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學士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五
宋學士文集 卷第三十五 明 宋濂 撰 景侯官李氏觀槿齋藏明正德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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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學士文集卷第三十五 翰𫟍别集卷第五
趙氏時思菴記
晋府録事趙君徳懐其名為古皐有請扵予曰古皐世居括
昔嘗有属籍于宋大父諱順字和卿實魏悼王之十世孫
通前古載籍之言論義下上玉屑傾吐然恬扵進取視銀
黄焜燿漠然無動于中當時和景妍古服徜徉烟霞泉
石間心曠神怡超然扵塵塧之表有不知白雲之移隂而夕
陽之在𣗳也逢賔朋滿座相與流連不舎雖不觧飲見其
酣嬉淋漓觥籌交錯浩浩然與之同適人𧰟之者且曰王孫
家之故習也或曰遺落世事其逹士也㢤扵是州里皆稱為
有徳之士凡忿争不直者悉来質焉交觴之酒使其各釋憾
而去人至今䏻道之大母胡氏宋吏部侍𭅺絃之六世孫女
婦道母範皆两無𠩄愧尤篤扵訓子古皐生也時年已六十
為之喜而不𥧌甫髫齓親自鞠育之節其燠寒時其饍羞及
稍長使名進士林彬祖學治經惟恐有怠意瀕卒猶執
古皐手属曰吾幸見兒成立将含𥬇八九泉矣雖然學無止
法勗之㢤朂之㢤遂年八十矣大父先卒年視大母而少
六𡻕大父卒扵某年月日大母卒扵某年月日以某年月日
塟麗水縣北四十里和樂鄊之大平里遂建菴廬以為妥靈
之𠩄名之曰時思古臯蒙 國寵恩𠫵任使今又受新
命将為縣繁昌官書有程不䏻持一觴走酹墓下願𢌿文刻
諸菴中垂示孫子庻以著懸懸之思予聞之經曰春秋祭祀
以時思之言不忘乎其親也不忘乎親孝矣孝之為道非一
而足也徳懐行矣持已以㢘清潔如氷雪庸非孝乎治民辯
訟使各得其平又非孝乎業精于躬而名昭于時道足扵已
而文垂扵後又非孝乎如是者徳懐思之而日思之是則時
思之大者不必時省塋域而後為孝也它日入躋法出刺
方州華軒結軫佩綬懸魚過家上冡以為一族光榮使人
之謂趙氏之有孫不亦羙乎予之有望扵徳懐者如是而巳
徳懷本名古臯今以字行學有識以䏻古文鳴其爲人也
恂恂樂易𠩄謂温其如玉者云
贈林經厯赴武昌都衞任序
莆有林君士衡由進士起家署爲比部主事政成遷武昌都
衛經歴中朝士大夫相率賦詩餞之而以首簡授予序序曰
昔者艾軒林文節公謙之有慕伊洛之學聞吴中陸子正得
和靖尹氏之傳因徃之自是專心扵聖賢踐之事一言
一動莫不以禮逺近學者翕然尊事之渡後以伊洛之學
倡東者實自艾軒始也艾軒嘗言曰道之全體全乎大虚
六經既發明之後世註觧固已支離復増加道益逺矣嗚
呼其言不亦至㢤艾軒既沒其道一傳扵林文介公學可𠕅
傳扵陳文逺公元潔前承後引重徽疊照新學小生咸有𠩄
師法非先王之言弗道非先王之行弗行人號之爲小鄒魯
云迄今垂三百年流風遺俗猶有存者家談仁義而恱詩書
夐然非它郡𠩄可及君子之澤何其深且長㢤今吾士衡固
艾軒諸孫也其家學漸濡不俟言矣文行之謹𠡠亦可知
矣其治獄刑曹用法寛恕士君子復許之矣今擢為戎府元
僚則其恊比師率輯和兵民脩治戎器用戒不虞此特其𠩄
優為者爾雖然未可䡖也武昌為湖湘一大藩障其行中書
𠩄轄凡二十七府府各置衞或千夫長戍之而都衞總其凡
其職與省臣鈞禮地連数千里戍兵数拾萬其練閱之方征
調之節唯元戎䏻制之元僚䏻賛之其任之重也較然矣自
道學不明學者纒蔽傳註支離之習不復見諸實用談兵之
家尤以白面書生訾之士衡宜知𠩄自重庶㡬乎其可也雖
然予惡用是呫呫為㢤昔也艾軒提刑獄廣東親郡兵
破殄嶺群醜阜陵聞之恱曰林某儒生乃知兵耶特加直
寳謨閣是知有用之學可以治兵可以撫民可以興禮樂可
以移風易俗無𠩄徃而不當士衡尚推家學而行之其有不
𫉬者㢤况當
聖皇御㝢四方無㶻燧之警皡皡熈熈不異扵唐虞之世士
衡日與大帥共論文武忠孝之道使勲在盟府之臣保其寵
榮以終其身以遺其子孫暇則雅歌投壷發舒性情窹𥧌群
絰一惟伊洛之是趍俾人人咸之曰是子也無愧艾軒之
後人者也顧不盛歟士衡之行吾言止此而巳
故封承事𭅺給事中王府君墓版文
惟王氏𠩄出不一有姓者二族有媯姓子姓者各一族有
虜姓者析四族餘未睱論述然姓二族皆出扵周其一始
扵王子晋之子司徒宗恭其後則太原瑯琊爲盛其一始
扵畢公髙之子畢萬其後則京兆河間爲龍蕃二者皆以其
王族故氏之扵王云太原之族自秦漢以至于唐最多顯著
與清河之崔隴西之李滎陽之鄭范陽之盧天下號爲五姓
載扵史牒者班班可考也太原之裔有分居光之固始者自
東晋渡来遷泉之晋江温陵里圖牒喪不知其為㡬世至
唐恊律𭅺普又自晋江遷黄陽之延興里協律生宋大理評
事文郁大理生校書𭅺訥校書生大理評事保𨺚評事生莆
田縣尉仁暅縣尉生睿睿生連連生𥸤𥸤生郷貢進士贈奉
直大夫國光進士生給事中晞亮給事生長溪東尉桂東尉
生贈奉直大夫之奉直生禮部侍𭅺太冲禮部生知海
縣事應麟知縣生元莆田縣典史子春則府君父也母任氏
府君諱公榖字徳良生三年而典史君亡稍長問其母曰吾
父何在母曰父死巳乆墓木今将拱矣府君擗踊號慟即
製斬衰絰帯追行三年䘮事兄樂先生朝有如其父絲毫
不違其教今先生時號名儒以古文著聞亦盡心扵府君鞠
育導迪無不備至群族内外姻皆之府君肄業郡庠精勤
越流軰夜将半鄰齋燈火盡㓕府君獨焚膏挾冊几坐如枯
株自是䏻通一經發為大義亦整比可觀郡愽士命題招弟
子群試于堂府君特居首列㑹𡻕當大比同舎生皆踊躍入
家状期赴鄊闈府君獨漠然無聞或𭄿之府君泣曰予生
髮未燥先公棄捐󠄂一念及兹肝膽為之折裂雖幸母夫人存
鶴髪鬅鬙而疾疢撓之恨不化一刻為一朝尚斯湏離𰯌
下乎杜門不出日以色養為事及夫人卒塟祭一遵禮度哀
號不暫舎性好施家雖單窶聞人飢凍觧衣减食濟之不
然夜不得𠂀君子以為賢元季政大亂七閩之豪挾兵威
以擅生殺割土疆徃徃致書交辟之府君度其無成皆峻辭
已而亂愈亟府君挈妻孥避地仙逰山中曵杖盤桓而烟霞
泉石日與之相親及
皇明御暦六合載清而府君則頺然老矣乃謂其長子寅曰
不仕無義吾非不知也苐迫扵親老且病耳爾當力學淬行
以其門寅遂以尚書中鄊貢第九名上宫未及㑹試擢
為給事中尋兼靖江相府録事階承事𭅺朝廷推恩封府君
承事𭅺給事中府君之配陳氏先卒已十年至是亦贈孺人
寅方攝監察御史按劾山西忽官書至驛言府君已殁寅匍
匐奔還京詣予𡘜曰寅罪逆深重禍延先子以洪武八年
十月三十日長逝夀僅五十又八寅将馳歸擇地縣香山
里白石峯之原以九年某月日㐮兹大事而起母孺人之骨
合塟焉惟先生職在太史中朝名公卿之墓無不藉雄文傳
信于世敢奉䠂府伴讀陳子晟状再拜以請惟先生𢌿矜之
予聞閩多故族雖歴年千餘而其文獻猶有足徵者府君善
承家學豈不思出就功名之㑹獨以親故不敢蹞歩捨去則
其敦厲孝行絶扵人逺甚孝為百行冕𠩄関倫者甚大
此而不銘嗚呼銘寅䏻汲汲孜孜顯露潜徳惟恐人之不聞
府君亦可謂有子矣府君六子長即寅次曰同曰𩦸曰祥曰
載曰龍同𩦸載龍夭女一未行孫一𨹧生銘曰
人𠩄貴者身身之𠩄本曰親呼吸相通實一氣之分柰何離
而去之則之越西則去秦䏻敦本而厚倫者豈不在扵斯
人豈不在扵斯人
徐貞婦鄭氏傳
徐貞婦鄭名妙静衢之西安人其父頥本簮纓家娶周無它
男子惟産四女而貞婦居其三年十齡粗通孝經大義沉毅
如成人諸女或與之狎厲聲叱之皆畏讋不敢近父竒之
慎擇𠩄歸聞同郡徐思誠乃宋忠壮公徽言之七世孫代有
𩔰人而思誠又習進士業燁燁而文扵是慨然許之及合
成禮貞婦巳十九矣時舅天祥與姑朱氏春秋皆髙貞婦靡
曰靡夜事紡磚惟謹由是羞服備給上𫉬舅姑心凡遇賔祭
亦悉意助集不足則質簮珥供事及其自奉䟽食水飲𠂀之
飴舅歿貞婦出𠩄畜布泉爲含禭衰絰諸費始得成䘮思
誠出卜蔵地舟覆溺死上航溪貞婦𡘜慟㡬欲無生不憚勞
勩舅與夫先塋之側飬姑髙堂日問起居察時燠寒爲衣
進之退撫二子謙貞俾醇儒學而與勝已者交非其𩔖者
絶之雖寒燈凉幌人不䏻堪貞婦䖏之𥙿如父母及諸姊憫
其年少欲使其更醮貞婦曰吾夫固亡有二子在斯不謂之
亡矣脫無子其如姑老何義亦不忍去也具人之形而犬
彘其行妾肯爲之乎即引交股刀截去䯻誓不二夫聞之者
懼不敢撼貞婦見二子成立謙以行義察舉爲部使者以
政事聞擢爲瀧水丞貞婦喜曰吾今而後可以見吾夫地下
矣謙當之官㑹恩例覃及扵親受文綺細繒之賜貞婦益喜
召謙至出白金盤八授之曰國家寵恩至矣爾居官宜氷蘗
自守禄或不給則售此用之慎母瀆貨爲也洪武二年知縣
何忠以貞婦年三十夫亡寡居二十八年氷清玉潔可以厲
民風乃上其事扵府知府王珎加覆覈焉浙江按察僉事張
思立復㢘其非誣然後具牒上行中書以次逹之中朝三年
四月得旌表其門如令貞婦今踰六十又四康強無它疾甞
有田宅為強族𠩄㩀屡訟不得直夫歿讓弗與兢及宅轉鬻
它姓貞婦贖居之識者謂貞婦知大體云
史官曰禮始夫婦者何盖有夫婦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
有君臣三者雖殊其道一而已矣使婦不二其夫子不辱
其親臣䏻忠扵君天下其有弗長治者乎柰何世教淪胥士
大夫誦法先王徃徃或至扵悖君父有如一女婦之㣲不甚
知書乃䏻抗節自守足以増扵五倫之重亦可慨也夫故予
扵徐氏之事特為著傳文一通不少譲将以厲子職𣗳臣節
重名教非曰徒作也有来讀者毛髪将聳然而立矣
元故湛淵先生白公墓銘
嗚呼是惟湛淵先生白公之墓先生諱珽字廷玉白其姓也
出扵宋丞相時中之裔世居文水時中之子翼扈蹕南渡
官至防禦使生武畧大夫良輔食邑携李因家焉武畧之後
又至武功大夫顯始占籍扵錢唐生修武𭅺必騰修武生通
武𭅺嶸先生父也妣方氏先生本四明名儒舒少度遺腹子
通武育以為嗣五𡻕䏻属對八𡻕䏻賦詩十三受經太學習
為科舉業轟然有聲塲屋間一時貴人争欲出其門下甫及
壮元丞相伯顔平江南聞先生賢檄為安豊丞辭不赴乃容
授蔵書之家晝繙夜誦燈墜花穴㡌不知也如是者一十七
年程文憲公鉅夫劉中丞伯宣前後交薦之復以疾辭中𡻕
嘗出㳺梁鄭齊魯歴覧河山之勝豋臨弔古訊人物風土慨
然有尚友千載之意及至燕王公貴人見賔禮或欲舉為
東宫官者先生復引義固辭北逺士乆困逆旅則必昌
言甄㧞之自是學益充文益富而家益貧宣慰都事鮮于公
樞師一時名士援杜甫邵堯夫故事共買屋使之居㑹李文
簡公衎出将使指喟然歎曰有才如是坐視其窮可乎力挽
起之授太平路儒學正先生不得巳應命未㡬攝行教授事
悉心官政修建天門采石二書院政成當時事例可貢行㙜
令史逹官勸之行先生𥬇曰吾守章逢爾它何覬㢤尋轉常
州路儒學教授兵燹之後禮殿與堂廡皆廢弗治祭器載籍
亦闕先生為完之且復侵𭛌三千餘畆俄再遷教授慶元未
上翰林集賢两院謀曰白先生淹囬下列吾儕不啓齒一言
可謂汗顔矣共尉薦之陞江浙等䖏儒學提舉司副提舉階
将仕佐𭅺時鄧文肅公文原實為之長與先生志氣脗合舉
刺得宜文化大行秩既滿銓曹有不知先生者署淮東塩倉
大使先生自以塩筴非𠩄諸習不俟終更即謝事養痾海陵
逺近學徒檐䔲相者殆無虚月先生已六十又七及再遷
事𭅺婺州路蘭溪州判官則不復有䆠情矣曰與韻朋勝
友曵杖㳺衍衘杯賦詩唯恐日之易夕𠩄居西湖有泉自天
竺来及門而匯榜之曰湛淵因以自號晚歸老栖霞又號棲
霞山人以天暦元年九月十五日卒年八十一其年十一月
二日塟錢唐縣㤗鄊棲霞山之陽其子遵治命題曰西湖
詩人白君之墓云先生性至孝母病刲股和藥起瀕死者再
及歿號慟自擲嘔血至数升父感竒疾醫言必得兎矢可療
先生踏氷雪縁崖穴求之三日不得父死抱屍𡘜絶而復蘇
母虐不子子先生事之愈恭既而改適它氏無儋石之
儲先生爲營朝夕且其避兵迄免扵難然汲汲行義尤不
顧家之窶嫠不䏻昏者嫁之死而無𠩄歸者稁殯之遒中
拾遺珠待其人訪索審而還之或以質劑假金匱乏不𫉬償
焚而慰之生平無驕辭怠色一以謙抑爲事聞人善未聞不
𧰟慕見人過掩耳亟避去奉先之外不惑異端不謟瀆
神疾疢憂患之来一委之扵天自㓜至老無一日廢問學故
䏻長扵詩文陽方公囬稱其絶古今有英雄大丈夫氣
剡源戴公表元謂其註波五經之淵披條百氏之畹廬陵劉
公辰翁又言其不爲雕刻苛碎蒼然者不惟極塵外之趣兼
有雲山韶𮑮之音皆確論也翰墨雖有餘事亦有晋魏風酒
酣命二童持𥿄懸筆一揮疾如雨風聲光翕然四逹而先生
素志丘壑以退為進故位不逮名君子惜之先生娶沈氏有
賢行前二十七年卒子二賁文林𭅺安路總管府經歴采
温州路永嘉縣鎮海東寨廵撿女一歸常州路儒學正鄭禾
孫四栩越東明皆蚤世孫女一適平陽宋𠃔恒𠃔恒由紹慶
路儒學正借授新州新興縣福縁寨廵檢賁以子夭命𠃔恒
仲子範為後範有學而文䏻其家者也範生子二弦弢女
三先生𠩄著書曰詩曰文曰經子𩔖訓曰集翠裘曰静語皆
二十卷嘗鋟諸四方多傳誦嗚呼先生已矣濂也晚出雖
不䏻識先生幸鄊先生黄文獻公逰聴談杭都事有如
淮隂龔公開嚴陵何公夢桂眉山家公之㢲莆田劉公𮑮西
秦張公楧虎林𬽦公逺齊東周公宻凡十餘人相與倡明雅
道而先生齒為最少乃與群公相頡頏北两山間其遺迹
班班故在僅踰五十春秋而先軰流風遺韻弗可復見不亦
悲夫嗚呼死者固不可作并其言行而不彰将何以為聳
善扶俗之𭄿扵是徇範之請鉅細畢書之嗚呼先生之名其
果待文而後傳㢤銘曰
虎林有哲夫𠔃秉徳良優柔義如利𠔃避名如避讎指
退以為進𠔃謙抑毎自修知分中自定𠔃不假外物求天經
況𠩄惇𠔃血淚交頥流冠冕百行先𠔃倫品庶不偷發越見
聲詩𠔃笙鏞間鳴球律吕素和恊𠔃八音交相繆雄章落四
海𠔃虹氣日夜浮棲霞有名山𠔃草木光如油紀徳薦石章
𠔃千古振諸幽
著存軒辭〈并序〉
瑞安裴中季和以學行推舉典簿成均扁其軒居曰著存不
忘乎親也御史中丞劉君伯温嘗為賦詩以寫其情予復師
伯温之意演為琴操三觧使季和援琴而皷之琴悲而不成
聲聲信不䏻成也嗚呼孝子之思親果有終極否乎其辭曰
人孰無親𠔃我親歸于黄土六合之間𠔃莫過我最苦風獵
獵𠔃成音雲族興𠔃晝隂我親何在𠔃涕泗霑
我親雖死𠔃我心不死開目則見𠔃威儀孔邇何俟當祭𠔃
始如見之彼蒼者天𠔃悠悠我思
求親𡨋茫𠔃求扵身我身即親𠔃一體之分戰兢保持𠔃
徳日新毫髪不敢愆𠔃懼傷乎親上慎旃㢤𠔃此謂著存
端木府君墓誌銘
予友端君以善既卒之一年其子智衰絰踵門泣拜而請曰
智也罪釁深重禍延先公以洪武癸丑三月乙夘卒于京
之官舎夀僅五十又三遂以是年某月某日蔵于巉山東村
之原𥨸惟先公自少有志事功其善政在人者今多䏻言之
又十年則言之者或寡矣又十年則無人䏻言之矣此無它
人逺者其言湮世易者其事晦亦恒理爾一念及兹寕不使
人興懐乎然而托名文辭者可以垂之無窮千百𡻕猶夫一
日也此為人子者𠩄恃以無恐願先生進之按學子劉剛状
君諱復𥘉以善其字也姓端木氏其先為衞人出扵孔門弟
子子貢之裔今獨以端稱氏者省文也一遷扵大梁再遷
金陵烏衣巷三遷扵溧水縣之巉山其詳𬾨見譜圖記中曽
祖時中祖安父逹妣某氏君有逺志不肯寂寂落人後至
正𥘉以儒試吏江行御史臺同列多貴逰子弟争事表襮
君獨㤗然不失其恒行乆咸畏服之俄遷書吏海右憲部君
佐部使者行州縣彰善瘅𢙣威聲獨著聞㑹四方兵動東
為尤甚君䄂䇿言時政之急如此則可守如此則可戰否則
有歛手就䧏而巳上官聞之皆落落不合君仰天歎曰彼以
吾發狂言耶時事可知矣扵是悵然有鄊土之思溧水道
絶不䏻歸僑居金華日以書史自娱至正已亥
皇上親御六軍取金華命常忠武王錢之王聘君至幕下未
㡬君辭去㑹有言扵朝者癸夘三月召為徽州府經歴徽為
江東大郡政繁而賦殷君悉力佐治百廢具舉功則歸扵其
長田賦乆不均民不堪命君即城東建局使民自實田集為
圖籍覈盈朒驗虚實而定科繇吏民隂為欺弊痛謫之不数
月而畢由是民無逋租官無横歛三皇孔子廟皆築㙜門旅
■之制亦廢君或葺或建咸中程式賦不及民皆不知者
丙午冬改通判吉州府吉俗尚譁訐素號難治民召父老子
弟戒之曰予聞爾民尚豪侈樂訟闘 朝廷子恵元元春
雨秋露無不霑濡爾為良民以報 上徳寕梗化以自
成耶梗化弗祥天刑𠩄不貸爾其識之民皆惴惴無敢執牒
妄訴者丁内艱服除洪武辛亥春召赴京除磨勘司丞時
官署新立凡泉粟之出納刑法之是非物貨之變易無𠩄不
當讞君本逹支自流徂源勾稽𨼆伏纎芥軒露毎一奏對
上廷譽之未㡬升為令君嚴扵限域人見畏不敢有𠩄
請托俄僚属皆以貪墨敗磔首東市唯君獨存清白之行
益表見朝著間冬十一月超授嘉議大夫刑部尚書君之用
刑本諸法律而持以平恕老扵議法者咸以為𠃔杭州馬甲
飛粮事覺逮繫者百餘人 詔君徃治其獄分郡囚别𠩄
人各鞠之合其辭参焉同多者情真否則偽郡守以下皆服
罪壬子春三月拜湖廣等䖏𠫵知政事階中奉大夫湖廣素
號重鎮属兵戈蹂踐之餘土曠民稀君首下属州民復叢者
復其賦一年次閱官書凡粮儲轉輸錢幣出入與夫軍装工
役皆預為計畫且㑹官属問事不集者其故何繇皆曰一省
𠩄轄府州縣二百有餘逺者在千里外毎官多闕其事因不
集君奏請于朝擇在職賢良吏攝其政不数月無事不舉民
驚以為神既而以事召還京師俄以疾卒先配石氏前卒
王氏子四仁義禮智皆石産也仁先卒君天性甚孝自逰䆠
四方不䏻奉驩𰯌下心常慊慊然𠩄得禄賜恒歸以娱親其
奉巳則泊如也母既卒一念及之澘然泣下居官䏻守貧
甞著座右銘曰為官實難貧然後安事有不可急中存寛又
曰心契上天脚踐實地人謂其䏻自警云君状貌秀羙
髯音鴻暢或治政弗暇休夜則焚膏命諸子環侍取書之
嘉言善行歴歴訓戒至夜分乃止故翰林學士朱升甞謂君
為人其謙退似懦夫其專謹似腐儒瞻視精悍似俠客掀髯
談世事似辨士而其精神超越又似逸人仙者君子謂為實
録予托交扵君頗乆而著勲焯䏻固後死者之責銘嗚呼辭
然而年日巳邁文日以衰無以四方之求近因燔毀筆硯
一切謝絶之而中心猶以為未慊也雖然智之𠩄謂則有不
得而忘情者遂𬾨采剛之𠩄録而繫之以銘銘曰
惟士也良有志則剛如挾干将始晦而夷出遇而熈一躍而
飛筮仕府僚因賦定繇功而不驕轉佐方州革俗以媮訓言
繭抽磨勘設曹蚕絲牛毛孰得而逃進領秋鄊憲是經中
乎凖繩徃莅大藩以執政原江漢又安材長如河夀則弗多
其如命何有子治經足繼簮纓縦死猶生巉山之原木古泉
寒銘在不刋
正誼堂銘
三代而下惟漢董仲舒為醇儒其輔江都易王也告之以
正誼明道之語千載之逺人猶誦而法之此無它慕之也長
樂有士名時貢其姓亦董氏以文行入選亦充 椘王府
伴讀朝夕執遺經侍 王𨳩陳内聖外王之道遂慕仲舒
之言取正誼名堂徴予銘銘曰
惟仲舒氏其徳之醇其四方之𠩄則傚其有間扵越秦矧同
出扵巳姓𥘉亦一氣之分雖𣲖别而枝殊比之異族而尤
當親其𠩄親親之伊何正義是遵赫明命之在目思制事之
有倫豈絲髪之敢𥝠察夫人之相因廓然大公一歸至仁此
𠩄以務為𬻻正鄙其詐力不足稱扵大君子之門更生之許
王佐㫁不爲夫而孟堅之著論乃徒致扵紏紛有羙董生文
行孔馴當侍經扵帷幄曰摩切扵典墳苟拾級而漸升又安
知不爲王𫝊之尊名同而實同将何愧乎古人彼峻者堂
聳以華棻我銘其楹用代書紳
仁和圓菴記
杭之仁和去城東五里𠩄有浮屠菴曰圓乃雪菴禪師之
𠩄築也其地當元季爲戰闘之區莽無居人及歸職方而後
遺民稍集徃徃好勇利屠羊豕以成肆師惻然憫之托鉢
行化有禇道真與金薌者首迎禮之先是道真之家人夢異
僧至其廬倡偈爲贈及見師容貌服飾儼然與夢中不殊道
真即言之扵衆翕然化遂與薌日乞食饋師且請扵右族
胡國材共建精舎一區葉氏婦聞之捐󠄂地爲基以尺計者縦
袤干横延干扵是道真因之鳩工前敞脩門中峙佛殿
後聳堂宇翼以两廡而外則垣墉四周庀事扵洪武甲寅春
二月甲子至秋七月某甲子訖㓛焉屋以間計者二十粟
以斛計者一百工以日計者五百師欲垂爾後人乃不逺千
里介予學子童徽来請記予𥨸疑之當兵戈始息創殘猶未
起何暇事扵佛乎縦師言之而疇将聴之徽曰不然師之
事則有異扵人者師本辨章寳寳公之子生有異徴年十五
慨然慕道思以善法度人徃依帝師法子朶兒班大師薙落
為僧遂杖㳺偏𠫵閩浙諸尊宿得法扵伏龍山千岩長
公去棲越之范蟸岩岩有虎一夕避去師𥘉不知書静㝎之
乆發為頌賛自然與道合以是之故人愈趨之而庵成無難
者予因歎曰人苦無志耳果䏻以善導人而人孰不化之豈
惟浮屠氏㢤然而浮屠氏以荘嚴楼閣為有為縦有福報亦
人天小果耳其中必有無為之道存𠩄謂無為之道者無小
無大無内無外無成無壊無欠無餘不為諸佛而有𠩄増不
為凡夫而有𠩄减淵黙不言而聲如恐霆凝㝎未起而身徧
沙界是則𠩄謂圓者也一庵云乎㢤惟師契事理之不
二者必知予言為有㩀徽歸尚以是語之師舊名孛羅帖木
児今改可傅字無授髙昌人雪庵乃其徒𠩄號盖尊之也
題氷壺子傳後
松陽周世英其名為繹祖通書有長者行凡遇過客匱乏
者必傾貲濟之客去藐然不記其姓氏然扵利養榮名尤視
之泊如也近舎二十里有火光發山中上燭霄漢連夕不㓕
有精其藝者宻告世英曰此白金之祥也唯姜氏之地其鑛
獨夥公片言可得之慎毋也公叩諸姜氏果見遂㝎劵
持泉與之擇日将鑿石取鑛或譏姜氏曰爾家就其地軋麻
為油数世矣利孰大焉柰何鬻之鬻之果義乎非義乎世英
聞之歎曰不義在我非彼之罪也乃折劵棄泉以其地還姜
氏姜氏亦固請曰長者固寛厚宵人将何以自寕敢辭世英
深拒之乃已姜氏後知其故歸采白金滿籝當元之季有以
縣丞告身驛逓中至者啓視之則世英氏名州里也莫知
其𠩄来盖世英遇士有恩故薦諸朝署而授之官世英曰
吾白髪垂領已焉用此為㢤竟不上惟優㳺林𡋹間卜地以
為樂丘作繭菴一區時招朋命觴以自娱世英之賢行甚多
今姑舉一二餘則可以例知也士大夫以世英㓗清號曰氷
壺傳之歌詠之且成卷軸矣𩔖多綺綉其辭以為工而無関
其實行予不敢效尤特書此扵卷末使周氏子孫蔵之時
出而𮗚之不有蹶然而興起者吾未之信也
宋學士文集卷第三十五 翰𫟍别集卷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