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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語/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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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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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石樓縣周世福、周世祿兄弟相鬥,刀戳兄腹,腸出二寸。後日久,肚上創平復如口,能翕張,腸拖於外,以錫碗覆之,束以帶,大小便皆從此處出。如此三載餘方死。死之日,有鬼附家人身詈其弟云:「汝殺我,乃前生數定也,但早了數年,使我受多少汙穢。」

○韓宗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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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甥韓宗琦,幼聰敏,五歲能讀《離騷》諸書,十三歲舉秀才。十四歲,楊制軍觀風拔取超等,送入敷文書院,掌教少宗伯齊召南見而異之,曰:「此子風格非常,慮不永年耳。」

己卯八月初一日清晨,忽謂其母曰:「兒昨夢得甚奇,仰見天上數百人奔波於雲霧之中,有翻書簿者,有授紙筆者,狀亦不一。既而聞唱名聲,至三十七名,即兒名也,驚應一聲而醒。所呼名字,一一分明,醒時猶能記憶,及曉披衣起,俱忘之矣」。自以為天榜有名,此科當中。

及至鄉試,三場畢,中秋,月明如晝,將欲繳卷,聞有人呼曰:「韓宗琦,好歸去也!」如是者三,其聲漸厲,若責其遲滯者。甥應曰:「諾。」及繳卷時,四顧無人,踉蹌歸。次日,問諸同考友,皆曰:「無之。倘我輩即欲同歸,必另有稱呼,豈敢竟呼兄名?」

揭榜後,名落孫山,甥悵悵不樂。旋感病,遂不起。臨終苦吟「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二句,張目謂母曰:「兒頓悟前生事矣。兒本玉帝前獻花童子。因玉帝壽誕,兒獻花時偷眼觀下界花燈,諸仙嫌兒不敬,即罰是日降生人間,今限滿促歸,母無苦也。」卒年十五,蓋俗傳正月初九為玉帝生日云。

○徐俞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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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州牧徐廷璐,與妻俞氏伉儷甚篤。俞卒,徐慟甚,凡其粉澤衣香,一一位置若平時,取其半臂覆枕上。至一七,營奠於庭,有小婢驚呼:「夫人活矣!」徐趨視,見夫人著半臂端坐床上,子女家人奔集,咸見之。徐走前欲抱,其影奄然澌滅,而半臂猶僵立,良久始仆。

一夕,徐設席,欲與夫人對飲者,執杯泣曰:「素勞卿戒飲,今誰戒我耶!」語未畢,手中杯忽失所在,侍立婢僕遍尋不得。少頃,杯覆席間,酒已無餘。

有妾語人曰:「此後夫人不能詬我矣。」至夕,見夫人直登臥榻批其頰,頰上有青指痕,三日始滅。自是,舉室畏敬,甚於在生時。

○琵琶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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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史潮,青年科第,以書畫文辭冠絕時輩,性磊落。而有國風之好。常與諸名士集陶然亭散步吟詩,獨至城堙下,忽聞琵琶聲。蹤跡之,聲出數椽敗屋,乃十七八美女子,著淡紅衣,據窗理弦索。見董,略無羞避,揮弦如故。董徘徊不能去。同人怪董久不至,相率尋之,見董方倚破牖癡立,呼之不應。群啐之,董驚寤,而女子形聲俱寂。始道其故,眾入室搜索,敗瓦頹垣,絕無人跡,有蓬顆一區,俗所稱「琵琶墳」也。乃掖董歸。未幾,以疾歸常州,卒於家。

○曹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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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安程三郎,妻少艾而賢,里黨稱三娘子。方夏日曉妝,忽舉動失常,三郎疑為遇祟,以左手批其頰。三娘子呼曰:「勿打我,我鄰人曹阿狗也。聞家中設食,同人來赴。既至,獨無我席,我慚且餒,知三娘子賢,特憑之求食耳,勿怖。」其鄰曹姓,大族也,於前夕果延僧人誦《焰口經》。阿狗者,乃曹氏無賴,少年未婚而卒者也。以阿狗無後,實未為之設食,聞此言亦駭,同以酒漿楮鏹至三娘子前致祝。三娘子曰:「今夕當專為我設食,送我於河,此且祭祀,必有阿狗名乃可。」曹氏懼,如其言送之,三娘子遂愈。

○錢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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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生仲玉,少年落魄,遊蘭溪署中。值上元夕,同人咸出觀燈,仲玉中懷鬱鬱,獨不往,步月庭除,歎曰:「安得五百金,使我骨肉團聚乎!」語畢,聞階下應聲曰:「有,有。」仲玉疑友人揶揄之,遍視,不見人,乃還齋坐。

聞窗外謖謖聲,一美女搴幃入曰:「郎勿驚,妾非人,亦非為禍者也。佳節異鄉,共此岑寂。適聞郎語,笑郎以七尺男子,何難得五百金哉?」仲玉曰:「然則頃云『有有』者即卿耶?」曰:「然。」仲玉曰:「在何處?」女笑曰:「勿急,勿急。」即拉仲玉手同坐曰:「妾汪六姑也,葬此,為汙泥所侵,求君改葬高處,必當如君言以報。」問:「何病亡?」女以手遮面曰:「羞不可言。」固問之,曰:「妾幼解風情,而生長小家,所居樓臨街,偶倚窗,見一美少年方溺,出其陰,紅鮮如玉,妾心慕之,以為天下男子皆然。已而嫁賣菜傭周某,貌即不佳,體尤瑣穢,絕不類所見少年,以此怨思成疾,口不能言,遂卒。」仲玉聞之,心大動,弛下衣,拉女手使摸。而人聲忽至,女遽拂衣起曰:「緣未到。」仲玉送至牆下,女除一銀臂釧與之曰:「幸勿忘。」言畢而沒。仲玉恍然如夢,視銀釧,竟在手中,乃秘之。

次夕人靜,獨步牆陰,遍視不復見,乃語主人,並出臂釧以證。主人異之,起土三尺許,得女屍,衣飾盡朽,肌色如生,與仲玉所見無異,右臂一釧猶存。仲玉解衣覆之,為備棺衾,移葬高阜。

其夕,夢女來謝曰:「感郎信義,告郎金所,郎臥榻向左三尺,舊有人埋五百金,明當取之。」如其言,果得金如數。

○蝦蟆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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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依仁,工書,廣西慶遠府陳太守希芳延為記室。方盛暑,太守招僚友飲。就席,各去冠,眾見朱生頂上蹲一大蝦蟆,拂之落地,忽失所在。飲至夜分,蝦蟆又登朱頂而朱不知,同人又為拂落,席間肴核,盡為所毀,復不見。朱生歸寢,覺頂間作癢。次日,頂上髮盡脫,當頂墳起如瘤,作紅色。皮忽迸裂,一蟆自內伸頭瞪目而望,前二足踞頂,自腰以下在頭皮內,針刺不死。引出之,痛不可耐,醫不能治。有老門役曰:「此蠱也,以金簪刺之當死。」試之果驗,乃出其蟆。而朱生無他恙,惟頂骨下陷,若仰盂然。

○礅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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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睿功,世家子也。其居廳前有怪。每夜人行,輒見白衣人長丈餘躡後,以手掩人目,其冷如冰。遂閉前門,別開門出入。白衣人漸乃晝見,人咸避之。睿功偶被酒坐廳上,見白衣人登階倚柱立,手拈其鬚,仰天微睇,似未見睿功在坐者。睿功潛至其後,揮拳奮擊,誤中柱上,挫指血出,白衣人已立丹墀中。睿功大呼趨擊,時方陰雨,為苔滑撲地。白衣人見而大笑,舉手來擊,腰不能俯;似欲以足蹴,而腿又長不能舉;乃大怒,環階而走。睿功知其無能為,直前抱持其足而力掀之,白衣人倒地而沒。睿功呼家人就其初起處掘,深三尺,得白瓷舊坐礅一個,礅上鮮血猶存,蓋睿功指血所染也。擊而碎之,其怪遂絕。

○六郎神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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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南寧鄉里,祀六郎神。人或語言觸犯,則為祟。尤善媚女子,美者多為所憑。凡受其害者,以紙鏹一束,飯一盂,用兩三樂人,午夜祀之,送至曠野,即去而之他。其俗無夕不送六郎也。

有楊三姑者,年十七,美姿容。日將夕,方與父母共坐,忽嫣然睨笑。久之,趨入房,施朱傅粉,嬌羞百態。父母往問,磚石自空擲下,房門遂閉,惟聞兩人笑語聲。知為六郎,亟呼樂人送之。六郎不肯去。及晨,女出如常,云:「六郎美少年,頭戴將巾,身披軟甲,年可二十七八,與我甚恩愛,不必送他去。」父母無如何。

越數夕,忽倉皇奔出曰:「又一六郎來!大胡子,貌甚獰惡,與前六郎爭我相毆。前六郎非其敵也,行當去矣。」俄聞室中鬥聲甚劇,似無物不損者,父母乃召樂人雙送之。兩人俱去,三姑亦無恙。

○返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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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婢女招姐之祖母周氏,年七十餘,奉佛甚虔。一夕寢矣,見室中有老嫗立焉。初見甚短,目之漸長,手紙片堆其几上,衣藍布裙,色甚鮮。周私憶,同一藍色,何彼獨鮮?問:「阿婆藍布從何處染?」不答。周怒罵曰:「我問不答,豈是鬼乎!」嫗曰:「是也。」曰:「既是鬼,來捉我乎?」曰:「是也。」周愈怒,罵曰:「我偏不受捉!」手批其頰,不覺魂出,已到門外,而老嫗不見矣。

周行黃沙中,足不履地。四面無人。望見屋舍,皆白粉垣,甚宏敞,遂入焉。案有香一枝,五色,如秤杆長,上面一火星紅,下面彩絨披覆層疊,如世間嬰孩所戴劉海搭狀。有老嫗拜香下,貌甚慈,問周何來,曰:「迷路到此。」曰:「思歸乎?」曰:「欲歸不得。」嫗曰:「嗅香即歸矣。」周嗅之,覺異香貫腦,一驚而蘇,家中僵臥已三日矣。或曰:「此即聚窟山之返魂香也。」

○觀音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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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姬奉一檀香觀音像,長四寸。余性通脫,不加禮,亦不禁也。有張媽者,奉之尤虔,每早必往佛前,焚香稽首畢,方供掃除之役。余一日早晨,呼盥面湯甚急,而張方拜佛不已,余怒,取觀音像擲地,足蹋之。姬泣曰:「昨夜夢觀音來別我,云:『明日有小劫,我將他適矣。』今果被君作蹋,豈非數也!」乃送入準提庵。余想:佛法全空,焉得作如此狡獪,必有鬼物憑焉。嗣後,乃不許家人奉佛。

○兔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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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初,御史某年少科第,巡按福建。有胡天保者愛其貌美,每升輿坐堂,必伺而睨之。巡按心以為疑,卒不解其故,胥吏亦不敢言。居無何,巡按巡他邑,胡竟偕往,陰伏廁所窺其臀。巡按愈疑,召問之。初猶不言,加以三木,乃云:「實見大人美貌,心不能忘,明知天上桂,豈為凡鳥所集,然神魂飄蕩,不覺無禮至此。」巡按大怒,斃其命於枯木之下。

逾月,胡托夢於其里人曰:「我以非禮之心干犯貴人,死固當,然畢竟是一片愛心,一時癡想,與尋常害人者不同。冥間官吏俱笑我、揶揄我,無怒我者。今陰官封我為兔兒神,專司人間男悅男之事,可為我立廟招香火。」閩俗原為聘男子為契弟之說,聞里人述夢中語,爭醵錢立廟。果靈驗如響。凡偷期密約,有所求而不得者,咸往禱焉。

程魚門曰:「此巡按未讀《晏子春秋》勸勿誅羽人事,故下手太重。若狄偉人先生頗不然。相傳先生為編修時,年少貌美。有車夫某,亦少年,投身入府,為先生推車,甚勤謹,與雇直錢,不受,先生亦愛之。未幾病危,諸醫不效,將斷氣矣,請主人至,曰:『奴既死,不得不言。奴之所以病至死者,為愛爺貌美故也。』先生大笑,拍其肩曰:『癡奴子!果有此心,何不早說矣?』厚葬之。」

○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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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亭家婢玉梅,年十餘歲,素勤。忽懶,終日昏睡,笞之亦不改。每夜喃喃,如與人私語。問之,不肯說,褫下衣驗其陰,已非處子,且潰爛矣。拷訊乃云:「夜有怪,狀如黑羊,能作人語。陽具如毛錐,痛不可當。戒我勿告人,如告人,當拉我去,置之死地。」眾駭然。

伺婢臥,夜竊聽焉。初作貓飲水聲,繼而呻吟,香亭率眾持棍入,燭照無人,問:「怪何在?」婢指床下曰:「此綠眼者是也。」果見眼光兩道,閃耀處,帳色皆綠。棍擊之,跳起衝窗去,滿房帳鉤箱鎖之類,鏘鏘有聲。

次日失婢所在,遍覓不得。薄暮,灶下人見風飄紅布裙一條在柴房西角處,往尋得婢,癡迷不醒。灌以薑汁,蘇曰:「怪昨夜來云:『事為汝主所知,不得不抱汝去。』遂藏我於柴房中,約今夜仍來。」問:「聽得貓飲水聲,何耶?」曰:「怪每淫我,先舐後交,口舐差樂也。」香亭即日呼媒者,將玉梅轉售他家,怪竟不往。

○盧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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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幼時同館盧彪,一日至館,神色沮喪,問之,曰:「我昨日往西湖掃墓,歸遲,城門閉矣,宿某店家。夜月甚明,雞鳴即起,踏月進城。至清波門外,小憩石上。見遠遠一女子來,向余伏拜。余疑其非人,口誦《大悲咒》拒之。女如畏聞而不敢近者,我逼而誦之。我愈近女,女愈遠我,我驚,乃狂奔數里。將入甕城,見東方漸白,賣魚人挑擔往來,以為此時尚復何懼,何不重至舊處一探蹤跡?行至前路,不料此女高坐石上,如有所待。望見我便大笑,奔前相撲,冷風如箭,毛髮盡顫。我惶急,再誦《大悲咒》拒之。女大怒,將手向上一伸,兩條枯骨側側有聲,面上非青非黃,七竅流血。我不覺狂叫仆地,枯骨從而壓之,我從此昏昏無知矣。後有行路者過,扶起,以薑汁灌我,才得蘇醒還家。」余急與諸窗友置酒為盧壓驚,視其耳鼻兩竅及辮髮中尚有青泥填塞,星星如小豆。或云:「皆盧所自塞也,故兩手亦皆泥汙。」

○孔林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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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間,陳文勤公世倌修孔林。離聖墓西十餘步,地陷一穴,探之:中空,廣闊丈餘,有石榻;榻上朱棺已朽,白骨一具甚偉,旁置銅劍,長丈餘,晶瑩綠色,竹簡數十頁,若有蝌蚪文者。取視,成灰。鼎俎尊彝之屬,亦多破缺漫漶。文勤公以為此墓尚在孔子之先,不宜驚動,謹加磚石封砌之,為設少牢之奠焉。

○史閣部降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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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謝啟昆太守扶乩,灰盤書《正氣歌》數句,太守疑為文山先生,整冠肅拜。問神姓名,曰:「亡國庸臣史可法。」時太守正修葺史公祠墓,環植松梅,因問:「為公修祠墓,公知之乎?」曰:「知之。此守土者之責也,然亦非俗吏所能為。」問自己官階,批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謝無子,問:「將來得有子否?」批曰:「與其有子而名滅,不如無子而名存。太守勉旃。」問:「先生近已成神乎?」曰:「成神。」問:「何神?」曰:「天曹稽察大使。」書畢,索長紙一幅,問:「何用?」曰:「吾欲自題對聯。」與之紙,題曰:「一代興亡歸氣數,千秋廟貌傍江山。」筆力蒼勁,謝公為雙勾之,懸於廟中。

○懸頭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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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令宰寶山時,有行商來告搶奪者,被搶處係一坍港泊舟所也。令往視其地,見水路可通城中,而乘舟者例在此處僱夫起行,心疑之,眾莫言其故。

一把總來見曰:「此地原可通舟,所以客來必起撥者,港口窮民籍挑馱之力為糊口計故也。」令問搶奪事,曰:「不敢言,須寬把總罪,才敢言。」令曰:「律有自首免罪之條,汝告我,即為自首矣,何妨?」曰:「諸搶奪者,皆把持壟斷人也,把總兒子亦在其中。前月某商到此,見水路可通,不肯起撥,因而打吵,事實有之。」乾隆三十年新例:拿獲強盜者,破格超遷。令定案時,心想遷官,竟以獲盜具詳;把總知情,照窩家例立決。一時斬者六人,令超遷安慶知府。

後六年,署松泰道。巡海至寶山搶奪處,見六竿子掛髑髏尚存。問跟役曰:「前累累者何物耶?」役曰:「此六盜也,大人以此升官而忘之耶?」令不覺悚然,怒曰:「死奴!誰教汝引我至此?速歸!速歸!」舁至衙,罵司閽者曰:「此內室也,汝何敢放某把總擅入!」言畢而背瘡發,一瘡六頭,如相齧者。家人知為不祥,燒紙錢、請高僧懺悔,卒以不起。

○陳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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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鄉會同年陳紫山,名大㫻,溧陽人也。入學時,年才十九。偶病劇,夢紫衣僧,自稱「元圭大師」,握其手曰:「汝背我到人間,盍歸來乎?」陳未答,僧笑曰:「且住,且住。汝尚有瓊林一杯酒,瀛台一碗羹,吃了再來未遲。」屈其指曰:「別又十七年了。」言畢去。陳驚醒,一汗而痊。己未中進士,入翰林,升侍讀學士。

三十八歲,秋痢不休,因憶前夢十七年之期,自知不起。常對家人笑曰:「大師未來,或又改期,亦未可知。」忽一日早起,焚香沐浴,索朝衣冠著之,曰:「吾師已來,吾去矣。」同年金質夫編修素好佛者,在旁喝曰:「既牽他來,又拖他去。一去一來,是何緣故?」陳目且瞑,強起張目答曰:「來原無礙,去亦何妨。人間天上,一個壇場。」言畢,跏趺而逝。

○忌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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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來殷太史在京師晝寢,夢偉丈夫來拜,自稱「黃昆圃先生」。拉至一處,宮闕巍然,中有尊神,面正方,著本朝衣冠,請曹入見,曰:「吾三人皆翰林衙門官,只行前後輩禮,不行僚屬禮。」坐定目曹曰:「卿十一歲時曾行一大好事,上帝知之,故特召卿到此受職,卿可即來。」曹茫然不記幼所行何事,再三辭,力陳「家寒子幼,故不願來」。尊神甚不悅,旁顧昆圃先生曰:「再向彼勸掖之。」語畢,不顧而入。

先生拉曹笑曰:「我深知翰林衙門亦甚清苦,卿何戀戀不肯來耶?」曹復哀求。先生曰:「我且為卿說情,似亦可免,但卿此後逢火日不可出門,慎無忘也。」曹問:「尊神何人?」曰:「張京江相公。」問:「何地?」曰:「天曹都察院。」曹驚醒。後每出門,必檢視黃曆,遇火日,雖慶吊事,皆不行。數年後,不甚記憶。

乾隆三十三年臘月二十三日,嚴冬友舍人邀曹至程魚門家作詩會,俗以此日祀灶,遂以為題。席間酒數巡,曹倀然如睡去者,目瞑身仆。群客大驚,疑詩中有侮灶神之語,故神為祟,乃群向灶禮拜祈請。至三更時,曹始蘇,自言「見黑袍人送我回來」。次日,取黃曆視之,二十三日,火日也。

○朱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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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館翰林朱澐之父朴庵先生,陝西人也,少時課徒為業。偶至一村,村人傳呼曰:「朱法師來矣!」具酒饌求書姓名,以為鎮壓。朱笑曰:「我乃蒙童之師,非法師也。且素無法術,不能鎮怪。汝輩何為?」眾人曰:「此村有狐仙為民患者三年。昨日空中語曰:『明日朱法師來,我當避之。』今日先生來,果姓朱,故疑為法師。」朱寫姓名與之,某村果安。

未幾。朱別過一村,其村人之歡迎者如前,且曰:「狐仙有語,二十年後,與朱法師相見於太學之崇志堂。」朱其時尚未鄉舉也。

後中壬子科舉人,選國子監助教。監中祭器久被狐竊去,司祭者皇皇然,索而弗獲,方議賠償,朱記前語,為文祭之。一夕,俎豆之屬,盡橫陳於崇志堂,絲毫無損。屈指算之,距到某村已二十年。

○城門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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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府差常寧,五鼓有急務出城。抵門,猶未啟鑰,以手捫之,軟膩如人肌膚。差大駭,乘殘月一線,定睛視之,則一人面塞滿城門,五官畢具,雙眼如箕,驚而返走。天明,逐隊出城,亦無他異。

○竹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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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溪吳奉珴,作宦閩嶠,謝病歸里。舟過豫章,天暑熱,假空館於百花洲,屋宇寬敞,頗覺適意。屋內外常有聲如鬼嘯,家人獨行,往往見黑影不一。一夕,吳設榻乘涼於闌干側,聞牆角芭蕉叢中窸窣有聲,走出無數人,長者、短者、肥者、瘠者,皆不過尺許。最後一人稍大,荷大笠帽,不見戎其面。旋繞垣中,若數十個不倒翁。吳急呼人至,倏忽不見,化作滿地流螢。吳捉之,一螢才入手,戛然有聲,餘螢悉滅。取火燭之,一竹葉而已。

○驢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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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貴官長子,性凶暴,左右稍不如意,即撲責致死,侍女下體,椓以非刑。未幾病死,見夢於平昔親信之家奴云:「陰司以我殘暴,罰我為畜,明晨當入驢腹中。汝速往某胡同驢肉鋪中,將牝驢買歸,以救我命。稍遲,則無及矣。」言甚哀。奴驚寤,心猶疑之,乃復睡去。又夢告之曰:「以我與爾有恩,俾爾救援,爾寧忘平日眷顧耶?」奴亟赴某胡同,見一牝驢將次屠宰。買歸園中,果生一駒,見人如相識者。人呼「大爺」,則躍而至。

有畫士鄒某,居其園側,一日聞驢鳴,其家人云:「此我家大爺聲也。」

○熊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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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間,內城伍公某者,三等侍衛也,從上打圍木蘭。以逐取獵犬故,墜深澗中,自分死矣。餓三日,有人熊過澗,乃抱以上,自分以為將啖己也,愈驚。熊抱入山洞,採果喂之,或負羊豕與食。伍見而攢眉,熊為採樹葉。燒熟以食之。久之,漸無怖意。每小便。熊必視其陰而笑,方知熊故雌也,遂與成夫婦。生三子,勇力絕人。

伍欲出山,熊不許;其子求還家,熊許之。長子名諾布,官藍翎侍衛,乃以巨車迎父母還家,家人號曰「熊太太」。人求見者,熊不能言,能叉手答禮。就養其家十餘年,先伍公卒。學士春台親見之為余言。

○冤鬼錯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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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城艮山門外俞家橋楊元龍,在湖墅米行中管理帳目。湖墅距俞家橋五里,元龍朝往夕返,日以為常。偶一日,因米行生理熱鬧,遲至更餘方歸。至得勝壩橋,遇素識李孝先偕二人急奔。元龍呼之,李答云:「不知二人何事,要緊拉我往蘇州去?」楊詢二人,皆笑而不答。元龍拱手別李,李囑云:「汝過潮王廟里許小石橋邊,有問汝姓名者,須告以他姓,不可言姓楊;若言姓楊,須並以名告之。切記,切記!」元龍欲問故,孝先匆匆行矣。

元龍前行至橋,果有二人坐草中問其姓名。元龍方答姓楊,二人即直前扭結云:「久候多時,今日不能放你了。」元龍以手拒之,奈彼夥漸眾,為其扯入水中;始悟為鬼,並記前語,即大呼曰:「我楊元龍並未與各位有仇!」中有一鬼曰:「誤矣,放還可也。」方叫喚間,適有賣湯圓者過橋,聞人叫聲,持燈來照,見元龍在水中,急救之。元龍起視,即鄰人張老,告以故,張老送元龍歸家。

次早,元龍往視孝先,見孝先方殮。詢之,其家云:「昨晚中風死矣。」蓋遇李時,即李死時也,但不知往蘇州何事。

○代州獵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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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獵戶李崇南,郊外馳射,見鴿成群,發火槍擊之,正中其背,負鉛子而飛。李在驚,追逐至一山洞,鴿入不見。李穿洞而進,則石室甚寬,有石人數十,雕鏤極工,頭皆斫去,各以手自提之;最後一人,枕頭而臥,怒目視李,睛閃閃如欲動者。李大怖,方欲退出,而帶鉛子之鴿率鴿數萬爭來咬撲。李持空槍且擊且走,不覺墜入池內,水紅熱如血,其氣甚腥。鴿似甚渴者,爭飲於池,李方得脫逃。出洞,衣上所染紅水,鮮明無比,夜間映射燈月之下,有火光照灼。終不知此山此鴿究屬何怪。

○金剛作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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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州司寇某,有戚徐姓者,能持《金剛經》。司寇卒後,徐作功德,為誦經,日八百遍。一夕病重,夢鬼役召至閻羅殿,上坐王者謂曰:「某司寇辦事太刻,奉上帝檄,發交我處。應訊事甚多,忽然金剛神闖門入,大吵大鬧,不許我審,硬向我要某司寇去。我係地下冥司,金剛乃天上神將,我不敢與抗,只好交其帶去。金剛竟將他釋放。我因人犯脫逃,不能奏覆上帝,只得行查至地藏王處,方知是汝在陽間多事,替他念《金剛經》所致。地藏王曉得公事公辦,無可挽回,故替我攔住金剛神,不許再來作鬧,仍將某公解回聽審。所以召汝者,將此情節告知,不許再為誦經。姑念汝也是一片好意,無大罪過,故仍放汝還陽。然妄召尊神,終有小譴,已罰減陽壽一紀矣。」徐大驚而醒。未十年竟卒。

吳西林曰:「金剛乃佛家木強之神,黨同伐異,聞呼必來,有求必應,全不顧其理之是非曲直也,故佛氏坐之門外,為壯觀禦武之用。誦此經者,宜慎重焉。」

○燒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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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世俗神前燒香者,以侵早第一枝為頭香,至第二枝,便為不敬。有山陰沈姓者,必欲到城隍廟燒頭香,屢起早往,則已有人先燒矣,悶悶不樂。其弟某知之,預先通知廟祝:毋納他人,俟其先到,再開門納客。廟祝如其言。沈清晨往,見燒香者未至,大喜,點香下拜,則仆地不起矣。

扶舁歸家,大呼曰:「我沈某妻也。我雖有妒行,然罪無死法。我夫不良,趁我生產時,囑穩婆將二鐵針置產門中,以此隕命。一家之人,竟無知者。我訴城隍神,神說我夫陽壽未終,不准審理。前月關帝過此,我往喊冤,城隍說我衝突儀仗,又縛我放香案腳下。幸天網恢恢,我夫來燒頭香,被我捉住,特來索命。」

沈家人畢集拜求,請焚紙錢百萬,或請召名僧超度。沈仍作妻語曰:「汝等癡矣!我死甚慘,想往叩天閽,將城隍縱惡、沈某行惡之事,一齊申訴,豈區區紙錢超度所能饒免者乎?」言畢,沈自床上投地,七竅流血死。

○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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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此度從征西蜀,到三峽澗,有樹孑立,存枯枝而無花葉,兵過其下輒死,死者三人。費怒,自往視之,其樹枝如鳥爪,見有人過,便來攫拿。費以利劍斫之,株落血流。此後行人無恙。

○廣信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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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芷亭方伯初守廣信府,有西廂房鎖閉多年,云中有狐。徐夫人不信,親往觀之。聞鼾呼聲,啟戶無人,聲從一榻中出。夫人以棍敲之,空中有人語云:「夫人莫打。我吳剛子也,居此百餘年,頗有去意。屢欲移居,而門神攔我。夫人可為我祭之,且代為乞情,則我讓出朝廷公廨矣。」

夫人大駭,具酒肴向竹床陳設,兼祭門神,告以原委。又聞空中語曰:「我受夫人恩,愧無以報,謹來賀喜。府上老爺即日升官。奉囑者,七月七日,切勿抱官官到紅梅園嬉戲,其日恐有惡鬼在園作祟。」言畢寂然。

到期,方伯表兄某過園,見樹上有兩紅衣兒以手招人。就視之,並無形影,但聞崩頹之聲,則假山石倒矣,幾為所壓。九月間,徐公升贛南道。此事徐公子秉鑒為我言。

○白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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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長林司坊名師者,家設乩壇,有怪物占為壇主,自名「白石真人」,人問休咎頗驗。常教林君修仙,須面上開一眼,便可見上帝宮室,雲中神仙。林從此癡迷,時以小刀向鼻間刻劃。人奪其刀,便怒罵。

忽一日,乩盤書云:「我土地神也。現在纏汝者是西山白石之精,神通絕大,我受其驅使。渠不能作字,凡乩上,皆強我代書。今日渠往西天參佛,故我特來通知,速拆乩盤,具呈於本縣城隍,庶免此難。但切不可告知此怪,是土地神來泄漏也。」適蔣太史苕生自金陵來,知其故,立毀其盤,並以三十金買天師符一張,懸林室中,怪果不至。

後十年,林君亡矣,符尚掛中堂,有線香倒下,燒其符上朱砂,字畫盡,而襯紙不壞。其時蔣在京師,未得林訃,適天師來朝,告蔣曰:「貴親家林君死矣。」問:「何以知之?」曰:「某月日,我所遣符上神將已來歸位故也。」後得知林家燒符之信,方覺駭然。

當扶乩時,蔣在座,則盤中不動。蔣去後,人問乩,書云:「此老有文光射人,我不喜見之。」據土地云:「白石精在林家作祟者,要攝取林之魂,供其役使故耳。」

○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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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少司馬時庵公子某,與數友在京師遊湣忠寺。時屆清明,踏青荒地,見精舍數間,中有琵琶聲。趨往,則一女背面坐,手彈弦索。逼視之,女回頭,變青面猙獰者,直來相撲,陰風襲人,各驚走歸。時尚下午,彼此以為眼花,且恃有四人之眾,各持木棍再往,則有四黑人坐而相待,手持銅圈套人。受其套者,無不傾跌,棍無所施。正倉皇間,有放馬者數人驅馬衝來,怪始不見。四人歸,各病十餘日。

○東醫寶鑒有法治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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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山李選民,少年倜儻。燒香佛廟,見美女在焉,四顧無人,逐與通語。女自言姓吳,幼無父母,依舅而居。舅母淩虐,故在此禮佛,願得佳耦。李以言挑之,女唯唯,遂與歸家,情好甚篤。久之,李體日羸。覺交接時吸取其精,與尋常夫婦不同。且十里以內之事,必先知之。心知為狐,驅之無法。

一日,拉其友楊孝廉至三十里外,以情告之。楊曰:「我記《東醫寶鑒》中有治狐術一條,何不試之?」遂偕往琉璃廠,覓得是書,求東洋人譯而行之,女果涕泣去。

此事余在西江謝蘊山太史家親見,楊孝廉為余言之,惜未問其《東醫寶鑒》中是何卷頁。

○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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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州太守陳太暉,未第時,在浙鄉試,向乩神問題,批云:「具體而微。」後中副車,方知所告者,非題也。有求對聯者,書「努力加餐飯,小心事友生」十字。問:「次句何出?」曰:「秀才讀時文,不讀杜詩,可憐可笑。」陳方與友遊鑒湖觀蓮,乩問:「昨日鑒湖之遊樂乎?」有詠紅蓮者,以詩求和,乩上題云:「紅衣落盡小姑忙,從此朝來葉亦香。莫惱韶光太匆迫,花開三日即為長。」

雲門山氓有被鬼作鬧者,詣乩盤求救,乩書:「我不能救,請某村余二太爺來救。」如其言,請余二太爺至,余向其家東北角厲聲曰:「你們要往四川也,該速去了!」空中應曰:「極是。」從此怪竟寂然。余二太爺者,某村之學究也,問其所以驅鬼者是何言語,笑而不答。問乩,乩亦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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