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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纂朱子全書 (四庫全書本)/卷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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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八 御纂朱子全書 卷五十九 卷六十

  欽定四庫全書
  御纂朱子全書卷五十九
  諸子二
  蘇氏 王氏
  學中策問蘇程之學二家常時自相排斥蘇氏以程氏為姦程氏以蘇氏為縱横以某觀之只有荆公脩仁宗實録言老蘇之書大抵皆縱横者流程子未嘗言也如遺書賢良一段繼之以得志不得志之說却恐是說他坡公在黄州猖狂放恣不得志之說恐指此而言道夫問坡公苦與伊洛相排不知何故曰他好放肆見端人正士以禮自持却恐他來撿㸃故恁詆訾道夫曰坡公氣節有餘然過䖏亦自此來曰固是又云老蘇辨姦初閒只是私意如此後來荆公做不著遂中他說然荆公氣習自是一箇要遺形骸離世俗底模樣喫物不知飢飽嘗記一書載公於飲食絶無所嗜惟近者必盡左右疑其為好也明日易以他
  物而置此品於逺則不食矣往往於食未嘗知味也至於食釣餌當時以為詐其實自不知了近世呂伯恭亦然面垢身汙似所不恤飲食亦不知多寡要之即此便是放心辨姦以此等為姦恐不然也老蘇之出當時甚敬崇之惟荆公不以為然故其父子皆切齒之然老蘇詩云老態盡從愁裏過壯心偏傍醉中来如此無所守豈不為他荆公所笑如上韓公書求官職如此所為又豈不為他荆公所薄至如坡公著述當時使得盡行所學則事亦未可知從其逰者皆一時輕薄輩無少行檢就中如秦少㳺則其最也諸公見他說得去更不契勘當時若使盡聚朝廷之上則天下何由得平更是坡公首為無稽逰從者從而和之豈不害事但其用之不久故他許多敗壊之事未出兼是後来羣小用事又費力似他故覺得他箇好以下論蘇氏
  兩蘇既自無致道之才又不曾遇人指示故皆鶻突無是處人豈可以一已所見只管鑚去謂此是我自得不是聽得人底
  胡問東坡兄弟若用時皆無益於天下國家否曰就他分限而言亦各有用處論其極則亦不濟得事
  蜚卿問荆公與坡公之學曰二公之學皆不正但東坡之德行那裏得似荆公東坡初年若得用未必其患不甚扵荆公但東坡後来見得荆公狼狽所以都自改了初年論甚生財後来見青苖之法行得狼狽便不言生財初年論甚用兵如曰用臣之言雖北取契丹可也後来見荆公用兵用得狼狽更不復言兵他分明有兩截底議論
  或問東坡若與明道同朝能從順否曰這也未見得明道終是和粹不甚嚴厲東坡稱濓溪只是在他前不與同時同事因說當時諸公之争看當時如此不當論相容與不相容只看是因甚麽不同各家所争是争箇甚麽東坡與荆公固是争新法東坡與伊川是争箇甚麽只看這䖏曲直自顯然可見何用别啇量只看東坡所記云㡬時得與他打破這敬字看這說話只要奮手捋臂放意肆志無所不為便是只看這處是非曲直自易見
  東坡天資髙明其議論文詞自有人不到處如論語說亦然有好䖏但中閒須有些漏綻出来如作歐公文集序先說得許多天来底大恁地好了到結末處却只如此蓋不止龍頭蛇尾矣當時若使他解虛心屈已煆煉得成甚次第来
  問東坡與韓公如何曰平正不及韓公東坡說得髙妙處只是說佛其他處又皆粗又問歐公如何曰淺久之又曰大槩皆以文人自立平時讀書只把做考䆒古今治亂興衰底事要做文章都不曽向身上做工夫平日只是以吟詩飲酒戲謔度日
  草堂劉先生曽見元城云舊嘗與子瞻同在貢院早起洗面了遶諸房去胡說亂說被他撓得不成模樣人皆不得看卷子及夜乃歸張燭一看數百副在贛上相㑹坐時已自瞌睡知其不永矣不知當時許多精神那裏去二公皆歸自嶺海東坡曽知貢舉
  東坡聰明豈不曉覺得他晩年自知所學底倚靠不得及與李昭玘書有云秦黄輩挟有餘之資而騖於無涯之智必極其所如将安所歸宿哉念有以反之范淳夫持兩端兩邉都不惡他也只是不是
  先生因論蘇子由云學聖人不如學道他認道與聖人做兩箇物事不知道便是無軀殻底聖人聖人便是有軀殻底道學道便是學聖人學聖人便是學道如何将做兩箇物事看
  因說欒城集曰舊時看他議論亦好近日看他文字煞有害處如劉原父髙才傲物子由與他書勸之謙遜下人此意甚好其間却云天下以吾辨而以辨承我以吾巧而以巧困我不如以拙養巧以訥養辨如此則是怕人來困我故卑以下之此大段害事如東坡作刑賞忠厚之至論却説懼刑賞不足以勝天下之善惡故舉而歸之仁如此則仁只是箇鶻突無理會底物事故又謂仁可過義不可過大抵今人讀書不子細此兩句却縁疑字上面生許多道理若是無疑罪須是罸功須是賞何須更如此或曰此病原起於老蘇曰看老蘇六經論則是聖人全是以術欺天下也
  子由深有物作頴濵遺老傳自言件件做得是如拔用楊畏來之邵等事皆不載了門下侍郎甚近宰相范忠宣蘇子容軰在其上楊攻去一人當子由做不做又自其下用一人楊又攻去一人子由當做又不做又自其下拔一人凡數畨如此皆不做楊曰蘇不足與矣遂攻之來亦攻之二人前攻人皆受其風㫖也
  劉大諌與劉草堂言子瞻却只是如此子由可畏謫居全不見人一日蔡京黨中有一人來見子由遂先尋得京舊常賀生日一詩與諸小孫先去見人處嬉看及請其人相見諸孫曵之滿地子由急自取之曰某罪廢莫帯累他元長去京自此甚畏之以上語類十三條
  䝉教諭以兩蘇之學不可與王氏同科此乃淺陋辭不别白指不分明之過請復陳之於後而來教又以歐陽司馬同於蘇氏則某亦未能不以為疑也蓋歐陽司馬之學其於聖賢之髙致固非末學所敢議者然其所存所守皆不失儒者之舊特恐有所未盡耳至於王氏蘇氏則皆以佛老為聖人既不純乎儒者之學矣非惡其如此特於此可驗其於吾儒之學無所得而王氏支離穿鑿尤無義味至於甚者幾類俳優本不足以惑衆徒以一時取合人主假利勢以行之至於己甚故特為諸老先生之所誹詆龜山與胡文定書及荅蕭子莊書可見其意矣在今日則勢窮禍極故其失人人得見之至若蘇氏之言髙者出入有無而曲成義理如易說性命隂陽書之人心道心古史之中一性善老子之道器中和下者指陳利害而切近人情蘇氏此等議論不可殫舉且據論語則東坡之論見陽貨子由之論彼子西皆以利害言之也其智識才辨謀為氣槩又足以震耀而張皇之使聼者欣然而不知倦非王氏之比也然語道學則迷大本如前注中性命諸說多出私意雜佛老而言之性命之說尤可笑某嘗辨老子說中一段今以拜呈可見其梗槩矣論事實則尚權謀如陽貨子西事乃以此論聖人可見其底藴矣衒浮華忘本實貴通逹賤名檢此其害天理亂人心妨道術敗風教亦豈盡出王氏之下也哉但其身與其徒皆不甚得志於時無利勢以輔之故其説雖行而不能甚久凡此患害人未盡見故諸老先生得以置而不論使其行於當世亦如王氏之盛則其為禍不但王氏而已主名教者亦不得恝然而無言也龜山集中雜說數段為蘇氏發也當時固已慮此矣程氏語録中論賢良䖏亦似有所指蓋王氏之學雖談空虛而無精彩雖急功利而少機變其極也陋如薛昻之徒而已蔡京雖名推尊王氏然其淫侈縱恣所以敗亂天下者不盡出於金陵也龜山所論鳬鷖詩乃其所假以為號耳若蘇氏則其律身已不若荆公之嚴其為術要未忘功利而詭秘過之其徒如秦觀李廌之流皆浮誕佻輕士類不齒相與扇縱横捭闔之辨以持其說而漠然不知禮義亷耻之為何物雖其勢利未能有以動人而世之樂放縱惡拘檢者已紛然向之使其得志則凡蔡京之所為未必不身為之也世徒據其已然者論之是以蘇氏猶得在近世名卿之列而君子樂成人之羙者亦不欲逆探未形之禍以加譏貶至於論道學邪正之際則其辨有在豪釐之間者雖欲假借而不能私也今乃欲專貶王氏而曲貸二蘇道術所以不明異端所以益熾實由於此愚恐王氏復生未有以黙其口而厭其心也荅汪尚書
  蘇學邪正之辨終未能無疑於心蓋某前日所陳乃論其學儒不至而流於詖淫邪遁之域竊味來教乃病其學佛未精而滯於智慮言語之間此所以多言而愈不合也夫其始之闢禪學也豈能明天人之藴推性命之原以破其荒誕浮虚之說而反之正哉如大悲閣中和院記之屬直掠彼之粗以角其精據彼之外以攻其内是乃率子弟以攻父母信枝葉而疑本根亦安得不為之詘哉近世攻釋氏者如韓歐孫石龜山之正猶以為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况如蘇氏以邪攻邪是束緼灌膏而徃赴之也直以身為燼而後已耳來教又以為蘇氏乃習氣之𡚁雖不知道而無邪心非若王氏之穿鑿附會以濟其私邪之學也某竊謂學以知道為本知道則學純而心正見於行事發於言語亦無徃而不得其正焉如王氏者其始學也蓋欲淩跨揚韓掩迹顔孟初亦豈遽有邪心哉特以不能知道故其學不純而設心造事遂流入於邪又自以為是而大為穿鑿附會以文之此其所以重得罪於聖人之門也蘇氏之學雖與王氏若有不同者然其不知道而自以為是則均焉學不知道其心固無所取則以為正又自以為是而肆言之其不為王氏者特天下未被其禍而已其穿鑿附會之巧如來教所稱論成佛説老子之屬蓋非王氏所及而其心之不正至乃謂湯武簒弑而盛稱荀彧以為聖人之徒凡若此類若逞其私邪無復忌憚不在王氏之下借曰不然而原情以差其罪則亦不過稍從末減之科而已豈可以是為當然而莫之禁乎書曰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此刑法之本意也若天理不明無所凖則而屑屑焉惟原情之為務則無乃狥情廢法而縱惡以啟姦乎楊朱學為義者也而偏於為我墨翟學為仁者也而流於兼愛本其設心豈有邪哉皆以善而為之耳特於本原之際微有豪釐之差是以孟子推言其禍以為無父無君而䧟於禽獸辭而闢之不少假借孟子亦豈不原其情而過為是刻核之論哉誠以其賊天理害人心於幾微之間使人䧟溺而不自知非若刑名狙詐之術其禍淺切而易見也是以抜本塞源不得不如是之力書曰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又曰予弗順天厥罪惟均孟子之心亦若是而已爾以此論之今日之事王氏僅足為申韓儀衍而蘇氏學不正而言成理又非楊墨之比愚恐孟子復生則其取舍先後必将有在而非如來教之云也荅汪尚書
  去春賜教語及蘇學以為世人讀之止取文章之妙初不於此求道則其失自可置之夫學者之求道固不於蘇氏之文矣然既取其文則文之所述有邪有正有是有非是亦皆有道焉固求道者之所不可不講也講去其非以存其是則道固於此乎在矣而何不可之有若曰惟其文之取而不復議其理之是非則是道自道文自文也道外有物固不足以為道且文而無理又安足以為文乎蓋道無適而不存者也故即文以講道則文與道兩得而一以貫之否則亦将兩失之矣中無主外無擇其不為浮誇險詖所入而亂其知思也者㡬希况彼之所以自任者不但曰文章而已既無以考其得失則其肆然而談道徳於天下夫亦孰能禦之愚見如此累䝉教告終不能移也荅汪尚書
  示諭蘇氏於吾道不能為楊墨乃唐景之流耳某竊以為此最不察夫理者夫文與道果同耶異耶若道外有物則為文者可以肆意𡚶言而無害於道惟夫道外無物則言而一有不合於道者則於道為有害但其害有緩急淺深耳屈宋唐景之文某舊亦嘗好之矣既而思之其言雖侈然其實不過悲愁放曠二端而已日誦此言與之俱化豈不大為心害於是屏絶不敢復觀今因左右之言又竊意其一時作於荆楚之間亦未必聞於孟子之耳也若使流傳四方學者家傳而人誦之如今蘇氏之說則為孟子者亦豈得而已哉况今蘇氏之學上談性命下述政理其所言者非特屈宋唐景而已學者始則以其文而恱之以茍一朝之利及其既久則漸涵入骨髓不復能自解免其壊人才敗風俗蓋不少矣伯恭尚欲左右之豈其未之思耶其貶而置之唐景之列殆欲陽擠而隂予之耳向見正獻公家傳語及蘇氏直以浮薄軰目之而舍人丈所著童䝉訓則極論詩文必以蘇黄為法嘗竊歎息以為若正獻滎陽可謂能惡人者而獨恨於舍人丈之微㫖有所未喻也然則老兄今日之論未論其他至於家學亦可謂蔽於近而違於逺矣更願思之以求至當之歸不可自悮而復悮人也荅呂伯恭
  蘇黄門謂之近世名卿則可前書以顔子方之僕不得不論也今此所論又以為行事可法本朝人物最盛行事可法者甚衆不但蘇公而已大抵學者貴於知道蘇公早拾蘇張之緒餘晩醉佛老之糟粕謂之知道可乎古史中論黄帝堯舜禹益子路管仲曾子子思孟子老聃之屬皆不中理未易槩舉但其辯足以文之世之學者窮理不深因為所眩耳僕數年前俱嘗惑焉近嵗始覺其謬荅程允夫
  來書謂某之言乃論蘇氏之粗者不知如何而論乃得蘇氏之精者此在吾弟必更有說然某則以為道一而已正則表裏皆正譎則表裏皆譎豈可以析精粗為二致此正不知道之過也又謂洗垢索瘢則孟子以下皆有可論此非獨不見蘇氏之失又并孟子而不知也夫蘇氏之失著矣知道愈明見之愈切雖欲為之覆藏而不可得何待洗垢而索之也若孟子則如青天白日無垢可洗無瘢可索今欲掩蘇氏之疵而援以為比豈不適所以彰之耶黄門比之乃兄似稍簡静然謂簡静為有道則與子張之指清忠為仁何以異苐深考孔子所荅之意則知簡静之與有道蓋有間矣况蘇公雖名簡静而實隂險元祐末年規取相位力引小人楊畏使傾范忠宣公而以已代之既不效矣則誦其弹文於坐以動范公此豈有道君子所為哉此非某之言前軰固已筆之於書矣吾弟乃謂其躬行不後二程何其考之不詳而言之之易也二程之學始焉未得其要是以出入於佛老及其反求而得諸六經也則豈固以佛老為是哉如蘇氏之學則方其年少氣豪固嘗妄觝禅學如大悲閣中和院等記可見矣及其中嵗流落不偶欝欝失志然後匍匐而歸焉始終迷惑進退無據以比程氏正揚子先病後瘳先瘳後病之說吾弟比而同之是又欲洗垢而索孟子之瘢也又謂程氏於佛老之言皆陽抑而隂用之夫竊人之財猶謂之盗况程氏之學以誠為宗今乃隂竊異端之說而公排之以蓋其跡不亦盗憎主人之意乎必若是言則所謂誠者安在而吾弟之所以敬仰之意果何謂也挾天子以令諸侯乃權臣䟦扈借資以取重於天下豈真尊主者哉若儒者論道而以是為心則亦非真尊六經者此其心術之間反覆畔援去道已不啻百千萬里之逺方且自為邪說詖行之不暇又何暇攻百氏而望其服於已也凡此皆蘇氏心術之蔽故其吐辭立論出於此者十而八九吾弟讀之愛其文辭之工而不察其義理之悖日徃月來遂與之化如入鮑魚之肆久則不聞其臭矣而此道之傳無聲色臭味之可娱非若侈麗閎衍之辭縱横捭闔之辨有以眩世俗之耳目而蠱其心自非真能洗心滌慮以入其中真積力久卓然自見道體之不二不容復有豪髪邪妄雜於其間則豈肯遽然舍其平生之所尊敬向慕者而信此一夫之口哉故伊川之為明道墓表曰學者於道知所向然後見斯人之為功知所至然後見斯名之稱情蓋為此也然世衰道微邪偽交熾士溺於見聞之陋各自是其所是若非痛加剖析使邪正真偽判然有歸則學者將何所適從以知所向况欲望其至之乎蘇氏文辭偉麗近世無匹若欲作文自不妨模範但其詞意矜豪譎詭亦有非知道君子所欲聞是以平日每讀之雖未嘗不喜然既喜未嘗不厭徃徃不能終帙而罷非故欲絶之也理勢自然蓋不可暁然則彼醉於其說者欲入吾道之門豈不猶吾之讀彼書也哉亦無怪其一胡一越而終不合矣蘇程固嘗同朝程子之去蘇公嗾孔文仲齕而去之也使其道果同如吾弟之所論則雖異世亦且神交豈至若是之戾耶文仲為蘇所嗾初不自知晩乃大覺憤悶嘔血以至於死見於呂正獻公之遺書尚可考也吾弟未之見耳荅程允夫○以上文集六條
  問萬世之下王臨川當作如何評品曰陸象山嘗記之矣何待他人問莫只是學術錯否曰天資亦有抝强䖏曰若學術是底此様天資却更有力也曰然以下論王氏
  先生論荆公之學所以差者以其見道理不透徹因云洞視千古無有見道理不透徹而所説所行不差者但無力量做得來半上落下底則其害淺如庸醫不識病只胡亂下那沒緊要底藥便不至於殺人若荆公輩他硬見從那一邉去則如不識病證而便下大黄附子底藥便至於殺人
  東坡云荆公之學未嘗不善只是不合要人同己說得未是若荆公之學是使人人同己俱入於是何不可之有今却說未嘗不善而不合要人同成何說話若使彌望皆黍稷都無稂莠亦何不可只為荆公之學自有未是䖏耳
  神宗嘗問明道云王安石是聖人否明道曰公孫碩膚赤舄几几聖人氣象如此王安石一身尚不能治何聖人為先生曰此言最說得荆公著
  荆公初作江東提刑回來奏事上萬言書其間一節云今之小官俸薄不足以養亷必當有以益之然當今財用匱乏而復為此論人必以為不可行然天下之財未嘗不足特不知生財之道無善理財之人故常患其不足神宗甚善其言後來纔作參政第二日便専措置理財徧置回易庫以籠天下之利謂周禮泉府之職正是如此却不知周公之制只為天下之貨有不售則商旅留滯而不能行故以官錢買之使後來有欲買者官中却給與之初未嘗以此求利息也時舉云凡國之財用取具焉則是國家有大費用皆給於此豈得謂之不取利耶朝廷財用但可支常費耳設有變故之來定無可以應之曰國家百年承平其實規模未立特幸其無事耳若有大變豈能支耶神宗一日聞回易庫零細賣甚果子之類因云此非朝廷之體荆公乃曰國家創制有司正欲領其繁細若回易庫中雖一文之物亦當不憚出納乃有司之職非人君所當問若人君問及此則乃為繁碎而失體也其説甚髙故神宗信之
  介甫初與呂吉甫好時常簡帖徃來其一云勿令上知後來不足呂遂繳奏之神宗亦胡亂藏掩了介甫只好人奉已故與呂合若東坡們不順已硬要治他如何天生得恁地狠以上語類六條
  天下有自然不易之公論而言之者或不免於有所避就故多失之若諸公𤋮寧日録之辯是也嘗記頃年獲侍坐於故端殿上饒汪公縱言及於日録某因妄謂日録固為邪說然諸賢攻之亦未得其要領是以言者瀆而聼者疑用力多而見功寡也蓋嘗即其書而考之則凡安石之所以惑亂神祖之聰明而變移其心術使不得遂其大有為之志而反為一世禍敗之原者其隐微深切皆聚此書而其詞鋒筆勢縱横捭闔煒燿譎誑又非安石之口不能言非安石之手不能書也以為蔡卞撰造之言固無是理况其見諸行事深切著明者又已相為表裏亦不待晩年懟筆有所增加而後為可罪也然使當時用其垂絶之智舉而焚之則後來載筆之士於其帷幄之間深謀宻計雖欲畢力捜訪極意形容勢必不能得之如此之悉而傳聞異詞虚實相半亦不能使人無溢惡之疑且如勿令上知之語世所共傳終以手筆不存故使陸佃得為隠諱雖以元祐衆賢之力争辯之苦而不能有以正也此見陸佃供荅史院取問狀何幸其徒自為失計出此真蹟以暴其惡於天下便當摭其肆情反理之實正其迷國悮朝之罪而直以安石為誅首是乃所謂自然不易之公論不唯可以訂已徃之謬而又足以開後來之惑奈何乃以畏避嫌疑之故反為迂曲回互之言指為撰造増加誣偽謗詆之書而欲加刋削以滅其迹乎汪公歎息深以愚言為然今觀閒樂陳公遺帖了齋陳公表藳追憶前語自愧學之不進所知不能有以甚異於徃時又歎汪公之不可復見也為之掩卷太息而書其後抑又嘗怪了翁晩嵗之論多出此帖之餘然其自訟改過之書曽無一言以及此而獨謂龜山楊氏實發其機語見責沈其所贈兄孫漸者即幾叟少卿後改名淵者也㡬叟楊公之壻嘗以楊公之語告翁曰更留那老子做甚底翁初亦駭其言幾叟復為反復申言之翁乃悔悟故其語曰余之自訟改過頼其一言而漸於是時亦以所聞警余之謬云是則論者亦頗疑之而以今考之此書之作實在建中崇寧之間書云吾友遷謫猶居善地疑居袁州時也且其言猶以日錄為蔡卞之所托而其後了翁合浦尊堯之書亦未直攻安石也至於大觀初年而後四明之論始作進表雖在政和元年然公居明州實大觀初年也則其推言所自獨歸功於楊氏而不及閒樂有不可誣者矣顧其後書雖謂天使安石自寫誣悖之心然猶有懟筆增加歸過神考之云則終未免於所謂有所回互避就而失之者也又觀閒樂此書之指所以罪狀安石者至深切矣然考其事不過數條若曰改祖宗之法而行三代之政也廢春秋而謂人主有北靣之禮也學本出於刑名度數而不足於性命道徳也釋經奥義多出先儒而旁引釋氏也是數條者安石信無所逃其罪矣然其所以受病之源遺禍之本則閒樂之言有所未及而其所指以為說者亦自不能使人無可恨也今亦無論其他而姑以安石之素行與日録之首章言之則安石行已立朝之大節在當世為如何而其始見神宗也直以漢文帝唐太宗之不足法者為言復以諸葛亮魏元成之不足為者自任此其志識之卓然又皆秦漢以來諸儒所未聞者而豈一時諸賢之所及哉然其為人質雖清介而器本偏狭志雖髙逺而學實凡近其所論說蓋特見聞億度之近似耳顧乃挟以為髙足已自聖不復知以格物致知克己復禮為事而勉求其所未至以増益其所不能是以其於天下之事毎以躁率任意而失之於前又以很愎徇私而敗之於後此其所以為受病之原而閒樂未之言也若其所以遺禍之本則自其得君之初而已有以中之使之恱其髙駭其竒而意斯人之不可無矣及其任之以事而日聼其言則又有以信夫斯人之果不可無也於是為之力拒羣言而一聼其所為唯恐其一旦去我而無與成吾事也及其訏謨既久漸涵透徹則遂心融神會而與之為一以至於能掣其柄而自操之則其運動弛張乂已在我而彼之用舍去留不足為吾重輕矣於是安石卒去而天下之政始盡出於宸衷了翁所謂萬幾獨運扵元豐閒樂所謂屏棄金陵十年不召者蓋皆指此然了翁知其獨運而不知其所運者乃安石之機閒樂見安石之身若不用而不知其心之未嘗不用也是以凡安石之所為卒之得以附於陵廟之尊託於謨訓之重而天下之人愈不敢議以至於魚爛河决而後已焉此則安石所以遺禍之本而閒樂亦未之言也若閒樂之論祖宗法度但當謹守而不可變尤為痛切是固然矣然祖宗之所以為法蓋亦因事制宜以趨一時之便而其仰循前代俯徇流俗者尚多有之未必皆其竭心思法聖智以遺子孫而欲其萬世守之者也是以行之既乆而不能無𡚁則變而通之是乃後人之責故慶歴之初杜范韓富諸公變之不遂而論者至今以為恨况其後此又數十年其𡚁固當益甚扵前而當時議者亦多以為當變如呂正獻公父子家傳及河南程氏眉山蘇氏之書蓋皆可考雖閒樂此論若有不同而不免亦有仁皇之末適當因革之時之説則是安石之變法固不可謂非其時而其設心亦未為失其正也但以其躁率任意而不能熟講精思以為百全無𡚁可久之計是以天下之民不以為便而一時元臣故老賢士大夫羣起而力争之者乃或未能究其利病之實至其所以為說又多出於安石規模之下由是安石之心愈益自信以為天下之人真莫已若而隂幸其言之不足為已病因遂肆其很愎倒行逆施固不復可望其能勝己私以求利病之實而充其平日所以自任之本心矣此新法之禍所以卒至於横流而不可救閒樂雖能深斥其非而未察其所以為非者乃由於此此其為說所以不能使人無所恨者一也至謂安石逺取三代渺茫不可稽考之事而力行之此又不知三代之政布在方冊雖時有先後而道無古今舉而行之正不能無望於後之君子但其名實之辨本末之序緩急之宜則有不可以豪釐差者茍能於此察焉而無所悖則其遺法雖若渺茫不可稽考然神而明之在我而已何不可行之有彼安石之所謂周禮乃姑取其附於己意者而借其名髙以服衆口耳豈真有意於古者哉若真有意於古則格君之本親賢之務養民之政善俗之方凡古之所謂當先而宜急者曷為不少留意而獨於財利兵刑為汲汲耶大本不正名是實非先後之宜又皆倒置以是稽古徒益亂耳豈專𣺌茫不可稽考之罪哉閒樂不察乎此而斷然自畫直以三代之法為不可行又獨指其渺茫不可稽考者而譏之此又使人不能無恨者二也若安石之廢春秋語北靣則亦其志識過髙而不能窮理勝私之𡚁是以厭三傳凡例條目之煩惡諸儒臆度附致之巧有太過者而不思其大倫大法固有炳如日星而不可誣者也因前聖尊師重道之意以推武王太公之事有太過者而所以考其禮之文者有未詳也是其闕於審重而輕為論說直廢大典固為可罪然謂其因此而亂君臣之名分又并與孟子迭為賔主之說而非之則亦峻文深詆而矯枉過直矣此又其使人不能無恨者三也若夫道徳性命之與刑名度數則其精粗本末雖若有閒然其相為表裏如影隨形則又不可得而分别也今謂安石之學獨有得於刑名度數而道徳性命則為有所不足是不知其於此既有不足則於彼也亦將何自而得其正耶夫以佛老之言為妙道而謂禮法事變為粗迹此正王氏之深蔽今欲譏之而不免反墮其說之中則已誤矣又况其於粗迹之謬可指而言者蓋亦不可勝數政恐未可輕以有得許之也今姑舉其一二而言之若其實有得於刑名度數也則其所以脩於身者豈至於與僧卧地而顧客禠衣如錢景諶之所叙乎所以著於篇者豈至於分文析字以為學而又不能辨乎六書之法如字說之書乎了翁以為安石之進字說蓋欲布之海内神考雖好其書玩味不忘而不以布於海内者以教化之本不在是也此亦非是夫周禮六藝之教所謂書者不過使人以六書之法分别天下之書文而知此字之聲形為如何欲其逺近齊同而不亂耳非有真空無相無作之說也安石既廢其五法而專以會意為言有所不通則遂旁取後來書傳一時偶然之語以為証至其甚也則又逺引老佛之言前世中國所未嘗有者而說合之其穿鑿舛謬顯然之迹如此豈但不知性命道徳之本而亦豈可謂其有得於刑名度數之末哉不惟以此自悮又以其說上惑人主使其玩味於此而不忘其罪為大了翁之言盖亦踈矣所以施於家者豈至於使其妻窮奢極侈斥逐娣姒而詬叱官吏如林希魏㤗之所書豈至於使其子囚首跣足箕踞於前而干預國政如邵伯温之所記乎所以施於政者豈至於乖事理咈民情而於當世禮樂文章教化之本或有失其道理者乃不能一有所正至其小者如䳺鶉公事按問條法亦皆繆戾煩碎而不即於人心乎以此等而推之則如閒樂之所云亦恐其未免於過予而其所以不能使人無可恨者四也若其釋經之病則亦以自䖏太髙而不能明理勝私之故故於聖賢之言既不能虚心静慮以求其立言之本意於諸儒之同異又不能反覆詳宻以辨其為說之是非但以已意穿鑿附麗極其力之所通而肆為支蔓浮虛之説至於天命人心日用事物之所以然既已不能反求諸身以驗其實則一切舉而歸之於佛老及論先王之政則又騁私意飾姦言以為違衆自用剝民興利斥逐忠賢杜塞公論之地唯其意有所忽而不以為事者則或茍因舊說而不暇擇其是非也閒樂於此乃不責其違本㫖棄舊説惑異教文姦言之罪而徒譏其奥義多出鄭孔意若反病其不能盡黜先儒之説以自為一家之言者則又不能使人無恨者五也夫安石以其學術之誤敗國珍民至於如此而起自𤋮豐訖於宣靖六十年間誦說推明桉為國是鄙儒俗生隨風而靡者既無足道有識之士則孰有不寒心者頋以姦賊蔽䝉禁網嚴宻是以飲氣吞聲莫敢指議獨兩陳公乃能出死力以排之其於平居書疏還徃講論切磨唯恐其言之不盡斯亦可謂賢矣然其所以為説者不過如此豈其所以為學者亦自未得聖賢之門户所以觀理制事者猶未免於有蔽而然耶故嘗歴考一時諸賢之論以求至當則唯龜山楊氏指其離内外判心迹使道常無用於天下而經世之務皆私智之鑿者最為近之其論紹述而以為當師其意不當泥其迹者亦能曲盡其理之當而無回互之失見龜山語録因鄒道鄉之論而發者雖元城劉公所謂只宗神考者有所不逮劉公語見韓瓘談録不但兩陳公而已也然及其請罷廟學配食之章則又不能如其平日之言以正其罪顧乃屑屑焉偏指鳬鷖一義以為實奢汰之原此為獲殺人于貨之盗而議其竊鈎之罪對放飯流歠之客而議其齒決之非視兩陳公之言乃反有不能及者是以至今又幾百年而其是非之原終未明白往者雖不足論而來者之監亦學者之所不可不知也故竊并著其說以俟同志講而擇焉讀兩陳諌議遺墨○文集
  呂伯恭呂子約並門人附陳君舉 陳同父
  因說南軒東萊或云二先生若是班乎夀昌曰不然先生適聞之遂問如何曰南軒非夀昌所敢知東萊亦不相識但以文字觀之東萊博學多識則有之矣守約恐未也先生然之以下論呂伯恭
  或問東萊象山之學曰伯恭失之多子静失之寡某嘗謂人之讀書寧失之拙不可失之巧寧失之低不可失之髙伯恭之𡚁盡在於巧
  伯恭要無不包羅只是撲過都不精詩小序是他看不破薛常州周禮制度都不能言邵數亦教季通說過一遍又休了
  伯恭教人看文字也粗有以論語是非問者伯恭曰公不會看文字管他是與非做甚但有益於我者切於我者看之足矣且天下須有一箇是與不是是䖏便是理不是䖏便是咈理如何不理會得
  東萊聡明看文理却不子細向嘗與較程易到噬嗑卦和而且治一本治作洽據治字於理為是他硬執要做洽字和已有洽意更下洽字不得縁他先讀史多淳録作讀史來多而雜所以看粗著眼讀書須是以經為本而後讀史
  或問繫辭精義曰這文字雖然是裒集得做一處其實於本文經㫖多有難通者如伊川説話與横渠說話都有一時意見如此故如此說若用本經文一二句看得亦自通只要成片看便上不接得前下不帯得後
  人言何休為公榖忠臣某嘗戱伯恭為毛鄭之佞臣伯恭大事記辨司馬遷班固異同處最好渠一日記一年渠大抵謙退不敢任作書之意故通鑑左傳已載者皆不載其載者皆左傳通鑑所無者耳有太纎巧䖏如指出公孫宏張湯姦狡䖏皆說得羞愧人伯恭少時被人說他不暁事故其論事多指出人之情偽云我亦知得此有此意思不好
  先生方讀文鑑而學者至坐定語學者曰伯恭文鑑去取之文若某平時看不熟者也不敢斷他有數般皆某熟讀底今㨂得也無巴鼻如詩好㡳都不在上靣却載那衰颯底把作好句法又無好句法把作好意思又無好意思把作勸戒又無勸戒林擇之云他平生不會作詩曰此等有甚難見處
  或問東萊謂變化氣質方可言學曰此意甚善但如鄙意則以為學乃能變化氣質耳若不讀書窮理主敬存心而徒切切計較於昨非今是之閒恐亦勞而無補也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逺怨矣呂丈舊時性極褊急因病中讀論語於此有省後遂如此好以上語類十二條
  來教謂吾道無對不當與世俗較勝負此說美則美矣而非鄙意之所安也夫道固無對者也然其中却著不得許多異端邪說直須一一剔撥出後方暁然見得箇精明純粹底無對之道若和泥合水便只著箇無對包了竊恐此無對中却多藏得病痛也孟子言楊墨之道不熄孔子之道不著而大易於君子小人之際其較量勝負尤為詳宻豈其未知無對之道耶盖無對之中有隂則有陽有善則有惡陽消則隂長君子進則小人退循環無窮而初不害其為無對也况某前說已自云非欲較兩家已往之勝負乃欲審學者今日趨向之邪正此意尤分眀也荅呂伯恭
  伯恭天資温厚故其論平恕委曲之意多而某之質失之暴悍故凡所論皆有奮發直前之氣竊以天理揆之二者恐皆非中道但某之𤼵足以自撓而傷物尤為可惡而伯恭似亦不可専以所偏為至當也荅呂伯恭
  伯恭想時時相見欲作書不暇告為致意向得渠兩書似日前只向博雜䖏用功却於要約䖏不曽子細研究病痛頗多不知近日復何如大抵博雜極害事如閫範之作指意極佳然讀書只如此亦有何意味耶先逹所以深懲玩物喪志之弊者正為是耳范醇夫一生作此等工夫想見將聖賢之言都只忙中草草看過抄節一番便是事了元不曽子細翫味所以從二先生許久見䖏全不精眀是豈不可戒也耶渠又為留意科舉文字之久出入蘇氏父子波瀾新巧之外更求新巧壊了心路遂一向不以蘇學為非左遮右攔陽擠隂助此尤使人不滿意向雖以書極論之亦未知果以為然否與張敬夫
  伯恭講論甚好但每事要鶻圇說作一塊又生怕人說異端俗學之非護蘇氏尤力以為争校是非不如歛藏持養頃見子澄有此論已作書力辨之不知竟以為如何也荅范伯崇
  近年道學外面被俗人攻擊裏面被吾黨做壊婺州自伯恭死後百怪都出至於子約别說一般差異底話全然不是孔孟規模却做管商見識令人駭歎然亦是伯恭自有些拖泥帯水致得如此又令人追恨也與劉子澄
  伯恭無恙時愛說史學身後為後生輩糊塗說出一般惡口小家議論賤王尊霸謀利計功更不可聴子約立脚不住亦曰吾兄盖嘗言之云爾中間不免極力排之今幸少定然其強不可令者猶未肯竪降幡也與劉子澄○以上文集六條
  可憐子約一生辛苦讀書只是竟與之說不合今日方接得他三月間所寄書猶是論寂然不動依舊主他舊說時子約已死他硬說寂然不動是耳無聞目無見心無思慮至此方是工夫極至䖏伊川云要有此理除是死也幾多分暁某嘗荅之云洪範五事貌曰僵言曰啞視曰盲聴曰聾思曰塞方得還有此理否渠至死不曉不知人如何如此不通用之云釋氏之坐禪入定便是無聞無見無思無慮曰然他是務使神輕去其體其理又不同神仙則使形神相守釋氏則使形神相離佛家有白骨觀初想其形從一㸃精氣始漸漸胞胎孕育生産稚乳長大壯實衰老病死以至屍骸胖脹枯僵久之化為白骨既想為白骨則視其身常如白骨所以厭棄脫離而無留戀之念也此又釋氏工夫之最下者以下論子約
  荅子約書云目下放過了合做底親切工夫虚度了難得少壯底時日以上語類二條
  大抵讀書寛平正大者多失之不精而精宻詳審者又有局促姦巧之病雖云人之情偽有不得不察者然此意偏勝便覺自家心術亦染得不好了近年此風頗盛雖純誠厚徳之君子亦往往墮於其中而不自知所以區區常竊憂之而不願子約之為之也子約何不試取論語孟子中庸大學等書讀之觀其光眀正大簡易眀白之氣象又豈有如此之狡獪切害䖏耶世路險窄已無可言吾人之學聖賢者又將流而入於功利變詐之習其勢不過一傳再傳天下必有受其禍者而吾道益以不振此非細事也子約思之如何荅呂子約
  前書所諭正容謹節之功比想加力此本是小學事然前此不曽做得工夫今若更不補填終成欠闕却為大學之病也但後書又不免有輕内重外之意氣象殊不能平愚意竊所未安大抵此學以尊徳性求放心為本而講於聖賢親切之訓以開眀之此為要切之務若通古今考世變則亦隨力所至推廣増益以為補助耳不當以彼為重而反輕凝定收歛之實少聖賢親切之訓也若如此說則是學問之道不在於已而在於書不在於經而在於史為子思孟子則孤陋狭劣而不足觀必為司馬遷班固范曄陳夀之徒然後可以造於髙眀正大簡易眀白之域也八字乃来書本語夫學者既學聖人則當以聖人之教為主今六經語孟中庸大學之書具在彼以了悟為髙者既病其障礙而以為不可讀此以記覽為重者又病其狭小而以為不足觀如是則是聖人所以立言垂訓者徒足以悮人而不足以開人孔子不賢於堯舜而逹磨遷固賢於仲尼矣無乃悖之甚耶荅呂子約
  所諭前論未契今且當以涵養本原勉強實履為事此又錯了也此是見識大不分眀須痛下工夫鑚研勘覈敎透徹了方是了當自此以後方有下手涵養踐履䖏如横渠先生所見只是小小未瑩伊川先生猶令其且涵泳義理不只說完養思慮了便休也如今乃是大叚差舛却不汲汲向此究竟而去别䖏閒坐道我涵養本原勉強實履又聞手寫六經亦是無事費日都不是長進底道理要須勇猛捐棄舊習以求新功不可一向如此悠悠閒過嵗月也本欲俟徳華人回附書今日偶有南豐便至道夫䖏且先附此奉報此事不比尋常不可頃刻失其路脉也大抵學問只有兩途致知力行而已在人須是先依次第十分著力節次見效了向後又看甚䖏欠闕即便於此更加工夫乃是正理今却不肯如此見人說著自家見䖏未是却不肯服便云且待我涵養本原勉強實履此如小兒迷蔵之戱你東邊来我即西邉去閃你西邉来我又東邉去避如此出沒何時是了耶區區本已不能說得今更說此一番若更不相領畧便且付之忘言矣如人上山各自努力到此時節豈更有心情管得他人耶荅呂子約○以上文集三條
  伯恭門徒氣宇厭厭四分五裂各自為說乆之必至銷歇子静則不然精神𦂳峭其說分眀能變化人使人旦異而晡不同其流害未艾也以下論門人
  南軒伯恭之學皆踈畧南軒踈畧從髙䖏去伯恭踈畧從卑䖏去伯恭說道理與作為自是兩件事如云仁義道徳與度數刑政介然為兩途不可相通他在時不曽見與某說他死後諸門人弟子此等議論方漸漸說出来乃云皆原於伯恭也
  浙閒學者推尊史記以為先黄老後六經此自是太史談之學若遷則皆宗孔氏如於夏紀賛用行夏時事於商紀賛用乘商輅事髙祖紀賛則曰朝以十月車服黄屋左纛盖譏其不用夏時商輅也遷之意脉恐誠如是考得甚好然但以此遂謂遷能學孔子則亦徒能得其皮殻而已假使漢髙祖能行夏時乗商輅亦只是漢髙祖終不可謂之禹湯此等議論恰與欲削鄉黨者相反
  近日浙中一項議論盡是白空撰出覺全捉摸不著恰如自家不曽有基址却要起甚樓臺就上面添一層又添一層只是道新竒好看其實全不濟事又云空撰出許多說話如揑眼生花
  鄭子上問昨日所說浙中士君子多要回互以避矯激之名莫學顔子之渾厚否曰渾厚自是渾厚今浙中人只學一般回互底心意不是渾厚渾厚是可做便做不計利害之謂今浙中人却是計利害太甚做成回互耳其𡚁至於可以得利者無不為如陳仲弓送宦者葬所謂有仲弓之志則可無仲弓之志則不可因說東漢事勢士君子欲全身逺害則有不仕而已若出仕遇宦官縱横如何畏禍不與他理㑹得若未免仕只得辭尊居卑辭富居貧若既要為大官又要避禍無此理
  叔度與伯恭為同年進士年又長自視其學非伯恭比即俯首執子弟禮而師事之畧無難色亦今世之所無耳
  自叔度以正率其家而子弟無一人敢為非議者以上語類七條
  陳君舉得書云更望以雅頌之音消鑠羣慝章句訓詁付之諸生問他如何是雅頌之音今只有雅頌之辭在更沒理㑹又去那裏討雅頌之音便都只是瞞人又謂某前番不合與林黄中陸子静諸人辯以為相與詰難竟無深益盖刻畫太精頗傷易簡矜持已甚反涉吝驕不知更如何方是深益若孟子之闢楊墨也只得恁地闢他以下論陳君舉
  問陳先生要人就事上理㑹教實之意盖怕下梢用䖏不足如司馬公居洛六任只理㑹得箇通鑑到元祐出来做事却有未盡䖏所以激後来之禍如今須先要較量教盡曰便是如今都要恁地說話如温公所做今只論是與不是合當做與不合當做如何說他激得後禍這是全把利害去說温公固是有從初講究未盡䖏也是些小事今只將紙上語去看便道温公做得過當子細看那時節若非温公如何做温公是甚氣勢天下人心甚麽樣感動温公直有旋乾轉坤之功温公此心可以質天地通幽眀豈容易及後來呂微仲范堯夫用調停之說兼用小人更無分别所以成後日之禍今人却不歸咎於調停反歸咎於元祐之政若真是見得君子小人不可雜䖏如何要委曲遮䕶得看温公那時已自失於委曲了如王安石罪既已眀白却於其死又加太傅及贈禮皆備想當時也道要委曲周旋他如今看来這般却煞不好要好便合當顯白其罪使人知得是非邪正所謂眀其為賊敵乃可服須是眀顯其不是之狀若更加旌賞却惹得後来許多羣小不服
  或曰永嘉諸公多喜文中子曰然只是小他自知定學做孔子不得了才見箇小家活子便恱而趨之譬如泰山之髙他不敢登見箇小土堆子便上去只是小以上語類三條
  嘗謂人之為學若從平實地上循序加功則其目前雖未見日計之益而積累工夫漸見端緒自然不假用意装㸃不待用力支撐而聖賢之心義理之實必皆有以見其確然而不可易者至於講論之際心即是口口即是心豈容别生計較依違遷就以為諧俗自便之計耶今人為學既已過髙而傷巧是以其說常至於依違遷就而無所分别盖其胸中未能無纎芥之疑有以致然非獨以避咎之故而後詭於詞也若某之愚自信已篤向来之辯雖至於遭讒取辱然至於今日此心耿耿猶恨其言之未盡不足以暢彼此之懐合異同之趣而不敢以為悔也荅陳君舉
  君舉書殊不可曉似都不曽見得實理只是要得雜博又不肯分眀如此說破却欲包羅和㑹衆說不令相傷其實都不曉得衆說之是非得失自有合不得䖏也葉正則亦是如此可歎可歎荅劉公度○以上文集二條
  說同父因謂呂伯恭烏得為無罪恁地横論却不與他剖說打教破却和他都自被包裹在裏今来伯恭門人却亦有為同父之說者二家打成一片可怪君舉只道某不合與說只是他見不破天下事不是是便是非直截兩邉去如何恁地含糊鶻突某鄉来與說許多豈是要眼前好看青天白日在這裏而今人雖不見信後世也須有人看得此說也須回轉得㡬人以下論陳同父
  同父才髙氣粗故文字不眀瑩要之自是心地不清和也
  陳同父祭東莱文云在天下無一事之可少而人心有萬變之難眀先生曰若如此則雞鳴狗盗皆不可無因舉易曰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天下何思何慮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又云同父在利欲膠漆盆中
  鄭厚藝圃折衷當時以為邪說然尚自占取地步但不知權其說之行猶使人知君臣之義如陳同父議論却乖乃不知正曹丕既篡乃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此乃以已而窺聖人謂舜禹亦只是篡而文之以揖遜爾同父亦是於漢唐事迹上尋討箇仁義出来便以為此即王者事何異於此
  或問同父口說皇王帝霸之略而一身不能自保先生曰這只是見不破只說箇是與不是便了若做不是恁地依阿茍免以保其身此何足道若做得是便是委命殺身也是合當做底事
  陳同父學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向已多家家談王霸不說蕭何張良只說王猛不說孔孟只說文中子可畏可畏以上語類六條
  比忽聞有意外之禍甚為驚歎方念未有相為致力䖏又聞已遂辯白而歸深以為喜人生萬事真無所不有也歸来想諸况仍舊然凡百亦宜痛自收歛此事合說多時不當至今日遲頓不及事固為可罪然觀老兄平時自䖏於法度之外不樂聞儒生禮法之論雖朋友之賢如伯恭者亦以法度之外相䖏不敢進其逆耳之論每有規諷必宛轉回互巧為之說然後敢𤼵平日狂妄深竊疑之以為愛老兄者似不當如此方欲俟後㑹從容面罄其說不意罷逐之遽不及盡此懐也今茲之故雖不知所由或未必有以召之然平日之所積似亦不為無以集衆尤而信讒口者矣老兄髙眀剛决非吝於改過者願以愚言思之絀去義利雙行王霸並用之說而從事於懲忿窒慾遷善改過之事粹然以醇儒之道自律則豈獨免於人道之禍而其所以培壅本根澄源正本為異時𤼵揮事業之地者益光大而髙眀矣荷相與之厚忘其狂率敢盡布其腹心雖不足贖稽緩之罪然或有補於将来耳不審髙眀以為如何與陳同父
  向来讀書頗務精熟中間亦幸了得數書自謂略能窺見古人用心䖏未覺千嵗之為逺然亦無可告語者時一思之以自笑耳其間一二有業未就今病已矣不能復成書矣不知後世之子雲堯夫復有能成吾志者否然亦已置之不能復措意間也只今日用工夫養病之餘却且收拾身心從事於古人所謂小學者以補前日粗疎脫略之咎盖亦心庶㡬焉而力或有所未能也同父聞之當復見笑然韓子所謂歛退就新懦趨營悼前猛者區區故人之意尚不能不以此有望於髙眀也此外世俗是非毁譽何足挂齒牙閒細讀来書似於此未能無小芥蔕也嘗論孟子說大人則藐之孟子固未嘗不畏大人但藐其巍巍然者耳辦得此心即更掀却卧房亦且露地睡似此方是真正大英雄人然此一種英雄却是從戰戰兢兢臨深履薄䖏做将出来若是血氣粗豪却一㸃使不著也荅陳同父○以上文集二條














  御纂朱子全書卷五十九
<子部,儒家類,御纂朱子全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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