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古文訣 (四庫全書本)/卷21
崇古文訣 巻二十一 |
欽定四庫全書
崇古文訣巻二十一 宋 樓昉 編宋文
族譜引 蘇 洵議論簡嚴字數少而曲折多非特文章之妙可以見忠厚氣象不可草草看過
蘇氏族譜譜蘇氏之族也蘇氏出於髙陽而蔓延於天下唐神堯初長史味道刺眉州卒於官一子留於眉眉之有蘇氏自此始而譜不及者親盡也親盡則曷為不及譜為親作也凡子得書而孫不得書者何也以著代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幾某日卒皆書而他不書者何也詳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皆曰諱某而他則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譜為蘇氏作而獨吾之所自出得詳與尊何也譜吾作也嗚呼觀吾之譜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情見于親親見于服服始于衰而至于緦麻而至于無服無服則親盡親盡則情盡情盡則喜不慶憂不弔喜不慶憂不弔則塗人也吾所與相視如塗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於塗人吾譜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至于塗人者勢也勢吾無如之何也幸其未至於塗人也使其無至於忽忘焉可也嗚呼觀吾之譜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系之以詩曰吾父之子今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寧數世之後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為戚欣兄弟之情如足與手其能幾何彼不相能彼獨何心
張益州畵像記 蘇 洵詞氣嚴重有法度說不必有像而亦不可以無像此三四轉竒甚冣好處是善回䕶蜀人公蜀人也所以尤難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邊軍夜呼野無居人妖言流聞京師震驚方命擇帥天子曰毋養亂毋助變衆言朋興朕志自定外亂不作變且中起既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孰為能處兹文武之間其命徃撫朕師乃惟曰張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親辭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徹守備使謂郡縣宼來在吾無爾勞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他日遂以無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凈衆寺公不能禁眉陽蘇洵言於衆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将亂将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顔色不變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爾繄以生惟爾父母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盗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盗賊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而弃之於盗賊故每每大亂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其民吾不忍為也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其鄰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小大美惡之状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公南京人為人慷慨有大節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屬系之以詩曰
天子在祚歳在甲午西人傳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謀夫如雲天子曰嘻命我張公公來自東旗纛舒舒西人聚觀于巷于塗謂公暨暨公来于于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訛言不祥徃即爾常春爾條桑秋爾滌場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駢駢公宴其僚伐鼓淵淵西人來觀祝公萬年有女娟娟閨門閑閑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棄捐禾麻芁芁倉庾崇崇嗟我婦子樂此歳豐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纓西人相告無敢逸荒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審勢 蘇 洵看他筆勢句法回䕶轉換救首救尾之妙縱横之習亦見於此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於千萬年而不變使民之耳目純于一而子孫有所守易以為治故三代聖人其後世逺者至七八百年夫豈惟其民之不忘其功以至于是盖其子孫得其祖宗之法而為據依可以永久夏之尚忠商之尚質周之尚文視天下之所宜尚而固執之以此而始以此而終不朝文而暮質以自潰亂故聖人者出必先定一代之所尚周之世盖有周公為之制禮而天下遂尚文後世有賈誼者說漢文帝亦欲先定制度而其說不果用今者天下方幸治安子孫萬世帝王之計不可不預定於此時然萬世帝王之計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孫可以安坐而守其舊至於政弊然後變其小節而其大體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長逺而民不苟簡今考之於朝野之間以觀國家之所尚者而臣猶有惑也何則天下之勢有強弱聖人審其勢而應之以權勢強矣強甚而不已則折勢弱矣弱甚而不已則屈聖人權之而使其甚不至于折與屈者威與恵也夫強甚者威竭而不振弱甚者恵䙝而下不以為徳故處弱者利用威而處強者利用恵乘強之威以行恵則恵尊乘弱之恵以養威則威發而天下震慄故威與恵者所以裁節天下強弱之勢也然而不知強弱之勢者有殺人之威而下不懼有生人之恵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𠅤䙝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審知天下之勢而後可與言用威恵不先審知其勢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恵者末也故有強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恵以至于折與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人身將欲飲藥餌石以養其生必先審其性之為隂其性之為陽而投之以藥石藥石之陽而投之隂藥石之隂而投之陽故隂不至於涸而陽不至於亢苟不能先審觀已之為隂與已之為陽而以隂攻隂以陽攻陽則隂者固死於隂而陽者固死於陽不可救也是以善養身者先審其隂陽而善制天下者先審其強弱以為之謀昔者周有天下諸侯盛大當其盛時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過千里其勢為弱秦有天下散為郡縣聚為京師守令無大權柄伸縮進退無不在我其勢為強然方其成康在上諸侯無小大莫不臣服弱之勢未見于外及其後世失徳而諸侯禽奔獸遁各固其國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區區守姑息之道望其能以制服強國是謂以弱政濟弱勢故周之天下卒斃於弱秦自孝公其勢固已駸駸焉日趨於強大及其子孫已并天下而亦不悟専任法制以斬撻平民是謂以強政濟強勢故秦之天下卒斃于強周拘於恵而不知權秦勇於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審天下之勢也我宋制治有縣令有郡守自轉運使以大系小絲牽繩聫總合于上雖其地在萬里外方數千里擁兵百萬而天子一呼于殿陛間三尺豎子馳傳捧詔召而歸之京師則解印趨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勢秦之所恃以強之勢也勢強矣然天下之病常病於弱噫有可強之勢如秦而反䧟於弱者何也習於恵而怯於威也恵太甚而威不勝也夫其所習於恵而恵太甚者賞數而加於無功也怯於威而威不勝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賞與刑與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實著於外焉何謂弱之實曰官吏曠惰職廢不舉而敗官之罰不加嚴也多贖數赦不問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驕狂負力幸賞而維持姑息之恩不敢節也将帥覆軍匹馬不返而敗軍之責不加重也外羌強盛陵壓中國而邀金繒増幣帛之恥不為怒也若此類者太弱之實也久而不治則又将有大於此而遂浸㣲浸消釋然而潰以至於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愚以為弱在於政不在於勢是謂以弱政敗強勢今夫一輿薪之火衆人之所憚而不敢犯者也舉而投之河則何熱之能為是以負強秦之勢而溺於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強焉者以此也雖然政之弱非若勢之弱難治也借如弱周之勢必變易其諸侯而後強可能也天下之諸侯固未易變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則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齊古之強國也而威王又齊之賢王也當其即位委政不治諸侯並侵而人不知其國之為強國也一旦發怒裂萬家封即墨大夫召烹阿大夫與常譽阿大夫者而發兵擊趙魏趙魏盡走請和而齊國人人震懼不敢飾非者彼誠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濟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藉郡縣之勢言脫於口而四方響應其所以用威之資固已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為焉有為而不可者今誠能一留意於用威一賞罰一號令一舉動無不一切出於威嚴用刑法而不赦有罪力行果斷而不牽衆人之是非用不測之刑用不測之賞而使天下之人視之如風雨雷電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從發而不可逃遁朝廷如此然後平民益務檢慎而姦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懼刑法之及其身而歛其手足不敢輒犯法此之謂強政政強矣為之數年而天下之勢可以復强愚故曰乘弱之惠以養威則威發而天下震慄然則以當今之勢求所謂萬世為帝王而大體卒不可革易者其尚威而已矣或曰當今之勢亊誠無便於尚威者然孰知夫萬世之間其政之不變而必曰威邪愚應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為君也一日而無威是無君也久而政弊變其小節而參之以恵使不若秦之甚可也舉而棄之過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徳不任刑任刑覇者之事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謂知理者也夫湯武皆王也桓文皆霸也武王乘紂之暴出民於炮烙斬刈之地苟又遂多殺人多刑人以為治則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於禮義彼湯則不然桀之惡固無以異紂然其刑不若紂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之其風滛惰不事法度書曰有衆率怠弗恊而又諸侯昆吾氏首為亂於是誅鋤其強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紛亂故記曰商人先罰而後賞至於桓文之事則又非皆任刑也桓公用管仲管仲之書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長者其佐狐趙先魏皆不說以刑法其治亦未嘗以刑為本而號亦為霸而謂湯非王而文非伯也得乎故用刑不必覇而用徳不必王各觀其勢之何所宜用而已然則今之勢何為不可用刑用刑何為不曰王道彼不先審天下之勢而欲應天下之務難矣
仲兄文甫字說 蘇 洵狀物妙所謂大能使之小逺能使之近此等文字古今自有數
洵讀易至渙之六四曰渙其羣元吉曰嗟夫羣者聖人之所欲渙以混一天下者也葢余仲兄名渙而字公羣則是以聖人之所欲解散滌蕩者以自命也而可乎他日以告兄曰子可無為我易之洵曰唯既而曰請以文甫易之如何且兄嘗見夫水之與風乎油然而行淵然而留渟洄汪洋滿而上浮者是水也而風實起之蓬蓬然而發乎太空不終日而行乎四方蕩乎其無形飄乎其逺來既徃而不知其迹之所存者是風也而水實形之今夫風水之相遭乎大澤之陂也紆徐委蛇蜿蜒淪漣安而相推怒而相凌舒而如雲蹙而如鱗疾而如馳徐而如緬揖讓旋辟相顧而不前其繁如縠其亂如霧紛紜鬱擾百里若一汨乎順流至乎滄海之濱磅礴洶湧號怒相軋交横綢繆放乎虛空掉乎無垠横流逆折濆旋傾側宛轉膠戾回者如輪縈者如帶直者如燧奔者如燄跳者如鷺躍者如鯉殊狀異態而風水之極觀備矣故曰風行水上渙此亦天下之至文也然而此二物者豈有求乎文哉無意於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風之文也二物者非能為文而不能不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於其間也故曰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温然美矣而不得以為文刻鏤組綉非不文也而不可以論乎自然故夫天下之無營而文生之者唯水與風而已昔者君子之處於世不求有功不得已而功成則天下以為賢不求有言不得已而言則天下以為口實嗚呼此不可與他人道之唯吾兄可也
管仲 蘇 洵老泉諸論中惟此論純正開闔抑揚之妙責得管仲最深切意在言外
管仲相桓公伯諸侯攘戎狄終其身齊國富強諸侯不叛管仲死豎刁易牙開方用桓公薨於亂五公子爭立其禍蔓延訖簡公齊無寧嵗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葢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則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豎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何則豎刁易牙開方三子彼固亂人國者顧其用之者桓公也夫有舜而後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彼桓公何人也顧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問之相當是時也吾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而其言乃不過曰豎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嗚呼仲以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桓公處幾年矣亦知桓公之為人矣乎桓公聲不絶乎耳色不絶於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而相慶矣仲以将死之言可以縶桓公之手足邪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哉雖桓公幸而聴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邪嗚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伯莫盛於桓文文公之才不過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得為諸侯之盟主百餘年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桓公之薨也一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夫天下未嘗無賢者盖有有臣而無君者矣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書有記其将死論鮑叔賓胥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是數子者皆不足以托國而又逆知其將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吾觀史鰌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諫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復有賢者而後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崇古文訣巻二十一
<集部,總集類,崇古文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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