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 (四部叢刊本)/卷之十
| 文心雕龍 卷之十 梁 劉勰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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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龍卷之十
梁通事舍人東莞劉勰撰
物色第四十六
春秋代序隂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揺焉蓋陽氣
萌而玄駒歩隂律凝而丹鳥羞微
猶或入感四
時之動物深矣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華秀其淸
氣物色相召人誰𫉬安是以獻歲𤼵春悅豫之情
暢滔滔孟夏鬱陶之心凝天高氣淸隂沈之志遠
霰雪無垠矜肅之慮深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
物遷辭以情𤼵一葉且或迎意聲有足引心况
清風與明月同夜白日與春林共朝哉是以詩人
感物聯𩔖不窮流連萬𧰼之際沈吟視聽之區寫
氣圖貌旣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
故灼灼
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爲出
日之容瀌漉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
學草蟲之韻皎日嘒星一言窮理參差沃若兩字
連形並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雖復思經千載將
何易奪及離騷代興觸𩔖而長物貌難盡故重沓
舒於是嵯峨之類聚葳㽔之羣積矣及長
之
徒詭𫝑瓌聲模山範水字必魚貫所謂詩人麗則
而約言辭人麗滛而繁句也至如雅詠棠華或黃
或白騷述秋蘭綠葉紫莖凡摛表五色貴在時見
若靑黃屢出則繁而不珍自近代以來文貴則似
窺情風景之上鑚貌草木之中吟詠所𤼵志惟深
遠體物爲妙功在宻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
不加雕削而曲寫毫芥故能瞻言而見貌印字而
知時也然物有恒姿而思無定檢或率爾造極或
精思愈疎且詩騷所摽並據要害故後進銳筆怯
於爭鋒莫不因方以借巧卽𫝑以㑹竒善於適要
則雖舊彌新矣是以四序紛𢌞而入興貴閒物色
雖繁而折辭尚簡使味飄飄而輕舉情曄曄而更
新古來辭人異代接武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
爲功物色盡而情有餘者曉㑹通也若乃山林臯
壤實文思之奥府略語則闕詳說則繁然屈平所
以能洞監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𦔳乎
贊曰山沓水匝樹雜雲合目旣徃還心亦吐納
春日遲遲秋風颯颯情徃似贈興來如答
才略第四十七
九代之文富矣盛矣其辭令華采可略而詳也虞
夏文章則有臯陶六德䕫序八音益則有贊五子
作歌辭義温雅萬代之儀表也啇周之世則仲虺
垂誥伊尹敷訓吉甫之徒並述詩頌義固爲經文
亦師矣及乎春秋大夫則修辭聘㑹磊落如琅玕
之圃焜耀似縟錦之肆薳教擇楚國之令典隨㑹
講𣈆國之禮法趙襄以文勝從饗國僑以修辭扞
鄭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孫翬善於辭令皆文名之
標者也戰代任武而文士不絶諸子以道術取資
屈宋以楚辭𤼵采樂毅報書辯以義范睢上疏宻
而至蘇秦歷說壯而中李斯自奏麗而動若在文
世則楊班儔矣荀况學宗而象物名賦文質相稱
固巨儒之情也漢室陸賈首發竒采賦孟春而選
典誥其辨之富矣賈誼才頴陵軼飛兎議揠而賦
清豈虚至哉枚乘之七發鄒陽之上書膏潤於筆
氣形於言矣仲舒專儒子長純史而麗縟成文亦
詩人之告哀焉相如好書師範屈宋洞入夸艶致
名辭宗然覆取精意理不勝辭正楊子以爲文麗
用寡者長誠哉是言也王褒構采以宻巧爲致
附聲測貌泠然可觀子雲屬意辭人最深觀其涯
度幽遠捜選詭麗而竭才以鑽思故能理贍而辭
堅矣桓譚著論富號猗頓宋弘稱薦爰比相如而
集靈諸賦偏淺無才故知長於諷論不及麗文也
敬通雅好辭說而坎𡒄盛世顯志自序亦蚌病成
珠矣二班兩劉奕葉繼采舊說以爲固文優彪歆
學精向然王命清辯新序該練璿璧產於崑岡亦
難得而踰本矣傅毅崔駰光采比肩瑗寔踵武能
世厥風者矣杜篤賈逵亦有聲於文跡其爲才也
崔傅之末流也李充賦銘志慕鴻裁而才力沈膇
垂翼不飛馬融鴻儒思洽登高吐納經範華實相
扶王逸博識有功而絢綵無力延壽繼志瓌頴獨
標其善圖物寫貌豈枚乘之遺術歟張衡通贍蔡
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是則竹栢異心而同
貞金玉殊質而皆寳也劉向之奏議㫖切而調緩
趙壹之辭賦意繁而體疎孔融氣盛於爲筆禰衡
思銳於爲文有偏美焉潘朂憑經以騁才故絶羣
於錫命王朗發憤以託志亦致美於序銘然自
淵巳前多俊才而不課學雄向巳後頗引書以助
文此取與之大際其分不可亂者也魏文之才洋
洋清綺舊談抑之謂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
儁詩麗而表逸子桓慮詳而力緩故不兢於先鳴
而樂府清越典論辯要迭用短長亦無懵焉但俗
情抑揚雷同一響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
𫝑窘益價未爲篤論也仲宣溢才捷而能宻文多
兼善辭少瑕累摘其詩賦則七子之冠冕乎琳瑀
以符檄擅聲徐幹以賦論摽美劉楨情高以㑹采
應瑒學優以得文路粹楊脩頗懷筆記之工丁儀
邯鄲亦含論述之美有足筭焉劉邵趙都能攀於
前脩何晏景福克光於後進休璉風情則百壹摽
其志吉甫文理則臨丹戎其采稽康師心以遣論
阮籍使氣以命詩殊聲而合響異翮而同飛張華
短章奕奕淸暢其鷦鷯寓意卽韓非之說難也左
思立才業深覃思盡銳於三都㧞萃於詠史無遺
力矣潘岳敏給辭自和暢鍾美於西征賈餘於哀
誄非自外也陸機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
巧而不制繁士龍朗陳以識檢亂故能布采鮮淨
敏於短篇孫楚綴思毎
置以疎通摯虞述懷必
循規以溫雅其品藻流别有條理焉傅玄篇章義
多規鏡長虞筆奏世執剛中並杶幹之實才非羣
華之韡蕚也成公子安選賦而時美夏侯孝若具
體而皆㣲曹攄清靡於長篇季鷹辨切於短韻各
其善也孟陽景福才綺而相埓可謂魯衛之政兄
弟之文也劉琨雅壯而多風盧諶情𤼵而理昭亦
遇之於時𫝑也景純艶逸足冠中興郊賦旣穆穆
以大觀仙詩亦飄飄而凌雲矣𢈔元規之表奏靡
宻以閒暢溫太眞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
良工也孫盛子實文勝爲史凖的所擬志乎典訓
戸牗雖異而筆彩略同𡊮宏𤼵軫以高驤故卓出
而多偏孫綽規旋以矩歩故倫序而寡殷仲文
之
興謝叔源之閒情並解散辭體縹緲浮音雖
滔滔風流而大澆文意宋代逸才辭翰鱗萃世近
易明無勞甄序觀夫後漢才林可參西京𣈆世文
𫟍足儷鄴都然而魏時話言必以元封爲稱首宋
來美談亦以建安爲口實何也豈非崇文之盛世
招才之嘉㑹哉嗟夫此古人所以貴乎時也
贊曰才難然乎性各異禀一朝綜文千年凝錦
餘采徘徊遺風藉甚無曰紛雜皎然可品
知音第四十八
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
其一乎夫古來知音多賤同而思古所謂日進前
而不御遥聞聲而相思也昔儲說始出子虚初成
秦皇漢武恨不同時旣同時矣則韓囚而馬輕豈
不明鑒同時之賤哉至於班固傅毅文在伯仲而
固嗤毅云下筆不能自休及陳思論才亦深排孔
璋敬禮請潤色歎以爲美談季緒好詆訶方之於
田巴意亦見矣故魏文稱文人相輕非虚談也至
如君脣舌而謬欲論文乃稱史遷著書諮東方
朔於是桓譚之徒相顧嗤笑彼實博徒輕言
誚
况乎文士可妄談哉故鑒照洞明而貴古賤今者
二主是也才實鴻懿而崇巳抑人班曹是也學不
逮文而信僞迷眞者樓護是也醬瓿之議豈多歎
哉夫麟鳯與麏雉懸絶珠玉與礫石超殊白日垂
其照青眸寫其形然魯臣以麟爲麏楚人以雉爲
鳯魏氏以夜光爲怪石宋客以燕礫爲寳珠形噐
易徵謬乃若是文情難鑒誰曰易分夫篇章雜沓
質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圓該慷
者逆聲而擊
節醖藉者見宻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
者聞詭而驚聽㑹巳則嗟諷異我則沮棄各執一
隅之解欲擬萬端之變所謂東向而望不見西墻
也凡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劒而後識噐故圓照
之𧰼務先博觀閱喬岳以形培塿酌滄波以喻畎
�無𥝠於輕重不偏於憎愛然後能平理若衡照
辭如鏡矣是以將閱文情先標六觀一觀位體二
觀置辭三觀通變四觀竒正五觀事義六觀宫商
斯術旣形則優劣見矣夫綴文者情動而辭𤼵觀
文者披文以入情㳂波討源雖幽必顯世遠莫見
其靣覘文輒見其心豈成篇之足深患識照之目
淺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况形之筆端理將焉
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則形無不分心
敏則理無不逹然而俗監之迷者深廢淺售此莊
周所以笑折楊宋玉所以傷白雪也昔屈平有言
文質疎内衆不知余之異采見異唯知音耳揚雄
自稱心好沈博絶麗之文其事浮淺亦可知矣夫
唯深識鑒奥必歡然內懌譬春臺之熈衆人樂餌
之止過客蓋聞蘭爲國香服媚彌芬書亦國華翫
澤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贊曰洪鍾萬鈞䕫曠所定良書盈篋妙鑒廼訂
流鄭滛人無或失聽獨有此律不謬蹊徑
程噐第四十九
周書論士方之梓材蓋貴噐用而兼文采也是以
樸斵成而丹艧施垣墉立而雕朽附而近代詞人
務華棄實故魏文以爲古今文人之𩔖不護細行
韋誕所評又歷詆羣才後人雷同混之一貫吁可
悲矣略觀文士之疵相如𥨸妻而受金揚雄
酒
而少筭敬通之不循廉隅杜篤之請求無厭班固
謟竇以作威馬融黨梁而黷貨文舉傲誕以速誅
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輕脆以躁競孔璋惚恫以
麤疎丁儀貪婪以乞貨路粹餔啜而無耻潘岳詭
禱於愍懷陸機傾仄於賈郭傅玄剛隘而詈臺孫
楚佷愎而訟府諸有此類並文士之瑕累文旣有
之武亦宜然古之將相疵咎實多至如管仲之盗
𥨸呉起之貪滛陳平之汚
綘灌之讒嫉㳂兹以
下不可勝數孔光衡據鼎而仄媚董賢况班馬
之賤職潘岳之下位哉王戎開國上秩而鬻官
俗况馬杜之磬懸丁路之貧薄哉然子夏無𧇊於
名儒璿冲不塵乎竹林者名崇而譏减也若夫屈
賈之忠貞鄒枚之機覺黃香之淳孝徐幹之沈黙
豈曰文士必其玷歟蓋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非
上哲難以求備然將相以位隆特逹文士以職卑
多誚此江河所以騰湧㳙流所以寸析者也名之
抑揚旣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蓋士之登庸
以成務爲用魯之敬姜婦人之聰明耳然推其機
綜以方治國安有大夫學文而不逹於政事哉彼
楊馬之徒有文無質所以終乎下位也昔𢈔元規
才華清英勲庸有聲故文藝不稱若非台岳則正
以文才也文武之術左右惟宜郤縠敦書故舉爲
元帥豈以好文而不練武哉孫武兵經辭如珠玉
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是以君子藏噐待時而動
𤼵揮事業固宜蓄素以剛中散悉以彪外楩柟其
質豫章其幹摛文必在緯軍國重必在任棟梁
窮則獨善以垂文逹則奉時以騁績若此文人應
梓材之士矣
贊曰瞻彼前脩有懿文德聲昭楚南采動梁北
雕而不噐貞幹誰則豈無華身亦有光國
序志第五十
文心者言爲文之用心也昔㳙子琴心王孫巧心
心哉美矣夫故用之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豈效
鄒奭之羣言雕龍也夫宇宙綿𨗿黎獻紛雜㧞萃
出頴智術而已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制
作而巳夫有肖貎天地禀性五行擬耳目於日月
方聲氣於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形同草木
之脆名踰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豈
好辨哉不得巳也余生七齡乃夢彩雲若錦則攀
而採之齒在踰立則常夢索源不述先哲之誥無
益後生之慮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聖體乎
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云亦極矣若論文叙
筆則品别區分原始以表時釋名以章義選文以
定篇敷理以舉綂一篇以上綱領明矣至於剖情
析采必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𫝑以包㑹通以閱
聲字崇替於時序襃貶於才略怡暢於知音耿介
於程噐長懷序志以馭羣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
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數其爲文用四十九篇而
巳夫銓序一文爲易彌綸羣言爲難雖復輕採毛
髪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宻源似近而逺辭所不載
亦不可勝數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
同也𫝑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苟異也理
自不可同也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務
折𠂻按轡文雅之場環絡藻繪之府亦幾乎備矣
但言不盡意前聖所難識在瓶管何能規短
徃代旣沈余聞𣺌𣺌來世諒塵彼觀也
贊曰生也有涯無涯惟智逐物實難慿性良易
傲岸泉石咀嚼文義文果載心余心有寄
太學生錢日省校
文心雕龍卷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