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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選古文淵鑒 (四庫全書本)/卷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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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四十四 御選古文淵鑒 巻四十五 巻四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古文淵鑒巻四十五目録
  宋
  歐陽修
  勸學詔
  弛茶禁詔
  論刪去九經正義中䜟緯劄子
  論臺諫官唐介等宜早牽復劄子
  乞補館職劄子
  論杜衍范仲淹等罷政事狀
  上范司諫書
  代人上王樞密求先集序書
  本論
  為君難論上
  為君難論下
  縱囚論
  唐書兵志論
  唐書禮樂志論
  唐書藝文志論
  唐書食貨志論
  五代史前蜀王建世家論
  五代史馮道傳論
  五代史周臣傳論
  五代史唐六臣傳論
  五代史宦者傳論
  五代史伶官傳論
  朋黨論
  送徐無黨南歸序
  吉州新學記
  王彦章畫像記
  豐樂亭記
  胡先生墓表
  瀧岡阡表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古文淵鑒巻四十五
  内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教習庶吉士乾學等奉
  㫖編注
  宋
  歐陽修字永叔廬陵人仁宗朝舉進士試南宫第一歴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以太子少師致仕修天資明勁見義勇為放逐流離至于再三志氣自若宋興百年而文章體裁猶仍五季餘習修岀一洗卑弱天下翕然師尊之
  勸學詔慶厯四年四月詔天下州縣立學更定科舉法用宋祁王拱辰張方平歐陽修等言也
  儒者通天地人之理明古今治亂之源可謂博矣然學者不得騁其説而有司務先聲病章句以拘牽之則吾豪俊奇偉之士何以奮焉士有純明朴茂之美而無斆學養成之法其飭身勵節者使與不肖之人雜而並進則夫懿徳敏行之賢何以見焉此取士之甚弊而學者自以為患議者屢以為言比令詳酌仍詔政事府參定
  皆謂本學校以教之然後可求其行實先䇿論則辨理者得盡其説簡程式則閎博者可見其才至於經術之家稍増新制兼行舊式以勉中人煩法細文一皆罷去明其賞罸俾各勸焉如此則待才之意周取人之道廣夫遇人以薄者不可責其厚也今朕建學興善以尊子大夫之行而更制革弊以盡學者之才教育之方勤亦至矣有司其務嚴訓導精察舉以稱朕意學者其進徳修業無失其時凡所科條可為永式
  弛茶禁詔嘉祐四年二月先是茶為官𣙜禁私販甚嚴嵗報刑辟不可勝計園户困於征取往往破産逃匿葉清臣何鬲王嘉麟等先後上議請罷給茶本錢縱園戸貿易而官收租錢下三司議三司言茶課給本收利所獲甚微而煩擾為患園戸輸納侵害日甚小民趨利犯法益繁宜約嵗入息錢之數均賦茶民恣其買賣所在收算而不給本錢遂下詔
  古者山澤之利與民共之故民足於下而君裕於上國家無事刑法以清自唐建中始有茶禁上下規利垂二百年如聞比来為患益甚民被誅求之困日惟咨嗟官受濫惡之入嵗以陳積私蔵盜販犯者實繁嚴刑重誅情所不忍是以江湖之間幅員數千里為陷穽以害吾民也朕心惻然念此乆矣間遣使者往就問之而皆驩然願弛其禁嵗入之課以時上官一二近臣件析其狀朕猶若慊然又於嵗輸裁減其課使得饒阜以相為生剗去禁條俾通商利歴世之弊一旦以除著為常經弗復更制損上益下以休吾民尚慮喜於立異之人縁而為姦之黨妄陳奏議以惑官司必寘明刑無或有貸
  論刪去九經正義中䜟緯劄子
  臣伏見國家近年以来更定貢舉之科以為取士之法建立學校而勤養士之方然士子文章未純節行未篤不稱朝廷勵賢興善之意所以化民成俗之風臣愚以謂士之所本在乎六經而自暴秦焚書聖道不絶漢興收拾亡逸所存無㡬或殘編斷簡出於屋壁而餘齡昬眊得其口傳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正言言不可曉使其女傳言教鼂錯齊人語與潁川異錯所不知者十二三去聖既逺莫可考證偏學異説因自名家然而授受相傳尚有師法洎晉宋而下師道漸亡章句之篇家蔵私畜其後各為牋傳附著經文其説存亡以時好惡學者茫昧莫知所歸至唐太宗時始詔名儒撰定九義之疏號為正義凡數百篇自爾以来著為定論凡不本正義者謂之異端則學者之宗師百世之取信也然其所載既博所擇不精多引䜟緯之書以相雜亂怪奇詭僻所謂非聖之書異乎正義之名也臣欲乞特詔名儒學官悉取九經之疏刪去䜟緯之文使學者不為怪異之言惑亂然後經義純一無所駮雜其用功至少其為益則多臣愚以謂欲使士子學古勵行而不本六經欲學六經而不去其詭異駮雜欲望功化之成不可得也伏望聖慈下臣之言付外詳議今取進止
  論臺諫官唐介等宜早牽復劄子據李燾長編嘉祐六年四月或言樞密副使陳旭隂結宦者史志聰王世寧得大用天章閣待制知諫院唐介右司諫趙抃兵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范師道殿中侍御史吕誨交章言旭為諫官阿附貴戚及知開封府恣行請托旭奏辯上曰除拜二府朕豈容内臣預議邪介等言不已當兩罷之於是出旭知定州介知洪州抃知䖍州師道知福州○按宋史介師道傳俱作陳升之盖升之初名旭避神宗嫌名而改也
  臣近見諫官唐介䑓官范師道等因言陳旭事得罪或與小郡或竄逺方陛下自臨御已来擢用諍臣開廣言路雖言者時有中否而聖慈毎賜優容一旦臺諫聨翩被逐四出命下之日中外驚疑臣雖不知臺諫所言是非但見唐介范師道皆乆在言職其人立朝各有夲末前後補益甚多豈於此時頓然改節故為欺罔上昧聖聰在於人情不宜有此臣竊以謂自古人臣之進諫於其君者有難有易各因其時而已若剛暴猜忌之君不欲自聞其過而樂聞臣下之過人主好察多疑於上大臣側足畏罪於下於此之時諫人主者難而言大臣者易若寛仁恭儉之主動遵禮法自聞其失則從諫如流聞臣下之過則務為優容以保全之而為大臣者外秉國權内有左右之助言事者未及見聽而怨仇已結於其身故於此時諫人主者易言大臣者難此不可不察也自古人主之聽言也亦有難有易在知其術而已夫忠邪並進於前而公論與私言交入於耳此所以聽之難也若知其人之忠邪辨其言之公私則聽之易也凡言拙而直逆耳違意初聞若可惡者此忠臣之言也言婉而順希㫖合意初聞若可喜者邪臣之言也至於言事之官各舉其職或當朝正色顯言於廷或連章列署共論其事言一出則萬口爭傳衆目共視雖欲為私其勢不可故凡明言於外不畏人知者皆公言也若非其言職又不敢顯言或密奏乞留中或面言乞出自聖斷不欲人知言有主名者盖其言涉傾邪懼遭彈劾故凡隂有奏而畏人知者皆挾私之説也自古人主能以此術知臣下之情則聽言易也伏惟陛下仁聖寛慈躬履勤儉樂聞諫諍容納直言其於大臣尤所優禮嘗欲保全終始思與下臣愛惜名節尤慎重於進退故臣謂方今言事者規切人主則易欲言大臣則難臣自立朝耳目所記景祐中范仲淹言宰相吕夷簡貶知饒州皇祐中唐介言宰相文彦博貶春州别駕至和初吴中復吕景初馬遵言宰相梁適並罷職出外其後趙抃范師道言宰相劉沆亦罷職出外前年韓絳言富弼貶知蔡州今又唐介等五人言陳旭得罪自范仲淹貶饒州後至今凡二十年間居臺諫者多矣未聞有規諫人主而得罪者臣故謂方今諫人主則易言大臣則難陛下若推此以察介等所言則可知其用心矣昨所罷黜臺諫五人惟吕誨入臺未乆其他四人出處本末迹狀甚明可以歴數也唐介前因言文彦博逺竄廣西煙瘴之地賴陛下仁恕哀憐移至湖南得存性命范師道趙抃並因言忤劉沆罷臺職守外郡連延數年然後来復今三人者又以言樞臣罷黜然則介不以前陷必死之地為懼師道與抃不以中滯進用數年為戒遇事必言得罪不悔盖所謂進退一節終始不變之士也至如王陶者本出孤寒因韓絳薦舉始得臺官及絳為中丞陶不敢内顧私恩與之爭議絳終得罪夫牽顧私恩人之常情爾斷恩以義非知義之士不能也以此言之陶可謂徇公滅私之臣矣此四人者出處本末之迹如此可以知其為人也就使言雖不中亦其情必無他議者或謂言事之臣好相朋黨動搖大臣以作威勢臣竊以為不然至於去嵗韓絳言富弼之時介與師道不與絳為黨乃與諸臺諫共論絳為非然則非相朋黨非欲動揺大臣可明矣臣固謂未可以此疑言事之臣也况介等比者雖為謫官幸䝉陛下寛恩各得為郡未至失所其可惜者斥逐諫臣非朝廷美事阻塞言路不為國家之利而介等盡忠守節未䝉憐察也欲望聖慈特賜召還介等置之朝廷以勸守節敢言之士則天下幸甚
  乞補館職劄子治平三年
  臣竊以治天下者用人非止一端故取士不以一路若夫知錢榖曉刑獄熟民事精吏幹勤勞夙夜以辦集為功者謂之材能之士明於仁義禮樂通於古今治亂其文章論議與之謀慮天下之事可以决疑定䇿論道經邦者謂之儒學之臣善用人者必使有材者竭其力有職者竭其謀故以材能之士布列中外分治百職使各辦其事以儒學之臣置之左右與之日夕謀議講求其要而行之而又於儒學之中擇其尤者置之廊廟而付以大政使總治羣材衆職進退而賞罸之此用人之大略也由是言之儒學之士可謂貴矣豈在材臣之後也是以前世英主明君未有不以崇儒向學為先而名臣賢輔出於儒學者十常八九也臣竊見方今取士之失患在先材能而後儒學貴吏事而賤文章自近年以来朝廷患百職不修務奬材臣故錢榖刑獄之吏稍有寸長片善為人所稱者皆己擢用之矣夫材能之士固當擢用然專以材能為急而遂忽儒學為不足用使下有遺賢之嗟上有乏材之患此甚不可也臣謂方今材能之士不患有遺固不足上煩聖慮惟儒學之臣難進而多棄滯此不可不思也臣以庸繆過䝉任使俾陪宰輔之後然平日論議不能無異同雖日奉天威又不得從容曲盡拙訥今臣有館閣取士愚見具列如别劄欲望聖慈因宴閒之餘一迂睿覽或有可采乞嘗賜留意論杜衍范仲淹等罷政事狀慶歴五年正月范仲淹富弼杜衍罷以御史中丞王拱辰右正言錢逸等先後論劾也衍罷知兖州仲淹知邠州弼知鄆州
  臣聞士不忘身不為忠言不逆耳不為諫故臣不避羣邪切齒之禍敢干一人難犯之顔惟賴聖明幸加省察臣伏見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等皆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繼罷黜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賢而不聞其可罷之罪臣雖供職在外事不盡知然臣竊見自古小人䜛害忠賢其説不逺欲廣陷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動揺大臣則必須誣以專權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衆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有指以為朋黨則可一時盡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䝉信任則難以他事動揺惟有専權是上之所惡故須此説方可傾之臣料衍等四人各無大過而一時盡逐弼與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離間必有以朋黨専權之説上惑聖聰者臣請試辨之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讜論聞於中外天下賢士爭相稱慕當時姦臣誣作朋黨猶難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數人並在兩府察其臨事可見其不為朋黨也盖衍為人清慎而謹守規矩仲淹則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則純信而質直弼則明敏而果鋭四人為性既各不同雖皆歸於盡忠而其所見各異故於議事多不相從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諒仲淹則力爭而寛之仲淹謂契丹必攻河東請急修邊備富弼料以九事力言契丹必不来至如尹洙亦號仲淹之黨及爭水洛城事韓琦則是尹洙而非劉滬仲淹則是劉滬而非尹洙慶厯三年十一月陜西生戸獻水洛城内殿崇班劉滬請修之以通秦州涇原路安撫使韓琦以為勞費無益請遣使至涇原秦鳳路詢問文彦博尹洙狄青等洙等皆以為不便詔罷其役滬言蕃部請自備財力修城不肯止役洙械滬詣闕仲淹奏釋之令訖功此數事尤彰著陛下素己知者此四人者可謂天下至公之賢也平日閒居則相稱美之不暇為國議事則公言廷諍而不私以此而言臣見衍等真得漢史所謂忠臣有不和之節而小人䜛為朋黨可謂誣矣臣聞有國之權誠非臣下之得専也然臣竊思仲淹等自入兩府以来不見其専權之迹而但見其善避權也權者得名位則可行故好權之臣必貪位自陛下召琦與仲淹於陜西琦等讓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富弼三命學士兩命樞密副使毎一命皆再三懇讓讓者愈切陛下用之愈堅臣但見其避讓大繁不見其好權貪位也及陛下堅不許辭方敢受命然猶未敢别有所為陛下見其皆未行事乃特開天章召為賜坐授以紙筆使其條事然衆人避讓不敢下筆弼等亦不敢獨有所述因此又煩聖慈特出手詔指定姓名専責弼等條列大事而行之弼等遲回又近一月方敢略條數事仲淹深練世事必知凡百難猛更張故其所陳志在逺大而多若迂緩但欲漸而行之以乆䔬皆有效弼性雖鋭然亦不敢自出意見但多舉祖宗故事請陛下擇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便行臣方怪弼等䝉陛下如此堅意委任督責丁寧而猶遲緩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譖已曰専權者豈不誣哉至如兩路宣撫聖朝嘗遣大臣况自中國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勞困及於天下契丹乗釁違盟而動其書辭侮慢至有貴國祖宗之言陛下憤恥雖深但以邊防無備未可與争屈意買和莫大之辱弼等見中國累年侵凌之患感陛下不次進用之恩故各自請行力思雪恥沿山傍海不憚勤勞欲使武備再修國威復振臣見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權以禦四夷未見其侵權而作過也伏惟陛下睿哲聰明有知人之聖臣下能否洞見不遺故於千官百辟之中特選得此數人驟加擢用夫正士在朝羣邪所忌謀臣不用敵國之福也今此數人一旦罷去而使羣邪相賀於内四夷相賀於外此臣所為陛下惜之也伏惟陛下聖徳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際恩禮各優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輕矣惟願陛下拒絶羣謗委任不疑使盡其所為猶有禆補方今西北二國交争未已正是天與陛下經營之時如弼與琦豈可置之閒處伏望陛下早辨䜛巧特加圖任則不勝幸甚疏入不報指修為朋黨者益惡焉
  上范司諫書范仲淹其先自邠州徙吴縣舉進士累官秘閣校理天聖七年以請太后還政通判河中府徙陳州太后崩召為右司諫
  前月中得進奏吏報云自陳州召至闕拜司諫即欲為一書以賀多事卒卒未能也司諫七品官耳於執事得之不為喜而獨區區欲一賀者誠以諫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繫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執事外至一郡縣吏非無貴官大職可以行其道也然縣越其封郡逾其境雖賢守長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鴻臚之卿不得理光禄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得失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計惟所見聞而不繫職司者獨宰相可行之諫官可言之耳故士學古懐道者仕於時不得為牢相必為諫官諫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廟堂之上與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諫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諫官曰必不可行立於殿階之前與天子爭是非者諫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諫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縣之吏守一職者任一職之責宰相諫官繫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責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職者受責於有司諫官之失職也取譏於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之譏著之簡冊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冺甚可懼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責懼百世之譏豈不重耶非材且賢者不能為也近執事始被召於陳州洛之士大夫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為御史必為諫官及命下果然則又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賢也他日聞有立天子陛下直辭正色面爭庭論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来翹首企足竚乎有聞而卒未也竊惑之豈洛之士大夫能料於前而不能料於後也將執事有待而為也昔韓退之作諍臣論以譏陽城不能極諫卒以諫顯人皆謂城之不諫盖有待而然退之不識其意而妄議修獨以為不然當退之作論時城為諫議己五年後又二年始廷論陸贄及沮裴延齡作相欲裂其麻纔兩事耳當徳宗時可謂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將彊臣羅列天下又多猜忌進任小人於此之時豈無一事可言而須七年耶當時之事豈無急於沮延齡論陸贄兩事耶謂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為諫官七年適遇延齡陸贄事一諫而罷以塞其責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遷司業是終無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居官者率三嵗而一遷或一二嵗甚者半嵗而遷也此又非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親庻政化理清明雖為無事然自千里詔執事而拜是官者豈不欲聞正議而樂讜言乎然今未聞有所言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納諫之明也夫布衣韋帶之士窮居草茅坐誦書史嘗恨不見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職不敢言或曰我位猶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終無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執事思天子所以見用之意懼君子百世之譏一陳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士大夫之惑則幸甚幸甚
  代人上王樞密求先集序書
  某聞傳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逺君子之所學也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見於後世詩書易春秋皆善載事而尤文者故其傳尤逺荀卿孟軻之徒亦善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書或傳或不傳猶繫於時之好惡而興廢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謳歌以傳指屈原漢之盛時有賈誼董仲舒司馬相如揚雄能文其文辭以傳由此以来去聖益逺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間亦時時有善文其言以傳者然皆紛雜滅裂不純信故百不傳一幸而一傳傳亦不顯不能若前數家之焯然暴見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難行也事信矣須文文至矣又繫其所恃之大小以見其行逺不逺也書載堯舜詩載商周易載九聖庖犧氏神農氏黄帝堯舜湯文王武王箕子春秋載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載詩書易春秋者楚之辭載風雅漢之徒各載其時王聲明文物之盛以為辭後之學者蕩然無所載則其言之不純信其傳之不乆逺勢使然也至唐之興若太宗之政開元之治憲宗之功其臣下又爭載之以文其詞或播樂歌或刻金石故其間鉅人碩士閎言髙論流鑠前後者恃其所載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載者大且文則其傳也章言之所載者不文而又小則其傳也不章某不佞守先人之緒餘先人在太宗時以文辭為名進士以對䇿為賢良方正既而守道純正為賢待制逢時太平奮身揚名宜其言之所載文之所行大而可恃以傳也然未能甚行於世者豈其嗣續不肖不能繼守而泯没之抑有由也夫文之行雖繫其所載猶有待焉詩書易春秋待仲尼之刪正荀孟屈原無所待猶待其弟子而傳焉漢之徒亦待其史臣之書其始出也或待其時之有名者而後發其既殁也或待其後之紀次者而傳其為之紀次也非其門人故吏則其親戚朋友如夣得之序子厚夣得劉禹錫字李漢之序退之也伏惟閣下學老文鉅為時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輝接步武者惟先君為舊則亦先君之所待也豈小子之敢有請焉謹以家集若干巻數寫獻門下惟哀其誠而幸賜之
  本論
  佛法為中國患千餘載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嘗去矣而復大集攻之暫破而愈堅撲之未滅而愈熾遂至於無可柰何是果不可去邪盖亦未知其方也夫醫者之於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處病之中人乗乎氣虚而入焉則善醫者不攻其疾而務養其氣氣實則病去此自然之效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處佛為夷狄去中國最逺而有佛固己乆矣堯舜三代之際王政修明禮義之教充於天下於此之時雖有佛無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闕禮義廢後二百餘年而佛至乎中國由是言之佛所以為吾患者乗其闕廢之時而来此其受患之本也補其闕修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於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勢也昔堯舜三代之為政設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計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勝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斂以什一差以征賦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盡於南畝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懼其勞且怠而入於邪僻也於是為制牲牢酒醴以養其體弦匏爼豆以悦其耳目於其不耕休力之時而教之以禮故因其田獵而為蒐狩之禮因其嫁娶而為婚姻之禮因其死𦵏而為喪祭之禮因其飲食羣聚而為鄉射之禮非徒以防其亂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長㓜凡人之大倫也故凡養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為之制飾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順其情性而節焉所以防之使其不過也然猶懼其未也又為立學以講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鄉黨莫不有學擇民之聰明者而習焉使相告語而誘勸其愚惰嗚呼何其備也盖三代之為政如此其慮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備防民之術甚周誘民之道甚篤行之以勤而被於物者洽浸之以漸而入於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畝則從事於禮樂之際不在其家則在乎庠序之間耳聞目見無非仁義樂而趣之不知其倦終身不見異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雖有佛無由而入者謂有此具也及周之衰秦并天下盡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絶後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其為治之具不備防民之術不周佛於此時乗間而出千有餘嵗之間佛之来者日益衆吾之所為者日益壊井田最先廢而兼并游惰之姦起其後所謂蒐狩㛰姻喪祭鄉射之禮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盡廢然後民之姦者有暇而為他其良者泯然不見禮義之及己夫姦民有餘力則思為邪僻良民不見禮義則莫知所趣佛於此時乗其隙方鼓其雄誕之説而牽之則民不得不從而歸之矣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倡而敺之曰佛是真可歸依者然則吾民何疑而不歸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為者吾將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將有説以排之夫千嵗之患徧於天下豈一人一日之可為民之沈酣入於骨髓非口舌之可勝然則將柰何曰莫若修其本以勝之昔戰國之時楊墨交亂孟子患之而専言仁義故仁義之説勝則楊墨之學廢漢之時百家並興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謂修其本以勝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㦸勇盖三軍然而見佛則拜聞佛之説則有畏慕之誠者何也彼誠壯狡其中心茫然無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眇然柔懦進趨畏怯然而聞有道佛者則義形於色非徒不為之屈又欲驅而絶之者何也彼無他焉學問明而禮義熟中心有所守以勝之也然則禮義者勝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禮義者尚能不為之屈使天下皆知禮義則勝之矣此自然之埶也
  為君難論上
  語曰為君難者孰難哉盖莫難於用人夫用人之術任之必専信之必篤然後能盡其材而可共成事及其失也任之欲専則不復謀於人而拒絶羣議是欲盡一人之用而先失衆人之心也信之欲篤則一切不疑而果於必行是不審事之可否不計功之成敗也夫違衆舉事又不審計而輕發其百舉百失而及禍敗此理之宜然也然亦有幸而成功者人情成是而敗非則又從而贊之以其違衆為獨見之明以其拒諫為不惑羣論以其偏信而輕發為决於能斷使後世人君慕此三者以自期至其信用一失而及於禍敗則雖悔而不可及此甚可歎也前世為人君者力拒羣議専信一人而不能早悟以及於禍敗者多矣不可以徧舉請試舉其一二昔秦苻堅地大兵彊有衆九十六萬號稱百萬蔑視東晉指為一隅謂可直以氣吞之耳然而舉國之人皆言晉不可伐更進互説者不可勝數其所陳天時人事堅隨以彊辯折之忠言讜論皆沮屈而去如王猛苻融老成之言也不聽太子宏少子詵至親之言也不聽沙門道安堅平生所信重者也數為之言不聽惟聽信一將軍慕容垂者垂之言曰陛下内斷神謀足矣不煩廣訪朝臣以亂聖慮堅大喜曰與吾共定天下者惟卿爾於是决意不疑遂大舉南伐兵至夀春晉以數千人擊之大敗而歸北至洛陽九十六萬兵亡其八十六萬堅自此兵威沮喪不復能振遂至於亂亡近五代時後唐清泰帝患晉祖之鎮太原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議欲徙之於鄆州舉朝之士皆諫以為未可帝意必欲徙之夜召嘗所與謀樞密直學士薛文遇問之以決可否文遇對曰臣聞作舍道邊三年不成此事斷在陛下何必更問羣臣帝大喜曰術者言我今年當得一賢佐助我中興卿其是乎即時命學士草制徙晉祖於鄆州明旦宣麻在廷之臣皆失色後六日而晉祖反書至清泰至憂懼不知所為謂李崧曰我適見薛文遇為之肉顫欲自抽刀刺之崧對曰事已至此悔無及矣但君臣相顧涕泣而已由是言之能力拒羣議専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以致禍敗亂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堅欲與慕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為賢佐助我中興可謂臨亂之君各賢其臣者也或有詰予曰然則用人者不可専信乎應之曰齊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之用諸葛亮可謂専而信矣不聞舉齊蜀之臣民非之也盖其令出而舉國之臣民從事行而舉國之臣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専任而不貳也使令出而兩國之人不從事行而兩國之人不便則彼二君者其肯専任而信之以失衆心而斂國怨乎
  為君難論下
  嗚呼用人之難難矣未若聽言之難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辯縱横而可喜忠言質樸而多訥此非聽言之難在聽者之明暗也諛言順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觸怒此非聽言之難在聽者之賢愚也是皆未足為難也若聽其言則可用然用之有輒敗人之事者聽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後為聽言之難也請試舉其一二戰國時趙將有趙括者善言兵自謂天下莫能當其父奢趙之名將老於用兵者也每與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終不以括為能也歎曰趙若以括為將必敗趙事其後奢死趙遂以括為將其母自見趙王亦言括不可用趙王不聽使括將而攻秦括為秦軍射死趙兵大敗降秦者四十萬人阬於長平盖當時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敗者也此聽其言可用用之輒敗人事者趙括是也秦始皇欲伐荆問其將李信用兵㡬何信方年少而勇對曰不過二十萬足矣始皇大喜又以問老將王翦翦曰非六十萬不可始皇不悦曰將軍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為可用即與兵二十萬使伐荆王翦遂謝病退老於頻陽已而信大為荆人所敗亡七都尉而還始皇大慙自駕如頻陽謝翦因强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萬不可於是卒與六十萬而往遂以滅荆夫初聽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且聽計於人者宜如何聽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輒敗事聽其言若不可用捨之宜矣然必如其説則成功此所以為難也予又以謂秦趙二主非徒失於聽言亦由樂用新進忽棄老成此其所以敗也大抵新進之士喜勇鋭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聽勇鋭之説則易合聞持重之言則難入也若趙括者則又有説焉予略攷史記所書是時趙方遣亷頗攻秦頗趙名將也秦人畏頗而知括虚言易與也因行反間於趙曰秦人所畏者趙括也若趙以為將則秦懼矣趙王不悟反間也遂用括為將以代頗藺相如力諫以為不可趙王不聽遂至於敗由是言之括虚談無實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趙之諸臣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敵國亦知之獨其主不悟爾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獨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禍亂敗亡由此者不可勝數也二篇皆為王安石而發
  縱囚論
  信義行於君子而刑戮施於小人刑入於死者乃罪大惡極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寧以義死不茍幸生而視死如歸此又君子之尤難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録大辟囚三百餘人縱使還家約其自歸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難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歸無後者是君子之所難而小人之所易也此豈近於人情或曰罪大惡極誠小人矣及施恩徳以臨之可使變而為君子盖恩徳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縱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縱之乎又安知夫被縱而去也不意其自歸而必獲免所以復来乎夫意其必来而縱之是上賊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復来是下賊上之心也吾見上下交相賊以成此名也烏有所謂施恩徳與夫知信義者哉不然太宗施徳於天下於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為極惡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視死如歸而存信義此又不通之論也然則何為而可曰縱而来歸殺之無赦而又縱之而又来則可知為恩徳之致爾然此必無之事也若夫縱而来歸而赦之可偶一為之爾若屢為之則殺人者皆不死是可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為常者其聖人之法乎是以堯舜三王之治必本於人情不立異以為髙不逆情以干譽
  唐書兵志論
  古之有天下國家者其興亡治亂未始不以徳而自戰國秦漢以来鮮不以兵夫兵豈非重事哉然其因時制變以茍利趨便至於無所不為而考其法制雖可用於一時而不足施於後世者多矣惟唐立府兵之制頗有足稱焉盖古者兵法起於井田自周衰王制壊而不復至於府兵始一寓之於農其居處教養畜材待士動作休息皆有節目雖不能盡合古法盖得其大意焉此髙祖太宗之所以盛也至其後世子孫驕弱不能謹守屢變其制夫置兵所以止亂及其弊也適足為亂又其甚也至困天下以養亂而遂至於亡焉盖唐有天下二百餘年而兵之大勢三變其始盛時有府兵貞觀十年置折衝府凡天下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關内二百六十有一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領以折衝果毅都尉分番入衛京師四方有事則命將以出事解後兵散於府將歸於朝府兵後廢而為彍騎髙宗武后時天下乆不用兵府兵番役多不以時開元中宰相張説請募七十二萬號長從宿衛明年又更號曰彍騎彍騎又廢而方鎮之兵盛矣方鎮者節度使之兵也唐初邊將屯防大曰軍小曰守捉曰城曰鎮而總之者道道有大將一人曰大總管後更為大都督永徽後都督持節者曰節度使安史反後戰士有功者皆為節度使由是方鎮相望大者連城數十天子不能制及其末也彊臣悍將兵布天下而天子亦自置兵於京師曰禁軍其後天子弱方鎮强而唐遂以亡滅者措置之勢使然也若乃將卒營陣車騎器械征防守衛凡兵之事不可以悉記記其廢置得失終始治亂興滅之迹以為後世戒云
  唐書禮樂志論
  由三代而上治出於一而禮樂達於天下由三代而下治出於二而禮樂為虚名古者宫室車輿以為居衣裳冕弁以為服尊爵爼豆以為器金石絲竹以為樂以適郊廟以臨朝廷以事神而治民其嵗時聚㑹以為朝覲聘問歡欣交接以為射鄉食饗合衆興事以為師田學校下至里閭田畝吉凶哀樂凡民之事莫不一出於禮由之以教其民為孝慈友悌忠信仁義者常不出於居處動作衣服飲食之間盖其朝夕従事者無非乎此也此所謂治出於一而禮樂達於天下使天下安習而行之不知所以遷善逺罪而成俗也及三代己亡遭秦變古後之有天下者自天子百官名號位序國家制度宫車服器一切用秦舊間雖有欲治之主思所改作不能超然逺復三代之上而牽其時俗稍即以損益大抵安於茍簡而已其朝夕從事則以簿書獄訟兵食為急曰此為政也所以治民至於三代禮樂具其名物而蔵於有司時出而用之郊廟朝廷曰此為禮也所以教民此所謂治出於二而禮樂為虚名故自漢以来史官所記事物名數降登揖讓拜俛伏興之節皆有司之事爾所謂禮之末節也然用之郊廟朝廷自搢紳大夫從事其間者皆莫能曉習而天下之人至於老死未嘗見也况欲識禮樂之盛曉然諭其意而被其教以成俗乎嗚呼習其器而不知其意忘其本而存其末又不能備其所謂朝覲聘問射鄉食饗師田學校冠㛰喪𦵏之禮在者㡬何自梁以来始以其當時所行傅於周官五禮之名各立一家之學唐初即用隋禮至太宗時中書令房𤣥齡秘書監魏徵與禮官學士等因隋之禮增以天子上陵朝廟養老大射講武讀時令納皇后皇太子入學太常行陵合朔陳兵太社等為吉禮六十一篇賔禮四篇軍禮二十篇嘉禮四十二篇凶禮十一篇是為貞觀禮髙宗又詔太尉長孫無忌中書令杜正倫李義府中書侍郎李友益黄門侍郎劉祥道許圉師太子賔客許敬宗太常卿韋琨等增之為一百三十巻是為顯慶禮其文雜以式令而義府敬宗方得幸多希㫖傅㑹事既施行議者皆以為非上元三年詔復用貞觀禮由是終髙宗世貞觀顯慶二禮兼行而有司臨事逺引古義與二禮參考増損之無復定制武氏中宗繼以亂敗無可言者博士掌禮備官而已𤣥宗開元十年以國子司業韋縚為禮儀使以掌五禮十四年通事舍人王嵒上疏請刪去禮記舊文而益以今事詔付集賢院議學士張説以為禮記不刋之書去聖乆逺不可改易而唐貞觀顯慶禮儀注前後不同宜加折衷以為唐禮乃詔集賢院學士右散騎常侍徐堅左拾遺李鋭及太常博士施敬本撰述歴年未就而鋭卒蕭嵩代鋭為學士奏起居舍人王仲丘撰定為一百五十巻是為大唐開元禮由是唐之五禮之文始備而後世用之雖時小有損益不能過也貞元中太常禮院修撰王涇考次歴代郊廟沿革之制及其工歌祝號而圖其壇屋陟降之序為郊祀録十巻元和十一年秘書郎修撰韋公肅又録開元已後禮文損益為禮閣新儀三十巻十三年太常博士王彦威為曲臺新禮三十巻又採元和以来三公士民㛰祭喪𦵏之禮為續曲臺禮三十巻嗚呼考其文記可謂備矣以之施於貞觀開元之間亦可謂盛矣而不能至三代之隆者具其文而意不在焉此所謂禮樂為虚名也哉
  唐書藝文志論
  自六經焚於秦而復出於漢其師傳之道中絶而簡編脱亂訛闕學者莫得其本真於是諸儒章句之學興焉其後傳注箋解義疏之流轉相講述而聖道粗明然其為説固己不勝其繁矣至於上古三王五帝以来世次國家興滅終始僣竊偽亂史官備矣而傳記小説外暨方言地里職官氏族皆出於史官之流也自孔子在時方修明聖經以絀繆異而老子著書論道徳接乎周衰戰國游談放蕩之士田駢慎到列莊之徒各極其辯而孟軻荀卿始専修孔氏以折異端然諸子之論各成一家自前世皆存而不絶也夫王迹熄而詩亡離騷作而文詞之士興歴代盛衰文章與時髙下然其變態百出不可窮極何其多也自漢以来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為六藝九種七略至唐始分為四類曰經史子集而蔵書之盛莫盛於開元其著録者五萬三千九百一十五巻而唐之學者自為之書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巻嗚呼可謂盛矣六經之道簡嚴易直而天人備故其愈乆而益明其餘作者衆矣質之聖人或離或合然精深宏博各盡其術而怪奇偉麗往往震發於其間此所以使好奇愛博者不能忘也然凋零磨滅亦不可勝數豈其華文少實不足以行逺歟而俚言俗説猥有存者亦其有幸不幸歟今著於篇有其名而無其書者十盖五六也可不惜哉
  唐書食貨志論
  古之善治其國而愛養斯民者必立經常簡易之法使上愛物以養其下下勉力以事其上上足而下不困故量人之力而授之田量地之産而取以給公上量其入而出之以為用度之數是三者常相須以濟而不可失失其一則不能守其二及暴君庸主縱其佚欲而茍且之吏從之變制合時以取寵於其上故用於上者無節而取於下者無限民竭其力而不能供由是上愈不足而下愈困則財利之説興而聚斂之臣用記曰寧畜盜臣盜臣誠可惡然一人之害爾聚斂之臣用則經常之法壊而下不勝其弊焉唐之始時授人以口分世業田武徳七年始定度田之制中男授田一頃篤疾廢疾四十畝妻妾三十畝為戸者加二十畝所授之田十分之二為世業八為口分世業受子孫口分身死還官更以給人而取之以租庸調之法賦役之法每丁收粟二石謂之租隨鄉土所産或收綾絹絁各二丈綿三兩或收布二丈四尺麻三斤謂之調凡丁歳役二旬若不役則收其傭直謂之庸其用之也有節盖其畜兵以府衛之制故兵雖多而無所損設官有常員之數故官不濫而易禄雖不及三代之盛時然亦可以為經常之法也及其𡚁也兵冗官濫為之大蠧自天寳以來大盜屢起方鎮數叛兵革之興累世不息而用度之數不能節矣加以驕君昬主姦吏邪臣取濟一時屢更其制而經常之法蕩然盡矣由是財利之説興聚斂之臣進盖口分世業之田壊而為兼并租庸調之法壊而為兩税廣徳元年詔一戸二丁者免一丁地税依舊每畝二升乾元中天下用兵百寮俸錢減耗乃税天下地青苖錢以充百司課料夏税無過六月秋税無過十一月此兩税之始至於鹽鐵轉運屯田和糴鑄錢括苖𣙜利借商進奉獻助無所不為矣盖愈煩而愈弊以至於亡焉
  五代史前蜀王建世家論
  嗚呼自秦漢以来學者多言祥瑞雖有善辯之士不能袪其惑也予讀蜀書至於龜龍麟鳳騶虞之類世所謂王者之嘉瑞莫不畢出於其國異哉然考王氏之所以興亡成敗者可以知之矣或以為一王氏不足以當之則是時天下治亂可以知之矣龍之為物也以不見為神以升雲行天為得志今偃然暴露其形是不神也不上於天而下見於水中是失職也然其一何多歟可以為妖矣鳳凰鳥之逺人者也昔舜治天下政成而民悦命䕫作樂樂聲和鳥獸聞之皆鼓舞當是之時鳳凰適至舜之史因并記以為羙後世因以鳳来為有道之應其後鳯凰數至或出於庸君繆政之時或出於危亡大亂之際是果為瑞哉麟獸之逺人者也昔魯哀公出獵得之而不識盖索而獲之非其自出也故孔子書於春秋曰西狩獲麟者譏之也西狩非其逺也獲麟惡其盡取也狩必書地而哀公馳騁所涉地多不可徧以名舉故書西以包衆地謂其舉國之西皆至也麟人罕識之獸也以見公之窮山竭澤而盡取至於不識之獸皆搜索而獲之故曰譏之也聖人己沒而異端之説興乃以麟為王者之瑞而附以符命䜟緯詭怪之言鳳嘗出於舜以為瑞猶有説也及其後出於亂世則可以知其非瑞矣若麟者前有治國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世未嘗一出其一出而當亂世然則孰知其為瑞哉龜𤣥物也汚泥川澤不可勝數其死而貴於卜官者用適有宜爾而戴氏禮以其在宫沼為王者難致之瑞戴禮雜出於諸家其失亦己多矣騶虞吾不知其何為也詩曰吁嗟乎騶虞賈誼以為騶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當誼之時其説如此然則以之為獸者其出於近世之説乎夫破人之惑者難與争於篤信之時待其有所疑焉然後從而攻之可也麟鳳龜龍王者之瑞而出於五代之際又皆萃於蜀此雖好為祥瑞之説者亦可疑也因其可疑而攻之庶㡬惑者有以思焉
  五代史馮道傳論
  傳曰禮義亷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亷恥立人之大節盖不亷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亂敗亡亦無所不至况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讀馮道長樂老敘見其自述以為榮其可謂無亷恥者矣則天下國家可從而知也予於五代得全節之士三梁王彦章唐裴約南唐劉仁贍死事之臣十有五張源徳夏魯奇姚洪王思同張敬逹翟進宗沈斌王清史彦超孫晟馬彦超宋令詢李遐張彦卿鄭昭業而怪士之被服儒者以學古自名而享人之禄任人之國者多矣然使忠義之節獨出於武夫戰卒豈於儒者果無其人哉豈非髙節之士惡時之亂薄其世而不肯出歟抑君天下者不足顧而莫能致之歟孔子以謂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豈虚言也哉予嘗得五代時小説一篇載王凝妻李氏事以一婦人猶能如此則知世固常有其人而不得見也凝家青徐之間為虢州司戸㕘軍以疾卒於官凝家素貧一子尚㓜李氏攜其子負其遺骸以歸東過開封止旅舍旅舍主人見其婦人獨攜一子而疑之不許其宿李氏顧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牽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長慟曰我為婦人不能守節而此手為人執耶不可以一手并汚吾身即引斧自斷其臂路人見者環聚而嗟之或為之彈指或為之泣下開封尹聞之白其事於朝官為賜藥封瘡厚䘏李氏而笞其主人者嗚呼士不自愛其身而忍恥以偷生者聞李氏之風宜少知愧哉
  五代史周臣傳論
  嗚呼作器者無良材而有良匠治國者無能臣而有能君盖材待匠而成臣待君而用故曰治國譬之於奕知其用而置得其處者勝不知其用而置非其處者敗敗者臨棊注目終日而勞心使善奕者視焉為之易置其處則勝矣勝者所用敗者之棊也興國所用亡國之臣也王朴之材誠可謂能矣不遇世宗何所施哉世宗之時外事征伐攻取戰勝内修制度議刑法定律厯講求禮樂之遺文所用者五代之士也豈皆愚怯於晉漢而材智於周哉惟知所用爾夫亂國之君常置愚不肖於上而强其不能以暴其短惡置賢智於下而泯沒其材能使君子小人皆失其所而身蹈危亡治君之用能置賢智於近而置愚不肖於逺使君子小人各適其分而身享安榮治亂相去雖逺甚而其所以致之者不多也反其所置而已嗚呼自古治君少而亂君多况於五代士之遇不遇者可勝歎哉
  五代史唐六臣傳論
  嗚呼始為朋黨之論者誰歟甚乎作俑者也真可謂不仁之人哉予嘗至繁城讀魏受禪碑見漢之羣臣稱魏功徳而大書深刻自列其姓名以夸耀於世又讀梁實録見文蔚等所為如此天祐四年唐哀帝遜位於梁遣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文蔚等六人奉冊寳傳國璽授梁王朝賀於金祥殿未嘗不為之流涕也夫以國予人而自夸耀及遂相之此非小人孰能為也漢唐之末舉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哉當漢之亡也先以朋黨禁錮天下賢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後漢從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黨盡殺朝廷之士而其餘存者皆庸懦不肖傾險之人也然後唐從而亡夫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孤人主之埶而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奪國而與人者必進朋黨之説夫為君子者固嘗寡過小人欲加之罪則有可誣者有不可誣者不能遍及也至欲舉天下之善求其類而盡去之惟指以為朋黨耳故其親戚故舊謂之朋黨可也交㳺執友謂之朋黨可也宦學相同謂之朋黨可也門生故吏謂之朋黨可也是數者皆其類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黨罪之則無免者矣夫善善之相樂以其類同此自然之理也故聞善者必相稱譽稱譽則謂之朋黨得善者必相薦引薦引則謂之朋黨使人聞善不敢稱譽人主之耳不聞有善於下矣見善不敢薦則人主之目不得見善人矣善人日逺而小人日近則為人主者倀倀然誰與圖治安之計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埶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黨之説也一君子存羣小人雖衆必有所忌而有所不敢為惟空國而無君子然後小人得肆志於無所不為則漢魏唐之際是也故曰可奪國而與人者由其國無君子空國而無君子由以朋黨而去之也嗚呼朋黨之説人主可不察哉傳曰一言可以喪邦者其是之謂歟
  五代史宦者傳論
  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其為心也専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親之待其己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雖有忠臣碩士列於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已踈逺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疎而人主之埶日益孤埶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則嚮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疎逺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姦豪得借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嘗如此者非一世也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内而疎忠臣碩士於外盖其漸積而埶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埶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左右軍中尉劉季述王仲先乗昭宗醉而作亂突入宣化門掖帝赴東宫迎皇太子監國矯宣昭宗命稱上皇故曰深於女禍者謂此也可不戒哉
  五代史伶官傳論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荘宗李存朂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晉王李克用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荘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乾寧二年李克用表劉仁恭為盧龍軍節度使又明年克用徵其兵仁恭嫚罵執其使盡囚太原士之在燕者克用由是恨之天祐中克用乞盟於契丹㑹於雲州宴酣克用借兵以擊仁恭契丹許之易袍馬約為兄弟其後梁封仁恭子守光為燕王實由仁恭先為盧龍帥故克用自謂晉所立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蔵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方其係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讐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髪泣下沾襟同光四年三月李嗣源至鄴城甲子夜軍士張破敗作亂帥衆大譟莊宗聞變東發洛陽至石橋置酒悲涕語李紹榮等相救諸將皆截髪置地誓以死報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迹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得益大禹謨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忘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争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嘗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朋黨論初吕夷簡罷夏竦授樞密使復奪之代以杜衍同時進用富弼韓琦范仲淹在二府歐陽修為諫官石介作慶厯聖徳詩斥竦為大姦竦銜之因與其黨造為黨論目衍仲淹及修為黨人慶厯四年四月上謂輔臣曰自昔小人多為朋黨亦有君子之黨乎范仲淹對曰邪正之黨唯聖心所察茍朋而為善於國家亦何害也修於是作朋黨論上之
  臣聞朋黨之説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疎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堯之時小人共工讙兠等四人為一朋君子八元八凱十六人為一朋舜佐堯退四凶小人之朋而進元凱君子之朋堯之天下大治及舜自為天子而臯䕫稷契等二十二人並列於朝更相稱美更相推讓凡二十二人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書曰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泰誓之辭紂之時億萬人各異心可謂不為朋矣然紂以亡國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而周用以興後漢獻帝時盡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為黨人及黄巾賊起漢室大亂後方悔悟盡解黨人而釋之然已無救矣唐之晚年漸起朋黨之論及昭宗時盡殺朝之名士裴樞獨孤損崔逺陸扆王溥趙崇王贊等三十餘人同日賜死於白馬驛或投之黄河曰此輩清流可投濁流此李振語朱全忠之言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莫如紂能禁絶善人為朋莫如漢獻帝能誅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亂亡其國更相稱美推讓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人朋黨所欺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以能辨君子與小人也周武之世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興者善人雖多而不厭也夫興亡治亂之迹為人君者可以鑒矣
  送徐無黨南歸序
  草木鳥獸之為物衆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壊漸成泯滅而已而衆人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間而獨異於草木鳥獸衆人者雖死而不朽愈逺而彌存也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於身施之於事見之於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於身者無所不獲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於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而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語者矣若顔回者在陋巷曲肱饑臥而已其羣居則黙然終日如愚人然自當時羣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而後世更百千嵗亦未能有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况於言乎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三代秦漢以来著書之士多者至百餘篇少者猶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衆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焉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三者同歸於冺滅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於文字間者皆可悲也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於人既去而與羣士試於禮部得髙第由是知名其文詞日進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於其歸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
  吉州新學記
  慶厯三年秋天子開天章閣召政事之臣八人問治天下其要有㡬施於今者何宜先使坐而書以對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頓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為則天下幸甚於是詔書屢下勸農桑責吏課舉賢才其明年遂詔天下皆立學置學官之員然後海隅徼塞四方萬里之外莫不皆有學嗚呼盛矣學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視其學之興廢記曰國有學遂有序黨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極盛之時大備之制也宋興盖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學始克大立豈非盛美之事須其乆而後至於大備歟是以詔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後為羞其年十月吉州之學成州舊有夫子廟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寛之至也謀與州人遷而大之以為學舍事方上請而詔己下學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學也吉之士率其私錢一百五十萬以助用人之力積二萬二千工而人不以為勞其良材堅甓之用凡二十二萬三千五百而人不以為多學有堂筵齋講有蔵書之閣有賔客之位有㳺息之亭嚴嚴翼翼壯偉□耀而人不以為侈既成而来學者常三百餘人予世家於吉而濫官於朝進不能贊掦天子之盛美退不能與諸生揖讓於其中然予聞教學之法本於人情磨揉遷革使趨於善其勉於人者勤其入於人者漸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須遲乆之功至於禮讓興行而風俗純美然後為學之成今州縣之吏不得乆其職而躬親於教化也故李侯之績及於學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後之人無廢慢天子之詔而怠以中止幸予他日因得歸榮故鄉而謁於學門將見吉之士皆道徳明秀而可為公卿問於其俗而㛰喪飲食皆中禮節入於其里而長㓜相孝慈於其家行於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壯者代其負荷於道路然後樂學之道成而得時從先生耆老席於衆賔之後聽鄉樂之歌飲獻酬之酒以詩頌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覽學舍思詠李侯之遺愛不亦美哉故於其始成也刻辭於石而立諸其廡以俟
  王彦章畫像記
  太師王公諱彦章字子明鄆州夀張人也事梁為宣義軍節度使以身死國𦵏於鄭州之管城晉天福二年始贈太師在梁以智勇聞梁晉之爭數百戰其為勇將多矣而晉人獨畏彦章自乾化後梁末帝年號嘗與晉戰屢困莊宗於河上及梁末年小人趙巖等用事梁之大臣老將多以䜛不見信皆怒而有怠心而梁亦盡失河北事勢已去諸將多懐顧望獨公奮然自必不少屈懈自梁失魏博與晉夾河而軍彦章嘗為先鋒志雖不就卒死以忠公既死而梁亦微矣悲夫五代終始纔五十年而更十有三君梁太祖末帝唐莊宗明宗愍帝廢帝晉髙祖出帝漢髙祖隱帝周太祖世宗恭帝五易國而八姓梁朱氏唐莊宗李氏嗣源莊宗養子失其姓從珂王氏晉石氏漢劉氏周太祖郭氏世宗柴氏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時能不汚其身得全其節者鮮矣公本武人不知書其語質平生嘗謂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盖其義勇忠信出於天性而然予於五代書竊有善善惡惡之志至於公傳未嘗不感憤歎息惜乎舊史殘略不能備公之事康定元年宋仁宗年號予以節度判官来此求於滑人得公之孫睿所録家傳頗多於舊史其記徳勝之戰尤詳又言敬翔怒末帝不肯用公欲自經於帝前公因用笏畫山川為御史彈而見廢又言公五子其二同公死節此皆舊史無之又云公在滑以䜛自歸於京師而史云召之是時梁兵盡屬段凝京師羸兵不滿數千公得保鑾五百人之鄆州以力寡敗於中都唐攻兖州彦章將保鑾五百人至遞坊戰敗退保中都又敗被擒而史云將五千以往者亦皆非也公之攻徳勝也初受命於帝前期以三日破敵梁之將相聞者皆竊笑及破南城果三日龍徳三年晉取鄆州末帝召彦章為招討使彦章期三日破敵兩日而馳至滑州時晉已盡有河北以鐵鎖斷徳勝口築河南北兩城號夾寨彦章命甲士六百人皆持巨斧載冶工乗流而下舉鎖燒斷之因以巨斧斬浮橋南城遂破果止三日是時莊宗在魏聞公復用料公必速攻自魏馳馬救已不及矣莊宗之善料公之善出奇何其神哉今國家罷兵四十年一旦元昊反敗軍殺將連四五年而攻守之計至今未决予嘗持用奇取勝之議而歎邉將屢失其機時人聞予説者或笑以為狂或忽若不聞雖予亦惑不能自信及讀公家傳至於徳勝之捷乃知古之名將必出於奇然後能勝然非審於為計者不能出奇奇在速速在果此天下偉男子之所為非拘牽嘗算之士可到也每讀其傳未嘗不想見其人後二年予復来通判州事嵗之正月過俗所謂鐵槍寺者又得公畫像而拜焉嵗乆磨滅隱隱可見亟命工完理之而不敢有加焉懼失其真也公善用槍當時號王鐵槍公死已百年至今俗猶以名其寺童兒牧豎皆知王鐵槍之為良將也一槍之勇同時豈無而公獨不朽者豈其忠義之節使然歟畫已百餘年矣完之復可百年然公之不泯者不繫乎畫之存不存也而予猶區區如此者盖其希慕之至焉爾讀其書尚想乎其人况得拜其像識其面目不忍見其壊也畫既完因書予所得者於後而歸其人使蔵之
  豐樂亭記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飲滁水而甘問諸滁人得於州南百步之近其上豐山聳然而特立下則幽谷窈然而深蔵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顧而樂之於是疏泉鑿石闢地以為亭而與滁人往游其間滁於五代干戈之際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嘗以周師破李景兵十五萬於清流山下生擒其將皇甫暉姚鳳於滁東門之外遂以平滁修嘗考其山川按其圖記升髙以望清流之關欲求暉鳳就擒之所而故老皆無在者盖天下之平乆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傑並起而爭所在為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受天命聖人出而四海一嚮之慿恃險阻剗削消磨百年之間漢然徒見山髙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盡矣今滁介江淮之間舟車商賈四方賔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見外事而安於畎畝衣食以樂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徳休養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来此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閒既得斯泉於山谷之間乃日與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聽泉掇幽芳而䕃喬木風霜氷雪刻露清秀四時之景無不可愛又幸其民樂其嵗物之豐成而喜與予游也因為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夫宣上恩徳以與民共樂刺史之事也遂書以名其亭焉
  胡先生墓表
  先生諱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為陵州人後為泰州如臯人先生為人師言行而身化之使誠明者達昬愚者勵而頑傲者革故其為法嚴而信為道乆而尊師道廢乆矣自景祐明道以来景祐明道及下慶厯皇祐嘉祐皆仁宗年號學者有師惟先生暨泰山孫明復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學弟子去来常數百人各以其經轉相傳授其教學之法最備行之數年東南之士莫不以仁義禮樂為學慶厯四年天子開天章閣與大臣講天下事始慨然詔州縣皆立學於是建太學於京師而有司請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為太學法至今為著令後十餘年先生始来居太學學者自逺而至太學不能容取傍官署以為學舍禮部貢舉嵗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髙第者知名當時或取甲科居顯仕其餘散在四方隨其人賢愚皆循循雅飭其言談舉止不問可知為先生弟子其學者相語稱先生不問可知為胡公也先生初以白衣見天子論樂拜秘書省校書郎辟丹州軍事推官改密州觀察推官丁父憂去職服除為保寧軍節度推官遂居湖學召為諸王宫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遷殿内丞於家皇祐中驛召至京師議樂復以為大理評事兼太常主簿又以疾辭嵗餘為光禄寺丞國子監直講居太學遷大理寺丞賜緋衣銀魚嘉祐元年遷太子中允充天章閣侍講仍居太學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數遣使者存問又以太常博士致仕東歸之日太學之諸生與朝廷賢士大夫送之東門執弟子禮路人嗟歎以為榮以四年六月六日卒於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𦵏於烏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與其行事莆陽蔡君謨具誌於幽堂嗚呼先生之徳在乎人不待表而見於後世然非此無以慰學者之思乃掲其墓之原七年八月三日廬陵歐陽修述吕元明嘗言仁宗時國子先生必求天下賢士又擇其尤賢者専委掌教規矩之事胡瑗為直講有㫖専掌學政胡亦甄别人物擇其過人逺甚人畏服者奬之激之又各因其所好類聚而别居之故好尚經術者好談兵者好文藝者好尚節義者皆以其類羣居相與講習胡亦時召之使論其所學為定其理或自出一義故人皆樂從而有成今朝廷近臣往往胡之徒也
  瀧岡阡表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盖有待也修不幸生四嵗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貧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亷而好施與喜賔客其俸禄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母以是為吾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壠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耶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㓜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嵗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耶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劔汝而立於傍劔謂抱之如執劔也因指而歎曰術者謂我嵗行在戍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嘗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耶嗚呼其心厚於仁者耶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溥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先公少孤立學石本譜圖云歐陽氏夏之苗裔越王無疆之子蹄封於烏程歐餘山之陽為歐陽亭侯修之先為吉州永豐人髙祖名託曽祖名郴祖名偃父名觀咸平三年進士及第咸平真宗年號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𦵏沙溪之瀧岡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徳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自其家少㣲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茍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養又十有二年列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㕘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祐以来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曽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吴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徳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吾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併揭於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徳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按自韓愈以古文倡於唐三百餘年修出而宗之起五季論卑氣弱之敝黜天聖景祐間太學體詭異之習士始知通經學古功倍於穆修柳開矣其學長於考究古今治亂興衰别白是非利害故其文章皆與經術相發明攘斥佛老尤為知本雖性道之精微固有問焉然文家法度可謂盡矣故言行録稱之曰超然獨驁衆莫能及譬夫天地之妙造化萬物不見痕迹自極其工












  御選古文淵鑒巻四十五
<集部,總集類,御選古文淵鑒>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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