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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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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一百二
  明 賀復徵 編
  疏十六
  上謹習疏宋司馬光
  月日具位臣光謹昩死上疏尊號皇帝陛下臣以駑蹇之質再為諫官荷陛下寵禄之優責任之重夙夜震恐不遑寧處思極竭愚忠以報塞萬一顧𤨏𤨏細務皆不足以煩凟聖聴竊以國家之治亂本於禮而風俗之善惡繫於習赤子之啼無有五方其聲一也及其長則言語不通飲食不同有至死莫能相為者是無它焉所習異也至於古今亦然有服古之衣冠於今之世則駭於州里矣服今之衣服於古之世則僇於有司矣衣冠烏有是非哉習與不習而已矣夫民朝夕見之其心安焉以為天下之事正應如此一旦驅之使去此而就彼則無不憂疑而莫肯從矣昔秦廢井田而民愁怨王莽復井田而民亦愁怨趙武靈王變華俗效國服而羣下不恱後魏孝文帝變國服效華俗而羣下亦不恱繇此觀之世俗之情安於所習駭所未見固其常也是故上行下效謂之風薫蒸漸漬謂之化淪胥委靡謂之流衆心安定謂之俗及夫風化已失流俗已成則雖有辨智弗能諭也彊毅不能制也重賞不能勸也嚴刑不能止也自非聖人得位而臨之積百年之功莫之能變也周易履之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故天子之令必行於諸侯諸侯之令必行於卿大夫士卿大夫士之令必行於庶人使天下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率從詩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此禮之本也昔三代之王皆習民以禮故子孫數百年享天之禄及其衰也雖以晉楚齊秦之彊不敢暴㓕王室豈其力不足哉知天下之不已與也於是乎翼戴王命以威懐諸侯而諸侯莫敢不從所以然者猶有先王之遺風餘俗未絶於民故也其後日以衰薄下陵上替晉平公之世魯子服回如晉還謂季孫意如曰晉之公室将遂卑矣六卿强而奢傲将因是以習習寔為常能無卑乎其後趙魏韓氏卒分晉國習於君臣之分不明故也降及漢氏雖不能若三代之盛王然猶尊君卑臣敦尚名節以行義取士以儒術化民是以王莽之亂民思劉氏而卒復之赤眉雖羣盗猶立宗室以從民望王郎矯托名氏而燕趙響應董卓之亂袁紹以誅卓為名而州郡雲合曹操挟獻帝以令諸侯而天下莫能與之敵操之心豈不欲廢漢而自立哉然沒身不敢為者畏天下之人疾之也自魏晉以降人主始貴通才而賤守節人臣始尚浮華而薄儒術以先王之禮為糟粕而不行以純固之士為鄙樸而不用於是風俗日壊入於偷薄叛君不以為恥犯上不以為非惟利是從不顧名節至於有唐之衰麾下之士有屠逐元帥者朝廷不能討因而撫之拔於行伍授以旄鉞其始也取偷安一時而已及其乆也則衆庶習於聞見以為事禮當然不為非禮不為無義是以在上者惴惴焉畏其下在下者暌暌焉伺其上平居則酒肉金帛甘言屈體以相媚恱得間則銛鋒利刃狼心詭計以相屠膾成者為賢敗者為愚不復論尊卑之序是非之禮陵夷至於五代天下蕩然莫知禮義為何物矣是以世祚不永逺者十餘年近者四五年敗亡相屬生民塗炭及大宋受命太祖太宗知天下之禍生於無禮也於是以神武聰明躬勤萬幾征伐刑賞斷於聖志然後人主之勢重而羣臣懾服矣於是翦削藩鎮齊以法度擇文吏為之佐以奪其殺生之柄擥其金榖之富選其麾下精銳之士聚諸京師以備宿衛制其腹心落其爪牙使不得陸梁然後天子諸侯之分明而悖亂之原塞矣於是節度使之權歸於州鎮員之權歸於縣又分天下為十餘路各置轉運使以詧州縣百吏之臧否復漢部刺史之職使朝廷之令必行於轉運使轉運使之令必行於州州之令必行於縣縣之令必行於吏民然後上下之叙正而紀綱立矣於是申明軍法使自押官以上各有階級以相臨統小有違犯罪皆殊死然後行伍之政肅而士用命矣此皆禮之大節也故能四征不庭莫不率服汛埽九州以渉禹之迹至於真宗重之以明徳繼二聖之志夙夜孜孜宣布善化銷鑠惡俗以至於今治平百年頑民殄絶衆心咸安此乃曠世難成之業陛下當戰戰慄慄守而勿失者也臣竊見陛下有中宗之嚴恭文王之小心而小大之政多謙讓不决委之臣下誠使所委之人常得忠賢則可矣萬一有姧邪在焉豈不危甚矣哉古人所謂委任而責成功者擇人而授之職業叢脞之務不身親之也至於爵禄廢置生殺予奪不繇已出不可也洪範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臣之有作威作福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威福之柄一失於人而習以為常則不可復救矣此明主之所慎也又頃以西鄙用兵權置經畧安撫使總一路之兵得以便宜從事及西事已平因而不廢其河東一路總二十二州軍向時節度使之權不能及矣唐始置沿邉八節度亦如是而已以其權任太重故後世有跋扈之臣洛誥曰毋若火始燄燄厥攸灼叙弗其絶言慎其微也又将相大臣典諸州者多以貴倨自持轉運使欲振舉職業徃徃故違戾而不肯從夫将相大臣在朝廷之時則轉運使名位固相逺矣及在外為知州則轉運使統諸州職也烏得以一身之貴庇一州之事轉運使不能問哉漢刺史以六百石吏督詧二千石豈以名位之貴賤哉又自景祐以来國家怠於久安樂因循而矜省事執事之臣頗行姑息之政於是胥史讙譁而斥逐御史中丞輦官悖慢而廢退宰相衛士凶逆而獄不窮姧澤加於舊軍人罵三司使而法官以為非犯階級疑於用法朝廷雖特誅其人而已停之卒復收養之其餘有一失流言於道路而為之變令推恩者多矣凡此數者殆非所以習民於上下之分也夫朝廷者四方之表儀也朝廷之政如是則四方必有甚者矣於是元帥畏偏禆偏禆畏将校将校畏士卒姦邪怯懦之臣至有簡省教閲使之驕惰保庇羸老使之繁冗屈撓正法使之縱恣詆訾粟帛使之憤惋甘言謟笑靡所不至於是士卒翕然譽之而歸怨於上矣彼既為之則此效之下既言之則上從之前既行之則後襲之茍彼為而此不效下言而上不從前行而後不襲則怨怒聚於其身而禍亂生矣長此不已日滋月益民之耳目習而安之此有以異唐之季世乎後魏孝明帝時征西将軍張彛子仲瑀上封事欲抑損武人不預清品羽林虎賁千餘人焚彛第殺彛父子官為收捕凶强者八人斬之其餘大赦以安之懐𦍤鎮人髙歡時奉使至洛陽見之歸而散家財以結客曰朝政如此事可知矣於是始有飛揚之志繇是觀之紀綱不立則姧雄生心矣夫祖宗苦身焦思以變衰唐之俗而陛下髙拱熟視以成後魏之風此臣之所為陛下痛惜也臣愚以謂陛下當奮剛健之志宣神明之徳凡羣臣奏事皆詧其邪正辨其臧否熟問深思求合於道然後賞罰黜陟斷而行之則天下孰不曠然恱喜詩曰君子如怒亂庻遄沮君子如祉亂庻遄已盖言無所臧否之為患大也經畧安撫使有征討之事則置之無事則當廢之倘未能廢則軍事廹急不暇奏知者使專之可也其餘民事皆委之州縣一斷於法或法重情輕情重法輕可殺可徒可宥可赦並聴本州申奏决之朝廷何必出於經畧安撫使哉轉運使規畫號令行下諸州而諸州違戾不從者朝廷當辨其曲直若事正寔可施行而州将恃貴勢故違之者當罪州将勿罪轉運使将較士卒之於州縣及所統之官或公卿大臣有悖慢無禮者明著階級之法使斷者不疑将帥之官有廢法違道以取恱於下歸怨於上者當随其輕重誅竄廢黜公正無私御衆嚴整者當量其才能擢用褒賞如是則上之人難動而下用命矣上之人難動而下用命此所以尊朝廷也上下已明綱紀已定然後修儒術隆教化進敦篤退浮華使禮義興行風俗純美則國家保萬世無疆之休猶倚南山而坐平原也臣光昧死再拜上疏
  上體要疏司馬光
  臣准御史臺牒伏奉四月二十日詔勅傳曰近臣盡規以其榮耻休戚與上同也今在此位者視朕過失與朝廷政事之闕黙而不言乃或私議切歎若以其責為不在已夫豈皆習見成俗以為當然其亦有含章懐寳待唱而發者也今百度隳弛風俗偸惰薄惡烖異譴告不一此誠忠賢助朕憂惕以剏制改法救𡚁除患之時宜令侍從官自今視朕過失與朝廷政事之闕無有巨細各具章奏極言無隠噫言善而不用朕有厥咎道之而弗言爾為不恭朕将用此考察在位所以事君之寔明黜陟焉臣本以駑下之材自仁宗皇帝時蒙擢在侍從服事三朝恩隆徳厚隕首喪元不足為報雖訪問所不及猶披肝瀝胆以效其區區之忠况聖意采納之勤督責之嚴諄諄如此臣敢營私避怨匿情愛已不為陛下别白當今之切務庶幾少補萬分之一邪臣聞為政有體治事有要自古聖帝明王垂拱無為而天下大治者凡用此道也何謂為政有體君為元首臣為股肱上下相維内外相制若網之有綱絲之有紀故詩云勉勉我王綱紀四方又云愷悌君子四方之綱古之王者設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綱紀其内設方伯州牧卒正連帥屬長以綱紀其外尊卑有序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率從此為政之體也何謂治事有要夫人智有分而力有涯以一人之智力兼天下之衆務欲物物而知之日亦不給矣是故尊者治衆卑者治寡治衆者事不得不約治寡者事不得不詳約則舉其大詳則盡其細此自然之勢也益稷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言君明則能擇臣臣良則能治事也又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庶事隳哉言君親細務則臣不盡力而事廢壊也立政曰文王罔攸兼於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於兹言文王擇有司而任之其餘皆不足知也康誥曰庸庸祗祗威威顯民言文王用其可用祗其可祗刑其可刑專明此道以示民也是故王者之職在於量材任人賞功罰辠而已茍能謹擇公卿牧伯而屬任之則其餘不待擇而精矣謹詧公卿牧伯之賢愚善惡而進退誅賞之則其餘不待進退誅賞而治矣然則王者所擇之人不為多所詧之事不為煩此治事之要也臣竊見陛下日出視朝繼以經席将及日中乃還宫禁入宫之後竊䎹亦不自閑省閲天下奏事羣臣章疏逮至昏夜又御燈火研味經史愽羣書雖中宗髙宗之不敢荒寧文王日昃不暇食臣以為不能及也然自踐祚以来孜孜求治於今三年而功業未著者殆未得其體要故也祖宗創業垂統為後世法内則設中書樞宻院御史臺三司審官審刑等在京諸司外則設轉運使知州知縣等衆官以相統御上下有叙此所謂綱紀者也今陛下好使大臣奪小臣之事小臣侵大臣之職是以大臣觧體不肯竭忠小臣諉上不肯盡力此百官所以弛廢而萬事所以隳頽者也而陛下方用為致治之本此臣之所大惑也臣微賤不得盡知朝廷之事且以耳目所接近日數事臣所知者言之其餘陛下可以類求也昔漢文帝問陳平天下一嵗决獄及錢糓出入幾何平曰陛下即問决獄責廷尉問錢榖責治粟内史必也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此乃宰相事也若平者可謂能知治體矣今之兩府皆古宰相之任也中書主文樞宻主武若乃百官之長非其人刑賞大政失其宜此兩府之責也至於錢糓之不充條例之不當此三司之事也陛下茍能精選曉知錢糓憂公忘私之人以為三司使副判官諸路轉運使各使乆其任以盡其能有功則進無功則退名不能亂實偽不能掩真安民勿擾使之自富處之有道名之有節何患財利之不豐哉今乃使兩府大臣悉取三司條例别置一局聚文士數人與之謀議改更制置三司皆不與䎹臣恐所改更者未必勝於其舊而徒紛亂祖宗成法考古則不合適今則非宜吏縁為姦農商失業數年之後府庫耗竭於上百姓愁困於下衆心離駭将不復振矣且兩府於天下之事無所不總若百官之職皆使兩府治之則在上者不勝其勞而在下者為無所用矣又監牧使主養馬四園苑主課利今乃使監牧使不屬羣牧司四園苑不屬三司提舉司則在下者各得專權自恣而在上者為無所用矣陛下方欲納天下於大治而使百官在上者不委其下在下者不禀其上能為治乎若此之類者竊恐未得其體也凡天下之事在一縣者當委知縣在一州者當委知州在一路者當委之轉運使在邉鄙者當委之将帥然後事乃可集何則久在其位識其人情知其物宜賞罰之權足以休戚所部之人使之信服故也今朝廷每有一事不委之将帥監司守宰使之自為方畧責以成効而施其刑賞嘗好别遣使者銜命奔走旁午於道所至徒有煩擾之𡚁而於事未必有益不若勿遣之為愈也夫事之利害吏之能否皆非使者所能素知不免臨時詢采於人所詢者或遇公明忠信之人猶僅能得其一二或遇私闇姦險之人是非為之倒置矣此二者交集於前而使者不能猝辨也是以徃徃害事而少能為益非将帥監司守宰皆賢而使者皆愚也累嵗之講求與一朝之議論積乆之采詧與目前之毁譽精粗詳畧其勢不同故也其有居官累嵗而不知利害臨人積乆而不知能否或雖知利害而不能變更雖知能否而不能黜陟此乃愚昧私曲之人朝廷當詧而去之更擇賢者以代其位不當數遣使者擾亂其間使不得行其職業也又庸人之情茍策非已出則媢嫉沮壊惟恐其成官吏若是者十嘗五六借使使者所規畫曲盡其宜在彼之日其當職之人已怏怏不恱不肯同心以助其謀恊力以成其事曰朝廷自遣專使治之我何敢與知及返命之日彼必敗之於後曰使者既謀而授我我今竭力而成之功悉歸於首謀之人我何有哉此所以不若毋遣使者而屬任當職之人為愈也夫使者所以通逺邇之情固不可無然今之轉運使即古使者之任茍得人而委之賢於蹔遣使者逺矣若監司自為姦慝貪縱或有所隠蔽欺罔或為部内之人所訟或所謀畫之事未得其宜朝廷欲察其罪惡審其虚實判其曲直决其是非然後别遣使者按之若察得其實監司有罪則當廢豈有但已者也今每有一事朝廷輒自京師遣使者治之是在外之官皆無所用也使者既代之治事而當職之人亦無所興無所廢只是使拱手旁觀偷安竊禄者矣若此之類臣竊恐以未得其體也今朝廷之士左右之臣皆曰陛下聰明剛斷威福在已太平之功可指日而致臣愚竊獨以為未也臣聞古之聖帝明王聞人之言則能識其是非故謂之聰觀人之行則能察其邪正故謂之明是非既辨邪正既分姦不能惑佞不能移故謂之剛取是而捨非誅邪而用正確然無所疑故謂之斷誅一不善而天下不善者皆愳故謂之威賞一有功而天下有功者皆喜故謂之福今陛下聰明剛斷則誠體之矣欲收威福之柄則誠有其志矣然於所以為之之道尚或有所未盡故臣以為太平之功未可期也夫帝王之道當務其逺者大者而畧其近者小者國之大事當與公卿議之而不當使小臣叅之四方之事當委牧伯察之而不當使左右覘之儻公卿牧伯尚不能擇賢者而任之小臣左右獨能得賢者而使之乎若茍為不賢則險詖私謁無不為已今陛下好於禁中出手詔指揮外事非公卿所薦舉牧伯所糾劾或非次遷官或無故廢罷外人疑駭不知所從此豈非朝廷之士左右之臣所謂聰明剛斷威福在已者耶陛下聞其言而信之臣竊以為過矣夫公卿所薦舉牧伯所糾劾或謂之賢者而不賢謂之有辠而無辠皆有迹可見責有所歸故不敢大為欺罔若姧臣宻白陛下令陛下自為聖意以行之則威福集於私門而怨謗歸於陛下矣安得謂之威福在陛下耶且陛下曏時中詔所指揮者率非大事至於兩禁美官邉藩将帥省府職任諸路監司此皆衆人之所希求治亂之所繫屬當除授之際竊恐未必一一出聖kao志也若乃奸邪貪猥之人陛下所明知而黜去者或更改官而升資或不久復進用然則威福之柄果不在陛下而陛下偶未思也以此觀之而譽陛下聰明剛斷威福在已太平可立致者非愚則䛕不可不察也陛下必欲威福在已曷若謹擇公卿大臣明正忠信者留之愚昧阿私者去之在位者既皆得其人矣然後凡舉一事則與之公議於朝使各言其志陛下清心平慮擇其是者而行之非者不能復奪也凡除一官亦與之公議於朝使各舉所知陛下清心平慮擇其賢者而用之不肖者不能復争也如此則謀者舉者雖在公卿大臣而行之用之皆在陛下安得謂之威福不在已耶陛下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臣竊恐似未得其要也夫三人羣居無所統一不散則亂是故立君以司牧之羣臣百姓勢均力敵不能相治故從人君决之人君者固所以决是非行賞罰也若使人君茍不能决從誰决之乎夫人心不同如其面焉國家凡舉一事朝埜之人必或以為是或以為非凡用一人必或以為賢或以為不肖此固人情之常自古而然不足怪也要在人主審其是非而取舍之取是而舍非則安榮取非而舍是則危辱此乃安危榮辱之所以分也是以聖王重之故愽謀羣臣下及庶人然而終决之者要在人君也古人有言曰謀之在多斷之在獨謀之多故可以觀利害之極致斷之獨故可以定天下之是非若知謀而不知斷則羣下人人各欲逞其私志斯衰亂之政也詩云謀夫孔多是用不集發言盈庭誰敢執其咎如匪行邁謀是用不得於道哀哉為猷匪先民是程匪大猷是經維邇言是聴維邇言是争如彼築室於道謀是用不潰於成此言周室之衰臣不知先王之大道務争近小之事人君不能定其可否而事終無成也漢世國家有大典禮大政令大刑獄大征伐必下公卿大夫愽士議郎議其議者固不能一心有參差不齊者矣於是天子稱制决之曰丞相議是或曰廷尉當是而羣下厭然無有不服者矣今陛下聴羣臣各盡其情以議事此誠善矣然終不肯以聖志裁决遂使羣臣有尚勝者以巧文相攻辨口相擠至於再至於三互相反覆無有限極臣愚深恐虧朝廷之政體損陛下之明徳流䎹四方取輕夷狄非嘉事也夫天下之事有難决者以先王之道揆之若權衡之於輕重規矩之於方圓錙銖毫忽不可欺矣是以人君務明先王之道而不習律令知根本既植則枝葉必茂故也近者登州婦人阿云謀殺其夫夫傷垂死情無可愍在理甚明已傷不首於法無疑中材之吏皆能立斷事已經審刑院大理寺刑部斷為死罪而前知登州許遵文過飾非妄為巧說朝廷命兩制定奪者再命兩府定奪者再勑出而復收者一收而復出者一争論縦横至今未定夫以田舎一婦有辠在於四海之廣萬機之衆其事之細何啻千毫之末朝廷欲斷其獄委一法吏足矣今乃紛紜至此設更有可疑之事大於此者将何以决之夫執條據例者有司之職也原情制義者君相之事也分争辨訟非禮不决禮之所去刑之所取也阿云之事陛下試以禮觀之豈難决之獄哉彼謀殺為一事為二事謀為所因不為所因此苛察繳繞之論乃文法俗吏之所事豈明君賢相所當留意耶今議論嵗餘而後成法終於棄百代之常典悖三綱之大義使良善無告奸凶得志豈非狗其枝葉而忘其本根之所致耶若此之類臣切恐似未得其要也此皆衆人之所私議竊歎而莫敢明言者臣以獨受恩深重不顧斧鉞為陛下言之惟聖明裁詧臣光昧死再拜以聞
  乞罷保甲疏司馬光
  兵出民間雖云古法然古者八百家纔出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三人閒民甚多三時務農一時講武不妨稼穡自兩司馬以上皆選賢士大夫為之無侵漁之患故卒乗輯睦動則有功今籍鄉村人民三丁取一以為保甲授以弓弩教之戰陳是農民半為兵也三四年来又令河北河東陕西置都教塲無問四時每五日一教特置此使者比監司專切提舉州縣不得干預每一丁教閲一丁供送雖云五日而保正長以泥堋除草為名聚之教塲得賂則縱不則畱之是三路耕耘收穫稼穡之業㡬盡廢也自唐開元以来民兵法壊戍守戰攻盡募長征兵士民間何嘗習兵夫兵者凶噐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國家承平百餘年四夷順服戴白之老不識兵革一旦畎畆之人忽皆戎服執兵奔驅滿野耆舊歎息以為不祥事既草創調發無法比户騷然不遺一家又廵檢指使按行鄉村徃来如織保正保長依倚弄權坐索供給多責賂遺罄家所有侵肌削骨無以供億愁苦困弊靡所投訴流移四方襁負盈路又朝廷時遣使者徧行按閲所至犒設賞賚糜費金帛以巨萬計此皆鞭撻平民銖兩丈尺而歛之一旦用之如糞土而鄉村之民但勞苦役不感恩澤於農民之勞既如彼國家之費又如此終何所用哉若使之捕盗賊衛鄉里則何必如此之多若使之戍邊境事征伐則彼逺方之民以騎射為業以攻戰為俗自㓜及長更無他務中國之民生長太平服田力穡雖復授以兵械教之擊刺在教塲之中坐作進退有似嚴整必若使之與戎狄相遇填然鼔之鳴鏑始加其奔北潰敗可以前料决無疑也是猶驅羣羊而戰豺狼也當是時豈不誤國事乎又悉罷三路廵檢下兵士及諸縣弓手皆以保甲令主簿兼縣尉但主草市以裏其鄉村盗賊悉委廵檢兼掌廵按保甲教閲朝夕奔走猶恐不辦何暇逐捕盗賊哉及保甲中徃徃有自為盗者亦有乗保馬行刼者然則設保甲保馬本欲除盗又更資盗也自教閲保甲以来河東陕西京西盗賊已多至敢白晝公行入縣鎮殺官吏官軍追討經歴嵗月終不能制况三路未經大饑而盗賊已昌熾如此萬一遇數千里之蝗旱而失業饑寒武藝成就之人所在蜂起以應之其為國家之患可勝言哉此非小事不可以忽夫奪其衣食使無以為生是驅民為盗也使比屋習戰勸以官賞是教民為盗又撤去捕盗之人是縱民為盗也謀國如此果為利乎害乎且嚮者干進之士說先帝以征伐四夷開邉拓土之䇿故立保甲户馬保馬等法近者登極赦書有云應縁邊州軍仰逐處長吏并廵檢使臣鈐轄兵士及邉上人户不得侵擾外界務要静守疆塲勿令搔擾此盖聖意欲恵綏殊方休息中國華夷之人孰不歸戴然則保甲戸馬復何所用哉今雖罷户馬寛保馬而保甲猶存者盖未有以利害之詳奏聞者也臣愚以為宜悉罷保甲使歸農召提舉官還朝量逐縣户口每五十户置弓手一人略依沿邉弓箭手法許䕃本户田二頃悉免其税役除出賊地分嚴加科罰及令出賞錢外其賊發地分更不立二限科校但令捕賊給賞若獲賊數多及能獲强惡賊人者各随功大小遷補職級或補班行務在優假弓手使人勸募然後募本縣鄉村户有勇力武藝者投充計即保甲中有勇力武藝者必多願應募若一人闕額有二人以上争投者即委本縣令尉選武藝髙强者充武藝衰退者許他人指名與之比較若武藝勝於舊者即令充替其被替者更不得䕃田如此則不必教閲武藝自然精熟一縣之中其壯勇者既為弓手其羸弱者雖使為盗亦不能為患仍委本州及提㸃刑獄常按察令佐有取舍不公者嚴行典憲若召募不足即且於鄉村户上依舊法權差𠉀有投名者即令充替其餘廵檢兵士縣尉弓手耆長壮丁逐捕盗賊並乞依祖宗舊法
  論北邊事宜疏司馬光
  臣聞明主謀事於始而應患於微是以用力不勞而收功甚大竊見國家所以禦戎狄之道似未盡其宜當其安靖附順之時則好與之計校未節爭競細故及其桀傲暴横之後則又從而姑息不能誅討是使戎狄益有輕中國之心皆厭於柔服而樂為背叛近者西戎之過生於髙宜北狄之隙起於趙滋而朝廷至今終未有省寤猶以二人所為為是而以循理守分者為非是以邊鄙武臣皆銳意生事或以開展荒棄之地十數里為功勞或以殺畧老弱之虜三五人為勇敢朝廷輒稱其才能亟加擢用既而敵心忿恨遂来報復屠剪熟户抄刼邉民所亡失者動以千計而朝廷但知驚駭増兵聚糧其致㓂之人既不追究而守邉之臣亦無切責如此而望戎狄賓伏疆埸無虞是猶添薪扇火而求湯之不沸也臣愚切惟真宗皇帝親與契丹約為弟兄仁宗皇帝赦趙元昊背叛之罪冊為國主嵗捐百萬之財分遺二蕃豈樂此而為之哉誠以屈巳之愧小愛民之仁大也今陛下嗣已成之業守既安之基而執事之臣數以争桑之小忿不思灌𤓰之大計使邉鄙之患紛紛不息臣竊為陛下惜之近者聞契丹之民有於介河捕魚及於白溝之南剪伐栁栽者此乃邉鄙小事何足介意而朝廷以前知雄州李中祐不能禁禦為不才别選州将以代之臣恐新将之至必以中祐為戒而以趙滋為法妄殺生民則戰鬬之端徃来無窮矣况今民力凋𡚁倉庫虚竭将帥乏人士卒不練夏國既有忿怨屢来侵㓂禍胎已成若又加以契丹失歡臣恐國力未易支也伏望陛下嚴戒北邉将吏若契丹不循常例小小相侵如魚船栁栽之類止可以文諜整㑹道理曉諭使其官司自行禁約不可輕以矢刃相加若再三曉諭不聴則聞於朝廷雖專遣使臣至其王庭與之辨論曲直亦無傷也若又不聴則莫若愽求賢才増修徳政俟公私富足士馬精强然後奉辭以討之可以驅穹廬於漠北復漢唐之土宇與其争漁栁之勝負不亦逺哉
  論青苗錢疏司馬光
  彼言青苗錢不便者大率但知所遣使者或年少位卑依埶作威陵轢州縣搔擾百姓止論今日之害耳臣所憂乃在十年之後非今日也夫民之所以有貧富者由其材性愚智不同冨者智識差長憂深思逺寧勞筋骨惡衣菲食終不肯取償於人故其家常有贏餘而不至狼狽也貧者啙窳偷生不為逺慮一醉日富無復贏餘急則取債於人積不能償至於鬻妻賣子凍餒填溝𡋹而不知自悔也是以富者常借貸貧民以自饒而貧者常假貸富民以自存雖苦樂不均然猶彼此相資以保其生今縣官乃自出息錢以春秋貸民民之富者皆不願取貧者乃欲得之提舉官欲以多散為功故不問民之貧富各随户等抑配與之富者與債仍多貧者與債差少多者至五十緡少者不减千錢州縣官吏恐以逋欠為負必令貧富相兼共為保甲仍以富者為之魁首貧者得錢随手皆盡将来二麥小有不登二稅且不能輸况於息錢因不能償吏督之急則散而之四方富者不去則獨償數家所負力竭不逮則官必為倚閣春債未了秋債復来歴年浸深債負益重或值凶年則流轉死亡幸而豐稔則州縣之吏并催積年所負之債是使百姓無有豐凶長無蘇息之期也貧者既盡富者亦貧臣恐十年之外富者無幾何矣富者既盡若不幸國家有邉隅之警興師動衆凡粟帛軍須之費将誰從取之臣不知今者天下所散青苗錢凡幾千萬緡若民力既竭加以水旱之災州縣之吏果有仁心愛民者安得不為之請於朝廷乞因郊赦而除之朝廷自祖宗以来以仁政養民豈可視其流亡轉死而必責其所負其埶不得不從請者之言也然則官錢幾千萬緡已放散而不反矣官錢既放散而百姓又困竭但使閭胥里長于收督之際有乞取之資此可以謂之善計乎且常平倉者乃三代聖人之遺法非獨李恢耿夀昌能為之也糓賤不傷農糓貴不傷民民賴其食而官收其利法之善者無過於此比来所以隳廢者由官吏不得其人非法之失也今聞條例司盡以常平倉錢為青苗錢又以其糓換轉運司錢是欲盡壊常平專行青苗也國家每遇凶荒供軍倉自不能足用固無羡餘以濟飢民所賴者只有常平倉錢糓耳今一旦盡作青苗錢散之向去若有豐年将以何錢平糴若有凶年将以何錢賙贍乎臣切聞先帝出内藏庫錢一百萬緡助天下常平倉作糴本前日天下常平倉錢糓共約一十餘萬貫石今無故盡散之他日若思常平之法復欲收聚何時得及此數乎臣以謂散青苗錢之禍猶小而壊常平倉之害尤大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一百二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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