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陳臺灣棄留疏
臺灣棄留疏 作者:施琅 康熙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1684年2月7日于臺灣 |
太子少保、靖海將軍、靖海侯、兼管福建水師提督事務、臣施琅謹題。為恭陳臺灣棄留之利害、祈睿裁事:竊照臺灣地方,北連吳會,南接粵嶠,延袤數千里,山川峻峭,港道迂迴,乃江、浙、閩、粵四省之左護;隔離澎湖一大洋,水道三更餘遙。查明季設水澎標於金門所,出汛至澎湖而止,水道亦有七更餘遙。臺灣一地,原屬化外,土番雜處,未入版圖也。然其時中國之民潛至、生聚於其間者,已不下萬人。鄭芝龍為海寇時,以為巢穴。及崇禎元年,鄭芝龍就撫,將此地稅與紅毛為互市之所。紅毛遂聯絡土番,招納內地人民,成一海外之國,漸作邊患。至順治十八年,為海逆鄭成功所攻破,盤踞其地,糾集亡命,挾誘土番,荼毒海疆,窺伺南北,侵犯江、浙。傳及其孫克塽,六十餘年,無時不仰廑宸衷。
臣奉旨征討,親歷其地,備見野沃土膏,物產利薄,耕桑並耦,魚鹽滋生,滿山皆屬茂樹,遍處俱植修竹。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以及一切日用之需,無所不有。向之所少者布帛耳,茲則木棉盛出,經織不乏。且舟帆四達,絲縷踵至,飭禁雖嚴,終難杜絕。實肥饒之區,險阻之域。逆孽乃一旦凜天威,懷聖德,納士歸命;此誠天以未闢之方輿,資皇上東南之保障,永絕邊海之禍患,豈人力所能致?
夫地方既入版圖,土番、人民,均屬赤子。善後之計,尤宜周詳。此地若棄為荒陬,復置度外,則今臺灣人居稠密,戶口繁息,農工商賈,各遂其生,一行徙棄,安土重遷,失業流離,殊費經營,實非長策。況以有限之船,渡無限之民,非閱數年難以報竣。使渡載不盡,苟且塞責,則該地之深山窮谷,竄伏潛匿者,實繁有徒,和同土番,從而嘯聚,假以內地之逃軍閃民,急則走險,糾黨為祟,造船制器,剽掠濱海;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固昭然較著者。甚至此地原為紅毛住處,無時不在涎貪,亦必乘隙以圖。一為紅毛所有,則彼性狡黠,所到之處,善能鼓惑人心。重以夾板船隻,精壯堅大,從來乃海外所不敵。未有土地可以托足,尚無伎倆;若以此既得數千里之膏腴復付依泊,必合黨夥竊窺邊場,迫近門庭。此乃種禍後來,沿海諸省,斷難晏然無慮。至時復動師遠征,兩涉大洋,波濤不測,恐未易再建成效。如僅守澎湖,而棄臺灣,則澎湖孤懸汪洋之中,土地單薄,界於臺灣,遠隔金廈,豈不受制於彼而能一朝居哉?是守臺灣則所以固澎湖。臺灣、澎湖,一守兼之。沿邊水師,汛防嚴密,各相犄角,聲氣關通,應援易及,可以寧息。況昔日鄭逆所以得負抗逋誅者,以臺灣為老窠,以澎湖為門戶,四通八達,遊移肆虐,任其所之。我之舟師,往來有阻。今地方既為我得,在在官兵,星羅棋佈,風期順利,片帆可至,雖有奸萌,不敢復發。臣業與部臣蘇拜、撫臣金鋐等會議之中。部臣、撫臣未履其地,去留未敢進決;臣閱歷周詳,不敢遽議輕棄者也。
伏思皇上建極以來,仁風遐揚,宜聲遠播,四海賓貢,萬國咸寧;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莫不臣服。以斯方拓之土,奚難設守,以為東南數省之藩籬?且海氛既靖,內地溢設之官兵,盡可陸續汰減,以之分防臺灣、澎湖兩處。臺灣設總兵一員、水師副將一員、陸師參將二員,兵八千名;澎湖設水師副將一員,兵二千名。通共計兵一萬名,足以固守。又無添兵增餉之費。其防守總兵、副、參、遊等官,定以三年或二年轉陞內地,無致久任,永為成例。在我皇上優爵重祿,推心置腹,大小將弁,誰不勉勵竭忠?然當此地方初闢,該地正賦、雜餉,殊宜蠲豁。見在一萬之兵食,權行全給。三年後開徵,可以佐需。抑亦寓兵於農,亦能濟用,可以減省,無庸盡資內地之轉輸也。
蓋籌天下之形勢,必求萬全。臺灣一地,雖屬多島,實關四省之要害。勿謂被中耕種,猶能少資兵食,固當議留;即為不毛荒壤,必藉內地輓運,亦斷斷乎其不可棄。惟去留之際,利害攸系,恐有知而不言。如我朝兵力,比於前代,何等強盛,當時封疆大臣,無經國遠猷,矢志圖賊,狃於目前苟安為計,劃遷五省邊地以避寇患,致賊勢愈熾而民生顛沛。往事不臧,禍延及今,重遺朝廷宵旰之憂。臣仰荷洪恩,天高地厚,行年六十有餘,衰老浮生,頻慮報稱末由。熟審該地形勢,而不敢不言。蓋臣今日知而不言,至於後來,萬或滋蔓難圖,竊恐皇上責臣以緘默之罪,又焉所自逭?故當此地方削平,定計去留,莫敢擔承,臣思棄之必釀成大禍,留之誠永固邊圉。會議之際,臣雖諄諄極道,難盡其詞。在部臣、撫臣等耳目未經,又不能盡悉其概,是以臣於會議具疏之外,不避冒瀆,以其利害自行詳細披陳。但事關朝廷封疆重大,棄留出自乾斷外,臺灣地圖一張,附馬塘遞進御覽。緣系條議臺灣去留事宜,貼黃難盡,伏乞皇上睿鑑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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