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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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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嵩山文集 卷二
宋 晁說之 撰 張元濟 撰校勘記 景舊鈔本
卷三

文集卷第二

   嵩山景迃生晁說之字以道一字伯以

 奏議

    靖康元年應 詔封事

二月十六日朝請大夫賜紫金魚袋臣晁説之

謹昧死再拜上書 皇帝陛下此者皇天眷命

 陛下即位之七日 下詔求直言天下幸甚

㣲臣居山邑距京師越百里而近踰月乃得随

士庻垂涙以伏讀干戈風塵阻絶如此不謂

國家遭陽九之厄也女眞小醜矜𣗥入塞擁馬


渡河曽不淹時勢如壊山直抵 王城之下嗚


呼天乎忘我 祖宗配天澤民二百年之基業


乃一日有斯酷耶在昔春秋之時周室衰㣲天


下無王諸侯相侵莫酷于城下之師莫辱于國


中之盟孔子春秋用是作也孰謂 國家 聖


聖相繼重光洽熈天下太平自結䋲而來未知


或有 天子坐廣内朝四夷而牧萬國曽不足


以為輕重威至廣也乃于女眞小醜平昔僕役

髙麗臣事契丹者逡巡偃蹇乃有城下之師國


中之盟何其甚耶義士痛心壯夫瀝血孰甚于


斯時邪臣至愚且老敢齒于義士壯夫而逖視


樵牧思謀妾婦思勇之際寧無一言以自効哉

況臣一門七世食禄髙祖迴咸平景徳之際極


禮樂文章之譽曽祖宗慤寶元康定之時專任

西鄙之役遂参大政罷兵息民自爾以來海内


推臣族為文學之家㣲臣之言亦其職也雖然


臣在元符末上皇即位之初嘗應 詔有封事

䝉有司第臣為邪等著籍刑部初禁入京城漸


許仕宧而擯斥卑竄二十餘年矣其所言皆天


下大利害今莫能悉記唯是二事不能忘也一


曰 國家 累聖功德巍巍無所與二而近日


諂諛大奸獨推尊 考廟是觀德不在七世之


廟而下同庶士祭行于寢乎二曰自古衰世暗


君乃有誹謗先烈之言以鉗天下之口唯我


神宗皇帝何所負于天下天下内外罔有一人


不足于恩德者尚何謗毁之有彼諂䛕大奸濟

以凶暴徒以資一身之欲而不知上累 先帝

之明也臣愚欲因此二事申言當今之急務豈

顧卞和之玉再刖其足邪竊惟城下之師 明

主夙夜焦勞憂慮之時狂夫之言未暇擇也伏

覩戊申 大赦封豕逋遁齊民乂安凡有血氣

之屬咸以更生相賀又不必自言也含哺鼓腹

以沐太平之澤不知其已雖死猶生也然 赦

文有新邊之語讀者疑焉識者則歎妄以謂涿

州易州之地竟不能保而復弃之為新邊也既

而乃知所謂新邊者河間府中山府太原府三

大鎮無慮二十餘州五六十縣自州升之為府

而未㡬乃自中國弃之為新邊也耶嗟夫斯地

可弃也斯民其可弃乎斯民可弃也吾 祖宗

艱難之業其可弃乎嗟乎誰為 陛下而為此

䇿乎昔賈誼不忍以文帝之明承天下之資而

乆為戎人欺傲乃歎曰可謂中國無人矣臣竊

考之當是之時髙祖之舊臣猶有在者如陳平

周勃灌嬰季布之徒其後進者議論有袁盎晁

錯賈山馮唐守正有宋昌申屠嘉司刑有張釋


之司兵有周亞夫柴武誼尚何恨哉使誼尚在


謂今之日有人無人乎臣于是乎忘其至愚且


老不能黙已謂專以割地為言未暇及天下事


也唯 陛下幸察臣元符中知磁州武安縣嘗


作朔問二篇因杜牧之論而發也牧之意則勤


矣其論失之迂而不宻蓋山東不足以兼河北


而河北能爲制山東牧安得以天下之勢專之


于山東也哉凡君天下者得河北則得天下失

河北則失天下凡有國者得河北則其國興失


河北則其國弱又有其國雖不正而得河北則


强其國雖正而失河北則弱其國雖無道而得


河北則强其國雖不至無道而失河北則弱秦


漢晉隋唐之有天下宋武帝之不能有天下符


堅之秦托䟦之魏朱氏之梁李氏之後唐石氏


之晉劉氏之漢其國之所以强弱之勢與夫曹

氏之魏强于劉氏巴蜀之漢髙氏之齊强于宇


文氏崤咸之周其迹昭然在方䇿可考不誣是

謂河北之形勢臣敢 陛下略言之 陛下幸

察臣既言河北重于天下矣乃敢復言三鎮之

重于河北者不必繁引逺古唯事與 國家造

邦相因者則不得畧而昔周世宗之英武雄毅

實光武唐太宗之流承石晉父事契丹之後劉

漢禍亂于契丹之餘即位僅踰兩月黄鉞親征

而師出之日四壘奔北為我 有宋驅除晚以

數千之師伐契丹不血刃而取益津闗繼取瓦

橋闗又繼取髙陽闗是三闗者晉人弃之以為

契丹之元首非特為其右臂也何則契丹之所

盜據者六國時燕地也唐方鎮中盧龍也六國

之燕最弱非韓魏趙之比河北方鎮中盧龍亦


最弱朱滔朱克融輩非魏博田承嗣鎭冀王武

俊之比而其人堅忍竒倔藏禍心蓄凶謀前有


太子丹荆軻之風後習安禄山史思明之態易

以興亂而難與圖治也以故雖曰弱燕而常重


于趙魏雖曰隂燕而常動揺乎魏博鎭冀之上

弃之以奉契丹固非所宜況以奉契丹之叛臣

女眞小醜者譬之黠鼠得幽薊則潛窟壤得三


闗則逰粟積其勢倍萬也然克是三闗者雖曰


周世宗之英武而我 太祖 太宗實在師間

也世宗嘗以千人之軍溺于亂流叢葦之中而


契丹不敢以一鏃來加者以 三天子之威靈


在是也其克瓦橋闗者又專在 太祖之功也


夫以 三天子之威靈而得之者乃一日無名


而弃之于一荒小醜豈勝慟哭之痛哉又如


晉開運之末出帝之醜先自梁漢璋覆師于髙

陽闗遂使契丹侵鎮定入京師縛晉帝而北其


在咸平中康保裔敗于髙陽闗契丹遂得犯澶


淵倘如康保裔無髙陽之則不勞 真宗皇帝


為澶淵之役矣髙陽闗之勝敗猶繫中國之輕


重如此忍論髙陽闗之存亡邪 廊廟之上肉


食者宜為 陛下念之中山府唐義武軍也此


軍甲兵雄于天下城壁堅髙自昔有揖客三年


不得上之語況又其帥獨知臣節昔號河北四


叛之時義武不與後稱河北二寇之時義武亦

不與也逮黄巢之亂中原四方諸鎮孰為勤王

之師獨義武王處存擁兵渡河以解闗中之急

不幸石晉之梁漢璋敗于髙陽契丹遂得犯鎭

定攻中山然契丹之兵亦豈能必勝而全為入

京師之擧哉亦且屢危矣唯是張彦澤杜重威

以禁旅重兵至中渡橋降于契丹而中山李商

者納契丹于中山使契丹遂得入京師成晉出

帝之禍為中國之醜向使髙陽完師中山堅壁

寧至是邪咸平中康保裔既敗于髙陽而定州

之望都且復失守遂勞 真宗皇帝革輅親征

而傅潛擁數十萬精兵屯中山不出一騎當斯

之時逺近智愚無不憤疾潛者取與之俱生無

㡬何革輅班師之後潛議罪當斬 真宗特賜

其首領竄斥之衆議甚鬱也至今聞者擊指奮

袂而起孰知 真宗意自有在也豈臣下所易

窺哉蓋潜實白首老將耳目親晉接開運之禍

变今坐擁十萬精兵以完中山示怯于契丹勿

擊堂堂之陣勿當得意之鋭脱彼豈能至澶淵

必不能渡河待其將成渡河之役我出中山十

萬畜鋭請戰之師一舉而蹙之彼契丹雖衆豈

堪填我洪流而代吾洒掃也哉彼或不克渡河

我以此師覆其歸路片馬隻輪定不返矣恭惟

 祖宗無失刑 真宗豈特私一傅潛也哉

真宗清浄垂拱之君不惑于羣策而决意親征

不以王超石普楊延斷契丹之歸路不斬傅潛

之不濟師巍巍然振乎千古之上矣中山之形

勢其何如哉唯我 祖宗為能用中山之形勢

也何則在戰國介于魏趙之間屹然自成一國

其地雖狹而謀至廣其人雖寡而材最武西足

以抗秦北足以制燕無論趙魏也所謂中山君


者是已 太祖太宗時每時防秋之兵全師聚


于定州夾唐河為大陣量蕃冦逺近出軍建柵


 仁宗謹是 祖宗之制積粟則中山為多畜

兵則中山為重命帥則韓琦焉至今廟而祀之

嵗時嚴也太原府劉氏盜有之 太祖皇帝親


徃而未之克留以待 太宗皇帝特封  太

宗為晉王逮夫 晉王即皇帝位之曰年親征


克之于是 有宋受天明命平一天下萬國罔


不臣妾逮今將二百年重惟 太祖皇帝號令


之所加鼓鼙之所及一日削平唐末暨五代百


年之僭亂曽不足以摧枯拉朽諭之乃于太原


獨艱難如此何邪劉繼元雖孺子也有郭無為


之謀俱霸榮之勇其兵嗜戰不怯死其民樂土


不輕去且復念曰太原吾父兄之世有也吾家

所以革晉為漢者自太原基之也彼石氏有天

下者亦自晉而得之遂以晉自命也晉篡李氏

之唐而李氏所以為唐奪朱氏之梁者初實起

諸晉也其上則髙祖太宗所以為唐者晉奉之

也楊氏所以為隋者晉肇之也髙氏所以為齊

者晉大之也司馬氏以晉自命者實謂受命于

晉也其在成周宣王承厲王之亂號為中興者

伐玁狁于太原也其後王師敗績于羌氏之戎

王乃料民于太原為成周之盛衰者又如此也

嗚呼太原之為鎮可輕付畀哉重以 太宗皇

帝之神武念太原乆未下顧視羣臣誰可與議


者首詢之張暉暉曰戢兵育民待富庶而後為


謀繼詢之張永德永德曰太原兵少而悍加以


北虜為援未可倉猝取也莫若先離其戎心又


詢之薛居正居正曰太原自古難克之國周世


宗之伐至于師老 太祖破北虜于雁門闗南


盡驅其人民居虎牢以西雖巢穴尚存而危困


已甚卒得曹彬而謀之問曰顯德開寶兩征太


原以當時兵力不能克何也 帝意豈不深哉

彬能身任其役帝遂決意親征躬貫介胄曹彬


潘美郭進等為之將先以進守石嶺闗禦北狄


乃降繼元平太原保全其人民而毁築其城郭


將貽萬世之安也嗟夫 兩朝三帝二十餘年


而得之者一日甘心而弃之邪或為唐自安史


之後河北遂非朝廷所有亦何害乎為唐也哉


臣應之曰唐之河北固重而失之然其據太行


津大河以制河北太原猶在朝廷也此李徳裕


相武宗毅然以身許國不赦澤潞卒能號令鎭

魏以誅劉稹成一代偉績也以兵論河北之鋭


師固為三鎮而飛揚然太原青州各有兵十萬


邠寧宣武各有兵六萬自足以制彼三鎮矣今


又并太原而弃之古未之有也太原唐重兵之


地今弃之矣而青州賊盜乆熾又未必有如唐


之重兵也邠寧之兵凋殘于近嵗未易並言唐

之宣武是謂今之汴都 祖宗以重兵威天下


千百倍于唐宣武之兵也 太宗時張洎為能


言京師之兵制固于唐之兵制 仁宗時尹洙

又能言京師兵制出于秦漢上非特與唐室論

也後來者宜不復措意開口于斯也奈何初變

更于王安石卒殱盡于童貫天下之勢墊矣惟

 陛下念之天下萬方臣妾不勝至願而三鎮

之形勢臣愚略陳之矣臣前謂 國家無名而

賜之者敢復言之大凡王者今上御名一嚬一

笑不易以假人不知此三鎮于一嚬一笑孰輕

重哉謂此小醜為有功則隋唐因突厥之兵以

有天下唐郭子儀嘗以囬紇南蛮大食之兵而

興復中國矣安得人人賜之土田也哉唯石瑭

父事契丹假其兵力以即帝位割燕以委契丹

而魏趙之地猶不與也謂其能戰則彼荒絶遐

陬疆埸不易接未嘗一日當中國仁義之師也

亦未嘗一日聞中國雷霆之音也果孰怯而孰

勇哉但聞渤海者髙麗之别種也女眞者渤海

之别種也髙麗臣事契丹而女眞因髙麗以臣

事契丹者也在 祖宗時嘗因髙麗以入貢而

昔困于契丹之三柵求救于淳化之初也其後

國家絶髙麗而不與之通女眞遂亦自絶于中

國逮熙寧初 國家復與髙麗通而女眞方狃

于契丹不得與也奈何一旦凶謀傾奪契丹之

國出其故君空其寶貨而𧲣狼之號不能自已

遂欲陸梁于中國哉在 祖宗時嘗來寇我白

沙寨路略官馬三疋民一百二十八口適其貢

馬之使在京師遂執之不得還無㡬何渤海入

貢而渤海之酋爲謝女眞之過遂 詔還女眞

之使不知今日女眞之暴逆不恭自干天誅孰

與三馬百人多少在 祖宗之令當如何哉議


者曰乃其頓兵城下何請責之曰唐廣德初突


厥自涇州犯長安至于代宗幸陜而郭子儀帥


師則吐蕃望風遯去越二年僕固懐恩以吐蕃


回紇羌渾二十萬寇京畿郭子儀以回紇伐吐


蕃而難平皆未有割土田以奉之者也恭惟


陛下始初清明之時天以小醜警懼 陛下増

修盛德巖廟之上肉食者必有長駕逺御之術


三鎮已復歸于職方氏矣顧惟踈逺小臣必待

百官班賀之後乃得與昆虫共慶也雖然臣猶

將有所陳者唐杜牧最善論兵謂上策莫如自

治漢皇甫規善用兵而先零諸種羌慕其威信

相勸降者十餘萬則以威信為干櫓也規之言

曰力求猛敵不如清明勤明孫呉未若奉法皆

自治之道也又如程苞于板楯蛮但選明能牧

守自然安集不煩征伐亦知自治者也 陛下

誠得如皇甫規之有威信者為帥師苞程之明

能者為州郡則三鎮之復為王土可指日而期

也肰而此則邊埸之臣自治之道也若夫人君

之自治者無時而不肰猶見于变亂之後猶之

治兵也漢路溫舒嘗為宣帝言之曰齊有無知

之禍而小白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重耳用霸

近趙王不終諸吕作亂而孝文為太宗禍亂之

作將以開聖人也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

仁義省刑罰通闗梁一逺近禮賢如大賓愛民

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于海内是以囹圄

空虛天下太平夫継变亂之後必有異舊之恩

此聖賢所以昭天命也溫舒于是逺不及髙祖

近不及武帝可謂知務矣其視東方朔對武帝

之化民不言堯舜而言文景尤著明也今 陛

下繼變亂之後思所以昭天命者其不在 仁

宗乎凡溫舒之稱文帝者實爲吾 仁宗而云

爾也核而論之 仁宗于斯大德加以嚴恭寅

畏翼翼而純矣漢文未必無愧色也且文帝二

十三年逮其嵗晚頗惑異端孰如 仁宗在位

四十二年日今上御名一日圖治愈切求言愈

急用賢愈勤正徳愈勵使漢文加之二十年之


後不知果又何如也語曰不知其君視其臣漢


文之臣略如前之所陳者矣孰如 仁宗初相


王曽李迪吕夷簡晚得杜衍文彦博韓琦富弼


其在内外大小華國命世之臣蔚乎不可稱數

也其用之未盡留以遺子孫者吕誨范鎮司馬


光吕公著皆社稷之衛也 陛下今日繼變亂


之後誠能得臣如 仁宗時不開邊以玩兵不


專利以殘民不急刑以殺士不禁言拒諌以自

蔽則何慮乎女眞小醜是謂大有上九自天祐


之吉无不利之時也是謂洪範九疇彛倫攸叙


之時也倘或不然使梟鳴嘉木之工蛭毒清池


之中如漢幸而有皇甫規張奐為將而不幸胡


廣趙戒為相其中則張遜段珪曹節輩兇閹為


之虎狼唐幸而有郭子儀李光弼為將而不幸


元戴盧杞為相而其中則李輔國程元振魚朝


恩輩兇閹為之虎狼則天下之事去矣是謂困


之六三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見其妻

凶之時也是謂洪範九疇彛倫攸斁之時也嗚


呼天下治亂興亡之迹出一轍也如此其在治


世既有明君則必有賢相而將臣自出矣臣雖

至愚不願 國家獨以將稱而無相也昔者賈

誼慟哭于明時不勝其忠也阮籍慟哭于衰世

不勝其憂也當今執政大臣必有撥亂之才幹


國之器請為 陛下念之臣前所謂大有上九


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者乃自乎六五之君厥孚


交如吉也六五有信以交乎天下終以威乎天

下是謂德威故能以一柔用五剛使上九受天


人信順之助吉无不利也大有之君于是乎得


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如其惡者不遏則善亦


無自而揚何以為大有之休命也大有一變而


為乾乾之德首在剛健而後曰中曰正曰純曰


粹曰精也人君之德固宜先之以剛健而繼之

以中正歸之于純粹精而天下何難乎為治哉


臣愚言不識忌諱 陛下赦其死幸甚臣前所


謂朔問二篇者今輒隨封事上 進以備乙夜

之 覽重増死罪 陛下赦之幸甚臣説之昧

死再拜

   朔問上

或問唐杜牧言山東王者不得不王霸者不得

不霸其説果是非曰牧之意勤矣其論失之迃

而不宻蓋山東不足以兼河北河北為能制山

東牧安得以天下之勢專之于山東也哉至于

牧言河北視天下猶珠璣天下視河北猶四肢

則是也牧曷不曰河北者天下之脊也有大伾

為地喉有大陸為地腹其勢足以吞天下而容


納之也況有天下者得河北則得天下失河北


則失天下凡有國者得河北則立失河北則亡


其國雖不正而得河北則强其國雖正而失河


北則弱其國雖無道而得河北則強其國雖不


至無道而失河北則弱是何也自周不王而天


下分裂六七其敵國三曰秦曰齊曰楚其與國


三曰韓曰魏曰趙其附國一曰燕燕趙魏三者


皆在河北而趙為約長與秦則秦重與齊則齊

重與楚則楚重彼狼虎之秦欲搏噬諸侯一擅


天下者累數世而未得志也逮夫始皇二十五


年滅燕滅趙乃明年滅齊降魏遂兼天下改諸


侯為郡縣銘金人以視得意矣二世之立盜賊


相隨而起陳勝雖首兵于楚而張耳陳餘立歇


于趙天下之心始爭王矣當是時所謂河北軍


者為最可畏也項羽渡河與秦軍遇九戰絶甬


道大破之于是乎楚兵冠諸侯秦之失天下自


此其決矣是河北為秦如此也漢髙祖之興非

勝廣之勢且無餘耳之交未嘗一日申于楚雖

先入闗而不得王其危甚及乎命韓信曹参張

耳帥師伐代獲夏説遂伐趙獲歇殺陳餘以張

耳王趙由是信得以襲齊殺楚龍且越明年五

諸圍羽垓下而滅之漢于是一祖三宗燁其盛

矣不幸中間盜于新室更始庸孱不足以奉君

天下光武﨑嶇北渡河其窮自稱邯鄲使者而

屬爲北道主人者不知凡㡬人也不意漁陽上

谷之突騎精兵良爲已來乃取邯鄲殺王良敗

銅馬于鄔在康城敗青犢于犬射在武徳敗謝


躬于鄴由是鄧禹克河東冦恂克河内遂即位


于鎬在高邑光武既以幽冀兵中興漢室乃立


營黎陽以畜河北精鋭謂之黎陽營其視河北


未嘗不少在意也其後子孫不知祖宗王業之

本河北為袁紹之室矣曹操雖自視英雄而切


齒不與俱生者唯紹也紹死譚軍黎陽與尚争

冀州是二孺子者實自屠剪以為操之奉操得


黎陽取邯鄲取鄴牧冀州卒以冀州之河東河

内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鉅鹿安平甘陵平原十


郡封魏而亡漢矣是河北為漢又如此也晉因


魏以一天下才二十年趙王倫内閧成都王潁

外潰潁軍次于朝歌惠帝以十萬之師次于安


陽潁以石超來戰王師敗績于蕩隂惠帝裹瘡


流血僅以居于鄴而王浚劉元海石勒汲桑輩


皆為潁而飛揚于河北潁初利羣胡以為一身


之爪牙而不知其後卒移天下之荼毒豕塗鬼


車人人自王視中原如無人境晉才阻江而有

之是河北為晉又如此也隋文帝以后家之勢

竊有移周宗之謀而㤀尉遲迥在相州據趙魏

之土未敢發也及以韋孝寛取迥殺之資相州


之勝其取周如拉朽遂滅陳一天下煬帝忘滅

陳之師遊溺不返楊𤣥感李宻肇亂于黎陽王


須㧞歴山飛輩潰于燕趙以蹙揚州之禍曽不

得一抔土以自覆寧論隋室之存亡乎是河北


為隋又如此也唐興楊𤣥感輩驅除河北其定

中原甚易既殺劉黒闥平河北遂一天下明皇

以聲色喪其神志相牛仙客而將安禄山招河


北之禍虎牢失其固潼闗失其險兩京七廟一


日丘墟帝僅以身還自蜀而河北卒不復歸于


朝廷蓋往時安史之禍猶太陽病者勢雖危而


湯液亦易為功也唯是僕固懐恩飬冦自資留


賊遺君父以禄山之黨李懐仙李寶臣田承嗣


薛嵩輩分帥河北天下謂之四冦者其病猶殗


殜人雖亡而厲氣不已也其後朱滔主盟以冀


王田悦以魏王王武俊以趙王又以建興王李

希烈天下謂之四叛雖有馬燧為將將百萬之


師而竟無尺寸之功益堅悖亂之志又其後朱


克融囚張𢎞靖王庭湊殺田𢎞正天下謂之二


冦雖有李光顔為將將百萬之師而竟無尺寸


之功徒使姑息之風益熾又其後城堅社老風


雨自神不復知有朝廷朝廷益弱而馬燧無子


李光顔無孫彼狼子納孫夥且健也百餘年間


朝廷固無一失渡河而河北三鎮按重兵視本


朝烟塵之警播遷之虞亦未嘗有一人勤王者

卒以佐朱溫亡唐焉當時諸鎮跋扈者倚河北

為城社要之即節旄者竊援河北以自張大不


與河北締太上御名者不足以取重于朝廷朝


廷或増一城浚一池而河北怨怒上聞即日為


之罷役或興師問罪他鎮而河北必來撓王師


朝廷于是聲河北之異禮而示諱執政謂為當


然而恬不怪議者惜焉馬燧勢可以破田悦而

逸之蓋燧自知其有所不可者憲宗能誅元濟


而不能不救王承宗武宗欲伐澤潞而先姑息

魏鎮則河北為唐又如此其甚也故曰凡有天


下者得河北則得天下失河北則失天下庸不


然乎又如桓溫劉牢之劉裕經營中原傾國之


力有將有兵驅海島而來勢若壊山人皆樂聲


教而厭腥臊為日已久也奈何溫敗于石門牢


之敗鄴裕不守闗中竟不能成天下之功皆以


不得河北而失天下也所謂凡有國者得河北


則立失河北則亡者苻堅之秦取燕慕容暐而


立拒于燕慕容垂而亡托跋之魏取慕容寶而

立分于髙驩而亡朱氏之梁婚魏先梁而立失

魏失相而亡李氏之後唐得魏滅梁而立契丹


入自河北而亡石氏之晉以河北奉契丹而立

李殷納契丹于定州張彦澤以契丹犯京師而


亡劉氏之漢委河北父事契丹而立郭威起于


鄴而亡也所謂其國雖不正而得河北則强其

國雖正而失河北則弱者曹氏之魏强于劉氏

之漢是也所謂其國雖無道而失河北則弱者


髙氏之齊强于宇文氏之周是也嗚呼河北為

天下之勢重輕如此君天下者今上御名之哉


共惟我藝祖亦自北征不戰而受天丕命

   朔問下


或問河北重于天下如此宜夫 本朝待河北


之尊其命帥遣使凡百非他道比其優河北之


民者所以厚天下之本也奈何近日事勢舛牾


大河為患頻嵗而未知導之之方曰河北有大


患二而河不與焉或問大患二何曰一曰外患


將起二曰根本方蹶何謂外患將起大凡君子

相與則能始能終君子而與小人交則小人卒

以君子為可欺而殘之況以中國之尊交于契


丹而謂可以久而敬乎契丹自澶淵之盟到今


凡十有八年矣可謂久矣古未有也 宗廟社


稷之威靈于是乎在然今虜主鴻基者與有力

焉塗路之人皆知虜主雖生羯犬之鄉為人仁


柔諱言兵不喜刑殺慕 仁宗之德而學之每

語及 仁宗必以手加額為 仁宗忌日齋不


忘嘗以白金數百兩鑄兩佛像銘其背曰願後

世生中國其用心葢可知也虜主今年八十有

餘矣不幸無子監徃時其叔宗元竊發之禍約

束其孫燕王者甚至唯恐其不類已也燕王少

時亦有令譽雄傑可畏今其為人殘忍好殺眞

 黠之性也日夜唯田獵是好挾弓為戲自視

年齒既壯而志不得逞益復恣睢猖狂動多不

義日者無名頻㸃集吠馬是有器也彼有永豐

庫者儲中國百年之金幣不知其㡬多也虜主

未嘗輕用一毫如燕王一日發之以資南入之

計是有財也加之上下同欲天性能辛苦喜兵


戰雖兒童婦女亦武而善騎不勞部伍不擇器


械可謂有操刀必割之勢也彼徃時所謂劉六


符者有古燕男子之風嘗為其故虜主謂曰大


遼雖與中國通和要當十年二十年必以事撓


之使中國知吾非怯而忘戰者中國常惴惴不


自徳于嵗幣則大遼常有中國為之奉矣今彼


二十年間必遣泛使有要于 朝廷者六符之


謀行也嘉祐初蕭扈來請河東地界王原叔折

扈扈不能對以封疆條目示之使扈歸熙寧間


蕭禧復以河東地界來而竟得地袤延十里又


徃時泛使請 朝廷無納元昊之和而 朝廷


卒與元昊和近日蕭儼請 朝廷罷兵無西討


 朝廷乃為之罷兵其動如所欲日復加深至


于間者斫栁敗鹽刺義勇三字近日燒𣙜場一


事牙蘖不制謂中國柔可侮而不足憚宜彼有

動如所欲之利也比年泛使嵗使馬足相及至


于市井細民或指一胡兒曰是姓名某者嘗客

于吾某州某所雖未必可信蓋不可不信彼既


徃來之數其視北州如其族帳中出入凡我地


里之險易曲折人情之好惡休戚擧無不知若

夫北京無重臣如韓魏公致彼改常禮而以名


奉書安撫使無名卿如歐陽公使彼知慕而不


敢犯守邊無宿將如王允則何承矩折衝談笑


之間奉使不擇人動則失辭坐刑之恥兵雖分

將専教而益驕且弱其數至寡有司以闕額錢


爲之利府庫倉廩俱空而有坐倉之糴及時闕

月秩之錢入夏未賜春衣之歎置官專糴而髙

價與細民爭利    而以度牒射利市井

蕭條屋廬閑閴道途闢而民多饑饉流離死填

溝壑又皆彼坦然身所見聞者其熟知中國虛

實不誣也是謂外患將起何謂根本方蹶國之

根本在民今河北之民實古趙魏之俗也悲歌

慷慨起則椎剽掘冡趙俗然也剛强多豪傑侵

奪薄恩禮好生分者魏俗然也二者至今皆然

在唐一陷于四冦其畔援不義卒與囬鶻土蕃

俱唯以禮義感之則其自力亦復勁正不可奪

唯恐其過厚所謂國藉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


業士食舊德之名氏農服先疇之畎畝商修族


世之所鬻工用髙曽之規矩者唯河北為然也


今 國家禮義之所感深且久矣其民乃輕于


轉徙若甘心溝壑者何也不幸天灾流行水旱


之不時甚或頻年曽不間三年否則五年斯民

何力以勝此灾耶嗚呼天歟抑亦人之自致乎


前年兩河俱灾流民處處而居如北京十餘萬

人通利軍有不下三四萬人今年邊陲之人復


罹灾繹繹而來未可以數不知河北之根本果


何寄耶蓋又有以誘之者矣人情舍害就利為


不可强況或誘之使前哉前日河北流民多得


新田于唐鄧許汝之間者物賤役輕非河北比


今日灾歉之民其心動揺每遇無年一人投袂


而起負老襁㓜隨之者百十為伍渡河而南惴


若不及安得根本之不蹶耶夫河北之所以重


于天下者非謂太行常山之險河漳滹沱之阻

也謂有吾民十世之基百年之業武于山河也

今嵗嵗蹙之去北而南舍畎畝而就溝壑則雖

有天險孰為之守耶言之及此可為寒心萬一

胡塵之起吾民如盛且强則荷戈彎弓而戰者

皆兵也我之太行常山于是乎為險而河漳滹

沱于是乎于阻矣民之衞室廬保墳墓有不待

號令而奮者頋何所不克哉今日之事勢如此

奈何彼天灾流行水旱之不時亦有固之常也

其患何不見于異時而特出于今日乎蓋有以

致之然者矣漢鮑宣言當彼之時民有七亡七

死以今日事勞論之亦有七亡七死甚于宣所

陳者吾民安得不舍此而逝乎請試言之常平

錢散之上户雖多初非所乏散之下户二千或

一千無補于嵗費名為二分之息而又有頭子

之息聨甲之息鈔旁之息人情不免之息不知

其息竟為㡬分責之于夏則請以冬為期及冬

則已晚而不勝其責貧者以累富强者以累弱

一人以累一甲一甲以累十數平人辭訟鬬争

桎梧鞭撻多常時者數倍賣田易牛撤屋鬻子

一亡也異時單丁女户無役第四等役户所不


及今皆責之輸錢以弱佐强以下補上上户易


于輸錢而樂于自恣于是快其蚕食無厭之心


而侯田侯宅且自若下户易于效力而艱于輸


錢平嵗猶勉强而足不幸凶年惡嵗雖有力而


不得效必責之以平嵗之錢而募游手之民由


是民皆樂去南畝而事游手游手恣于下兼并


恣于上二亡也異時義勇取其藝而不䋲之以

文安于鄉疃而不徙之州縣今保甲諷誦教法

殆如兒戲使之捨中國之法度而學羌戎之跳

梁既已蕩動其心志而又集之州縣不恤所費

如一中縣嵗教保甲三千人其偹弓矢供飯食

一月之中人費五千則凡亡萬五千緡人費三

十則凡亡九千緡如集之州則其費又倍之絲

毫無所補而嵗亡萬千之緡其何以繼三亡也

河北之鹽異于他處非觧州之地可巡禦非江

淮之務費煎煉或河水所淤之地不生寸草而

白鹻是生或天生鹽地百種不生而亘野皆鹽


鹵或生鹽草而火之而水之鹽立成矣 祖宗


因其俗而順其欲税之而不榷河北之民以為


 祖宗甚盛徳也 仁宗時王宣徽


神宗時章潭相議㩁之不可及潭相當國卒申


前日之謀而𣙜之一旦使營生之民為刑戮之

𨽻行商失業居民失食掩恨咨嗟四亡也


宗時或欲以河渡之利歸有司議者謂河渡本


以利民不可及以病民而止今有司卒以河渡

為利又兼利乎坊場使河渡少于異時而坊場


多于異時坊場之多是有司利于買名課利錢


之入也方其輸買名錢時有實封投狀之法自


謂盡善矣不知此乃投骨鬬狗之術角勝負得


者固小人之常態而河北之民為甚椎剽侵奪


之風非一日故也方實封投狀時不頋嵗入之


實于已如何唯恐買名錢之不多于其儕輩及


其得之或破産不足以為約而奸欺抵詐上下


相䝉紛然並出唯使不逞嘯集之有地盜賊之

易于淵藪五亡也河北之民既多泛溢之苦辛


而一嵗之稼不敗于波濤則起夫以完堤防如


一中縣嵗輸夫錢六千緡猶大惠也若必責之


為役則其費又數倍六亡也牧野之在河北尚


矣今一切委之使編户飬馬不但損國威虧軍


容而民秣摧之外又有視効之勞不敢出入之


𡚁自漢已患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亡丁


男一人之事今何獨不然七亡也七亡尚可又


有七死凡民利入之源有司專之而日斵其資

一死也郡縣以文具逃責之官任游手不土著

之吏役鄉村者狼虎鄉村居府庫者螟螣府庫

斯民束手就斃二死也刑罰加嚴告訐之門日

多使民出陷機穽三死也貧窮則生盜賊武事

不戢則生盜賊田野桴鼓不少休息四死也天

灾流行 上恩雖厚而錢榖吏艱于蠲放閣

上恩不得下州縣怯畏不敢以民命為請寧就

流移之大費不肎捨租税之小費凡民與其伏

田疇而被所責于鄉縣不若流移而仰哺于他

州卒于溝壑之歸五死也 上之恩澤既不下


惠而下之疾苦又不得上聞諱害而言利欲詢


謀而不得議成法縣令不以户口多少為殿最

而以斂財足否為賢愚當其水旱方至之時視


民之没溺不敢發倉廩必待報于使者當其榖


賤可糴之時又亦不敢開倉廩以收糴而必待

報于使者使者之命來而無所及矣州縣得治


民不得救民得刑民不得飬民六死也凡下之


效甚于上之所好今民見 朝廷使者州縣長

言一切以財利為事靡然爭相封殖饕餮無紀

不知禮義至于父子訟財夫婦異貨所謂諸侯

好利則大夫鄙大夫鄙則士貪士貪則庶人盜

今見之矣俗皆曰何以孝弟為財多而光榮何

以禮義為史書而仕宦亦可以信矣彼嘉祐中

愿實之老今皆逝矣後生耳目慣習不復知世

間廉恥事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有七死

而無一生是謂根本方蹶然則奈何請厚本以

弭外患于未然









文集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