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正辯/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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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正辯
卷一
卷二 


(劫者,時也。梵語名劫波,華言曰時分也。成、住、環、空,凡四大劫。)

陰陽之氣,分為天地,凝為日月,轉為四時,散為萬物。升降、晦明、消息、聚散,皆氣之運,未有能、外之而獨立者也。聚則成,散則壞。盈虛相蕩,一息不留,未嘗止也,安得言住了不成則壞,不壞則成,皆可耳聞目見而心知也,安得言空?是故中國傳聖人之道者正之,曰:「有成壞,無祝罙。」佛以世界終歸於空,故其道以空為至。然實不能空也,佛強空之耳。

(饑饉、疾疫、刀兵,三劫。謂南閻浮提,「有情壽命短促,有此三災,次第興起。有能一日一夜持不殺戒,不逢刀兵。若以一訶梨勒奉施僧眾,不逢疾疫。若以一團食施諸有情,不逢焰饉。」)

歲有豐凶,人有疾病,國有兵革,自有天地以來所不能免。蓋氣化之運,人事之致也,豈謂有情而後遇之邪?今水土無情矣,為人所陶冶而成器、草木無情矣,為人所焚伐而致用,金石無情矣,為人所熔琢而備物。安可言水土、草木、金石有情,而命促邪?天竺國惟佛不父其父、不母其母,其餘人固自有情愛。生長其土,固自有水旱、豐稔。其俗固自有爭戰、殺戮。佛何不盡化之使能免邪?今齋斷肉者天下多矣,而死於兵亂者不知其敷,何謂不逢刀兵?傾家施財者天下多矣,而死於疾癘凍餒者不知其數,何謂不逢饑饉?驗之共事,則信誕判矣。

(沙門仁讚曰:「夫劫者,槽輿天地,根栝古今,雖巧曆不能盡其數,而劫盡之矣。成、住、壞、空,各二十劫,終則有始,若五遵之相生、質文之循環耳。《上繫》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太極,無也,兩儀,形器也。形器從無而生。由此而觀,儒得其半而有所遺矣。」)

梵言劫,華言時。日月星辰運行無乓而名之日時。此中國之常言,何待佛然後明之?今夫瞬息之速,頃刻之暫,歲月之積,今古之異,成壞相因,治亂相續,載籍以來,皆可孜矣。何時為住時邪?何時為空時邪?誣篾按據而造說茫昧,幻觀天地而實證八荒,多見其妄矣。「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此孔子之言也。「太極,無也,兩儀,形器也。形器從無而生」,此仁讚之言也。仁讚以其言自比於孔子,不知量之甚矣。又以太極而下為半,是太極而上猶有半焉。則又安得引兩儀之間、五運文質之循環,以證四劫之全乎?言之淺陋如此,是來嘗識太易之門戶,而敢為無根之說以詆毀聖道,此所謂順非而澤以疑眾,孜於先王之法,必誅而不以聽者也。

(釋迦,姓也,釋迦有王,聽後譖,檳子逮出,到北雪山,住直林中,數年,歸德如市。父思往召,辭過不還。成佛,號釋迦氏。)

昔者舜之父母,生象面惡舜,舜起敬起愛,盡事親之道,而父母皆悅,各進於善道。迄今敷千年,言孝者稱為首。彼佛以母之讚己,並怨其父,忿然離其親,雖召而不還。是以忿對為子,至不道也,而曰得道成佛。宜其教人以絕滅天性為道,而世之薄恩畋德者靡然從之。中國者,人倫之所在也。若以此為教,使人皆不父其父、不君其君,謀用是興而兵由此起,大亂之道也。不慈不悲孰甚焉?

(釋迦氏名牟尼,譯為寂默。未成佛時,為大菩薩,生兜率天,住六十億。諸天共議言:「今菩薩將降,當生何固?」菩薩曰:「觀釋種職盛,父性仁賢,母懷貞順,應往降神。」化為白象,降母右脅,影現於外,如在琉璃。)

未成佛時,於兜率天住六十億。既成佛後,於天竺國住四十九年。是為佛之功力,反不如菩薩時,何也?凡僧之教人祈向者,皆令發願生兜率內宮,而不令生天竺國,是天竺國不如兜率內宮明矣。天竺國不如內宮,則是佛所住不如菩薩所住,又何也?父性仁賢,乃聽母讚乎?母懷貞順,乃諧其子乎?初為菩薩,既已超於六道,復化為象,又何墮於畜生?象胎生象,人胎生人,不可易也。象出人胎,則無是理也。其曰有父有母,即是男女構精之所成,而非象胎矣。如其不然,則可以無所托籍,忽爾自生,又何必擇父母而依之哉?至於降母右脅,影現於外,皆理之必不然者,無非妄也。

(四月八日,於無憂樹下從右脅出。年十歲,射金銀銅鐵七鼓,發矢洞徹。年十七,出四門遊,觀生、老、病、死,思求出家。王執其手,流淚言:「宜息此懷,國未有嗣。」太子夜從北門去,曰:「不斷八苦,不轉法輪,不成菩提,誓不還此。」王俾求之。太子豈不知恩,但為四患吉爾。)

古之帝王固有稟異顯祥者,蓋肇生元聖,開物成務,以拯天下後世,故靈氣交感,異於眾人。然男女之形,生出之道,則不可易也。脅下無可生之路,裂脅而出,豈非母之大苦歟!前代史氏記躲物之妖,有陰生於頭,足生於背著反常逆理之甚,人所惡見而諱言也。如脅下可以生育,是則妖氣之極,故生此人,以其邪道,為中國之害者耳。李廣夜見草中石,誠以為虎也,射之飲羽。明日復射,則不復能人。今十歲之兒,以竹箭之矢而射五金七鼓,應弦洞徹,此理之必不能者也。凡學道之人,其初不可差,佛見生、老、病、死面求出家,其發心本於愛生怖死。知生不可留而死不可免,無以處之,故浩然棄父而去,曰「本來無有,皆空也」,所以排遣良心耳。此心自古至今人人具足「其可排遣乎?據此,即太子辭父出家,又輿受讚見檳之事不闊,未知何者為實?要是毀絕天性,非天下之大倫,不足貴也。

(夫五戒者:不殺,仁;不淫,義;不盜,智;不妄,信;不飲酒,禮。亦先王五常之教,蓋眼目之異號,頭首之別名,殊途同歸,百慮一致爾。夫五常主教,禁其見非,五戒之謨,防其來過也。)

君子之於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共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此聖人戒殺之訓也。由是推之,博施濟眾,使民生老病死不失其所,鳥獸魚鱉成順其性,本於此心而行之,有法度焉,久而無弊。非如佛氏不殺之化,無別無義也。舉此一端,則仁義禮智信皆然,豈五戒淺淺之可比方哉?其途自異,其歸不同,其慮自百,其致不一,不當引聖人之道以文其說也。既曰同歸一致,又曰五常止能禁其見非,五戒乃能防其來過,不知見非之與來過,何以別之?禁其見非而不復犯,則無來過矣。若有來過,是乃見非未除矣。徒欲誇大佛法,而不虞其言之失也。

(儒家者蓋出於司徒之官。)

九流非聖人之言。聖人既沒,道術分裂,各得其一以自名家,故太史氏有九流之目。然其言推原本末,知風之自,各有所據,不苟然也。今釋子既未嘗深孜聖人之經,乃效史家區別流派,猶瞽者發矢,窮年無中矣。自堯、舜至孔子,或在上,或在下,然見於行事,著於經籍,所以扶立人道、不淪於禽獸夷狄者,乃大儒之極功。班固言出於司徒之官,則非至論矣。

(絕去禮樂,棄仁義、獨任清虛以為治,此道家之弊也。)

仁之實,事父母也。義之實,從兄長也。禮之實,為仁義之節文也。樂之實,由仁義而和樂也。不知釋氏之所謂仁義禮樂者,與此同乎異乎?同則不當棄父母、絕倫類,異則不當言仁義、談禮樂。今其言非哄老子,而不知自陷於邪僻,猶哄人無足而自不知其兀也。禮樂固不可絕,釋、老皆絕之,仁義固不可棄,釋、老皆棄之,其得罪於聖人均爾!

(亡教化,去仁愛,專任刑法,至殘殘賊至親,傷恩薄厚,此法家之弊也。)

自先王之跡息,秦以法律治天下,用刑嚴酷。漠世稍寬,而無復三代之忠厚。流俗相因,日改月化。以佛圖澄之多術,不能止石虎之好殺。然多殺而已,猶未有巧殺也。及梁武為懺,叢集佛書地獄苦虐之狀。至唐世,人君奉佛者眾,而酷吏始以巧殺,苛毒慘虐,真如地獄變相,又有甚焉,所不忍聞者。嗚呼!悲夫!彼佛之說本以恐動愚人,使之向己,不虞其流禍至此之極也!然則法家之弊小,地獄之說為害無窮。嗚呼!悲夫!其言法家殘賊至親,傷恩薄厚,以吾觀之,佛之教則然矣!

(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此墨家之弊也。)

墨氏之弊固如此矣,釋氏之弊豈不甚於此乎!棄父母出家而不顧,見螻皚蚊蚋則哀矜之,謂之別親疏可乎?不別親辣,故不諱賢否。今有聖賢之人,坐致太平而不喜佛,則釋子必不譽也。小人亡國敗家,而建寺宇,崇塔扇,厚給其田,廣度其眾,則釋子必以為宿植善根,親受佛記者也。試用此觀之,其情見矣。

(欲君臣並耕,悖上下之序,此農家之弊也。)

天尊地卑,君臣之分也。釋氏自以方外不執臣禮,非悖上下乎?繼世承考,父子之分也,釋氏自以方外,不服子道,非悖上下乎?上下莫大於父子、君臣,而皆悖之,尚何農家之哄乎了彼農家則不然,勤藝黍稷,孝養父母,出其財以供賦,出其力以供役,國有勞苦之事,農不得兔焉,於上下之序未嘗悖也。釋氏不耕而食,乃又哄之,失其本心甚矣!

(沙門仁讚曰:「儒有九流,釋存丸錄,淺深之道不侔,內外之文斯異。然殊途同歸,百慮一致者也。」)

理有至真,以似而亂之則可惡矣。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紫恐其亂朱也,惡楊、墨恐其亂仁義也,惡佛、老恐其亂性理也。九錄與九流同乎?則何有淺深內外之辯。如其異乎?又何有同歸一致之理。此奸僧滑釋欲主張其說,恐不能勝,又竊取儒書近似之說以符同之。使愚夫懦士怵惑不能自解,可不戒而遠之哉?

(佛所生國迦毗羅城,謂四重鐵圉之內、三千日月、萬二千天地之中央也。蓋佛之威神不生邊地,故中天竺國如來成道焉。)

今釋者言佛土日西天,西方。言西,則非四方之中也。何不曰中天、中方,以顯其非邊地所生乎?據釋氏之說,以東方震且為人主之國。佛既神聖,擇美處而後生,何不生於人主之國,而生於篤學異術、重貨輕禮之地哉?昔辯者惠施曰:「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燕之北,天下之極北也。越之南,天下之極南也。以是為中央,則無所往而非中央矣。與釋氏以天竺為天地中,談詭荒誕,蓋一說也。

(何承天閃沙門惠嚴曰:「佛國用何曆術而號中乎?」嚴云:「天竺之國,夏至之日方中,無影,所謂天地之中也。此國測之,故有餘分。致曆有三代增損,算必差忒,明非中也。」)

昔堯命羲和曰:「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此曆法之祖也。至於今行之,四時不差,日月不忒,星辰不亂,人事各得其生。釋子亦據之以為節,乃曆象授時之效也。若不足信,則晦、朔、弦、望、分、至、啟、閉無所準度,而寒暑愆度,四時失序久矣。安得言中國非中而曆有差乎?不然,天竺之曆法何為不傳於中國,而堯、舜之曆法至今無弊也。佛以四月八日降生,何為釋子考證參差,終無所定哉?惠廣之言至淺,何承天必有以折之,而釋子諱傳爾。

(一洲四主:南海名象主,地惟暑濕,偏宜象,風俗躁烈,篤學異衛,是為印度,或云天竺,或云身毒。西海名寶主,偏饒異珍,輕禮重貨。北海名馬主,其俗凶暴忍殺;衣毛。束海名人主,地惟和暢,俗行仁義,安土重逼,即所謂震旦國。諸儒滯於孔教。別指洛陽以為中國,乃約軒轅五嶽以言,未是通方之巨觀也。)

據此,則篤學異術、輕禮重貨,釋迦所生之國也。教人反易彝倫,以七寶裝嚴佛事,如華嚴誇大之說,特以其國多寶故耳。俗行仁義者,中國列聖之化也。名曰人主,乃是人之所生,與他方夷狄之俗天地相懸。仁讚心知矣。後世臣服夷蠻、梯坑人貢者,或效象馬,或獻麒麟,皆以黠夷方能擾馴而駕馭。由此觀之,乘金毛獅子、六牙白象,殆亦此類,自其俗尚耳。不知諸儒滯於孔教乎?抑諸儒溺於佛說乎?

(晉大常彭城王紘表,以肅祖好佛道,手晝形像於樂賢堂。經歷寇難,而堂猶存,宣著作,咸使作頌。顯宗出弦麥博議。蔡謨曰:「佛者夷人,惟聞變夷從夏,不聞變夏從夷。先帝天縱多才,聊畫此像,未是大晉盛德之形容。今欲發王命,史宮,上稱先帝好佛之志,下為夷狄作一像之頌,義有疑焉。」君子曰:「斯剛愎之鄙夫,井坎之固量也。見漠之諷議,局據神洲一域,以為中國也。佛則據通閻浮一洲,以此為邊地爾。天竺者,地之中心也,故提封所及,三千日月、萬億天地,惟佛所統,非謨能曉。嵩、洛以土圭測影為中,乃是神洲之別中耳。」)

天竺在中國之西,有路可以來往,何得言天竺國別有天地乎?既是一天地,即四方上下共取一中,何得言神洲有別中乎?蔡謨守道甚固,不惑邪說,正夷、夏之分,以革其君之遇舉,可以表示後世。仁讚乃自目為君子,目謨為鄙夫,而不知其庸愚陋劣之甚也。聖人以土圭測影,觀一氣之交會而定天地之中,夫有所據矣,豈欺我哉!

(《辯惑論》曰:「說者以為佛法本出西胡,不應奉之於中國。夫由餘出自西戎,輔秦穆以開霸業,日殫生於北狄,侍漠武而除危害,何必取其同俗而舍其異方乎了」)

據此說,即僧徒心知天竺是夷狄而非地中,甚明矣。雖然,舜東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得志行乎中國,以人道治人,使人不為夷狄禽獸,則萬世之師,不以東夷西夷而外之也。若夫邪說矣謁,絕滅倫類,以鬼道化人,使人惑於生死鬼神之際,亂中國之俗,則萬世之罪人,雖生中國,猶當屏於遠方,不能使立。又況夷狄之教,宜何如哉?

(漠求西域之名馬,魏收南海之明珠,物生逮域,尚此為珍,道出遐方,獨何可棄?況百億日月之下、三千世界之內,則中在於彼域,不在此方矣。)

《淮南子》言「古者天有十日,羿射其九」,其涎已可笑矣。而釋氏之言乃又甚焉。今中夏寒暑之運,至於六月而炎氣極隆,土山焦枯,江河涸竭,人無廈屋之庇者,或以喝死。此一日耳,而氣尚如此。今乃日有百億日月,不知天竺國中受此曝炙,何以能生邪?徒欲為美言誇張之,而不意其言之失如此。愚夫無知,何足深罪,而信之者為可怪也!

(天竺沙門僧康會,吳赤烏年達乎建業。孫權召而問之,曰:「佛何靈驗?」會曰:「如來遷跡,已越千年,遺骨世間,名為舍利。昔阿育王起八萬四千寶塔,以表遺化也。」權以為誇誕,乃曰:「若得舍利,當為造塔。」會乃以瓶盛水,燒香禮請,三七日,忽聞瓶中鏘然有聲,果獲舍利。權自執瓶,瀉銅盆上,舍利所街,盤即破碎。權肅然驚起。會進言曰:「合利威神,豈有光相而已。此乃劫燒之火不能焚,金剛之杵不能碎。」權乃置舍利鐵椹上,使有力者用槌擊之,堪槌俱陷,舍利無損。權大嗟服,即為建寺,號曰建初。由是江左大法遂興,會之力也。至孫皓廢棄淫祀,及佛伽藍,並欲毀壞,遣張昱指寺誥會。昱不能摧,還歎會才明,非臣所測。皓大集朝賢迎會。會既坐,皓問曰:「佛教所明善惡報應,何若是乎?」食對曰:「詩詠『求損不回』易稱「積善餘慶」,惟典儒之格訓,即佛教之明謀。」皓曰:「若然,則周、孔已行,何用佛教?」會曰:「周、孔略示世間,釋教廣明因果,故行惡則永劫地獄菩酸,修善則長受天官安樂。」皓不能折。)

舍利子之為物,乃釋子修煉。攝心精氣之所結,猶石中有水精,木中有膏液,物理之常,獨善保身者斯有之。然不救饑寒,鑒民物信。世亂不能以舍利而治,人死不能服舍利而存。無所用之,不足貴也。孫權嘗深孜,遂為僧會所惑,使江左之人初識邪法,流傳至暗,竟以喪邦。舍利果何利哉?唐初崇奉佛牙,火不能焚,鐵不能碎,轉奕以羚羊角擊之,如破朽壞。若使奕見比舍利,必有以處之矣。浩,亡國之人也,安知周、孔之教乎?使其能知之,必不至為人所禽矣。且其身為國王,宜其前世所積,自合長受快樂,又何故一旦傾復面無善應乎?

(《正法念經》云:「若有眾生埽如來塔,命終,生意樂天。」又云:「修治故塔,命終,生白身天,輿諸天女五欲自娛。」《菩薩行經》云:「有一貧人賣薪為業,向澤中采薪,見一塔寺,狐狼飛鳥,草木荊棘,不淨滿中。貧人愴然,誅伐埽除,作禮而去。命終。生光音天,盡其天壽。又復一日,返作轉輸王。」)

佛設如此等教,其發心也,不知欲誘人為善乎?抑將自保其塔乎?如誘人為善,莫先於正其心。如比等教,反以利樂害其心也。人各有所欲而未必皆同,多為利路以張之,必有一中,中則其說可入,此佛之術也。言生意樂天,則凡心意有所好樂而不得者,必為之埽塔矣。言生白身天,則凡醜黑為女子所惡,欲淫色而不得者,必為之埽塔矣。言生光音天,作轉輪王,則凡瘠啞聾聵、貧窮下賤者,必為之埽塔矣。其設教之心如此,果可謂之正道乎?今欲詰之,則必曰:「此皆無礙方便也。人之根器萬端,不如是,不能設之人善。」嗚呼!使人隨意所欲而得之,好色則得女,好貴則得王,天下大亂之道也。曾謂如是而為善乎!

(沙門仁讚曰:「夫生也者,精氣為物,靈明而通照,死也者,遊魂為變,幻化而不真。合利建塔於人間,其故何哉?」答曰:「因之修也,捐肢飼虎,化肉拯饑。果之證也,示色非色,明空不空。然則香薪亙焰而齒骨不灰,舍利晶熒而人天戴仰。建於寶刹,秘以金瓶,彈土木之功而不為奢,窮丹鸌之篩而不成僭。」)

孔手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生者,始也,有始然後有終。死者,終也,有終必先有始。非以前世為始、後世為終也。原之為言,究其所以然也。反之為言,要其所歸極也。知生之所以然,則知死之所歸極矣。手路同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此之謂也。其言不誇不誕,約而盡,簡而逋,與佛氏之說死生,猶黑白之不同也。仁讚所言既以膚淺,乃復淆亂本文,附以己說,以生為靈明,以死為不真,其淺陋如此,尚敢論生死哉!既不明生死,宜其言之多妄矣。古之人藏赤刀、弘璧、天球、河圖、竹矢、弓戈,蓋有至理,非為福田利益,誘人以茫昧之事,亦未嘗窮極土木,糜費金寶,以為貯藏之所也。後世不以理洽天下,先王之制,又信邪說,希求無望,所以使釋子腧禮越制,崇奉邪說,以一朽骨,費民膏血百千萬計面不恤者。嗚呼!必有聖君賢相推明正道以攘辟之,當有取於斯言矣。

(沙門法獻以來元徽三年於西域得佛牙,長二寸,圍亦如之。)

西域所用之尺,不知輿中胃異同?且據宣律師《辯惑論》云:「佛現金姿丈六之質。」及凡釋氏之說皆如此。今法獻所得佛牙長二寸,圈亦如之。相法三十六牙,相之美也。佛有具足之相,則其牙車當一尺二三寸,若並頤項會之,其圍當四尺,而其頭面當五尺許矣。以五尺之頭,通為一丈六尺之身,是自領以下,長一丈一尺而已。此不待智者然後知其妄也。

(劉向《別傳》曰:「予觀典籍,往往見有佛經,乃著《列仙傳》云。」吾檢藏書,推劉向言,藏書者,蓋始皇時人間藏書,殘雲,夫子宅中所藏書也。據此而言,佛法秦、漠以前巳流震旦也。)

甚哉,僧人之欲借重於孔子以神其說也—然稽之書傳,佛教人中國,乃自漢明帝時,不可改矣。劉向博極群書,如果有此言,何不載於正史邪?孔子刪詩、定書、繫易、作春秋之外,不聞別有述作,不知何所據,而云壁中藏佛經也,使佛經盡道而無歉,可施於中國面傳於萬世,又何必待魯壁藏之、而劉向《別傳》載之乎?甚矣!僧人之欲借重於孔手以神其說也!

(元守中,霍去病討匈奴,至畢蘭,遇居延山,獲昆邪休屠王,降眾五萬,得金人長丈餘,列之於甘泉宮。此如來化被東土也。)

佛之道以寂滅為樂,以無生為至。既死之後,乃化為金人,此何理也?秦始皇聚天下兵鑄為金狄十二,以像臨洮所現之大人,後十四年而秦亡。按史,金狄各重千石。古者每石重百二十斤,千石當一億二萬斤。去病所得,才丈餘,甚為輕眇,殆亦匈奴所鑄耳。乃云「化被束土」,金像出現。然則始皇所鑄,何不言瑞應邪?隋煬帝大業四年征林邑,獲金人四十九,皆長三尺,彼又何物也?

(漢明帝幸白馬寺,問摩騰曰「佛之出世,不從此土,何也?」對曰:「迦毗羅街國三千大千世界、百億日月之中,三世諸佛皆從彼生。餘處泉生無其綠感,佛不往也。佛雖不往,光明及處,或五百年,殘一千年、殘一千年外,皆有聖人傳佛聖教而化導之。」帝默然信重。)

漠明帝生於中華,為天下主,不能師法前代聖帝明王,反信外戎,引入中圖,為斯民千餘年膏盲骨髓之病,其罪大矣!摩騰者,狡猾之人也,觀其對明帝之言,示之以誇大,附之以侯諛,以行其說。非漢明之不明,誰復信之?其言曰:「眾生無緣,佛不往生。」如其果然,何為復有聖人傳佛之教乎?佛教既可傳,即不謂之無緣矣。其言自相衡決,是誕妄也。蓋佛未生時,中國三代之風未亡,元聖六經之教方盛,彼無自面人也。及世衰道微與端並起,於是夷狄之術浸淫乎中國而不可救矣。

(《後漠志》曰:「佛身黃金色,項中佩日月光,變化無常,為宏闊勝大之言,難得而測。故王公大人生死報應之際,莫不恍然失也。」)

佛氏所謂外道者,類能變匿身形,飛騰隱顯,幻出一切,光景怪異。佛欲降伏之,於是無所不學,遂盡其街。外道以此術為過咎,而佛則齋戒清修,所以終勝之耳。「身如黃金色,項佩日月光」,皆幻術之一二也。善為宏闊勝大之言,以誇耀貪夫之耳目,而劫持懦士之心意,是以中國有道君子教人曰:「若欲不學佛,能見其小,則不學也。」生死報應之說,散在後章,遇事而辟之,非一言可畢,觀者宜詳擇焉。

(顏之推《家訓》曰:「夫萬行歸空,千門入善,辯才智慧,豈徒《六經百》氏之博哉!明非堯、舜、周、孔所及也。歸周、孔而背釋宗,何其迷也?」)

之推者,先師之後也,既不能遠嗣聖門之學,又詆毀堯、舜、周、孔,著之於書,訓示後裔。使當聖君賢相之朝,必蒙反道敗德之誅矣。今其謊尚存,與釋氏吹波助瀾,不可以不辯。

(「俗之謗者大抵有五:一日,夫遙大之物,寧可度量?日為陽精,月為陰精,星為萬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墜為石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質重何所係焉?星與日月形色同爾,日月又當是石也。石既牢密,烏兔焉容?石在氣中,豈能獨運?日月星辰若皆是氣,氣體輕浮,當與天合,往來環轉,不得錯連,其間連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各有度數,移勤不均?」)

謹孜之《六經》,惟春《秋書》「隕石於宋」,不言星墜為石也。既以星為石,又似日月為石,皆之推臆說,非聖人之言也。」之推又曰:「日月星辰若皆是氣,則當與天相合,安能獨運!」殊不孜堯之曆象,舜之睿璣,箕手之五紀,《周易》之大衍也。天杳然在上,左右遲速,幾於不可孜矣。然聖人步之以數,驗之以器,正之以時物,參之以人事,自古至今,了無差忒。凡垂象之變,皆有應驗。其精者預知某日日食,某日月食,飛流彗孛,出不虛示。則天雖高也,日月星辰雖遠也,智者仰觀,若指諸掌耳。之推學博而雜,是以其惑如此。孔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無責爾矣。」其之推之謂乎!

(「地既滓濁,法應沈厚,鑿土得泉,乃浮水上,積水以下,復有何物?河江百物,從何處生?束流到海,何為不溢?歸塘尾閭,渫何所到?沃焦之石,何氣所然?潮汐去還,何所節度?天漠懸指,何不散落?永性就下,何故上騰?」)

地之有水,猶人身之有血也。故「地中有水」《大易》八卦之明象也。若曰地浮水上,乃釋氏四輪之妄談也。水為五行之本,其氣周流於天地萬物,或升或降,或凝或散,皆氣機之自然,故草木叫有滋,山石則有液,人則有血,土則有水,金則水之所生,無足怪者。佛之學不明乎氣,以氣為幻,故學之者其蔽如此。

(「乾坤之大,列星之夥,何為分野止擊中國?昴為旄頭,匈媽之次,西胡、東越、雕題、交趾獨棄之乎?豈得以人事尋常抑必宇宙外也?何故信凡人之臆說,迷大聖之妙旨,而欲必無恒河沙世界,微塵數劫也。」)

天地雖大,然中央者,氣之正也。以人物觀之,非東夷、西戎、南蠻、北狄所可比也。天地輿人均是一氣,生於地者既如此,則精氣之著乎天者亦必然矣。北辰帝座自有環域,明當三台,儼分躔次,災祥所應,中國當之。其餘列宿分野,亦莫不然,班班可孜,固非四夷之所得占也。之推於耳目所及者尚未深曉矣,乃欲信驗乎宇宙之外,河沙世界,微塵數劫,不謂之自誑乎!

(「二日,夫信謗之微,有如影響。善惡之行,禍福所歸。九流百氏,皆同此論。豈獨釋典為虛妄乎?項托、顏回之短折,原憲、伯夷之凍餒,盜蹠、莊蹯之福壽,齊景、桓魃之富強,若引之先業,冀以後生,更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鍾禍報,即便怨尤,為惡而倘值福微,乃為欺詭。則亦堯、舜之云虛,周、孔之不實也,又欲安所信而立身乎?」)

夏至之日,一陰初生,而其時則至陽用事也。陰雖微,其極必有折膠墮指之寒。冬至之日,一陽初生,而其時則至陰用事也。陽雖微,其極必有爍石流金之暑。在人積善積惡,所感亦如此而已。頤回、伯夷之生也,得氣之清而不厚,故賢而不免乎天貧。盜蹠、壯嬌之生也,得氣之戾而不薄,故惡而猶得其年壽。此皆氣之偏也。若四凶當舜之時,則有流放竄殛之刑,元凱當堯之時,則有奮庸亮采之美。此則氣之正也。何必曲為先業後世因果之說乎?若行善有禍而怨,行惡值福而恣,此乃市井淺陋之人「計功於旦暮問者,何乃稱於君子之前乎?盜蹠膾人肝,雖得飽其身,而人惡之至今。顏子食不充口,而德名流於千世。若顏子之心,窮亦樂,通亦樂,簞瓢陋巷,何足以移之?鍾鼎廟堂,何足以淫之?威武死生,何尼隊動之?而鄙夫之見,乃以貧賤夭折為顏子之宿報。嗚呼!陋哉!之推又云:「若不信報應之說,則無以立身。」然則自孟子而上,列聖群賢舉無以立身,而後世髡首胡服、累累蠢蠢、千百其群者,皆立身之人歟!

(「三日,開闊以來,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責其精潔?俗僧學經律,何異士人學《詩禮》?以《詩禮》之教格朝廷之人,略無全行者。以經律之禁格出家之輩,可獨責其無犯乎?且缺行之臣,猶求祿位:毀禁之侶,何供養乎?」)

中國聖王之治,有善則賞,有惡則刑,務為明白。惟昏君亂世,然後復護罪人,與之祿位,非詩禮使然也。之推言佛之化非孔子之所及,則其化人必速,豈宜更有毀禁犯戒者哉?如共有之,則是佛化之未至也。又從而保芘之,是與惡人為地耳。且儒者之教,養老、賓、祭必以肉,故畜之、牧之以待用。今之推許僧毀禁,則僧坊可以為豕牢矣。儒者之教,養老、賓、祭必以酒,故種秫造麹蘖,釀之以待用。今之推許僧毀禁,則僧坊可以築糟丘矣。儒者之教,男婚女嫁以續人之大偷,故通媒妁、行親迎以成禮。今之推許僧毀禁,則僧坊可以為家室,畜婢妾,聯姻婭,無不可者矣。世有僧食肉、飲酒、豢妻子,則人惡之尤甚。之推獨謂無於供養,何勇於保奸而果於戕正,顛倒迷謬如此其甚哉!

(四日,求道者,身計也。惜費者,國謀也。身計國謀不可兩遂。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釋有讓王辭相,進世山林,安可計賦役以為罪人?若能化黔首悉入道場,如妙樂之世、禳祛之國,則有自然炕米,無盡寶藏,安求田蠶之利也?」)

聖人之道,成己則推而仁民,仁民則推而愛物,正身則推而齊家,齊家助捶而治國、乎天下。但有先後之序,而無不可兩遂之計也。之推不知乃祖之所學於孔子者,而馳心外求,宜其差躍之遠也。儒有不事王侯,辭榮避世,如漢祖之四皓,光武之嚴陵,舉世求之,不過數人而已。時君表異之,以風化天下,崇廉恥,興辭讓,既得優賢之禮,又無蠹民之害,何不可之有?今憎徒所在以千萬計,遊手空談,不耕不纖,而庸夫愚子十人居九,皆得免於賦役,誠為有國之大蠢,豈可與逸民高士同科而待哉?據今之世,粥祠部度牒為僧,一人才費絲錢百餘,又皆衰人之財而非出於己也。以他人之財,而易終身之安逸溫飽,所以奸宄愚庸之人皆樂為之。農夫辛勤翰納王稅,歲歲有常而無已,又有豐凶水旱之變,其苦最甚,較其利,誠不如為僧之優也。然良民日少,賦役日減,而坐食者益眾。善為國者,不計目前利入之微,而思耗蠢生民之大,必有覺於斯術矣。之推又曰:「使黔首皆人道場,則有自然炕米,無盡寶藏,何用田盆之利。」夫佛以乞丐為化,忘廉恥,棄辭讓,見人之有者,卑身下意以求之,言福田利益以誘之,張地獄酷毒以劫之,必得而後已,不顧其他也。所以積少為多,雖貧而富。不藉耕桑,衣食自足。苟有廉恥辭讓之人,必已不為矣,又況聖人之道乎!

(「五日,人沒後,與前身似朝夕爾。世有神魂示現夢想,或降童妾,或戚妻孥,求索飲食,微須福右;以此論之,安可不為之作地乎?夫有子孫何預身事,而乃愛護,況於己之神爽頓欲紊之哉!」)

轉化之說,佛氏所以恐動下愚,使之歸其教也。破其說者,散於後章。囡事而言,不一而足。同志之士,宜共思其非以趨於正,勿為所惑也。世傳死人附語,大抵多是婦人及愚夫,其所憑者又皆蠢然臧獲之流耳。來聞有得道正人,死而附語,亦未聞剛明之士,為鬼所魁。此理灼然易見也。至於求索飲食,徵須福佑,比何等鬼邪?之推愛護神爽?為之作地,亦可笑矣,亦可哀矣,亦不知死生之故甚矣,亦不知鬼神之情狀極矣,亦為先師不肖之子孫忝辱顯祖無以加矣!

(李典儀《內德論通命篇》曰:「佛之所云業,儒之所謂命也。命繫於業,業起於人。虞、夏、商、周之典,黃、老、孔、墨之言,道惟施於一生,言罔及於三世,其理局面不弘矣。取義尚淺,利民猶救。比夫十力深吉,三乘妙法,濟四生放火宅,運六舟於苦海,若培樓之輿昆粵,潢汙之奧江、漢,何可同年而語哉?」)

性者,萬物之一源,而氣稟則有清濁,是以聖哲賢愚資質有異。命者,萬物之所同受,而陰陽變運。參差萬殊,是以五福、六極值遇不一。以此理觀之,千古猶指諸掌也。淺狹之人,計功於歲隻,責報於促近,而不知天地之氣,消息,盈虧,遲速、顯晦,終不可逮,非如人私意小智之所測量也。既不明其理,於是為三世之說以自誑,是未嘗知性命。不知性命,其言殆難常乎!命與業異。業者,人也。命者,天也。不可同語也。有誌之士,考《正蒙》之論氣,則於典儀所辯,如數黑白,無足疑者。三事之說見於後章,因事而發,非一言而可盡也。

(孫陀羅難陀者,佛之弟也,四月九日生。佛使出家,將上天,路經地獄,中心忻怖,守道彌篤。)

佛之教,大抵以幻術為神通,先以此驚駭眾人之耳目。食者必慕,怯丈必懼,或者必疑,愚者必信,有一於比,則其術入矣。仰觀乎天,穹窿杳冥,何方可以為路?俯察乎地,厚重博實,何處可以建獄?佛所以誘動其弟者,殆變化如幻之所為也。其弟見天路而忻,見地獄如怖,忻怖之心交戰於中,而日守道彌篤,則其所謂道非正道也。

(《經》曰:「若欲削髮入道場時,應來和尚前長跪。和尚應生兒想,弟子於師應生父想。宜加尊重之意,誦出家咀云:「毀形守志節,割愛無所親。棄家弘聖道,願度一切人。」』)

教人丈必自正其身,欲人人善丈必先正人心。心與身無不正,所謂至善也。今僧人無子而心想弟子以為己子,弟子有父而心想和尚以為己父,比心為正乎,為不正乎?不待辯知矣。而愚人則惑而信之,不可不辯也。出家唄曰:「割愛無親」,而和尚父子各存父子之想,割在家自然之愛而為棄家假合之愛,忘在家天性之親而為棄家人偽之親。行乎幻妄而談乎實際,吾不信也。人之有父,猶身之有首也。今或自指其首曰:此幻妄也。則斷而棄之,欲取他人之首置諸頸上,必不能活矣。彼不父其父而以他人為父者,何以異此?「然則孔子言顏回視之猶父,非歟?」曰:「猶之為言,比方之謂也,非真以為父也。古者制服,父則致喪三年,君則方喪三年,師則心喪三年。父者,身之所生也。君者,治之所存也。師者,道之所傳也。其尊雖同,其義則有差等矣。而共所謂師者,乃孔子、曾手、手思、孟軻之徒,非如世俗口傳耳受伸其占畢者也。是故顏回視孔子可以猶父,則未嘗名之曰父,而不父顏路也。視紥子猶父者,師之義也。孔子不得視回猶子者,為厚葬言也。鯉也苑有棺而無槨,孔子不可徒行舍車以為鯉之槨,則於回之葬,安得從顏路之請,舍車以為回之槨乎?聖人者,理義之宗也,其處情文之際如此,豈以智力強為之哉!理之自然,義之至當耳。佛氏不明理義之所止,故以人倫為愛欲,則心法滅之;以假為真諦,則心法起之。自以為是,而終於不可行。其所謂小道可觀而致遠必泥,蓋君子之所不為也。

(《度人經云:「既著袈裟已,坐受六親拜。父母皆為作禮。」》)

父子、君臣,人之大倫也。如天尊在上,地卑在下,不可趴也。未有無父而有子者,故手必拜父。未有無君而有臣者,故臣必拜君。此理之必然,非人以智巧造為之也。今佛之教,一削其發,身被胡服,即視父母如路人,接六親如糞土,以本心為妄,以偽行為真,不亦悖哉!孟子曰:「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如佛之教,亂倫兼愛,與墨氏相似。而其設偽善辯,則又甚焉。有志於道者,所宜慎擇也。

(《經》云:「出家入道,功德無量。六天人中,往反十世。若為出家作留難者,其罪深入地獄,黑暗無目。」

富貴逸樂,人之所貪也,瘩聾瞽跛,人之所惡也。以人之所貪者誘人,使人相勸而出家;以人之所惡者怖人,使人相信而勿難:此所謂以利迫病良民之心,而不可救藥也。凡有所為而為善者,皆人欲之私,是利道也,異端邪說是也。無所為而善者,乃天理之公,是本心也,孔孟之教是也。其道正猶水火之不相入,而或者欲比而同之,蓋惑溺而未之思爾。

(安法師作《出家戒》,其辭曰:「荷道佩德,縈仁負義,絕世離俗,回情易性,行人所不能行,割人所不能割,名日道人。」)

仁者,人之本心也。義者,人之所共由也。曰仁與義者,立人之道者也。得此道而不失,名之曰德也。此由古至今萬世而無弊者也。佛氏絕世離俗,則異乎此。無親安得曰仁,無君安得曰義。不仁不義,安得曰道乎?聖人之教,皆因其良心,無不可行者,順情性之正也。今欲回情而易性,乃造作布置,非循自然之理。父母天性,不可割也。割所不可割,是無人之心也。然則其所謂道者,如孟子所謂「不仁」之道耳,非聖人之道也。

(有羅漠至健陀羅國,見梵誌捶訓稚童。羅漠曰:「世典文辭,徒疲功績,豈若如來聖教,福智冥滋。昔南海之濱,有枯樹五百,蝙蝠穴聚其中,諸商人甜止樹下,時屬寒烈,積新蘊火,枯樹忽然。商人中有誦阿毗達磨藏者,蝙蝠雖為火困,受好法音,忍而不去。命終,受生,舍家修學,並證聖果。子雖不佞,亦居一數。人今愛子,可許出家。出家功德言不能述。」梵誌感悟,放子出家。)

萬物散殊,各有種類,其閻或以不同形相禪者。如雀入水化為蛤,鳩化為鷹,腐草化為瑩之類,時至則然,皆氣之近似而傳易者。不聞雀化為為鷹,鳩化為蛤,腐草化為蟋蟀也。若此生為蝙蝠,後生為人,則萬無是理期冀骺矗患奧叫穀求騙蝠五百靡責焚之,又令一僧誦經其側。蝙蝠既死,復令此僧指示受生之處。既生之後,此五百人者,年月日時形狀男女貧富壽命等無有異,又皆自言曰:「我前生真蝙蝠也。」如是,猶不足信。何也?以萬物不能盡如是也。

(高齊、元魏之際,國學大儒張賓曾經趟州偃角寺,索水、沙彌持與。問其其幾塵,方可飲之。惘然無對。乃以水澆其面。賓大,謂從屬曰:「非謂以水辱我,真顯佛法難思。」即於其寺出家。)

饑而食,渴而飲,動靜皆然,天理之自然也。然眾人由之而不知,故飯蔬飲水,簞食一瓢,雖吼、顏之樂,不為之變焉。張賓業儒,不知聖門自有潛心之地,乃為沙彌杯水所轉,裂冠裳,毀膚發,下喬木,入幽谷。此乃喪心失己,隨波逐流之人也。彼乃目為大儒,以重其事,豈非誇其妄乎?夫大儒者,乃伊尹、周公、孔、孟之倫,仁讚烏足以識其彷佛哉!

(釋僧肇歷觀經史,備盡墳典,性好莊、老,嘗讀《道德》章,歎曰:「美則美矣,然期神冥累之方,猶未盡也。」後見《維摩經》,乃言:「今始知所歸矣!」)

以莊、老之道比之於佛,則有所不及,故僧肇棄莊、老而從佛。僧肇雖常歷觀經典,而未嘗深究,不得其旨,是以惑於異謁而不悟。其是釋而非老,殆亦走五十步而笑百步耳!《六經》言近而指遠,守約而施博,教者不可淩節而施,學者不可躐等而進,故學之者以為難。佛氏之道以利誘人口:「直下承當,一超立入。」其辭善遁而無歸宿,故學之者以為徑。使僧肇於聖人經典中優避厭躍,見理明而釋義精,必以仲尼為大中至正之極,佛、老雖欲引之,亦不可得而引矣。

(釋法顯有兄三人,發齕俱亡,其父懼禍,及顯三歲,度為沙彌。居家數年,病篤欲死,因送還寺,信宿使差。不復宜歸,母欲見之,不能得。十歲,遭父憂,叔父以其母寡獨立,逼使還俗。顯曰:「本不以有父而出家也,正欲遠塵離俗,故入道爾。」)

法顯在家為沙彌,未嘗言欲辭親也。及送寺之後,遂斷天性,此必寺僧有藥,偶能療其宿疾,因而誘道之。孩童無智,故信聽而不回也。凡此類,觀之者可以為戒。如有子弟未能自立,慎勿令從釋子語。蓋佛本以化誘為術,一為所熏,非豪傑之士,鮮不惑者。戒之哉!戒之哉!若法顯之父不知天命之不可推移,乃自陷其子於不仁不義之地,其愚則又甚也。

(釋圓光少航墳典,詣理窮神。及聞釋宗,反同腐芥。由是出家。)

人之稟氣不同,或昏、或明、或巧、或拙,或靜、或躁,或剛、或柔,千條萬端,非一言可盡也。膾炙人所共嗜,而有好食瘡痂者。晝夜人所共由,而有俾晝作夜者。方王澤將息,佛教未來,凡趨靜厭事之流,亦為山林之行,往而不返。如接與、荷蕢、長沮、桀溺,乃其所見偏蔽,舍此取彼,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文王之道,聖人不取也。又況佛說人中國,有以惑人之耳目而移人之心意。宜夫一曲之士,棄經典而躭釋宗,如圓光者不可勝數。可悲也已#斨悲也已!或問乎有道君子曰:「學儒者晚多溺佛,何也?」對曰:「學而無所得,其年齒長矣,而智力困矣,其心欲遽止焉,則又不安也。一聞超騰侈大;之說,是以說而從之。譬之行人方履坦途,其進無難也,山忽高水其前,水俄深乎其下,而進為難也,於是焉有捷徑,則欣然由之矣,其勢使然也。夫托乎逆旅者,不得家居之安耳。未有既安於家而又樂舍於旅也。」至哉斯言乎!至哉斯言乎!

(《經》云:「昔尊者闍夜多詣德義屍羅城,慘然不悅。少復前行,見一烏,欣然微笑。弟子怪而問之。尊者曰:『我初至城,見一鬼子饑急,語我云:「母入城,為我求食。我與母別,經五百歲,饑虛困乏,命將不遠,願與早來。』吾見彼母,具說此意。鬼母答吾:「我入城來,經五百歲,未曾得一人涕唾。我新產,氣力羸劣,設得少唾,諸鬼奪去』吾聞鬼語,悲歎生死,受苦長遠,是以慘然。時復烏者,乃往過去九十一劫為長者子,欲得出家,父母不聽,強為求聘,成婚,生男,起愛染心,不復出家。從是以來,流轉五道,湣其癡愚,是以微笑。若復有人障出家人,罪報極苦,無得解脫。是故智者,殷勤方便,勸佐令成,勿作留念。」)

凡聲,陽也。鬼無形無氣無聲,安得有言?能言者,不謂之鬼矣。此其妄一也。鬼子與母相別五百歲,而娠云新產力贏。此其妄二也。鬼子既能言,豈不能行,何不隨母入城,興眾鬼爭唾,而獨居城外。此其妄三也。大抵多妄,直須不信,勿疑也。

(《經》曰:「在家孝事父母,若從師學,開發知見,此恩大也。夫出家者,舍父母入法門中,出功德財,養智慧命,功莫大焉。追其所生,乃次之爾。」)

佛氏之學,不以義權輕重,不以禮度可否,無分別心,惟嫌揀擇,故其出言有過,處事無節。若聖人則不然,其制禮曰:「事親有隱而無犯,致喪三年。」致者,盡極不可加也信。「事君有犯而無隱,方喪三年。」方者,比方也。君臣以人合,資於事父以事君,比於親喪而制服,義也。「事師無犯無隱,心喪三年。」師雖授道,不可與君父同服,以比隆焉。故隱哀於心,以著不忘而已。蓋父之所生者,獨吾身也。君之所治者,非獨吾身也。師之所傳者,聖人之道,非師所得專,而受教者亦非一人也。故父一而已,君則有去就,師則無常主,其理如此,非人私智所、能輕重,故為等降也。是以稱情立文,無過而有節,萬世可行而無弊,聽謂道也。今以師資之功,在父母之上。借問無父母生汝身,則雖有良師,將誰教乎?古之師教人以仁義禮樂,皆以成其孝悌忠順之賓,人道之常也。今曰:「舍父母入法門,出功德財,養智慧命,功功莫大為。」吾則曰:「舍父母,入非法門,出罪惡財,養賊惡命,刑莫大焉。」師之名是也,師之實非也。

(沙門仁讚曰:「悟理者內外齊貫,滯情者返通相懸。商車周冕,但知華首麗身,直髮脆肌,安識生同死變。世雄氏由是創落鬚髮,被服壞色。設使車發鑒人,威權振主,以道內照,於我浮雲。」)

佛主教人去鬚髮者,本欲毀形貌,示憎惡,然役勢須遠俗隱處以修其道耳。然有疑焉,蓋其說曰:「山河大地皆吾妙明中物。」敢問發獨非妙明中物乎?以存鬚髮烏有害,以去鬚髮為人真,是則道之得否,似乎鬚髮之有無而已。毛之生於面者三,獨去鬚髮而不去其眉,則何說也?佛以六道輪回皆因愛欲,是從棄妻子,斷生息,以絕轉回之苦。然為僧者不能皆忘欲念,設戒甚嚴,而猶有犯者。與其去鬚髮之無用,曷若即宮刑以去其為病根者哉?況求道利物主人,不憚飼虎投崖,割截身體。面目髓腦,要即與之,視身如空,一無所吝,何獨愛惜淫根而不斷除?彼青龍寺僧光儀猶能之,豈諸佛祖師之教戒反不及乎?凡能棄舍其所難。不教人舍其所難而姑舍其所易,剃髮斷發以為難能,乃為之說曰:「佛不許五種不男人學道。」吾不信其無奸心也。

(後漢孝明帝夜夢金人,通人傳殺曰:「臣聞西方有神,其名為佛,陛下所夢,將必是乎?」詔遣使者羽林中郎秦景等一十四人如天竺。於月支國,遇沙門攝摩騰、竺法蘭,寫得經像,載以白馬,還達洛陽。)

人之夢多矣,然未嘗夢世之所無者。漢明夢金人,殆亦始皇所鑄,去病所獲耳。而傅毅乃云「西域有神」焉。帝求之而得者,乃經文與像。設非真金人也,漠明不明。傅毅入其說,中國不幸。摩騰傳其言,至今千有餘年,為害未泯。明帝、傅毅之罪大矣。且明帝夢金人,未嘗知有佛也。博毅云:「西方有佛。」及寫像而至,則非金人也。君臣之間,相誕如此,是以空教浸淫而莫御。嗚呼!漢明、傅毅之罪大矣!明君之治必復實,君子之道必存誠。如高宗蘿博說之類,夢之正也。如孔子不夢周公之類,不夢之善也。過此、皆妄而已矣。

(漠武穿昆明池底,值黑灰,以問東方朔。朔云:「非臣所知,可問西域胡人。」法藺既至,追而問之。藺云:「此乃劫燒之遺灰也。」)

以此說推之,則椎礦得金者,必曰佛之遺體也。得銀銅、鐵、錫者,又何物也?入海得珠者,必曰觀音之纓絡也。得瑪瑙珊瑚者,又何物也?據佛說,劫火洞然之後,空然無物,安得有灰?既有灰,則天地萬物之灰,當增厚於地數倍矣,安得謂之空乎?其說又云:「世界空二十劫後,有風鼓之為風輪,然後有水輪,然後有金輪,然後有土地。」夫灰與土等耳,不知風鼓水輪之時,劫火何在邪?或曰:「然則漢武所見何物也?」予曰:「是亦石灰之類耳。石中有白玉,沙中有黃金,蚌中有珠,草中有芝,五行秀氣聚散融結,何所不有?而釋子所論乃如此。智者當物物而辯之,勿為所惑也。」

(僧道適吳,合利耀靈於江左。迦羅遊魏,律儀創起於洛都。歸戒自此大行,圖塔由斯特立。既三團峙居,西蜀一郡獨無代綠。豈非佛日麗天,而無緣者弗觀,法雷震地,而比屋者不聞哉!)

曹操為臣而挾其君,奪其國,大不義也。孫權乘王室大亂而割據一方,亦非義舉也。惟蜀以帝室之胄,欲伸大義於天下,諸葛武侯輔之,其事最正,非吳魏所能擬。其功不成,則天也。獨無代錄者,可以見先主、孔明守先王之道,邪說矣謁無自而入。嗚呼美哉!夫日無所不照,而有不見者,雲之蔽也。雷無所不震,而有不聞者,氣限之也。世之明無過於日,世之聲無過於震雷。《六經》稱聖人之明德者,曰「明並日月」而已;稱其威令者,曰:「如雷如霆」而已。其言實而有證。假彼以喻此,故無失也。今其言曰:「佛日法雷。」是以佛為真日,法為真雷,誇哉誕乎!

(二藏法師覺明家世外道。沙門乞食,父怒打之,手足遂摯。問其坐犯,乃謂所打沙門。竭誠懺悔,數日便瘳。因是涕落,為其弟子。)

凡不奉佛者,佛即謂之外道。沙門從乞,取非其有,義所不可也。主人不與,彼必有言色以激怒之,是以見垂耳。用力摯入,連其肱股,或致差跌,則亦常事也。覺明因此乃入邪說於其父,不特陷其身,又且汙共親。罪莫大焉。孔子曰:「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要君者無上,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而佛之徒兼犯之。明君在上,良相佐治,卓然獨見,扶持仲尼之教,攘辟佛說,是斯民之天福也。

(沮渠蒙遜遇曇無識弘肩佛教,崇禮彌厚。元魏聞識道術,將延之。蒙遜不許。識辭以求經而西,又知業期將及,累以終事。遜忽之,令刺客於路害讖。自是遜心愧其事,白日見鬼,以劍刺之,遂卒。)

無讖之心,不過欲敷揚佛教爾。然沮渠蒙遜崇禮方厚,國人未能成佛也,何為遽舍,又往魏邦乎?方元魏來迎,蒙遜不許其去,事之所宜慎處者也。無讖棄此從彼,既負蒙遜崇禮之心;冒禍殺身,又乖元魏招延之意。此皆縱心率意,無有規矩,道之所惡也。且既知業期將及,姑安於遜以待死可矣,又何必留言激怒,以殘其軀乎!其生也尚不能以佛力免禍,至死矣乃能白日為鬼以復讎,又何信乎?

(拓跋珪信任崔浩,殘害釋氏,毀破浮圓。太武遭癘疾,方始感悟。有白足禪來相啟發,生悔愧心,即誅崔浩。)

按史,魏太武與崔浩皆信重寇謙之而惡佛法,因入寺,見沙門有兵器。釀具及富人所寄藏物,乃誅沙門,焚經像,一切蕩除,滅其蹤跡。然則釋子有以取禍矣。後四年,然後浩被誅。自恃才略,專制朝權薦五州士數千人為郡守,以新問舊,不用太子晃之言,又輿高允撰國記、實綠刊石,立於衢路,用彰直筆。往來無不以為言。北人忿怨,相與諧浩於帝,以為暴揚國惡。帝怒,使有司按浩罪狀,召浩詰之。浩不能對。遂夷五族。浩之罪如此。然則浩有以取禍矣。浩與太武信寇謙之而毀佛,正猶惡醉而強酒,夫豈足以治佛哉?惜其小有才不聞君子之大道,是以及禍。不然,浩所建立,奇謀碩書多矣,當以埽除佛法為冠。其不幸而死,乃其恃才專制、直筆犯眾之罪,非為破佛也。癘疾,人之所常有也,苟以太武以毀佛而癘,則古者齊侯之疥店、晉侯之蠱疾、平公之膏盲、荀偃之癉疽,是時未有佛也,不知又以何事而致邪?白足啟發,則不足怪。自為其教,勢須如此。然崔浩之誅,則如史所載者,非白足所能殺也。

(三藏法師道希嘗坐井,口燥,瓶內空,弟子未來,無人汲永。三藏乃取柳枝揮井口,密心誦,泉遂湧出,乎至井唇。)

孟子曰:「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顯;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予聞西域僧人人中國,有善持者,井溢枯,火明滅,龍山水,咒人興什,此亦素問移精變氣祝由之類耳。杜甫論石犀曰:「自古雖有厭勝之法,江水終向東流,不可回也。」如西域之咒,豈能乎五嶽為地,涸四海為田?歲大旱饑,豈能咒之使飽?兵大殺戮,豈能咒之使仁?然則區區揮柳枝、湧井水,將何濟乎?

(北齊高洋誅滅李老,悉令出家,敢以抗者,命斬之。於是並求剃染。十年之中,僧二百餘萬,寺四千餘所。二十八年,為周所滅。)

仁讚記此者,以誅李老為快也。十年之中,僧二百萬人、寺四千餘所,北齊崇奉佛教不為不至。然四千餘寺、二百萬僧之眾,豈無聖智,能為齊園之福者?當冥資曆笄,祈夭永年,何為二十八年遽有滅亡之禍乎?然則言奉佛供僧田利益者,不足蘊據明矣。

(南宋元嘉中,有上事者云:「比寺塔之飾過興,樂福之徒日甚。」帝以問侍中何尚之曰:「范秦、謝靈運皆稱《六經》本是濟俗,性靈真要,會以佛經為指南。此賢達正言,實誠有當。若使率土之濱皆統此化,則朕垂拱坐致太平。」尚之對曰:「惠遺法師云,「釋氏之化,無施不可。」臣謂此說,有契理奧。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則十人淳謹,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穆。傳此風教,已遍寰區,縞戶億千,仁人百萬。夫能行一善則去一惡,去一惡則息一刑。一刑息於家,萬刑息於國,則陛下之言坐致太平矣。」)

按史載宋文帝性仁厚恭儉,勤於為政,守法而不峻,容物而不弛,百官皆久於其職,守宰以六基為斷。吏不苟免,民有所繫。三十年間,四境無事,戶口蕃息。出租供徭,止於崴賦。晨出暮歸,白事而已。閭閭之內,講誦相聞,士敦操尚,鄉恥輕薄,江左風俗,於斯為美。後之言政治者,皆稱元嘉焉。史家乃實綠也,未嘗因崇飾佛塔、奉佛重僧,而能致隆平也。文帝謂何尚之者,自己失言。謝靈運以放恣殺身,其言亦何足取乎?尚之阿意而對,敷演邪說,疑若可用,然終於不可者,何哉?佛住世說法四十九年,化導眾生,願力悲廣,亦不能使天竺一國盡奉其教。蓋亂倫滅理,勢所難行也。民之性善,天所命也。然其生或感戾氣,或無常產,或值上失其道,於是有悖逆作亂之行。嚴刑重辟猶未足以禁之。乃謂使之皆持五戒,修十善,可以坐致太平,不亦欺乎!且以五戒論之,百姓有爭鬥、貪財色、為寇盜、造詐偽者,不知尚之用刑乎?不用刑乎?用刑,則與世法何異?不用刑,則犯戒者益眾。億兆蚩蚩,又非可家至戶到,人人而誘勸之也,將何以處此?今僧之所聚,修戒持律之地也,猶可規罰,然後能齊,而況天下四海之人乎?是尚之慕其名而未嘗核其實,文帝悅共言而未嘗究其月、君臣為空虛誕幻之說以相應和,如說夢事,豈不可笑哉!且惠遠所謂釋教無施不可者,予請質之,曰:「人之生莫仁於父子,莫禮於夫婦,莫義於君臣,莫大於養生送死,莫治於禮樂刑政,凡所以維持倫理,胥立於世者,佛皆以為不可,而獨以無夫婦、父子、君臣,厭生患死,潔然自立於山林,空虛寂滅為可。是亦有所可、有所不可,何謂無施不可戰?如尚之者,所謂大惑不解者歟!」

(沙門功德,直舒手出香、掌中流水。)

手上無火,何為出香?掌心無泉,何為流水?皆所謂幻術也。如世之巫師,吐火吞刀,分身匿形,以欺愚俗,取金資之利以養其家。王法修明,則當攘絕,不使鬼怪得以惑眾者。正使手上出香,其能晝夜相續而不息乎?掌中流水,其能灌注飲勺而不竭乎?能如是者未免於幻,不能如是者又何歉乎?

(南齊太祖建元中,安城野火,洞澤焚燼,惟數丈地草獨不然,遂往視之,得一金像。既感靈瑞,而聖化益隆,在位三年而崩。武帝季年下詔,公私不得出家為僧道、及舍宅起塔寺。相承七主,合一十四年,為梁所誠。)

方火之烈山焚澤,何人往視,見數丈不然之草乎?則必火息而後見之,或地有泉潤,火不能及耳。奸人猾僧囚竊置金像於其間,以為靈瑞,齊祖不察而崇信之。假如青蓮寶座,丈六金身,湧出地中,正是妖怪,又足賣貴乎?靈瑞既著,聖化既隆,不能為齊祖冥遐壽,三年而崩。朋武帝禁人為僧,不許起寺,而運祚短促,為梁所滅,亦非毀佛之致必矣。

(梁高祖斷織仙人鳥獸之狀,恐裁剪有乖仁恕。宗廟祭祀並為蔬果,不使血食。蓋欲與諸蒼生同契等覺,共會偏知。)

甚哉,蕭衍之不明也!按史,衍作浮山堰以灌壽春,不乖仁恕乎?堰未成而壞,役夫死者聲聞數里,不乖仁恕乎?納侯景,致禍敗,饑餓病死於閡中者不知其數,不乖仁恕乎?身餓而死,宗廟廟頡復,不乖仁恕乎?未及與蒼生同契等覺,而其身先已為殍瘠矣。乃禁斷織文,勿為鳥獸,恐見裁剪,不知輕重如此。甚哉,蕭衍之不明也!

(太學博士江泌女,小而出家,八九歲誦《出淨土》等經二十餘部。長房云:「是宿習,非關神授。且據外典。夫子有云:「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此局談今生,昧於過往耳。若不爾者,何以得辨內外、賢聖、淺深、過現乎?」)

人生稟氣,值五行之秀,則清明穎悟,記識絕倫。近世如張文定閱《法華經》五日而成誦。程明道幼年,人試以質帳,一目舉千人,無有差失。《法華經》姑可以言宿習,質帳則非世間素有,亦可以言宿習乎?江泌女小而出家,既八九歲矣,其能誦經二十餘部,亦有資質慧而已,何足怪哉?便欲推為宿習,妄引二世,詆訾孔聖之言,坎井之蛙,固不知東海之樂也。使泌愛其女,教以禮節,訓以詩書,輔成其美質,必為烈女賢婦,如宋之共姬、衛之共姜,行義立於當年,名節垂於後世,豈徒削髮披緇,塊然為無用之物哉!

(釋曇諦母夢一僧,呼之,為母寄塵尾並鐵鏤書鎮。既覺,見二物俱存,因而懷孕,生諦。諦年五歲,母以塵尾示之。諦曰:「秦王所餉。」母曰:「汝置何處?」答曰:「不憶也。」他日,諦隨父之樊、鄧,見僧,遽名呼之。契曰:「童子何以呼宿士名?」諦曰:「阿上曾為眾僧采藥,被野豬傷,今可忘邪?」碧初不憶此,乃詣諦父。諦父具說諦生本未並書鎮、尾等。薯乃悟而泣曰:「即碧先師弘覺法師也。師嘗為姚萇講《法華》,貧道為都講。姚萇餉師二物,今遂在此。」追記弘覺舍命,正是寄物之時日。諦已出家,遊覽內外,遇物斯記。晚入吳虎丘小寺,講禮、易、春秋。)

曇諦能記塵尾、書鎮,是秦王所餉,而不能記所置之處,僧能記為姚萇都講,而不記為野豬所傷。此何理也?以予考之,諦父戇,其母淫,而與僧奸者也。塵尾,書鎮乃僧所私與,而非夢也。僧知其有孕,而懼書之或泄,則以塵尾、書鎮之說教婦人,以夢為記耳。故凡諦言秦王所餉及問僧豬傷之事,皆其母所教也。此婦人既迷其夫,復誑其子,共謀久而不敗,則又皆僧碧之教也。不然,夢得二物,覺而有之,萬無此理矣。自謂為姚萇都講,指諦為先師,而諦亦不省其妄,益可見也。諦晚能讀禮、《易》、《春秋》,必悟此事,恨母之失而惡釋之亂。惜其時無能接之使反冠服者爾。此亦為世人之永戒也。

(後周武帝季年,毀破前代一切佛塔,鎔割聖容,焚燒經典,寺廟盡賜王公為第宅。三坊釋子減三百萬,皆復軍民,還歸編戶。蓋蒼生不幸,非吾宗之不幸也。)

偉哉,周武之此舉也!禍敢花應之說所不能惑,茫昧無稽之言所不能誑,卓然自信,罷黜不疑。使後嗣稍賢,能承美誌,世傳弗失,以待聖王,則邪說與異端消滅已久,蒼生之幸,豈有量哉!若周武者,可謂明矣。若周者,可謂勇矣。後世英主者出,能視效雨增美之,又何槐於大禹放龍蛇、戮防風,周公驅虎豹,應苦戎狄,孔子成《春秋》、討亂臣賊子,孟子辟楊墨、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豈特於周武有光而己也。

(沙門智賢譯天文二十卷,盡星辰之晷度,極日月之盈縮,苟非聖人,洞曉幽深,曷以世智而酌度者哉?)

智賢所譯《天文》,不知據何書而為之?若用佛說,須彌居中有四天,日月星辰各有宮室城郭人物,遠須彌山,互為隱現。則是荒誕之言,無度數證驗,不能起曆,豈足信也?若用中國之法,則帝堯曆象、虞舜璿璣,占天授民,千古不忒,何待智賢推步而後著哉?

(建業有七百餘寺,侯景焚熱,餘者無幾。陳高祖皆備修補,翻譯新經,講通舊論,不謝前軌。)

古人苜言曰:「前車復,後車戒。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夫梁蕭衍之奉佛,冠古絕今,無與為比者矣。而其成敗可鑒,不誣也。使衍信仁賢、修政事、遵先王之法、斥浮圖之道,豈特保共身心,且寧其國矣。陳霸允當觀其所失,改轍國治,乃復繕修寺宇,翻譯經論,祈求利益,為婢嫗之態。是猶見入服丹砂、毀頭、腐背而死,又從而舐其鼎也。

(沙門親依嘗居別所,四絕水洲,絕往造之路。依乃鋪坐具於水上,如乘舟焉,或用荷葉,蹋水而渡。)

比幻法也。能幻之妙無所不為。匿形王宮,盜淫宮女;隱身富室,竊取財貨;潛謀奸慝,聚眾作亂;無不以此。其始也,一人為之以駭人耳目;信向者既泉,則其術得行。揉雜人倫,椒擾王化,此所謂執左道以亂眾,王法所宜必誅而不赦者也。匹夫匹婦之愚,苟見怪異,則必動心怖畏,以其不知道理所存,無足責者。王公大人,斯民之所視效者也,而或崇信此等,不亦鄙陋而可恥乎!

(德誌值周武毀滅,敕從儒禮,秉操鏗然,守死無懼。帝湣其貞諒,哀而放歸。)

孔子曰:「守死善道。」於道之至善,以守死而不變,不亦智乎!於道之不善,以死守而不變,不幾乎天下之至愚乎!何謂道之至善?父慈而子孝、君仁而臣忠、兄友而弟恭、夫義而婦順是也。此儒教也。何謂道之不善?離天性之自然,而外立其德,自以為道者是也。此佛教也。佛者未嘗慕儒之善而學之,而儒者乃甘心於佛之不善而歸依之,是愚也。若德誌違令執迷,所宜誅責,用表至正。周武乃以其守死而哀之,殆為所嚇矣。此亦啟發後世明君之一事也。

(天竺沙門智充,武德九年達京,住興善寺。自古教傳,詞旨有所未諭者,皆委其宗緒,括其同異,渙然冰釋。帝曰:「諸有非樂,物我皆空,眷言真要,無過釋典。流通之極,豈尚翻傳。」遂下紹,命碩德一十九人於興善創開傳譯,又敕左僅射房玄齡參助勘定。)

佛之道以空為至,以有為幻,此學道者所當辯也。今日月運乎天,山川著乎地,人物散殊於天地之中,雖萬佛並生,亦不能消除磨滅而使無也。日晝而月夜,山止而川流,人生而物育,自有天地以來,至今而不可易,未嘗不樂也。此物雖壞而彼物自成,我身雖死而人身猶在,未嘗皆空也。唐祖何循習不思之甚乎?倘信以為然,又復東征西伐,經綸王業,何其求不樂而為不空哉?如不能行之於身,而徒言之於口,則是妄而已矣。房玄齡,唐之賢相,輔致升平,然所學蹇淺,守正不固,乃奉承僻命,參勘邪說,使政治駁褓,華夷混亂,其君不及於堯舜,其俗未興於禮樂,玄齡不自知也。後世觀之,責備於賢者,豈非沒身之遺恨歟!

(中宗以昔居房邸,幽厄無歸,祈念藥師,遂蒙降祉。因命沙門義淨等重譯藥師琉璃光佛本《功德》,帝御法筵,手自筆授。又譯俗像功德等經。李嬌、章嗣立、趙彥昭、盧藏用、張說、李儀二十餘人潤文,章巨源、蘇鑲監護。)

昔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於桐宮、三年,太甲悔過,自怨自艾,處仁遷義,聽伊尹之訓,復履尊位,為商之賢土。如中宗者,歐陽文忠公謂之下愚不移,又何責焉?然有不可不辯,以為昏蒙之戒者。其居房邸,幽厄無歸,祈念嚷師,速行反正之福。及重譯經典,手自筆授,又命王臣潤文、監護,其功德過於房邸所念遠矣,而無救於武三思、畫後之亂,何歟?李嶠、張說寺文土齷齪,惟命是從,不能格君之非,君十二所羞道也。

(釋法照遊五台,禮金剛窟,夜之未央,深自克責。忽見一梵僧,稱是波利,曰:「子何自苦,其有欲乎?」照日:「願見文殊。」曰:「誌苟堅強,但瞑目隨吾。」遂引之入窟,見一院額,名金剛般若寺。其院皆異寶莊嚴,中有秘藏,緘《金剛般若》,並一切經法,人物魁偉,殆非常所見也。文殊大聖處位尊嚴,擁送旁午,宣言慰勞,因受記焉。久之,波利引出,還至板上,躡復回眸之際,波利隱矣。)

法照之求見文珠,心想既極,故梵僧之誘引法照,幻術必契。或曰:「何以驗共幻乎?」予曰:「梵僧使法照暝目隨之,即術之所行也。法照首末不悟,終身墮於邪見而不得徹,可憫也哉!使當共時以一言門梵僧曰『敬以直內』,無不敬,則邪說不能惑。如傳奕者,於聖人之道亦未也,獨以持心好正,不信邪說,或猶有見焉是亦幻也。惟誠信之,共心慮既有所存,則耳目必右所接,以偽為真而不白知也。故聖學莫先於「敬以直內』。無不敬,則邪說不能惑。如傅奕者,於聖人之道亦」木也,獨以持心好正,不信邪說,故咒師無所施其術,佛牙無所逃其鑒。又況於『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洗心退藏於密』,『齊戒以神明其德』者,彼又安能投其隙哉?」

(中印沙門極量,神龍元年於廣州譯《首楞嚴經》一部,正義大夫同中專門下平章事清河房融筆授。)

孔子曰:「言以出誌,文以立言,言之不文,行之不遠。」西方之教,重譯而後至於中國。若小國聖王之道素明,華夷之俗不祿,奇書有誅,異行有禁,左道亂正者誅而不赦,則彼雖積經如山,說法如川,苟傳行於其國中而已,何能浸滛滋蔓而不可救止也?《首楞嚴經》共義固異於紥子之道,而其文則比他經為優,使其植根固而流波漫,則房融之罪大矣。

(沙門智惠,北天竺人,泛舟而至,將近番禺,遇風濤,舶破人沒,而所齊經夾,宛然在岸。惠乃欺曰:「大乘等經,冥祐若是。」)

風鼓水湧,船沒而人存者,世多有之,亦須舟已近岸。不然,別舟救之,乃能有濟。若沉浮於大海之中,雖善沒如呂梁丈人,亦不免死。蓋勢不可也。智惠持經夾得脫,則必舶去岸不遠矣。大乘等經,既能冥祐智惠,曷不廣推慈悲,並救浮舶載經之人,乃獨區區垂憫於一僧,何哉?若以舶人宿業深重,經不能救,則貝葉之存,無乃徒設?不足貴也。要之,船人未必盡沒,智惠以脫其身,欲神怪其事,故自為此言爾。

(《梵天神策經》並《八陽天公經》合五十三部、九十三卷,或首標金言而末伸謠讖,或先論世街乃後托法辭,或引陰陽吉凶,或明鬼神禍福,諸如此比,為妄灼然,今宜秘寢,以救世患。)

鬼神禍福之說,無經不言,故人有起毀議者,僧必以報應恐之。達磨、讖、寶公、誌之類,無僧不言。故凡其教遭證斥者,僧必以佛記明之,此其動人處世之要術也。仁讚知《神策八陽》之為妄,而不知大乘經中共妄尤多,殆亦見毫毛而不見睫,知二五而不知十之類也。設欲救世患者,當以五千四十八卷盡歸之天竺,髡首緇服之眾,還齒於良民,則世患息矣。

(沙門仁讚曰:「會昌廢毀,佛日困明夷之象,法輪悲脫輻之虞。雖復大中再興,享年不永;傳宗嗣世,巨盜憑陵。」)

甚哉,仁讚之很也!致怨於武宗,快其子之享年不永,喜其孫之為巨盜憑陵,皆以為毀佛之報。信斯言也,則如梁蕭衍者,所宜憶萬斯年、子孫千百、卜世奕業,繼承不絕,何為於其身及禍而連祚短促應乎?人君不修德而信邪,則此言得入,異端遂行,可不預為之戒哉!

(奘法師進翻《瑜伽師地論》。唐太宗曰:「此論甚大,何聖所說?復明何義?」奘乃舉綱陳列。帝謂侍臣曰:「朕觀佛經,辟如瞻天望海,莫測高深。儒道九流比之,猶汗澄之池方溟海耳。世云三教齊致,比妄談也。」)

唐太宗雄才蓋世,自三代而後,時君世主可與為比者,不過一二人而已。觀其總攬英豪,獨立為帝,慕用仁義,以致隆平,驅除戎夷,以尊中國,皆超世絕俗之見,豈為一奘法師所眩惑哉?如仁讚所載,是乃僧入附會,借重於唐太宗為此言耳。不然,與蕭梁老翁所見無異。此為興國之明主,彼為亡國之暗君,豈其智識等夷乃若此哉?

(釋道辯著衲擎錫入於母胎,因而生焉。雖日耳聾,及對孝文,不爽帝旨。)

異哉,道辯之為人也,與其投生入於汙穢,曷若不死?異哉道辯之母也,大腹有路,使衲僧杖錫行人其中。有此理乎?非生民之常道也。無此理乎?乃邪術之妄談也。至於耳聾而能封文帝之問,北又奸之大者也。昔荊南有慢行和尚,兩人掖之,一步累息,未嘗發言,人以為異,施利之物山積。忽元夕,市井張燈,有民家夫出婦守舍者,及中夜,夫歸敲門,久之而後應。疑其妻有奸狀,急邏舍傍,有一僧趴垣如飛,且逐且呼,而後眾獲之,則慢行和尚也。乃知此等代不乏人,可不過為之防哉!

(景龍二年,有御史大夫馮思暴卒,見兩於持簿,引馮庭對。官聽按復罪愆,官吏傍有蓄識者張思義,手招馮曰:「吾為假貸僧物,於今未脫。汝所坐者,不合於天後宮中亂越。可發願造涅盤經,鑄鍾,以資餘佑。」卻放還。馮既蘇三日,寫經、鑄鍾,更享壽四十八年。

凡如此類,皆僧人所撰記。如佛頂《心經》所載耳。人貸僧物久,幽而末脫。則僧取人物,不可勝斂,當入於無問,永無出期也。於王後宮中亂越,罪之不可赦者,造經鑄鍾而得免。則是經鍾乃為人芘復淫濫之具耳。治世常法,負債而不償,必償而後已,豈問僧與不僧哉?設有犯奸抵罪,入於縲組,使之造經、鑄鍾而可以逭刑者,吾未之見也。地獄固必無,設其有之,人神一理,必公正不阿而後法行。今造經鑄鍾而免共奸罪,錫之永年,不公不正甚矣。使人自此淫溢而害,豈非邪說害政之尤其者歟!

(梁武帝諱衍,以庭蔭早傾,常懷哀感,每歡曰:「雖有四海,無以得伸罔極。」故留心釋典,躬述注解,又親講讀,冀藉勝福。)

古之聖人大孝如虞舜,達孝如武王,豈不思念共親,欲報之德乎?魂氣歸於天,體魄歸於地,弗復可見也。於是修祖廟、陳宗器、設裳衣、為時食,不致死於其親,以著其孝思焉耳。故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修身慎行,全而婦之,以盡為子之道而已也。由堯、舜傳之至於孟子,經歷聖賢非一人,未有不謹於此者。自矣謁人中國,乃有輪回報應、地獄天堂之論,以恐動人之心意,使孝子慈孫敵思念於父祖者,必用其說,送終追遠,盡廢先王之禮,千有餘年。而梁庸衍以萬乘之主,當流傅未久之時,不能式遏,反為倡導,翻經造懺,滋蔓至今,豈非重可悵恨者哉!夫耳目可際者,一生之實者也。心思決不能及者,前後生之事也。故未知生,焉知死,能善吾死者,必先善吾生也。蕭衍躭佛而不能自福其身,則又安能藉勝福以報罔極哉?佛氏求其說而不得,又恐因是而廢其說,則伸引三世,欲以茫昧轉化投人之心。凡人好生惡死、好利惡害、好富貴惡貧賤、好壽考惡夭折、好快樂惡憂沮、好強勝惡弱怯,有一於此,則中其術,是以其說熾然而不可撲。明君、賢相、哲人、逢士當思有以救之,何忍助其聲氣以滅正道乎?使注解講讀、舍身為奴,可以資福,則當候景反叛之日,台城饑餓之時,諸佛菩薩略不慈憨,亦可疑矣。僧人則曰「業通三世,自作自受,佛所不能救也。」果然,則梁武后身應當以清齋不殺、施經造寺之功,享受共報,何亦寂然不聞托生何處、有何善果乎?大抵其辭不定,多設塗路,以防考詰,如蛇鼠之亢,通籠盤互,耍為不可捕捉。若揆以實理,稽以至誠,如日熙天,物無能隱者。孟子曰:「遁辭知其所窮」,釋氏當之矣。

(唐玄宗研思注《金剛般若經》,至「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處,執筆狐疑,詔沙門道氤問其是非。氤曰:「佛力不可測,陛下曩於般若會中聞熏不一,更沈注想,自發現行。」帝豁然若憶疇昔,下筆不休。)

聖學以心為本,佛氏亦然,而不同也。聖人教人正其心,心所同然者,謂理也、義也。窮理而精義,則心之體用全矣。佛氏教人以心為法,起滅天地而夢幻人世,擎拳植拂、瞬目揚眉以為作用,於理不窮,於義不精,幾於具體而實則無用,乃心之害也。如道氤之告明皇者,正是使心之術耳。明皇方疑而未決,一用其言,致思人念,如道家存想,隨所欲而萌焉。龍華之會,靈山之集,妙喜之國,兜率之天,種種現前,皆可自誑。雖高才穎質。攻苦學道之士,於此有不能脫。又況明皇誌滿氣驕,樂佚遊,樂宴樂,其心昏然者哉?

(沙門仁讚曰:「孔子自衛反魯,讚《易》、刪《詩》,六經由是而列,百王於焉取法。梁武、玄宗搖幹於至誥之場,遊心於真常之境,非天下莢傑,可以奧挺此乎?」)

無是非之心,非人也。蕭衍破國殞身,明皇致寇失位,萬世人君之醜也。仁讚徒以其親御翰墨,箋注佛經,遂稱為英傑之人,與孔子等。其諂諛後世之人主,以自立其黨而忘是非之心,乃如此乎!餓死於台城,不可謂至誥之場也。播遷於蜀道,不可謂真常之境也。以二君為英傑,則自古破國勷身致寇失位之君為不少,亦皆天下之英傑矣。

(釋法雲與僧曼年臘齊譽。雲公篤學,勞於色養,及居母憂,毀瘠遇禮。曼謂曰:「佛有至理,恩愛重賊,不可寬放。惟有智者,以方便力,善能治制,何必縱情,同於細近邪?」)

法曇之所為,乃人之本心,自古至今欲掃除泯滅而不得者。蓋天命之性,其理自然,非智力技巧所能造作也。不遇聖賢,因其良心之未亡,歸諸正道,而陷身佛教,又與僧旻為徒,乃法曇之不幸耳。孟子曰:「天生烝民,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僧旻者,戕毀物則之人也。毀則為賊,反則為亂,又可責以仁義之人道邪?

(釋僧梵幼學群書,年二十九,聞講《盤槃》,遂投僧出家。乃精究涅盤。法筵「開,聽者數千。崔覲注《易》,諮之最長。大儒徐遵明、李寶鼎求授菩薩戒。梵背儒向釋,崇信日增,洗穢奉禁,始終如一。留意《華嚴》,以為來報。)

《易》之為書,言陰陽、天地,開闢、神化,而不離乎君臣、父子、日用之常。佛說方之,猶鱉之疑於鬼,蟮之疑於蛇,似而不同也。不知僧梵所以告崔覲者果何語邪?若於易有見,必不為僧。若髡首胡服,絕倫滅類,而終其身,必不知易。豈可亂其名實哉?徐遵明、李寶鼎章句陋儒,於聖門蓋望洋而歎者爾。使知顏回請事之語,子思慎獨之教,何菩薩戒之足云乎?常人之所懼者死也,所惑者鬼神也,所祈向者福利之報也。佛氏因此入其說,故下愚從之,若水之赴壑。君子欲自立於天地之間,不為邪說所變者,盡心孔、孟之學可也!

(釋曇延著《涅槃義疏》。疏畢,恐不合聖理,乃於塔前以火驗之,其卷軸並放光明,通夜呈樣。)

理之所在,先聖後聖,其心一也。曇延造《疏》,若於理周畫,何異前言?若有所未安,更須進學。如飲水食飯,共冷暖饑飽之意,他人豈能知之?乃驗之於火以卜中否,可哄甚矣。復云:「經軸放光」,則又妄之極也。火無不化之物,今以大乘經典投之火中,應手煨燼。曇延獨以何道使《疏》不可焚?無乃幻術邪?自達磨而後,凡參禪悟徹者,必求人印證。夫得道不得道在我而已,人何預焉。我誠自信,孰得移敚之?我誡弗悟,孰能分與之?必待人言為是而後以為是,是信否在人而不在己,與對塔焚《疏》者何以異乎?」

(靈潤十三出家,二親既終,弟兄哀訴,曾無動容,但為修冥福而已。)

靈潤割父母天性之愛,棄兄弟哀拆之言,自以世網超脫,慧刃能斷,然良心終不可忘也。何以驗之?靈潤雖無勁容,而為修冥福,則其心於父母有絲毫不忍之意。當其回向之時,必曰資薦父母,終不曰資薦道路他人也。即此絲毫不忍者,乃是人之本心,佛教以為幻妄,掃而去之,儒教以為惻隱,保而存之,其異如此。或者謂儒佛同歸,是冰炭可以共器乎?

(釋窺基,尉遲鄂公之猶子。奘法師見其眉秀目明,曰:「將家種不謬。若度為弟子,吾法有寄矣。」諷之出家,曰:「此兒器度非將軍不生,非奘不識。」基強拒,久之從命,曰:「聽我三事:不斷情欲,葷,血,過中食。」奘許之。年二十五,造疏百本,係曰性相義門,至唐大備。玄奘為開基創業之祖,窺基為守文述作之宗。惟祖與宗,百世不除之祀也。厥父苗,子肯插,其百本疏主之謂歟。)

奘欲誘齲扞基,難有犯戒毀禁亦所不問,其心豈為教甚成佛邪?近婦人、食酒由,犯三大戒,又烏能知性相義門哉?而奘聽其所欲為,但幸其為弟子,於理不可曉,無乃有奸計乎!故河東侯師正曰:「凡人手弟幼弱未能自立者,慎勿令從僧語哄,惡其以幻術誘取之也。」奘既為奸,仁讚又從而張大之,稱祖宗父子開創述作之美,皆一意耳。無生出之序,何得稱父祖?無傅繼之統,何得稱子孫?亂人倫,混名實,所謂淫辭邪說不可不禁者也。

(釋智玄,會武宗毀滅,逃歸舊山。宣宗龍飛,放還上國。大中三年誕節,詔諫議李貽孫、給事楊漠公與玄議論,大悅帝情。因奏天下寺廢基,敕各重建,玄之力也。廣明二年,僖宗違難西蜀,詔赴行在,每談真理,以解上心。御親揮毫,賜號曰悟達國師。)

武宗用李德裕為相,唐室幾於中興。宣宗即位,自以於武宗為叔父之尊,改其美政,故史臣論著,以宣宗有小善而無人君大略。今考其時事,灼然不可掩已。父母劬勞之日,所當悲慕,不樂,仰法太宗之孝,乃令廷臣與胡人議論,遂遭諛語,復興廢寺,亦異於繼誌述事、丕承先烈者也。至於僖宗播遷失國之人,又何責焉。智玄每談真理以解其心者,必非克復宗社、削平叛逆、康濟生民之碩畫矣。

(釋惠嵩,高昌國人,少出家。兄為博士,嘗勉嵩令罷道。嵩曰:「腐儒小智。當同諸糟粕,餘何可論?」元魏未,至京,本國請還。嵩曰:「以吾之博達,非邊鄙之所資。」固執不往。高昌乃夷其三族。嵩聞之,告其屬曰:「經不云乎,三界無常,諸有非樂,何足怪哉!」)

佛之教,欲以大悲願力盡度聚生,故阿難讚之曰:「若一眾生未成佛,終不於此取泥洹。」惠嵩學佛者也,未能度人,先殞其族,此何道邪?彼之教曰:「三界無常」,何為愛戀中華而輕賤邊鄙?又曰:「諸有非樂」,何為自恃博逢而詆誚儒風?遂使三族之人無罪夷滅愚狠慘酷,蛇虺豺狼之不如矣!

(釋僧邕,世傳儒業,年十三出家。)

以儒為世業,父祖所傳,不可失也。然惟學聖人之道者,則有教而無類。若農、工、商、賈而無讀書為學,是謂出幽遷喬。蓋《六經》者,正道之所存,人倫之至教也。不然,則謂之不肖之人。夫不肖之人,父不得以為子,祖不得以為孫,破家辱宗,人理弗齒。若僧邕是已。王法所當治而不赦也。

(釋惠斌博覽堅史,十九為州助教,懷慕出世。年二十三,剪落。父於汶水之陰、九達之會,建義井一區,仍樹碑銘云:「哀哀父母,載生栽育。亦既弄璋,我復我復。一朝棄予,山川滿目。雲掩重關,風為大谷。愛敬之道,天倫在茲。殷憂莫齒,見子無期。鑒井通道,托事興辭。百年幾日,對此申悲。」)

惠斌博覽經史,年既趴冠,父母倚望以成家者也。棄親而去,無復人心,理之所不容矣。觀井碑主語,哀怨感切,讀之令人怵惕而惻然,想當人之情為何如也。其所以建碑於九達之會者,必其力不能制其子,庶幾往來之人,官師之間,或見或聞,動心興念,能反之耳。則不知是時為民上者以為是乎?以為非乎?亦有欲存天理明人倫、行反道敗德之誅者乎?後人目睹此事者,亦將崇邪毀正,姑置不問而已乎?夫天性至恩,不可解於心,猶水之濕,猶火之熱,孰能逃之?而佛之教乃一切除埽,謂之至道。嗚呼!異哉!嗚呼!異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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