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憂子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
| 幽憂子集 卷第五 唐 盧照鄰 撰 景江安傅氏雙鑑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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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憂子集巻之五
唐范陽盧照隣昇之著
明閩漳張 爕紹和纂
騷
釋疾文〈并序〉
余羸臥不起行已十年宛轉匡床婆娑小室未
攀
蹇桂一臂連踡不學邯鄲步兩足匍匐寸
步千里咫尺山河每至冬謝春歸暑闌秋至雲
壑改色烟郊變容輒輿出户庭悠然一望覆幬
雖廣嗟不容乎此生亭育雖繁恩已絶乎斯代
賦命如此幾何可憑今為釋疾文三篇以貽諸
好事葢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刪書者其有栖遑
乎國語之作非瞽叟之事乎騷文之興非懐沙
之痛乎吾非斯人之徒歟安可黙而無述故作
頌曰
粤若
粤若稽古帝列仙兮逺矣大矣臣太岳矣欽哉
良哉有太公兮巻舒龍豹奄經營乎四履有先
生兮乗騎日月期汗漫乎九垓尚書抗節兮屬
炎靈之道喪中郎含章兮遇金行之綱頽彼聖
賢之相續信古徃而今來人何代而不貴代何
人而不才鬱律崛岉兮似崑陵之玉石泮渙粲
爛兮象星漢之昭回爾其為廣也碧海雲蒸而
地合爾其為峻也赤城霞起而天開暨中朝之
顛覆家不墜乎良箕紹金柯而玉秀穆蘭馨而
菊滋彌九葉而逮余兮代増麗以光熈清風振
乎終古妙譽薰乎當時皇考慶余以弄璋兮肇
錫予以嘉詞名余以照隣字余以昇之余㓜服
此殊惠兮遂閱禮而聞詩於是裹糧尋師褰裳
訪古探舊篆於南越得遺書於東魯意有缺而
必刋簡無文而咸補入陳適衞百舍不
其栖
遑累蠒重胝千里不辭於勞苦既而屠龍適就
刻鵠初成下筆則𤎆飛雲動落紙則鸞廻鳳驚
通李膺而竊價造張華而假成郭林宗聞而心
服王夷甫見而神傾俯仰談笑顧盻縱横自謂
明主以令僕相待朝廷以黄散為經及觀國之
光利用賓王謁龍旂於武帳揮鳳藻於文昌先
朝好吏予方學於孔墨今上好法予晩受乎老
荘彼圓鑿而方枘吾知齟齬而無當是時也天
子按劒方有事於八荒駕風輪而梁弱水飛日
馭而苑扶桑戈船萬計兮連屬鐵騎千羣兮啓
行文臣鼠竄猛士鷹揚故吾甘栖栖以赴蜀分
黙黙以從梁其後雄圖甫畢登封禮日方欲訪
髙議於雲䑓考竒文於石室銷兵車兮為農器
休牛馬兮崇儒術屢下蒲帛之書值余有幽憂
之疾盖有才無時亦命也有時無命亦命也時
也命也自前代而痛諸道之乖也則賢人君子
伏斧鑕而不暇時之來也則屠夫餓隸作王矦
而有餘三人猖狂兮為奴為戮八子狼狽兮為
醢為葅長劒以撝尚想華亭之鶴孤舟欲近遥
憶閶門之魚史遷下於蠶室鄧艾徵於檻車康
既幽而媿孫登宣屢困而慙甯蘧故有閉門少
事蹈滄海而辭組開巻獨得歸茂陵而著書起
清流之浩澷長願嗟乎靈胥重曰積怨兮累息
茹恨兮吞悲怨復怨兮坎壈乎今之代愁莫愁
兮侘傺乎斯之時皇穹何親兮誕而生之后土
何私兮鞠而育之何故邀余以好學何故假余
以多辭何余慶之不終兮當中路而廢之彼有
初而鮮克兮賢者其猶不欺况陶鈞之匠物胡
不貞而諒之豈其始終爽徳蒼黄變色無心意
乎簪履有悲哀乎楊
巳焉哉天盖高兮不可
問地盖廣兮不容人鐘鼓玉帛兮非吾事池䑓
花鳥兮非我春寂兮寞嵗嵗年年長少樂慌兮
惚朝朝暮暮生白髮愴怳懭恨兮無所見宛轉
聫踡兮獨向隅状若重狴圓扉之受絏又似乾
池涸井之相濡鸞鳯之翮已鎩兮徒奮迅於籠
檻騏驥之足已蹇兮空悵望於廷衢龍門之桐
半死鄧林之木全枯苟含情而禀氣兮孰能不
傷心而疾首乎歌曰嵗将晏兮歡不再時已晚
兮憂來多東郊絶此麒麟筆西山秘此鳳凰柯
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柰汝何
悲夫
悲夫事有不可得而已矣是以古之聽天命者
飲淚含聲而就死推不言兮焚于介山地不偶
兮跂于嶷水仰天而嘆員憤骨於吴江下淚交
頥卿悲歌於燕市天無雷兮聞蟻聚於床下家
非牧兮見䍧生於奥裏支離疏之五官已敗哀
駘駞之六骸不美求時夜兮求鴞炙何逼迫之
如此爲鼠肝兮爲蟲臂 何鍜錬之如彼鬱拂
沕滑兮中瞀亂蟠薄煩寃兮長憤惋出户庭兮
遊息千萬里兮無極杳兮靄川綿曠兮水如帶
㟹兮籟山㟪螺兮雲似盖萋兮綠春草生兮長
河曲試一望兮心斷續晚兮晼夕鳥没兮平郊
逺試一望兮魂不返蘼蕪葉兮紫蘭香欲徃從
之川無梁日云暮兮涕沾裳松有蘿兮桂有枝
有美一人兮君不知氣欲絶而何為孟夏兮恢
台楊桺散兮芙蓉開葉初成兮蠶宛轉花落盡
兮燕徘徊望夫君兮不來形枯槁兮意摧頽天
何為兮愁苦麥将秀兮多風梅将黄兮屢雨日
色旰爛兮流金而爍石地氣燠煜兮滿室而充
户神翳翳兮似灰命綿綿兮若縷一伸一屈兮
比艱難乎尺蠖九生九死兮同變化乎盤古萬
物繁茂兮此時余獨何為兮腸邅廻而屢腐圍
棋廢兮時不可乎再來鳴琴停兮人何時以重
撫秋風起兮野蒼蒼兼葭變兮露為霜蟬悲翳
兮聲斷鴈迷雲兮路長摧折蕭條兮林寡色顦
顇芸黄兮草不芳停劒兮懐舊友天外兮思故
鄉願一見兮終不得側身長望兮淚浪浪遙兮
逺山谷縈廻兮屢轉狀若登薊門兮望胡苑㫁
兮連井邑丘墟兮知幾年又似登隴首兮見秦
川木葉落兮長年悲紅顔謝兮鬢如絲王孫來
兮何遲遲思公子兮涕漣洏風嫋嫋兮雨凄凄
螢火飛兮烏夜啼牽牛西北兮星巳轉織女縱
橫兮河欲低秋夜迢迢兮秋未極愁人耿耿兮
愁不息有所思兮在天漢欲徃從之兮無羽翼
欝金栧兮木蘭舟青莎裳兮白羽裘戲綠波兮
坐芳洲歡不停兮人不留悵容與兮徒離憂玄
冬慘兮隂氣凝沸泉結兮炎州冰郊野昏兮寒
沙漲河海暗兮繁雲興嚴風急兮密雪下墐户
閉兮無留者盻城郭兮瓊為樹兮玉為樓瞻通
路兮駕素車兮乘白馬時𦕈𦕈兮嵗㝠㝠晝杳
杳兮夜丁丁庭有霜兮月華白室有人兮燈影
青披重衾兮魂悄悄臥空床兮目熒熒御燻罏
兮長不暖𡭊巵酒兮憂𢘆滿悲繚繞兮從中來
愁纒綿兮何時㫁重曰四時兮代謝萬物兮遷
化聽春鳥於春朝聞秋蟲於秋夜花覆地兮無
待河傾天兮不借無靈草兮駐朽質乎千年無
雕戈兮廻踆烏乎三舍夏日長兮繩繩炎風暑
雨兮相蒸草木扶疏兮如此余獨蘭驒兮不自
勝玄月兮祈寒窮急景兮摧殘霰雪雰雰兮長
委積人事寥寥兮悵漫漫春秋冬夏兮四序寒
暑榮悴兮萬端春也萬物熈熈焉感其生而悼
死夏也百草榛榛焉見其盛而知其闌秋也嚴
霜降兮殷憂者為之不樂冬也陰氣積兮愁顏
者為之解歡聖人知性情之紛紏故嘆之曰余
欲無言吾將焉徃而適耳箕有峰兮頴有瀾歌
曰嵗去憂來兮東流水地久天長兮人共死明
鏡羞窺兮向十年駿馬停驅兮幾千里麟兮鳳
兮自古吞恨無已
命曰
命曰昊天不傭兮降此鞠㐫昊天不惠兮降此
大戾不先不後兮為瘥為瘵痛之撫兮孰知其
厲木之柔兮緡之絲之人之温兮黼之藻之自
天佑之兮無不利一者之來兮云何二野有鹿
兮其角兟兟林有烏兮其羽習習余獨何為兮
悲攢欒兮憂戢孴南山巃嵸兮樹輪囷北津清
泚兮石嶙嶙天之生我兮胡寧不辰少克已而
復禮無終食兮違仁既好之以正直兮諒無負
於神明何彼天之不吊兮哀此命之長勤百罹
兮六極横集兮我身長攣圈以偃蹇永伊鬱以
呻嚬天道何從自古多卭為臧兮匪祐匪仁兮
覆庸蹻狼戾兮南氾跖叛渙兮東風並强大兮
熏赫咸夀考以從容勛則天兮朱已矣韶盡美
矣均忽焉公矦之系兮必復堯舜之後兮何𠎝
干執諫兮辛載蕃抗議兮靈年忠與貞兮何仇
俱不得其死焉牛一變而為虎鱉三化而作鵑
觸民居蝸而爭地龍伯釣鼇而訴天何變化之
殊族而大小之相懸長無述焉将不死而為賊
賢哉回也今不幸而蚤亡明夷何辜兮羑里洪
範何恃兮佯狂我視於天兮亦孔之痒丘與溺
兮殊貫單與張兮相詭紛紜總總兮若兹羗未
得其玄已盛之孝兮姚何感而遂開合之恭兮
昆何嫌兮不起聖人不議姬旦憤於鴟鴞君子
無憂周南歌於芣苡五鹿云折退守平陵之田
三都已成歸入宜春之里乾不穆兮一爲戍一
爲辰坤不𢘆兮三成田三成水何斯柱之危脆
一夫觸之而云折東南𦕈其既傾西北豁其中
裂有𣏌者國竟未掬其烏蟾有歴其都奄以成
其魚鱉共何壯兮而損其盈媧何神歟而補其
闕天且不能自固地且不能自持安得而有萬
物安得而運四時彼山川與𧰼緯其孰爲之主
司生也既無其主死也云其告誰何必拘拘而
跼跼可浩然而順之吾知惡之不能為惡故去
之曰群生之所蠧吾知善之不能為善故就之
曰有生之大路雖粉骨而糜軀終不改乎此度
重曰予既昧此杳㝠兮迷之不知其所届将寄
命於六師訪真訣乎遐外見流星以為旗邀白
雲而為蓋玉虬紛其旖旎青鸞儼其容裔霓為
裳兮羽為旗雷為車兮電為斾噂噂兮上馳遙
遙兮横厲忽若夢兮有覺與巫陽兮相㑹巫陽
為予兮挈龜龜告予以䨇支朱雀搖而金躍青
龍發而火馳虵登栖兮雞入宂雲北走兮水西
垂巫陽曰反兮覆兆不告靈蔡誠不能知造化
之心數朽骨焉足以定古今之倚伏請導列缺
之前旌部豐隆之後轂披上帝之玄鍵考中皇
之秘籙於是排雲旌兮呌諸闕登紫翠兮伏瑤
壇靈烏果其將駕東皇釐其既觀余敷衽而未
决兮東皇頷而不言玉女申之以瓊蘂靈妃貺
之以琅玕悵容與而不駐肅雲軿於南軒窈窕
徘徊邈矣悠哉下臨兮星雨上絶兮氛埃彷徨
兮三清之舘縹緲兮八風之䑓俯觀兮故國洞
崢嶸兮無極長懐兮故人涕潺湲兮霑軾横天
苑歴北辰經瑤樓兮一息停余車之轔轔涉明
河之清淺過織女而問津巫陽曰左招揺兮右
天駟太乙之車兮無不利其道也楓為天兮棗
為地盍徃從之兮導君意太乙方握髯低睂右
手拄頥或以日臨命以嵗加時再轉兮再攷三
命兮三推華蓋微明兮君子居貞之位太陽陰
主兮天人厄運之期若夫一氣鴻濛萬化緇釐
此星精與木局又何足以知之巫陽曰太上有
老君焉其名曰伯陽遊閬風之瓊圃䖏倒景之
琳堂披拂日月咀嚼烟霜撫千載兮為朝為暮
濟萬物兮若存若亡古之聰明愽達而不死者
将與君子造崑崙之大荒迨而容與弭節翺翔
俄參元而下降濟弱水之湯湯瞵軒䑓而右轉
𡭊玉檻之鏘鏘伯陽欣然見余曰昇之來何遲
何故疲憊之如是何故枯槁之若兹吾適以爾
小别今將千二百朞昔者爾為翟吾固知爾潔
潔焉無益其後爾為舟吾欲告爾休休焉不畱
名已登乎仙格爾身常蹇乎中州噫哉甚可痛
甚可哭多智也命之斧斤多才也身之桎梏爾
形骸之在地也毎矍矍然求媒精魂之於天也
又遑遑焉訪⺊何異儀丹鳳於膠柱飼玄魚於
森木何晩晤之逶迤何早計之觳觫嗚呼何異
喪其親也揭竿而求諸海失其子也撃鼔而訪
諸道途之逺矣曷其云蘇與影捕逐可不謂悲
乎夫途之動也翂翂翐翐靜也若喪若失矘兮
不以死生為二塊兮若以天地為一生於萬物
之後不為緩死於太古之前不為疾弊萬類也
不謂之㐫利四海也不謂之吉夫如是則巨浸
稽天而不溺鴻災冶地而不然生死不能為其
夀夭變化適足寄其騰遷化而為魚也則躍龍
門而横碣石化而為鳥也則陪羊角而負青天
為社也則長無斤斧之患為瓠也則泛乎泱漭
之川物無可而不可何必守固以拳拳余於是
乎嗒然而喪其偶倐爾而失其知思故池之淥
水憶中園之桂枝栩栩然若有得茫茫然若有
亡嘆彷彿兮覺悟魂已歸乎北鄉其徃也人皆
為之避席其返也鳥不為之亂行歌曰茨山有
薇兮頴水有漪夷為栢兮秋有實叔為栁兮春
雨飛倐爾而笑汎滄浪兮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