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益之先生墓表
吾先君之執友曰吳郡張先生尚友,字益之,以萬曆二十七年卒於家,年五十八。天啟三年十月,其子世俊、世偉葬先生於吳縣西郊之花園村。又十三年,屬謙益表其墓。嗚呼!余小子忍表吾先友哉!
余小子少受《春秋》於先君。先君詔之曰:「吾少師事陸汴先生。益之之辱與吾遊也,先生為介。自吾與益之分門教授,而兩家之弟子日進。益之之徒為董儀部嗣成,吾之徒為翁給諫憲祥。給諫又以經授益之之二子。於是吳中治《春秋》者,皆名為兩家弟子。而吾兩人皆窮老不遇,甚矣吾兩人之有待於後人也。」余小子誌之不敢忘。先君事母至孝,間嘗稱先生之孝曰:「益之之父靜孝先生,壯年謝公車,杜門養母,晚而彌堅者,以益之為之子,又能代之為子也。靜孝病革,刲左臂和糜以進。人有欲上其事者,益之怒曰:『是欲我以死父取名乎?狀苟上,我必死之。』小子識之,他日郡誌中立孝友傳,無遺益之也。」先君慷慨負大志,酒後耳熱,輒譚與先生同硯席時事曰:「江陵奪情之後,長星亙天。吾兩人瀝酒杯,潑墨沈,竟夕望北斗,且詈且詛。當是時,趙汝師抗疏拜杖,顧叔時不與禱,咸愛之重之,恨不奮臂出其間也。嗚呼!吾兩人之不得為汝師、叔時者,命也夫!」先君又曰:「吾生平坦懷疏節,不能與深中多數者遊處,惟於益之無間言。益之性畏暑,夏月坐臥一小樓。每扣其門,必曰須吾著衣而出。及啟門,僅單裙係腰間耳。輒相視大笑。其真誠脫略,忘形相與,皆此類也。」先君為《聱隅子自傳》,敘其友六人曰顧吏部叔時、張太學益之。而先生有遺文六卷,首載《送趙汝師欽召序》。汝師者,文毅公用賢;叔時者,端文公憲成。以字稱,從其舊也。余小子之表先生也,徵其事狀,考其遺文,而皆本先君之言以為端。先生既沒,而其言立。二子名成而行修,士之稱家風者歸焉。謙益衰遲放廢,老而無聞,無以光大前人之訓。先君之所謂有待於後人者,如斯而已乎?愚不自量,竊取柳氏石表先友之義,以表先生。然不敢附贅一辭,其亦以志吾愧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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