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襄公文集/廣區田制圖說序
< 左文襄公文集
區田之制，農書傳之，創自伊尹與否未可知。若語農務之精良，古近無以過。葢論農之理，具六善焉；論農之事，兼三便焉。今法：田必秧種，㝛水漬穀，夜晾晝沈，畚釀鬱蒸，逼使芽。甫芽，布諸秧田，春陰多雨，秧悴不耐，諺謂之酣晴迺起，否竟浥瀾不成。苗長二寸以上始分栽，倂手忙插，一夫日畢二三畝，嫩綠數莖，欹臥白水中。貴種賤植，於茲甚矣。夫嘉禾視乎種，未有種不善而禾善者。一穀三移，元氣屢泄，親下之本旣久去地，傷母之體豈能全天？兒在胎中，賊其天和，墮地而哭，尩悴善疴，良媪其將如爾何？世傳撮穀種宜稼而豐苗，利較恆田倍。然指撮穀，足踏水，水漾穀不安，簇耘盪艱，且託根已淺，不耐酣，病差與秧種等。區田法：
- 布穀於區，手覆按令著土，足履區旁高土，水不縐，穀不易其所有。撮穀之利而無其病，善一也。
- 凡農之道，厚之爲寶。土宜禾，糞益土。糞欺土者穰，土欺糞者荒。是故上農治田先治糞，糞與田稱，禾之良也。今農田一畝，糞多者十數箕而止。農糞之薄，禾亦報之薄。徐文定公稱張宏言以糞壅法治田，今田一畝亦得穀二十餘斛，多恆田三之一。區種法：區用熟糞二升，一畝一千三百五十二升。旁土不糞，土受糞者止畝四之一。實土戴糞，糞圜禾，質取其熟，力取其多，以視恆田倍十有加，善二也。
- 禾畏旱畏風，今田竟畝不爲畎，費水多，㝛水盡，輒翹首望澤，不時則損。區種法，費水止今田四之一，水易足。又禾根深，禾葉茂，雨澤雖遲，實土常潤，蔭穀能旱。凡灌稼，溝納外水，自區角斜入遞注之，歲甚旱，五六番足矣。區深一尺，禾自出葉已上，至結實時，旋助區土壅之，無慮七八寸，振林之風不損。善三也。
- 禾畏蟲。今農田一畝，爲禾二千餘科，疏者千數百科。禾長掩畝，氣不得利，鬱蒸所至，幷鍾五賊。積熱在土，盛雨卒加，爲溼裹燥，根則受之，是生蟊。曰正烈，忽小雨，雨自葉底流注節閒，或當午納新水，熱與溼薄，厥病均，是生賊。露未晞而朝暾紅，霧未散而温氣蒸，著葉而凝，是生蟘。熱附於根，溼行於稾，時雨時暘，二氣交錯，是生螟。不雨不暘，藴氣難洩，日霾宵暍，是生虻。凡厥五賊，賊禾之渠，未化之先，遇風迺除。區種法，空四旁，風貫行閒纚纚然，鬱者通，結者解，蟲類無由滋。書曰：上農治未萌。此故勝也。惟蝗與蝝，末由獨免。然耕道交互，足不踐稼，卯午之閒勤撲逐，視它田便。善四也。
- 有農焉，地饒而糞强，苗長而葉光，望之非不油油然蕃且良矣。逮日至，實暍葉豐，十縠五空，於諺爲肥暍。美其始而惡其終者，何也？纖根旁出，遇浮泥而滋；直根力衰，遇實土而止。得濁氣也多，得淸氣也微。陽極陰絀，葉繁而心不充。拙農不知，乃專咎夫風。旨哉，周髯之論稼也！𧂭禾時，足躡禾四旁，令浮根斷。如是者再，其穀倍豐，其米耐舂。區種務勤鋤厚壅，禾生葉馬耳已上卽鋤，比稼成數，不啻十徧。隤土附根，深可七八寸，旁根繼正根。王穗蕃碩而長，圓粟而少糠，米飴以香，多沃而食之彊。善五也。
- 先農盡地力，又懼地力乏。息者欲勞，勞者欲息；棘者欲肥，肥者欲棘。歲易之法易其田，代田之法易其甽。禾不欺土，土不竊穀，上之上也。今農爲田，甯普種而薄收。地稀種則詫，禾稀穀則無。究之者，嘻，其惑矣！區田歲易其所，不甚其取，旋相爲代，地氣孔有。善六也。
匪唯六善，是有三便：
- 今農惟壯丁治田，老弱婦稚供饋餉，小運鮮以充耦。區田用力雖頻，不甚勞累。力小者亦任開區治田，擔糞引水；壯夫任之和土布穀，鋤草土壅根，餘丁力可給。地近，足力省；鋤小，手力省。隴土高，體不霑，足不塗。犂旣廢，省牛牧與芻。肩不重負，腰腳便無前牽後拽之劬。老自六十已下，稚自十歲已上，主婦童女自治饋應餉外，皆量力而趨。循行耕道來，徐徐盡室作活如嬉娛，人無宂而力無虛。其便一。
- 貧農賃田，先奉田主上莊錢，歲租多寡，視此爲差。吾鄕上田，畝約錢二千許，歲租石五斗。湘潭西南鄕上田，畝十金，或減其二，歲租一石。大率湘潭上農賃耕一畝，得穀可四石，歲租一石，一石充糞直、庸錢、雜費。上莊子錢應除一石，餘迺爲佃農利。吾鄕上農賃耕一畝，得穀三石六斗有奇，歲租石五斗，一石充糞直、庸錢、雜費，上莊子錢應除斗許，餘迺爲佃農利。它郡縣佃例不一，茲固其槩也。歲歉收或豐而穀賤，佃農搰搰終歲，僅及一飽，次虧子錢，又次乏耕資，負租不能償，或以上莊錢抵，或徑謝賃地，還取上莊錢，棄耕圖暫活，中下農與田更無論爾已。區田法。治田少而得穀多，壯丁一人但佃二三畝，上莊錢少，租不外科，餘丁合作自庸。其家糞雖多，準恆年廣種，所需又何加焉。其便二。
- 舊說區獲四五升，畝計三十石，食五人，糠少粒圓，斗得八升，總爲米二十餘石。初年學種以半計，卽以半計，計亦非左。數口之家，力作不惰，凶歲能飧，豐年大可，旣高吾廩，復通人貨，易乏爲饒，反瘠爲沃，效莫捷焉。其便三。
是故讀書養素之士，世富習耕之家，末作趁食之民，游手無俚之子，皆能自營轉雇，稱力而食，一家爲之一家足，一邑爲之一邑足，天下爲之天下足，聚民於農，人樸心童，几籧之理，於焉隆矣。嗟乎！吾言區田之利，吾農重思之，不誠如此乎。乃驚其土省而獲多，又畏其煩數不易治，輒置之。嗟嗟，人心無古今，習故安常，莫適爲倡，或閒爲之而不悉其法，或厭其煩數而意爲增損，利不及古，則倦生矣。嗟夫，此區田之制所爲旋作旋廢，彼作此廢，孤良法於數千百年而未能多覩其驗也夫。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