟無其德。正與二十章其人存則其政擧相貫。
愚而好自用。居上而驕也。賤而好自專。爲下而倍也。居今之世。反古之道。國無道也。烖及其身。非明哲保身也。
二十八章言人道。而引孔子之事以明之何也。曰天道人道。及其成功則一也。如上章尊德性道問學等語。是入德之方。乃誠之者之事。至此章所言人道之極功。與天道不異。則此引孔子之事。又何不可。是故下言天道。稱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卽與此一般。
二十八章言爲下不倍。而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兼言在上也。二十九章言居上不驕。而上焉無徵。下焉不尊。兼言在下也。
有位無德。有德無位。皆不敢作禮樂。觀十七八九章。大舜武王。德爲聖人。尊爲天子。而作禮樂之事可見孔子所言吾從周。觀二十章。孔子言文武之政。而不及制作之事可見。
王莽周武帝。無其德而欲行古制。是愚而好自用。秦時諸生。東京黨人。無其位而譏議時政。是賤而好自專也。皆不免烖及其身。此聖人之丁寧垂戒者。所以爲中庸而無過不及也。
建諸天地。質諸鬼神。皆是知天。考諸三王。百世以俟聖人。皆是知人。而天地是有形底。鬼神是無形底。故質諸鬼神而無疑爲尤至。三王是已往底。百世聖人是將來底。故百世以俟聖人爲尤至。下文只擧二者。而四者皆在其中。
小德主知而言。故先言聰明睿智。生知之質也。大德主行而言。故三十二章。先言經綸大經。安行之事也。前章尊德性。極乎道體之大。道問學。極乎道體之細者。與此相類。
寬裕溫柔以下。是言小德。以衆人所見處言。經綸立本以下。是言大德。以聖人自知處言。蓋衆人但見小德之各當其可。聖人能知大德之全體渾然。
仁義禮智四者。孔子文言已發之。中庸孟子申明之。理之一字。孔子繫辭文言說卦已發之。中庸於智言理。故格物爲竆理。孟子又以義理申明之。
至聖。以衆人而見其細事之各極其至也。至誠。以聖人而見其全體之眞實無妄。
三十一章。言小德川流。而溥博淵泉。兼言大德也。三十二章。言大德敦化。而經綸大經。兼言小德也。
於人倫各盡其當然之實。所謂經也。皆可以爲天下後世法。所謂綸也。
誠者純乎天道。故諸章論天道處。多言天地生物幷育幷行等說。以明聖人之道。誠之者盡乎人道。故諸章論人道處。多言德性問學制禮作樂等說。以明聖人之事。非有天地之道。又有聖人之道。與之相似而已。天地萬物。只是一理。而聖人至誠無息。卽是天地之道。所謂純乎天道。故曰其天其淵。非特如天如淵而已。
下章聰明聖智。是上章聰明睿智之至誠。所謂至誠。非至聖不能知也。上章配天。是下章知天地之化育之至誠。所謂至聖。非至誠不能爲也。
不惟喜怒之發而中節。未發之時。亦須敬信。不惟喜怒之著於賞善罰惡而後。民勸民威。不待賞不待怒。而民自勸而畏之。此怒字卽喜怒哀樂未發之怒。不賞不怒。所謂不大聲以色也。
聲臭氣也。無聲無臭。是形而上之理也。與首章天命之性相應。
論語首章集註。先言人性皆善。而以明善復初。釋學之一字。此可見學之一字所包甚廣。而爲論語一書頭腦也。〈已下論語。〉
孟獻子之五友不有獻子之家者。可謂無諂。獻子之友此五人也無獻子之家者。可謂無驕。若樂與好禮。是孔顔之事歟。
集註曰。不可騖於虛遠。而不察切己之實病。夫磋之磨之。所以益求其精也。乃以虛遠目之何也。蓋旣切而復磋之。旣琢而復磨之。若無切琢之功。而先求磋磨。畢竟無着摸處。如行遠不自邇。登高不自卑。是所謂騖於虛遠也。
事雖爲善。而意所從來有未善。如朱子言齊桓伐楚事是也。下說以由爲行。按漢書循吏傳。輒親見聞。觀其所由者。亦指所以行其所爲者也。如楚莊伐陳。正其弑君之罪。所爲雖善。而觀其所以行之。則不但正其罪。而又幷其國。是行之未善也。如上說則所由在所以之前。如下說則所由在所以之後。察其所安。如郭李皆擧義興唐。所爲皆善。其所從來。皆爲國之忠則所由亦善也。及回紇入寇。子儀聞命卽行。而光弼獨按兵不進。其心不安於義。故其終必變至此。而本情宣露。安得以匿之哉。
武之未盡善。集註曰。善者美之實。夫美之所以然。卽是當時所行之見於樂也。今者樂崩未可考。而大武之詞。散見於周頌。大武之樂。槩見於樂記。自誓師渡河。至周召皆坐。其曲折皆可想見。至於韶則雖無可考。而勅天賡歌。便是韶之詞也。且自舜典格于文祖。以至咨四岳命九官。皆濟濟德讓。穆穆布列底氣像。便是韶之成也。其樂之曲折。因此而可想見。今於舜典及武成。可見簫韶大武之成也。今於賡歌及周頌賚酌諸篇。可見簫韶大武之詞也。此見詩書之互相發明也。以此推之。堯典可見大章之美。禹貢可見大夏之美矣。
富貴貧賤取舍。是審其義理之分。卽省察工夫也。終食造次顚沛不違仁。是道不可須臾離。卽存養工夫。存養省察。交致其功。
未之能行。惟恐有聞。子路此等處。是曾西所謂先子之所畏也。
博而不約。必畔於道。如後世記誦之學是也。不博而徑約。亦畔於道。如後世釋氏之學是也。必須知行幷進然後。可以不畔。顔子之擇乎中庸。由於博我以文也。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由於約我以禮也。其到得不違仁地位。只是不畔於道之事。
君子所貴乎道者三。皆曾子專用心於內。不求高遠。所謂守約也。觀下章所稱顔子之事。則知顔子者惟曾子。而顔子嘉言善行。未傳於世。然今看此章所言。則顔子非禮勿視聽言動。而不違仁之道。亦不外此矣。
論語前十篇。終於鄕黨。以著聖人容色言動之詳。其後十篇。類例小變。且其文體或有類家語者。其編集若有更端。故前十篇。以此篇終之。
孔子敎顔子在論語者。只有答問仁問爲邦等數章。然論爲邦。斟酌四代之禮者。惟顔子得聞。則於此便見博文之誨。論爲仁。言克己復禮者。惟顔子得聞。則於此便見約禮之誨。然學之博則必須擇之精。然後可以守之約。克己工夫。非顔子剛明。不能察其幾而致其决。明者擇之精。剛者守之約。
崇德。卽易大傳所謂德崇。孔子答子張。言主忠信徙義。答樊遅。言先事後得。雖各因其病而救藥之。然以此用力。則其德日崇。卽易大傳日新之德。故兩章集註。以日新日積釋之。
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如程伯子常於臨民。以正己格物爲先。是質直好義也。接人應物。和氣溫然。是審於接物也。其於辭令。每退讓不居。是卑以自牧也。雖異趣之人。必曰伯淳忠信人也。居官理民。所求無所不得。所謂德孚於人而行無不得者也。此非在邦必達。在家必達乎。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如王介甫恭儉自飭。內懷姦慝。是色取仁而行違也。執拗己見。自信太過。是自以爲信而無所忌憚也。故虛名日彰。士大夫多傾慕焉。所謂虛譽雖隆。而實德則病矣。此非在邦必聞。在家必聞乎。程子所謂爲名者介甫是也。爲利者呂惠卿,章惇之類是也。此有淸濁之分。而利心則一也。
不仁者遠。人皆化而爲仁。不見有不仁者。若其遠去爾。所謂使枉者直也。孔子曰。惟仁者。能愛人。能惡人。然則舜之誅四㐫。湯之誅惡來。亦所以惡人也。此章所謂不仁者遠。似亦有遠逬之意。而今謂人皆化而爲仁何也。曰以不仁者遠。看作遠逬之意。則是爲擧直措諸枉。非能使枉者直也。孔子愛人惡人之說。與此所就而言者不同。不可滾合說去。蓋擧直措諸枉知也。能使枉者直仁也。是所謂人皆化而爲仁。而不仁者自遠矣。若以四㐫惡來之事。爲不仁者遠。則畢竟言知而不言仁。與樊遅所疑無異矣。
明帝,太宗。敎亦至矣。而不知所以敎也。所以字。當著眼看。大學序所謂其所以爲敎者。又皆本之人君躳行心得之餘。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倫之外者是也。
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是最初下手。苟能從事於斯。顔子非禮勿視聽言動。仲弓出門如賓。承事如祭。皆不外此。故程子曰。此徹上徹下語。
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子路固已能之。但不知爲國以禮道理。故必要文之禮樂。然公綽之不欲。未必盡合於義。卞莊子之勇。未必得勇之正。若不文之以禮樂。皆非君子之當行。下文見利思義。不欲之合義也。見危授命。勇之得正也。如此則雖無武仲之知冉求之藝。及文之以禮樂。亦可爲成人之次也。
潔身高蹈。似不至於亂大倫。而苟果於忘世。長往不返。則便無君臣。無君臣則不惟不能胥匡以生。世間更無爲君盡忠。委身全節底人。其壞亂名敎。何可勝言哉。故曰君子之仕。行其義也。這義字所包甚廣。旣不可害義亂倫。又不可忘義徇祿。或仕或止。只成就得一箇義而已。若伯夷叔齊避紂北海。所以明出處之義也。不食周粟。所以彰君臣之義也。下章特記逸民之事。以附接輿沮溺丈人之後者。其意亦可見矣。
微子篇周公謂魯公一章。前後不屬。愚意似當在堯曰篇民食喪祭之下。以繼堯舜禹湯之事。且章末一節。亦相承接。與中庸九經章相表裏。
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慾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是無過不及之事。所以執中也。不敎而殺。不戒視成。慢令致期。出納之吝。皆過不及之事。是不能執中也。
堯舜以來。聖賢相傳。只是允執其中四字。而其所謂中。亦非要妙難求。觀於此章所言。可以得之。故記者以此附於羣聖賢傳道之後。擧而措之。亦如是矣。
孟子無恒産集註。使民有常產。又爲發政施仁之本。蓋使民有常產。非是爲仁之本。乃發政施仁之本。若言爲仁之本。則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謂孝弟也。爲仁之本。夫仁者心之德。而發爲惻隱之心。故行仁自親親爲本。當推親親之心。以及於民。然仁民之道。必先富之而後敎之。則民之從善易而各親其親矣。民皆樂生從善。則天下可運於掌。此王道之要。而其序不可亂也。〈已下孟子。〉
效死勿去。集註謂國君死社稷之常法。又引公羊傳所言國滅君死之正。此正字。卽常法之意。夫孟子以此言於文公者。謂如太王之德則可。不然則效死而已。世之人君。當知效死勿去之爲常法。若無太王之德而欲爲去豳之事。則鮮不敗事。故周之平王。以堂堂天子。盡去西都八百里之地。忘其復讎之大義。夫去國圖存。在太王則可。在平王則不可。且在宋眞宗之世。非冦萊公則宋之爲南宋久矣。集註所云常法。其旨深矣。其後如南宋之帝昺。皇朝之毅宗。能不失君死社稷之大義。求之近古。只此二帝而已。若譙周,馮道之輩。尤爲孟子之罪人。後世爲人君與爲人臣者。可不監於此乎。
養氣一章。擴前聖所未發。孔子生知安行。不賴勇而裕如者。孟子則由擇善固執上做去。而擇之精執之固。非勇則不可。知言養氣。是擇之所以精。執之所以固。孔子三達德之訓。至孟子。始擴而明之如此。
首篇皆答齊梁之君。而劈破義利關頭。次篇始與門人答述。而又論王覇之分。若浩然章。獨言知言養氣之事。至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不爲之說。卽是王覇之所以分。自人皆有不忍之心章以下。不與人答述而自言者。於此始發明仁義禮智四端之所發。覽者當致意焉。
第二篇十章十一章。若置之第四篇沈同陳賈二章之間。則時世先後甚協。然前二篇。皆是與王論政事征伐之類。此篇自孟子將朝王以下。皆言孟子出處行事。而此二章所答沈陳之問。亦是孟子語默之得宜。與上下諸章類例相貫。當時記事者之意。亦可見矣。
孟子闢邪說。是從知言養氣中出來。非知言。何以分別是非。如是之明。非養氣。何以擔當自任。若是之嚴。故聖人復作。不易吾言等語。與養氣畧同。
行有不得。謂不得其所欲。如不親不治不答是也。君子之愛人治人禮人。非欲得其所欲。凡人行有所不得。是在我者有未盡故也。見其如此。則必反求諸己。但修其在我者而已。不期乎得其所欲也。此所謂無所爲而爲者。至於天下歸之。則不求利而自無不利。如南軒之論敬中所勸也。如欲得其所欲而爲之。則是發政施仁。乃所以求王之所大欲也。
自在下位不獲乎上。至思誠者人之道。皆孟子所聞於子思者。自至誠而不動者以下。乃孟子之言。所謂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誠之至於動物。則自然變而化矣。孟子之學。雖未能生知安行。而自曲能有誠。已到動而變之境界。
孟子三見齊王而不言事。觀於首篇諸章可見。皆以遏欲存理爲主。而未嘗及齊王之事。所謂先攻其邪心。至工師大木之喩。王無親臣之語。始論政事之失用人之非。而亦引此以攻其邪心。荀子語。於此章之旨。正相發明。而集註引之極有力。
朱子曰。告子曰食色性也。與孟子所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耳之於聲。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逸也性也似無異。然孟子則以爲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告子則因而發仁內義外之說。此所以流於異端也。蓋食色之性。如所謂氣質之性。只看他四字。似不至爲病。至下文仁內義外。然後流於異端。故孟子亦用嗜炙之說。以斥義外之非。亦不曾辨破四字。
求放心章小註饒氏謂仁人心也。是把心做義理之心。又曰若把求放心。做收攝精神。不令昏放。則只說從知覺上去。恐與仁人心也不相接了。其意若曰求放心卽是求仁。學問卽是求仁之方。如講習討論。玩索涵養。持守踐行。皆是學問也。所以如此者。無非所以求吾旣失之仁也。陳淸瀾學蔀通辨。以爲此說似得孟子本意。與集註程朱說異。程朱說求放心。乃是先立箇基本。而後從事於學問。尋向上去。玩孟子文義。學問卽所以求放心。程朱之意。則學問在求放心後。今按朱子嘗曰仁字心字。亦須畧有分別始得。李先生說孟子言仁人心也。不是將心訓仁字。此說最有味。又答李叔文書曰。求放心不須註解。只日用十二時中。常切照管。不令放出。卽久久自見功效。義理自明。持守自固。不費氣力也。若添著一求仁字。卽轉見支離。無摸索處。觀此二條。則求仁與求放心。不可滾合爲說。已分曉矣。又按心經註所引朱子集註。與孟子見行集註不同。或是朱子初本亦如此。故心經所引。饒氏所聞。皆出於此未及深考。晩來改定之本歟。竊意學是向上之許多工夫。求放心是操存持敬工夫。以次第言之。學問恐須先於操存。且學問之道無限量。而求放心。是有捉摸下手處。不須說學問所以求放心。孟子若要說得此意。當別著穩語。不必恁地齟齬了。而况所謂求仁字。尤似著不得。至於通辨之書。本斥禪家養神而作。故其書多有功於聖門。獨於此條。以仁字心字襯貼起來。而反不屑於程朱定論。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