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四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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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文公逸詩
[编辑]唐五竇《聯珠集》載,竇牟為東都判官,陪韓院長、韋河南同尋劉師,不遇,分韻賦詩。都官員外郎韓愈得尋字,其語云:「秦客何年駐,仙源此地深。還隨躡鳧騎,來訪馭雲襟。院閉青霞入,松高老鶴尋。猶疑隱形坐,敢起竊桃心。」今諸本韓集皆不載。近者莆田方崧卿考證訪賾甚至,猶取《聯珠》中竇庠《酬退之登岳陽樓》一大篇,顧獨遺此,何也?
竇叔向詩不存
[编辑]《竇氏聯珠》序云,五竇之父叔向,當代宗朝,善五言詩,名冠流輩。時屬貞懿皇后山陵,上註意哀挽,即時進三章,內考首出,傳諸人口。有「命婦羞蘋葉,都人插柰花」,「禁兵環素帟,宮女哭寒雲」之句。可謂佳唱,而略無一首存於今。荊公《百家詩選》亦無之,是可惜也。予嘗得故吳良嗣家所抄唐詩,僅有叔向六篇,皆奇作。念其不傳於世,今悉錄之。《夏夜宿表兄話舊》云:「夜合花開香滿庭,夜深微雨醉初醒。遠書珍重何時達,舊事淒涼不可聽。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雕零。明朝又是孤舟別,愁見河橋酒幔青。」《秋砧送包大夫》云:「斷續長門夜,清冷逆旅秋。征夫應待信,寒女不勝愁。帶月飛城上,因風散陌頭。離居偏入聽,況復送歸舟。」《春日早朝應制》云:「紫殿俯千官,春松應合歡。禦爐香焰暖,馳道玉聲寒。乳燕翻珠綴,祥烏集露盤。宮花一萬樹,不敢舉頭看。」《過檐石湖》云:「曉發魚門埭,晴看檐石湖。日銜高浪出,天入四空無。咫尺分洲島,纖毫指舳艫。渺然從此去,誰念客帆孤。」《貞懿輓歌》二首云:「二陵恭婦道,六寢盛皇情。禮遜生前貴,恩追歿後榮。幼王親捧土,愛女復連塋。東望長如在,誰云向玉京。」「後庭攀畫柳,上陌咽清笳。命婦羞蘋葉,都人插柰花。壽宮星月異,仙路往來賒。縱有迎神術,終悲隔絳紗。」第三篇亡。叔向字遺直,仕至左拾遺,出為溧水令。《唐書》亦稱其以詩自名云。
用柰花事
[编辑]竇叔向所用柰花事,出《晉史》,云成帝時,三吳女子相與簪白花,望之如素柰,傳言天公織女死,為之著服。已而杜皇后崩,其言遂驗。紹興五年,寧德皇后訃音從北庭來,知徽州唐煇使休寧尉陳之茂撰疏文,有語云:「十年罹難,終弗返於蒼梧。萬國銜冤,徒盡簪於白柰。」是時,正從徽廟蒙塵,其對偶精確如此。
王廖兒良
[编辑]賈誼《過秦論》曰:「六國之士,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漢書》註家皆無所釋,顏師古但音兒為五奚反,廖為聊而已。此八人者,帶佗、兒良、王廖不知其何國人,獨《呂氏春秋》云:「老聃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列子貴虛,陳駢貴齊,楊朱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而註云:「王廖謀兵事,貴先,建茅也。兒良作《兵謀》,貴後。」雖僅見二人之名,然亦莫能詳也。廖、良列於孔、老之末,而漢四種兵書,有良《權謀》一篇。又賈誼首稱寧越、杜赫為之謀。《漢書》亦不註。呂氏云孔、墨、寧越,皆布衣之士也。越中牟人也,周威公師之。又稱杜赫以安天下說周昭文君。則越、赫善謀,可以概見。漫書之以補《漢書》之缺。
徙木僨表
[编辑]商秧變秦法,恐民不信,乃募民徙三丈之木而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金,乃下令。吳起治西河,欲諭其信於民,夜置表於南門之外,令於邑中曰:「有人能僨表者,仕之長大夫。」民相謂曰:「此必不信。」有一人曰:「試往僨表,不得賞而已,何傷?」往僨表,來謁吳起,起仕之長大夫。自是之後,民信起之賞罰。予謂鞅本魏人,其徙木示信,蓋以效起,而起之事不傳。
建武中元續書
[编辑]《隨筆》所書《建武中元》一則,文惠公作《隸釋》,於蜀郡守何君《閣道碑》一篇中,以為不然。比得蜀士袁夢麒應祥《漢制叢錄》,亦以紀、誌、傳不同為惑,而云近歲雅州榮經縣治之西,有得《蜀郡治道記》於崖壁間者,記末云:「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於是千載之疑,渙然冰釋。予觀何君《閣道》正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袁君所言榮經崖壁之記,蓋是此耳。但以出於近歲,恨不得質之文惠,為之惻然。
草駒聾蟲
[编辑]今人謂野牧馬為草馬,《淮南子·修務訓》曰:「馬之為草駒之時,跳躍揚蹄,翹尾而走,人不能制。」註云:「馬五尺以下為駒,放在草中,故曰草駒。」蓋今之所稱者是也。下文曰:「形之於馬,馬不可化,其可駕御,教之所為也。馬,聾蟲也,而可以通氣誌,猶待教而成,又況人乎?」註曰:「蟲,喻無知也。」聾蟲之名甚奇。
記李履中二事
[编辑]崇寧中,蔡京當國,欲洗邢恕誣謗宗廟之罪,既抆拭用之,又欲令立邊功以進身,於是以為涇原經略使,遂謀用車戰法,及造舟五百艘,將直抵興靈,以空夏國。詔以付熙河漕臣李復。復長安人,久居兵間,習熟戎事,力上疏詆切之。予頃書之於國史恕列傳中。比得上饒所刊《潏水集》,正復所為文,得此兩奏,嘆其能以區區外官而排斥上相之客如此。恨史傳為不詳盡,乃錄於此。
- 其《乞罷造戰車疏》云:「奉聖旨,令本司制造戰車三百兩。臣嘗覽載籍,古者師行,固嘗用車,蓋兵不妄動,征戰有禮,不為詭遇,多在平原廣野,故車可以行。今盡在極邊,戎狄乘勢而來,雖鷙鳥飛翥,不如是之迅捷,下寨駐軍,各以保險為利。其往也,車不及期,居而保險,車不能登,歸則虜多襲逐,爭先奔趨,不暇回顧,車安能收?非若古昔於中國為用。臣聞此議,出於許彥圭,彥圭因姚麟而獻說,朝廷遂然之,不知彥圭劇為輕妄。唐之房琯,嘗用車戰,大敗於陳濤斜,十萬義軍,無有脫者。畿邑平地且如此,況今欲用於峻阪溝谷之間乎?又戰車比常車闊六七寸,運不合轍,牽拽不行。昨來兵夫,典賣衣物,自賃牛具,終日方進五七里,遂致兵夫逃亡,棄車於道,大為諸路之患。今乞便行罷造,如別路已有造者,乞更不牽拽前來。」
- 其《乞罷造船奏》云:「邢恕乞打造船五百隻,於黃河順流放下,至會州西小河內藏放。有旨專委臣監督,限一年了當契勘。本路只有船匠一人,須乞於荊、江、淮、浙和雇。又丁線物料,亦非本路所出。觀恕奏請,實是兒戲。且造船五百隻,若自今工料並備,亦須數年。自蘭州駕放至會州,約三百里,北岸是敵境,豈可容易?會州之西,小河鹹水,其闊不及一丈,深止於一二尺,豈能藏船?黃河過會州入韋精山,石峽險窄,自上垂流直下,高數十尺,船豈可過?至西安州之東,大河分為六七道,水淺灘磧,不勝舟載,一船所載,不過五馬二十人,雖到興州,又何能為?又不知幾月得至?此聲若出,必為夏國侮笑,臣未敢便依旨揮擘畫,恐虛費錢物,終誤大事。」
疏既上,徽宗察其言忠,遂罷二役。復字履中,為關內名儒,官至中大夫、集英殿修撰。李昭玘嘗贈詩云:「結交賴有紫髯翁,鶴骨嶄嶄爛修目。五言長城屹千丈,萬卷書樓聊一讀。」可知其人矣。
乾寧覆試進士
[编辑]唐昭宗乾寧二年試進士,刑部尚書崔凝下二十五人。放榜後,宣詔翰林學士陵、秘書監馮渥入內,各贈衣一副,及氈被,於武德殿前復試,但放十五人。自狀頭張貽範以下重落,其六人許再入舉場,四人所試最下,不許再入,蘇楷其一也。故挾此憾,至於駁昭宗「聖文」之謚。崔凝坐貶合州刺史。是時,國祚如贅疣,悍鎮強藩,請隧問鼎之不暇,顧惓惓若此。其再試也,試賦各兩篇,內《良弓獻問賦》,以「太宗問工人木心不正,脈理皆邪,若何道理」十七字皆取五聲字,依輪次以雙周隔句為韻,限三百二十字成。貽範等六人,訖唐末不復綴榜。蓋是時不糊名,一黜之後,主司不敢再收拾也。有黃滔者,是年及第,閩人也,九世孫沃為吉州永豐宰,刊其遺文,初試覆試凡三賦皆在焉。《曲直不相入賦》,以題中曲直兩字為韻。釋云:邪正殊途,各有好惡。終篇只押兩韻。《良弓獻問賦》,取五聲字次第用各隨聲為賦格。於是第一韻尾句云:「資國祚之崇崇」,上平聲也。第二韻:「垂寶祚於綿綿」,下平聲也。第三韻:「曾非唯唯」,上聲也。第四韻:「露其言而粲粲」,去聲也。而闕入聲一韻。賦韻如是,前所未有。國將亡,必多制,亦云可笑矣。信州永豐人王正白,時再試中選,郡守為改所居坊名曰「進賢」,且減戶稅,亦後來所無。
臨海蟹圖
[编辑]文登呂亢,多識草木蟲魚。守官臺州臨海,命工作《蠏圖》,凡十有二種。一曰蝤蛑。乃蟹之巨者,兩螯大而有細毛如苔,八足亦皆有微毛。二曰撥棹子。狀如蝤蛑,螫足無毛,後兩小足薄而微闊,類人之所食者,然亦頗異,其大如升,南人皆呼為蟹,八月間盛出,人采之,與人鬥,其螯甚巨,往往能害人。三曰擁劍。狀如蟹而色黃,其一螯偏長三寸余,有光。四曰彭螖。螯微毛,足無毛,以鹽藏而貨於市,《爾雅》曰:「彭蠌〈(zé)〉,小者蟧。」云小蟹也。蠌音澤,蟧音勞,吳人呼為彭越。《搜神記》言,此物嘗通人夢,自稱「長卿」,今臨海人多以「長卿」呼之。五曰竭樸。大於彭螖,殼黑斑,有文章,螯正赤,常以大螯障目,小螯取食。六曰沙狗。似彭螖,壤沙為穴,見人則走,屈折易道不可得。七曰望潮。殼白色,居則背坎外向,潮欲來,皆出坎舉螯如望,不失常期。八曰倚望。亦大如彭蜞,居常東西顧睨,行不四五,又舉兩螯,以足起望,惟入穴乃止。九曰石蜞。大於常蟹,八足,殼通赤,狀若鵝卵。十曰蜂江。如蟹,兩螯足極小,堅如石,不可食。十一曰蘆虎。似彭蜞,正赤,不可食。十二曰彭蜞。大於螖,小於常蟹。呂君云:「此皆常所見者,北人罕見,故繪以為圖。又海商言,海中𪓟鼊〈(qúbì)〉島之東,一島多蟹,種類甚異。有虎頭者,有翅能飛者,有能捕魚者,有殼大兼尺者,以非親見,故不畫。」李履中得其一本,為作記。予家楚,宦遊二浙、閩、廣,所識蟹屬多矣。亦不悉與前說同。而所謂黃甲,白蟹、蟳、蠘諸種,呂圖不載,豈名謂或殊乎?故紀其詳以示博雅者。
東坡作碑銘
[编辑]東坡《祭張文定文》云:「軾於天下,未嘗銘墓,獨銘五人,皆盛德故。」以文集考之,凡七篇。若富韓公、司馬溫公、趙清獻公、範蜀公並張公,坡所自作。此外趙康靖、滕元發二誌,乃代張公者,故不列於五人之數。《眉州小集》有元祐中奏稿云:「臣近準敕差撰故同知樞密院事趙瞻神道碑並書者,臣平生本不為人撰行狀、埋銘、墓碑,士大夫所共知。只因近日撰《司馬光行狀》,蓋為光曾為臣亡母程氏撰埋銘,又為範鎮撰墓誌,蓋為鎮與先臣某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詔撰司馬光、富弼等墓碑,不可固辭,然終非本誌,況臣老病廢學,文詞鄙陋,不稱人子所欲顯揚其親之意,伏望聖慈別擇能者,特許辭免。」觀此一奏,可印公心。而杭本奏議十五卷中不載。
洗兒金錢
[编辑]車駕都錢塘以來,皇子在邸生男及女,則戚裏、三衙、浙漕、京尹,皆有餉獻,隨即致答,自金幣之外,洗兒錢果,動以十數合,極其珍巧,若總而言之,殆不可勝算,莫知其事例之所起。劉原甫在嘉祐中,因論無故疏決云:「在外群情,皆云聖意以皇女生,故施此慶,恐非王者之令典也。又聞多作金銀、犀象、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錢,及鑄金銀為花果,賜予臣下,自宰相、臺諫,皆受此賜。無益之費,無名之賞,殆無甚於此。若欲誇示奢麗,為世俗之觀則可矣,非所以軌物訓儉也。宰相、臺諫,以道德輔主,奈何空受此賜,曾無一言,遂事不諫!臣願深執恭儉,以答上天之貺,不宜行姑息之恩,以損政體。」偉哉劉公之論,其勁切如此。歐陽公銘墓,略而不書。予為國史亦不知載於本傳,比方讀其奏章,故敬紀之。韓偓《金鑾密記》云:「天復二年,大駕在岐,皇女生三日,賜洗兒果子、金銀錢、銀葉坐子、金銀挺子。」予謂唐昭宗於是時尚復講此,而在庭無一言,蓋宮掖相承,欲罷不能也。
告命失故事
[编辑]祖宗時知制誥六員,故朝廷除授,雖京官磨勘,選人改秩,奏薦門容、恩科助教,率皆命詞,然有官列已崇而有司不舉者,多出時相之意。劉原甫掌外制,以任顓落職,不降誥詞,曾奏陳以為非故事,得旨即施行之。已而劉元瑜、王琪降官,直以敕牒。劉又言非朝廷賞罰訓誥毖重之意。今觀劉集,有《太平州文學袁嗣立改江州文學制》云:「昔先王簡不帥教而不變者,屏之裔土,終身不齒,若爾之行,豈足顧哉!然猶假以仕版,徙之善郡,不貲之恩也。勉思自新,無重其咎。」未兒,嗣立又徙洪州,制云:「爾頃冒憲典,遷之尋陽,復以親嫌,於法當避。夫薄誌節、寡廉恥者,固不可使處有嫌之地,益徒豫章,思自湔滌。」嗣立之事微矣,乃費兩浩,讀此命書,可知其人。漫書之以發一笑。
扁字二義
[编辑]扁音薄典切,《唐韻》二義:其一曰扁署門戶,其一曰姓也,此外無他說。案《鹖冠子》云:「五家為伍,十伍為里。四里為扁,扁為之長,十扁為鄉。其上為縣為郡。其不奉上令者,以告扁長。」蓋如遂、黨、都、保之稱。諸書皆不載。
娑羅樹
[编辑]世俗多指言月中桂為娑羅樹,不知所起。案《西陽雜俎》云:「巴陵有寺,僧房床下,忽生一木,隨伐而長,外國僧見曰,此娑羅也。元嘉中,出一花如蓮。唐天寶初,安西進娑羅枝,狀言:『臣所管四鎮拔汗郍國,有娑羅樹,特為奇絕,不比凡草,不止惡禽,近采得樹枝二百莖以進。』」予比得楚州淮陰縣唐開元十一年海州刺史李邕所作《娑羅樹碑》云:「非中夏物土所宜有者,婆娑十畝,蔚映千人。惡禽翔而不集,好鳥止而不巢。深識者雖徘徊仰止而莫知冥植,博物者雖沉吟稱引而莫辯嘉名。隨所方面,頗證靈應,東瘁則青郊苦而歲不稔,西茂則白藏泰而秋有成。嘗有三藏義凈,還自西域,齋戒瞻嘆。於是邑宰張松質請邕述文建碑。」觀邕所言,惡禽不集,正與上說同。又有松質一書答邕云:「此土玉像,愛及石龜,一離淮陰,百有餘載,前後抗表,尚不能稱,賴公威德備聞,所以還歸故里,謹遣僧三人,父老七人,賫狀拜謝。」宣和中,向子諲過淮陰,見此樹,今有二本,方廣丈餘,蓋非故物。蔣穎叔云:「玉像石龜,不知今安在?」然則娑羅之異,世間無別種也。吳興芮燁國器有《從沈文伯乞娑羅樹碑》古風一首云:「楚州淮陰娑羅樹,霜露榮悴今何如?能令草木死不朽,當時為有北海書。荒碑雨侵澀苔蘚,尚想墨本傳東吳。」正賦此也。歐陽公有《定力院七葉木》詩云:「伊洛多佳木,娑羅舊得名。常於佛家見,宜在月宮主。釦砌陰鋪靜,虛堂子落聲。」亦此樹耳,所謂七葉者未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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