攷古質疑 (四庫全書本)/卷2
攷古質疑 卷二 |
欽定四庫全書
攷古質疑卷二
宋 葉大慶 撰
尚書㣲子篇曰㣲子若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孔安國注父師太師三公箕子也少師孤卿比干也乃史記殷紀乃云紂淫亂不止㣲子數諫不聽與太師少師謀遂去比干曰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爭乃强諫紂剖比干心箕子懼乃佯狂為奴紂又囚之殷之太師少師乃持其祭樂器奔周至周紀又云紂殺比干囚箕子太師疵少師彊抱其樂器奔周又宋世家㣲子數諫紂不聽欲死之及去未能自決乃問于太師少師箕子被髪佯狂為奴比干諫紂剖其心太師少師乃勸㣲子去遂行注家但云時比干已死而云少師者似誤據史記三處皆見太師少師非即箕子比干況周紀明言太師名疵少師名彊漢古今人表亦有太師疵少師彊之名殊與安國不合竊謂二子同武帝時人何以所見異而言不同歟又本朝蘇子由作古史乃從安國説劉道原作通鑑外紀又從史遷説二公乃我宋巨儒各主一説未知孰為至當歟
大慶舊見一䇿問云齊伐燕史遷以為湣王而孟子則曰宣王近世有作古史者嘗正軻之失軻之書得于親見遷之史出于傳聞而古史斷然以為湣王而不信孟子何也〈原註大慶按古史孟軻傳齊湣王聞燕噲之亂將伐燕沈同問孟子曰燕可伐歟孟子曰可齊人伐燕克之諸侯多謀救燕或問孟子勸齊伐燕何也孟子曰我言燕之可伐而不言齊之可以伐燕也注曰史記齊世家言孟子勸齊湣王伐燕是不攷之孟子也而孟子稱宣王伐燕亦失之矣葢古史乃蘇公轍所作其子遜為之注也〉當時對䇿者固不暇詳究大慶近見儒學警悟一書内有陳氏新話云齊宣王伐燕見于孟子而史記無其事燕世家乃云燕王噲立三年聽蘇代言以國遜子之國大亂云云孟軻謂齊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時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因北地之衆以伐燕燕君噲死子之亡二年而燕人立太子平是為昭王此與孟子沈同問荅事同則此伐燕乃湣王也燕噲之立當湣之四年噲亡而昭王立二十六年燕與秦晉五國共擊齊而燕獨入至臨淄取其重器湣王亡走莒此則孟子所謂諸侯多謀救燕伐寡人者也皆湣王時事孟子遊齊梁當知其詳其自著書不知何以誤為宣王退之曰孟軻之書非軻自著其徒相與記軻所言爾意其以此故誤也〈原註以上皆陳氏説〉大慶嘗攷之史記齊世家即無宣王伐燕事至燕世家雖云齊宣取十城後因蘇秦之説復以歸燕乃在燕易王時非噲也及後噲立遜國子之國大亂諸將謂齊湣王曰因而赴之破燕必矣云云大慶又以六國年表攷之齊宣王立于周顯王二十七年凡立十九年而薨乃顯王四十五年也子湣王立湣王四年燕噲方立是噲不與齊宣同時也噲立五年而遜國又三年而齊破燕即周赧王之元年時宣王死而湣王立十一年矣然則伐燕乃湣王非宣王誠如陳氏之論〈原註但陳氏以沈同問荅事為湣王時此不過據史記世家及年表而言爾是猶可也若謂燕與五國共擊齊而燕獨至臨淄以為孟子所謂多謀救燕者未必然也葢齊伐燕至燕入齊時前後二十七八年不應孟子許多年常在齊也初齊伐燕不從孟子置君而後去之言燕人自立太子平故曰燕人畔爾〉雖然大慶又攷之戰國䇿燕王噲既立蘇秦死于齊蘇秦之在燕也與其相子之為婚而蘇代與子之交〈原註代秦之弟〉及秦死而齊宣復用代使于燕燕王問齊王何如曰必不霸曰何也曰不信其臣代欲激燕王之厚任子之也于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三年燕國大亂儲子謂齊宣王因而仆之破燕必矣孟軻謂齊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時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因北地之衆伐燕燕王噲死齊大勝子之亡由戰國䇿而觀則齊宣伐燕與孟子脗合又未可遽謂孟子為誤也然則以孟子為誤皆因遷史世家年表而為是言歟司馬公作通鑑乃于周顯王三十六年云齊威王薨子宣王立顯王四十八年云燕易王薨子噲立據此則齊宣正與燕噲同時〈原註顯王在位四十八年次年靚王立又六年赧王立〉赧王元年燕國大亂齊伐燕且舉孟子荅問之言甚悉是嵗齊宣王薨子湣王立然則齊宣十九年通鑑亦與年表同獨年表以宣王立于顯王二十七年通鑑以宣王立于顯王三十六年為異故自是次第有差爾温公進通鑑表以為徧閲舊史抉擿幽隠校計毫釐豈有此大節目不加攷究而或誤乎況孟子荅問厯厯戰國䇿又有可稽乎然即史記參觀互攷紀傳世家之與年表其前後嵗月又皆相應如伐燕一事又未足以決史記之為誤獨有一事或可為證何者以其未免自戾也越世家云越王無疆北伐齊齊威王使人説越云伐齊不如伐楚之利越遂釋齊伐楚楚大敗之殺無疆北破齊于徐州按此則破齊于徐州乃越因齊威之説而伐楚楚因敗越之勢而破齊正齊威王時也年表于徐州之圍乃載于顯王三十六年為宣王之世豈非遷之自戾歟然則徐州之圍既為威王之時則齊宣非立于顯王二十七年可見而通鑑所載為得其實〈原註通鑑載楚敗越于顯王三十五年楚圍徐州于顯王三十六年是嵗齊威王薨子宣王立〉是知伐燕為宣王明矣大抵即此可以明彼而因其自戾則尤可以辯而破也大慶于此一世蓄疑不決者㡬年矣今也攷證獨勞觀者毋但曰食肉者毋食馬肝未為不知味也幸甚史記于管仲傳云後百餘年有晏子于孫武傳云後百餘年有孫臏于屈原傳云後百餘年有賈生葢言其材行術業之相近似也至于滑稽優孟傳云其後二百餘年秦有優旃此其用意亦與上文類例同也但淳于髠傳乃云其後百餘年楚有優孟似未免乎顛倒錯繆何者優孟與楚莊王同時淳于與齊威王同時楚莊乃春秋之世齊威乃戰國之世當云其前百餘年楚有優孟可也方疑此為傳寫之誤然而先傳髠而後敘孟其列傳先後如此則又非傳寫之誤而史記真失矣
前書厯志曰孝成世劉向總六厯列是非作五紀論向子歆究其㣲眇作三統厯及譜以説春秋推法宻要故述焉是則三統厯乃歆作也司馬彪作後漢志乃曰自太初年始用三統厯施行百有餘年大慶按太初乃武帝年號劉歆乃生于前漢之末安得太初元年始用三統厯又按哀帝建平二年改為太初元壽元年若指為此太初則是時固有三統厯矣但自此太初至建武八年朱浮許淑等上書言厯不正之時止三十六年不應言施行百有餘年由此觀之其誤可知矣
事物紀原曰漢儀四一曰䇿書䇿簡也今册命即是葢始于漢書顧命曰丁夘作冊書則漢緣周事也大慶謂紀原謂漢緣周事固也但所引書乃成王末年冊立康王之事前乎此者如鄭司農引春秋傳曰王命内史興父䇿命晉侯為侯伯其文曰王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王慝晉侯三辭從命受䇿而出又按書洛誥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皆冊命之事紀原所引乃在後爾非所謂原也〈案左傳襄王命晉文公事距康王時年代已逺此謂紀原所引在後實誤〉漢書霍去病為票姚校尉服䖍音飄揺師古曰票頻妙切姚羊召切勁疾之貌荀悦漢紀作票鷂字去病後為票騎將軍尚取票姚之字耳今讀者音飄揺則不當其義也此師古之説云爾然古今詩人多作平聲用如高適送將軍出塞詩銀鞍玉勒繡鍪弧毎逐票姚破骨都李白詩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誰者霍票姚杜子美後出塞詩借問大將誰恐是霍票姚又云漢朝頻選將應拜霍票姚又曰居然雙捕虜自是一票姚又曰功成畫麟閣獨有霍票姚杜牧詩守道還如周伏柱鏖兵不愧霍票姚本朝王荆公亦云莫教空説霍票姚劉貢甫詩票姚不復顧家為誰為東山久不歸厯觀作者皆從服䖍音不取師古説何耶大慶葢嘗攷之服䖍之與鄭𤣥皆漢儒宗也後生晩學至于寧道孔聖誤諱言服鄭非葢可見矣服䖍既音飄揺所以後人皆從之至唐顔師古始引荀悦漢紀以改其音義然自唐以前皆從服䖍音如梁蕭子顯詩日出東南隅行曰漢馬三萬匹夫聓仕票姚十五張内侍十八賈登朝周庾信夜聽擣衣詩擣衣明月下夜靜秋風飄云云寒衣須及早將寄霍票姚皆作平聲押故後人承而用之如唐李杜及我本朝諸公亦皆作平聲然則二字皆從服音不取顔説非不取顔説也以顔氏未正音義之前人皆從服音故後人亦相沿襲而用之歟
司馬法曰井十為通通出匹馬三十家士一人徒二人刑法志曰四邑為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馬一匹牛三頭司馬法曰通十為成成百井三百家革車一乗士十人徒二十人刑法志曰四丘為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馬四匹牛十二頭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司馬法曰成十為終終千井三千家革車十乘士百人徒二百人刑法志曰一同百里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司馬法曰終十為同同方百里萬井三萬家革車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刑法志曰一封三百一十六里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天子畿方千里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二説多寡不同何也古者車兼攻守合而言之皆曰革車分而言之曰革車又曰輕車重車伍法至卒而備攻守車各一乘攻車用馬守車牛攻車七十五人守車二十五人在攻車則曰甲士曰步卒在守車則曰徒鄭注所引因守車以見攻車故士之數多刑法志所載因攻車以見守車故有牛古文質畧制皆互見葢古人之所習知今之白首而不能通者也其法則井邑丘甸縣都見于周禮初無異者第不深攷之耳然此制都鄙之法耳若乃鄉遂則又不然葢古之兵鄉遂司徒所致而都鄙司馬所致故司馬法所載如此鄭氏班固有所未知以為周之軍政盡于此也而又不知攻守車互見之説宜乎其齟齬而莫能通也但以百里為同兵車百乗觀之可以知其無異制矣
大慶近觀文子一書凡一十二篇謂之通𤣥真經猶莊子所謂南華真經列子所謂沖虚真經也其書大率多載老子之言或謂之老子弟子是也而其序乃以為周平王時人按史記貨殖傳註裴駰曰計然葵丘濮上人姓辛字文子其先晉國亡公子也嘗南遊于越范蠡師事之文選曹子建求通親親表引文子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此所引乃文子第三卷守虚篇而李善注云范子曰文子者姓辛葵丘濮上人稱曰計然范蠡師事之又北史蕭大圜云留侯追蹤于松子陶朱成術于辛文然則所謂文子乃春秋末人也但其書第五卷有平王問于文子曰吾聞子學道于老耼云云注家謂平王為周平王故其序遂以為周平王時人夫春秋起于魯隠正周平王之時是為春秋之始范蠡事越子句踐以滅吳是乃春秋之末前後相去二百餘年乃謂文子為周平王時人可乎況其書第一卷又載孔子問道于老子老子曰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是則老子與孔子同時皆去平王時甚逺也又其書上仁篇云伯樂相之王良御之王良與趙簡子同時亦春秋末年也然則謂為平王時人豈不誤歟曰孔子與老子荅問其為同時固也如上文之所援引安得平王時有所謂老耼而曰吾聞子學道于老耼似真誤矣但前史所述孔子皆可攷其所生之嵗月如老耼則莫推其始止云姓李名耳字伯陽周守藏室之史也嘗觀遷史周紀幽王時三川皆震伯陽甫曰周將亡矣注云伯陽父周柱下史老子也及幽王立襃后太史伯陽讀史記曰周亡矣云云由此而觀則太史伯陽即老子也固己見于幽王之前則平王謂吾聞子學道于老耼又似非誤況孔子竊比于老彭説者謂老耼彭祖夫彭祖堯臣綿唐虞厯夏商則老耼之年遷史謂其修道以養壽或者生于幽王之前而綿厯春秋之季亦未可知也更俟智者質之
新序曰秦欲伐楚使使者往觀楚之寳器昭奚恤為壇稱曰理百姓實倉廪令尹子西在此守封疆謹境界葉公子高在此理師旅正兵戎子反在此攘霸王之餘義獵治道之遺風昭奚恤在此惟大國所觀使反言于秦君曰楚多賢臣未可謀也〈原註見第一章〉大慶按通鑑昭奚恤為楚相實周顯王十六年也子反卒于魯成公十六年即周簡王十一年也自子反卒之日至奚恤相之時前後二百二十年豈得為同時人乎或恐别有子反非死于鄢陵之戰者然令尹子西卒于魯哀十四年即周敬王三十九年也下去奚恤為相之時亦百三十年矣又豈同時乎或者又謂楚非一子西然葉公子高定白公之難正與子西死白公之難為同時必此子西也故大慶決知新序之誤無疑〈原註簡王在位十四年靈王二十七年景王二十年敬王四十二年元王八年定王二十八年威烈王二十四年安王二十六年烈王十年以至顯王十六年故曰二百二十年〉雖然諸子固非同時人也然以意逆志而有得其説葢數子皆楚名臣奚恤姑欲以此誇示秦使故厯舉諸人謂理民富國守境治兵皆有其人乃寓言也而何必其時之同正如東方朔對武帝誠得天下賢士公卿在位皆得其人矣若以周召為丞相孔子為御史大夫太公為將軍卞莊子為衞尉臯陶為大理后稷為司農魯班將作史魚司直云云諸公固非同時人亦姑以是寓言之爾知此則知新序奚恤之言矣
大慶嘗論新序之誤葢非一端聊記于此孟子對好色好勇之事與齊宣王問荅也而新序乃以為梁惠王豈非誤乎又節士篇所言黍離詩乃周詩也詩序非不明白新序乃云衞宣公之子壽閔其兄且見害而作是詩亦誤也
漢祖謀臣腹心為良平然三傑之稱平不與焉或謂帝知有吕氏之禍將有賴于平故于稠衆中推明得天下之由以寓抑揚之意不使平自足于前而且勉其自效于後也吁天下之事惟其實而已功既多而襃予之不至則人固不能以自慰未有功而誇詡之過情則凡有尺寸之效者豈能以厭服哉明達如高帝豈不知此大慶嘗攷之秦二世元年九月高祖起沛蕭何主其謀次年乃得張良又一嵗有餘而入闗舉秦取楚蕭張之謀居多若夫還定三秦擊魏破趙脅燕襲齊戰勝攻取以蹙楚于垓下淮陰之力也陳平仗劒歸漢乃二年三月也時帝之起垂五年矣三傑所以獻謀效力者非一而平始至其功之多寡有不待論者況平以躡足耳語而封齊王以養虎為喻而追項羽則又同張良而為言非平得專美也終項氏之滅不過間楚君臣一事爾帝當即位之初而論三傑之功是時平豈可與三子同日語哉葢平之謀如遊雲夢以禽韓信之反用秘計以解平城之圍所謂六出竒計等事要皆即位數年之後高帝初年之言則亦道其實爾豈容預厠平于三傑之列哉復齋漫錄曰臣僚文字留中之始本于蘇頲知制誥明皇曰卿所制文誥可錄一本進來朕要留中披覽按後漢楊賜傳賜上書㑹去位事留中〈原註注謂所論事留在禁中未施用之又東平王蒼上便冝其事留中注留禁中〉又史記三王世家武帝子羣臣請立閎旦胥為諸侯王四月奏未央宫留中不下然則留中漢已有之見于遷固之史復齋謂本于蘇頲誤矣
攷古質疑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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