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鑑 (四庫全書本)/卷107
宋文鑑 巻一百七 |
欽定四庫全書
宋文鑑巻一百七
宋 吕祖謙 編
說
怪說上 石 介
三才位焉各有常道反厥常道則謂之怪矣夫三光代明四時代終天之常道也日月為薄蝕五星為彗孛可怪也夫五嶽安焉四瀆流焉地之常道也山為之崩川為之竭可怪也夫君南靣臣北靣君臣之道也父坐子立父子之道也而臣抗於君子敵於父可怪也夫中國聖人之常治也四民之所常居也衣冠之所常聚也而髠髪左袵不士不農不工不商為夷者半中國可怪也夫中國道德之所治也禮樂之所施也五常之所被也而汗漫不經之教行焉妖誕幻惑之說滿焉可怪也夫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士二廟庶人祭于寝所以不忘孝也而忘而祖廢而祭去事夷狄之鬼可怪也夫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菑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棄能殖百穀祀以為稷后土能平九州祀以為社帝嚳堯舜禹湯文武有功烈於民者也夫日月星辰民所瞻仰也山林川谷丘陵民所取財也非此族也不在祀典而老觀佛寺徧滿天下可怪也人君見一日蝕一星縮一風雨不調順一草木不生殖則能知其為天地之怪也乃避寝減膳徹樂恐懼責已修德以禳除焉彼其滅君臣之道絶父子之親棄道德悖禮樂裂五常遷四民之常居毁中國之衣冠去祖宗而祀夷狄汗漫不經之教行妖誕幻惑之說滿則反不知為怪既不能禳除之又崇奉焉時人見一狐媚一鵲噪一梟鳴一雉入則能知其為人之怪也乃啓咒祈祭以厭勝焉彼其孫其子其父其母忘而祖宗去而父母離而常業裂而常服習夷狄則反不知其怪既厭勝之又尊異焉愈可怪也甚矣中國之多怪也人不為怪者幾少矣噫一日蝕一星縮則天為之不明一山崩一川竭則地為之不寧釋老之為怪也千有餘年矣中國蠧壞亦千有餘年矣不知更千餘年釋老之為怪也如何中國之蠧壞也如何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不生吁
怪說下 石 介
或曰天下不謂之怪子謂之怪今有子不謂怪而天下謂之怪請為子而言之可乎曰奚其為怪也曰昔楊翰林欲以文章為宗於天下憂天下未盡信已之道於是盲天下人目聾天下人耳使天下人目盲不見有周公孔子孟軻揚雄文中子吏部之道使天下人耳聾不聞有周公孔子孟軻揚雄文中子吏部之道俟周公孔子孟軻揚雄文中子吏部之道㓕乃發其盲開其聾使天下唯見已之道唯聞已之道莫知其佗今天下有楊億之道四十年矣今人欲反盲天下人目聾天下人耳使天下人目盲不見有楊億之道使天下人耳聾不聞有楊億之道俟楊億道㓕反發其盲開其聾使目唯見周公孔子孟軻揚雄文中子吏部之道耳唯聞周公孔子孟軻揚雄文中子吏部之道周公孔子孟軻揚雄文中子吏部之道堯舜禹湯文武之道也三才九疇五常之道也反厥常則為怪矣夫書則有堯舜典臯陶益稷謨禹貢箕子之洪範詩則有大小雅周頌商頌春秋則有聖人之經易則有文王之繇周公之爻夫子之十翼今楊億窮研極態綴風月弄花草滛巧侈麗浮華纂組刓鎪聖人之經破碎聖人之言離析聖人之意蠧傷聖人之道使天下不為書之典謨禹貢洪範詩之雅頌春秋之經易之繇爻十翼而為楊億之窮研極態綴風月弄花草滛巧侈麗浮華纂組其為怪大矣是人欲去其怪而就於無怪今天下反為之怪而怪之嗚呼
唐說 尹 源
世言唐所以亡由諸侯之彊此未極于理夫弱唐者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諸侯維之也燕趙魏首亂唐制専地而治若古之建國此諸侯之雄者然皆恃唐為輕重何則假王命以相制則易而順唐雖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順而聽命則天下為亂者不能遂其亂河北不順而變則姦雄或附而起德宗世朱泚李希烈始遂其僭而終敗亡者田悅叛于前武俊順于後也憲宗討蜀平夏誅蔡夷鄆兵連四方而亂不生卒成中興之功者田氏秉命王承宗歸國也武宗将討劉積之叛先諭三鎮絶其連衡之計而王誅以成如是二百年姦臣逆豎専國命者有之夷将相者有之而不敢窺神器非力不足畏諸侯之勢也及廣明之後關東無復唐有方鎮相侵伐者猶以王室為名及梁祖舉河南劉仁恭輕戰而敗羅氏内附王鎔請盟于時河北之事去矣梁人一舉而代唐有國諸侯莫能與之爭其勢然也向使以僖昭之弱乘巢蔡之亂而田承嗣守魏王武俊朱滔據燕趙彊相均地相屬其勢宜莫敢先動况非義舉乎如此雖梁祖之暴不過取伯于一方耳安能彊禪天下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强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或曰諸侯强則分天子之勢子何議之過乎曰秦隋之勢無分于諸侯而亡速于唐何如哉
雜說 劉 敞
善治天下者求之於其身而已矣耳也者所以聽也目也者所以視也口也者所以言也心也者所以思也手也者所以攫也足也者所以走也凡此數者相待而成相湏而生廢之則病缺之則䘮然而莫相易也莫相德也分定故也聖人之治天下能使百官萬物如耳目心口手足之不可相易亦不相德濟之如一身而天下安有不治哉屠羊說者楚之屠羊者也當昭王之時吳兵入郢昭王奔走屠羊說有功焉王定而賞之屠羊說曰不可王始失國吾亦失屠羊今王復國吾亦復屠羊吾職已足矣又何賞乎此其不相德也甚矣所謂分定者非名位有所極人不敢間之者也清濁中理賢不肖中倫人莫能間之者也譬若足之不可為手耳之不可為目也故天子憂天下諸侯憂其國公卿大夫憂其家所任大者憂亦大所任小者憂亦小非上獨逸而下獨苦也古者以進為役以退為休勞力者安勞心者憂也其不以利私也已故上下一體也憂大者慮逺憂小者慮短故有天下者其昧百嵗猶旦暮也有一國者其昧一世猶旦暮也有一家者其昧一嵗猶旦暮也旦逸樂而暮憂患人情所不為故天子有百世之憂諸侯有十世之憂士庶人有終身之憂
進說 王安石
古之時士之在下者無求于上上之人日汲汲惟恐一士之失也古者士之進有以德有以才有以言有以曲藝今徒不然自茂才等而下之至于明法其進退之皆有法度古之所謂德者才者無以為也古之所謂言者又未必應今之法度也誠有豪傑不世出之士不自進乎此上之人弗舉也誠進乎此而不應今之法度有司弗取也夫自進乎此皆所謂枉己者也孟子曰未有枉已能正人者也然而今之士不自進乎此者未見也豈皆不如古之士自重以有恥乎古者井天下之地而授之氓士之未命也則授一㕓而為氓其父母妻子裕如也自家達國有塾有序有學觀游止處師師友友絃歌堯舜之道自樂也磨礱鐫切沉浸灌養行完而才備則曰上之人其舍我哉上之人其亦莫之能舍也今也地不井國不學黨不庠遂不序家不塾士之未命也則或無以裕父母妻子無以處行完而才備上之人亦莫之舉也士安得而不自進嗚呼使今之士不若古非人則然勢也勢之異聖賢之所以不得同也孟子不見三公而孔子為季氏吏夫不以勢乎哉士之進退不惟其德與才而惟今之法度而有司之好惡未必今之法度也是士之進不惟今之法度而幾在有司之好惡耳今之有司非昔之有司也後之有司又非今日之有司也有司之好惡豈常哉是士之進退果卒無所必而已矣噫以言取人本之失也取焉而又不得其所謂言是失之失也况又重以有司好惡之不可常哉古之道其卒不可見乎士也有得己之勢其得不己乎得巳而不巳未見其為有道也楊叔明之兄弟以父任皆京官其勢非吾所謂無以處無以裕父母妻子而有不得己焉者也自枉而為進士而又枉於有司而又若不釋然二君固常自任以道而且朋友我矣懼其猶未寤也為進說與之
太極圖說 周敦頥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隂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隂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隂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五行一隂陽也隂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唯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聖人之道仁義中正而己矣〉而主靜〈無欲故靜〉立人極焉故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稼說送張琥 蘇 軾
曷常觀於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餘其田美而多則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完其食足而有餘則種之常不後時而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實久藏而不腐今五十口之家而共百畝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鋤耰銍艾相尋於其上者如魚鱗而地力竭矣種之常不及時而斂之常不待其熟此豈能復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過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養而不敢輕用以待其成者閔閔焉如嬰兒之望長也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虚者養之以至於充三十而後仕五十而後爵信於久屈之中而用於至足之後流於既溢之餘而發於持滿之末此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於學不幸而早得與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謂不早也吾今雖欲自以為不足而衆且妄推之矣嗚呼吾子其去此而務學也哉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吾告子止於此矣子歸過京師而問焉有曰轍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語之
剛説 蘇 軾
孔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又曰巧言令色鮮矣仁所好夫剛者非好其剛也好其仁也所惡夫佞者非惡其佞也惡其不仁也吾平生多難常以身試之凡免我於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擠我於嶮者皆異時可喜人也吾是以知剛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建中靖國之初吾歸自海南見故人問存没追論平生所見剛者或不幸死矣若孫君介夫諱立節者真可謂剛者也始吾弟子由為條例司屬官以議不合引去王荆公謂君曰吾條例司當得開敏如子者君笑曰公過矣當求勝我者若我輩人則亦不肯為條例司矣公不答徑起入户君亦趨出君為鎮江軍書記吾時適守錢塘徃來常潤間見君京口方新法之初監司皆新進少年馭吏如束濕不復以禮遇士大夫而獨敬憚君曰是抗丞相不肯為條例司者謝麟經制溪洞事宜州守王竒與蠻戰死君為桂州節度判官被㫖鞫吏士有罪者麟因収大小使臣十二人付君并按且盡斬之君持不可麟以語侵君君曰獄當論情吏當守法逗撓不進諸将罪也既伏其辜矣餘人可盡戮乎若必欲以非法斬人則經制司自為之我何與焉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獄事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遷官吾以是益知剛者之必仁也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於必死乎方孔子時可謂多君子而曰未見剛者以明其難得如此而世乃曰太剛則折士患不剛耳長養成就猶恐不足當憂其太剛而懼之以折耶折不折天也非剛之罪為此論者鄙夫患失者也君平生可紀者甚多獨書此二事遺其子勰勴明剛者之必仁以信孔子之說
雜說 蘇 軾
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汨汨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石山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
郄超雖為桓溫腹心以其父愔忠於王室不令知之將死出一箱付門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欲相傷為斃我死後公若大損眠食可呈此箱不爾便燒之愔後果哀悼成疾門生依指呈之則悉與溫徃反密計愔大怒曰小子死晩矣更不復哭若方回者可謂忠臣矣當與石碏比然超謂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則不從溫矣東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梁史劉凝之為人認所著履即予之此人後得所失履送還不肯復取又沈麟士亦為隣人認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邪即予之隣人得所失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邪笑而受之此雖小事然處世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也
宋君奪民時以為臺而民非之無忠臣以掩其過也子罕釋相而為司空民非子罕而善其君齊桓公宫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管仲所為三歸之家以掩桓公此戰國策之言蘇子曰管仲仁人也戰國策之言庶幾是乎然世未有以為然者也雖然管仲之愛君亦陋矣不諫其過勿務分謗焉或曰管仲不可諫也蘇子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諫而不聽則不用而已矣故孔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桓溫之所成殆過於劉越石而區區慕之者英雄必自有以相伏初不以成敗言耶以此論之光武之度本不如𤣥德唐文辜之英氣未必過劉寄奴也
人君不得與臣下爭善同列爭善猶以為妬可以君父而妬臣子乎晉宋間人主至與臣下爭作詩寫字故鮑昭多累句王僧䖍用拙筆以避禍悲夫一至於此哉漢文言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乃不及非獨無損於文帝乃所以為文帝之盛德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漢文勝賈生之論此非獨求勝其臣乃與異代之臣爭善惟無人君之度正如妬婦不獨禁忌其夫乃妬他人之妾也
漢仍秦法至重髙恵固非虐主然習所見以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罷肉刑與參夷之誅景帝復孥戮晁錯武帝罪戾有増無損宣帝治尚嚴因武之舊至王嘉為相始輕減法律遂至東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記其事事見梁綂傳固可謂疎略矣嘉賢相也輕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記乎統乃言髙恵文帝以重法興哀平以輕法衰因上書乞増重法律賴當時不從其議此如人年少時不節酒色而安老後雖節而病見上便謂酒可以延年可乎統亦東京名臣一出此言遂獲罪于天其子松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滅族嗚呼悲夫戒哉疎而不漏可不懼乎
晉士浮虚無實用然其間亦有不然者如孟嘉平生無一事然桓溫謂嘉曰人不可無勢我乃能駕馭卿溫平生輕殷浩豈妄許人者哉乃知孟嘉若遇當作謝安安不遇不過如孟嘉
真宗時或薦梅詢可用者上曰李沆嘗言其非君子時沆之没蓋二十餘年矣歐陽文忠公嘗問蘇子容曰宰相没二十年能使人主追信其言以何道子容言獨以無心故爾軾因贊其語且言陳執中俗吏爾特至公猶能取信主上况如李公之才識而濟之以無心耶脉之難明古今所病也至虚有盛候太實有羸状差之毫釐疑似之間便有死生禍福之異此古今所病也疾不可不謁醫之明脉者蓋天下一二騏驥不時有天下未嘗徒行和扁不世出病者終不徒死亦因其長而護其短耳士大夫多秘所患求脉驗之靈否使索病於冥漠之中辨虚實冷熱於疑似之間醫不幸而失不肯自謂失也則巧飾遂非以全其名至於不救是固難治也間有馴愿者或用主人之言亦湏參以所見兩存而雜治以故藥不效此世之通患而莫之悟也吾平生求醫必於平時黙驗其工拙至於有疾必先盡告以所患而後求診使醫了然知患之所在然後求之脉虚實冷熱先定於胸中則脉之疑似不能亂也故雖中醫治吾疾常愈而已豈以困醫為事哉
韓退之喜大顛如喜澄觀文暢意耳非信佛法也而妄撰退之與大顛書其詞凡鄙退之家奴僕亦無此語今一士人又於其末妄題云歐陽永叔謂此文非退之莫能作此又誣永叔者
永叔作醉翁亭記其詞玩易蓋戲云耳不自謂竒特也而妄庸者亦撰作永叔語云平生為文此最得意又云吾不能作退之畫記退之亦不能為醉翁亭記
宋文鑑巻一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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