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卷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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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傳第二十九 劉湛 范曄 宋書
列傳第三十 袁淑
列傳第三十一 徐湛 江湛 王僧綽 

袁淑字陽源,陳郡陽夏人,丹陽尹豹少子也。

少有風氣,年數歲,伯父湛謂家人曰:[1]「此非凡兒。」至十餘歲,為姑夫王弘所賞。不為章句之學,而博涉多通,好屬文,辭采遒豔,縱橫有才辯。本州命主簿,著作佐郎,太子舍人,並不就。彭城王義康命為司徒祭酒。[2]義康不好文學,雖外相禮接,意好甚疎。劉湛,淑從母兄也,欲其附己,而淑不以為意,由是大相乖失,以久疾免官。補衡陽王義季右軍主簿,遷太子洗馬,以脚疾不拜。衞軍臨川王義慶雅好文章,請為諮議參軍。頃之,遷司徒左西屬。出為宣城太守,入補中書侍郎,以母憂去職。服闋,為太子中庶子。元嘉二十六年,遷尚書吏部郎。其秋,大舉北伐,淑侍坐從容曰:「今當鳴鑾中岳,席卷趙、魏,檢玉岱宗,今其時也。臣逢千載之會,願上封禪書一篇。」太祖笑曰:「盛德之事,我何足以當之。」出為始興王征北長史、南東海太守。淑始到府,濬引見,謂曰:「不意舅遂垂屈佐。」淑答曰:「朝廷遣下官,本以光公府望。」還為御史中丞。

時索虜南侵,遂至瓜步,太祖使百官議防禦之術,淑上議曰:

臣聞函車之獸,離山必斃;絕波之鱗,宕流則枯。羯寇遺醜,趨致畿甸,蟻萃螽集,聞已崩殪。天險巖曠,地限深遐,故全魏戢其圖,盛晉輟其議,情屈力殫,氣挫勇竭,諒不虞於來臨,本無怵於能濟矣。乃者燮定攜遠,阻違授律,由將有弛拙,故士少鬭志。圍潰之眾,匪寇傾淪,攻制之師,空自班散,濟西勁騎,急戰蹵旅,淮上訓卒,簡備靡旗。是由綏整寡衷,戎昭多昧,遂使潞子入患,伊川來擾,[3]紛殄姬風,泯毒禹績,騰書有渭陰之迫,懸烽均咸陽之警。然而切揣虛實,伏匿先彰,校索伎能,譎詭既顯。綿地千里,彌行阻深,表裏躓硋,後先介逼。捨陵衍之習,競湍沙之利。今虹見萍生,土膏泉動,津陸陷溢,痁禍洊興,蒭藁已單,米粟莫係,水宇衿帶,進必傾霣,河隘扁固,退亦墮滅。所謂栖烏於烈火之上,養魚於叢棘之中。
或謂損緩江右,寬繕淮內。竊謂拯扼閩城,舊史為允,棄遠涼土,前言稱非。限此要荒,猶弗委割。況聯被京國,咫尺神甸,數州摧掃,列邑殲痍,山淵反覆,草木塗地。今丘賦千乘,井算萬集,肩摩倍於長安,締袂百於臨淄,什一而籍,實慊氓願,履畝以稅,既協農和。戶競戰心,人含銳志,皆欲贏糧請奮,釋緯乘城。謂宜懸金鑄印,要壯果之士,重幣甘辭,招摧決之將,舉薦板築之下,抽登臺皁之間,賞之以焚書,報之以相爵,俄而昭才賀闕,異能間至。
戎貪而無謀,肆而不整,迷乎向背之次,謬於合散之宜,犯軍志之極害,觸兵家之甚諱。咸畜憤矣,僉策戰矣,稱願影從,謠言緡命。宜選敢悍數千,騖行潛掩,偃旗裹甲,鉗馬銜枚,檜稽而起,晨壓未陣,旌譟亂舉,火鼓四臨,使景不暇移,塵不及起,無不禽鎩獸讋,冰解霧散,掃洗噍類,[4]漂鹵浮山。如有決罦漏網,逡窠逗穴,命淮、汝戈船,遏其還逕,兗部勁卒,梗其歸塗。必剪元雄,懸首麾下,乃將隻輪不反,戰轊無旋矣。於是信臣騰威,武士繕力,緹組接陰,鞞柝聯響。
若其偽遁瀛漲,[5]出沒無際,楚言漢旆,顯默如神,固已日月蔽虧,川谷蕩貿。負塞殘孽,阻山燼黨,收險竊命,憑城借一,[6]則當因威席卷,乘機芟剿。泗、汴秀士,星流電燭,徐、阜嚴兵,雨湊雲集,蹷亂桑溪之北,搖潰澣海以南,絕其心根,勿使能植,銜索之枯,幾何不蠧。是由涸澤而漁,焚林而狩,若浚風之儛輕籜,杲日之拂浮霜。既而尉洽荷掠之餘,望吊網悲之鬼。然後天行樞運,猋舉煙升,青蓋西巡,翠華東幸,經啟州野,舉無遺策,[7]俾高闕再勒,燕然後銘。方乃奠山沉河,創禮輯策,闡燿炎、昊之遺則,貫軼商、夏之舊文。
今眾賈拳勇,而將術疎怯,意者稔泰日積,承平歲久,邑無驚赴之急,家緩餽戰之勤,闕閱訓之禮,簡參屬之飾,且亦薦採之法,庸未蔇歟。若乃邦造里選,攉論深切,躬擐盡幽,斬帶尋遠,設有沉明能照,俊偉自宣,誠感泉雨,流通金石,氣懾飛、賁,知窮苴、起,審邪正順逆之數,達昏明益損之宜,能睽合民心,愚叡物性,登丹墀而敷策,躡青蒲而揚謀,上說辰鑒,下弭素言,足以安民紓國,救災恤患。則宜拔過寵貴之上,襃升戚舊之右,別其旂章,榮其班祿,出得專譽,使不稟命,降席折節,同廣武之請,設壇致禮,均淮陰之授。必有要盟之功,竊符之捷。
夷裔暴很,內外侮棄,始附之眾,分茷無序,蠱以威利,勢必攜離,首順之徒,靡然自及。今淶繹故典,瀍土纓緌,翦焉幽播,折首凶狡。是猶眇者願明,痿之思步,動商遄會,功終易感。劫晉在於善覘,全鄭實寄良諜,多縱反間,汨惑心耳,發險易之前,抵興喪之術,衝其猜伏,拂其嫌嗜,汨以連率之貴,餌以析壤之資,罄筆端之用,展辭鋒之銳,振辯則堅圍可解,馳羽而巖邑易傾。必府鬲土崩,枝幹瓦裂,故燕、樂相悔,項、范交疑矣。
或乃言約功深,事邇應廣,齊圉反駕,趙養還君,盡輿誦之道,畢能事之効。臣幸得出內層禁,游息明代,[8]澤與身泰,恩隨年行,無以逢迎昌運,潤飾鴻法。今塗有遺鏃,蠆未息蜂,敢思涼識,少酬閎施。但坐幕既乏昭文,免冑不能致果,竊觀都護之邊論,屬國之兵謨,終、晁之抗辭,杜、耿之言事,咸云及經之棘,猶闕上算,燭郛之敬,裁收下策。自恥懦木,智不綜微,敢露昧見,無會昭採。

淑憙為誇誕,每為時人所謿。始興王濬嘗送錢三萬餉淑,一宿復遣追取,謂使人謬誤,欲以戲淑。淑與濬書曰:「袁司直之視館,敢寓書於上國之宮尹。日者猥枉泉賦,降委弊邑。弊邑敬事是遑,無或違貳。懼非郊贈之禮,覲饗之資,不虞君王惠之於是也,是有懵焉。弗圖旦夕發咫尺之記,籍左右而請,以為胥授失旨,爰速先幣。曾是附庸臣委末學孤聞者,如之何勿疑。且亦聞之前志曰,七年之中,一與一奪,義士猶或非之。況密邇旬次,何其裒益之亟也。藉恐二三諸侯,有以觀大國之政。是用敢布心腹。弊室弱生,砥節清廉,好是潔直,以不邪之故,而貧聞天下。寧有昧夫嗟金者哉。不腆供賦,束馬先璧以俟命。唯執事所以圖之。」

遷太子左衞率。元凶將為弒逆,其夜淑在直,二更許,呼淑及蕭斌等流涕謂曰:「主上信讒,將見罪廢。內省無過,[9]不能受枉。明旦便當行大事,望相與勠力。」淑及斌並曰:「自古無此,願加善思。」劭怒變色,左右皆動。斌懼,乃曰:「臣昔忝伏事,常思効節,況憂迫如此,輒當竭身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謂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時嘗患風,或是疾動耳。」劭愈怒,因問曰:「事當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後,為天地之所不容,大禍亦旋至耳。願急息之。」劭左右引淑〔衣曰:「此是何事,而可言罷。」因賜淑〕等袴褶,[10]又就主衣取錦,截三尺為一段,又中破,分斌、淑及左右,使以縛袴。淑出還省,繞牀行,[11]至四更乃寢。劭將出,已與蕭斌同載,呼淑甚急,淑眠終不起。劭停車奉化門,催之相續。徐起至車後,劭使登車,又辭不上。劭因命左右:「與手刃。」見殺於奉化門外,時年四十六。劭即位,追贈太常,賜賵甚厚。

世祖即位,使顏延之為詔曰:「夫輕道重義,亟聞其教;世弊國危,希遇其人。自非達義之至,識正之深者,孰能抗心衞主,遺身固節者哉。故太子左衞率淑,文辯優洽,秉尚貞慤。當要逼之切,意色不橈,厲辭道逆,氣震凶黨。虐刃交至,取斃不移。古之懷忠隕難,未云出其右者。興言嗟悼,無廢乎心。宜在加禮,永旌宋有臣焉。可贈侍中、太尉,諡曰忠憲公。」又詔曰:「袁淑以身殉義,忠烈邈古。遺孤在疚,特所矜懷。可厚加賜卹,以慰存亡。」淑及徐湛之、江湛、王僧綽、卜天與四家,於是長給稟祿。文集傳於世。

子幾、敳、稜、凝、標。敳,世祖步兵校尉。凝,太宗世御史中丞,出為晉陵太守。太宗初與四方同反,[12]兵敗歸降,以補劉湛冠軍府主簿。[13]淑諸子並早卒。

史臣曰:天長地久,人道則異於斯。蕣華朝露,未足以言也。其間夭遽,曾何足云。宜任心去留,不以存沒嬰心。徒以靈化悠遠,生不再來,雖天行路嶮,而未之斯遇,謂七尺常存,百年可保也。所以據洪圖而輕天下,吝寸陰而敗尺璧。若乃義重乎生,空炳前誥,投軀殉主,世罕其人。若無陽源之節,丹青何貴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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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伯父湛謂家人曰 各本並脫「父」字,據南史補。
  2. 彭城王義康命為司徒祭酒 「司徒祭酒」各本並作「軍司祭酒」,據南史改。按時無軍司祭酒之官,而彭城王時為司徒,據百官志司徒府有祭酒。
  3. 遂使潞子入患伊川來擾 「潞子」各本並作「栲潞」,「伊川」各本並作「泉伊」,據元龜四七一改。
  4. 掃洗噍類 「噍」各本並作「哨」,據元龜四七一改。
  5. 若其偽遁瀛漲 「瀛漲」各本並作「羸張」,今改正。瀛漲,喻大海。
  6. 憑城借一 「一」各本並作「土」,據元龜四七一改。
  7. 舉無遺策 各本並作「滌一軫策」,據元龜四七一改。
  8. 游息明代 「息」各本並作「心」,據元龜四七一改。
  9. 內省無過 「內省」各本並作「省內」,據通鑑乙正。
  10. 劭左右引淑衣曰此是何事而可言罷因賜淑等袴褶 各本並脫「衣曰此是何事而可言罷因賜淑」十三字,據南史補。
  11. 淑出還省繞牀行 「還」各本作「環」,據南史改。
  12. 凝太宗世御史中丞出為晉陵太守太宗初與四方同反 「同反」各本並作「國反」,孫虨宋書考論云:「國反當為同反。」按孫說是,今改正。孫虨又云:「據孔覬傳,則為晉陵太守與四方同反者乃袁標非凝也。當有脫文,故世宗、太宗之云多誤。」按孫說是,但「太宗世」本不誤,因下敍袁標事,史有奪文,故前云「太宗世」,後云「太宗初」,語意不接。
  13. 以補劉湛冠軍府主簿 孫虨宋書考論云:「考證云劉湛元嘉十七年誅,太宗時安得為冠軍。南齊書李安民傳,安民宋明帝世為劉韞冠軍參軍,韞本傳不言有此軍號,蓋略之也。『湛』字蓋『韞』字之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