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谷集/卷二十一
行狀六首
[编辑]貞敬夫人鄭氏行狀
[编辑]夫人姓鄭氏,系出草溪,高麗知中樞發,卽其鼻祖也。高祖諱煕年,察訪、贈左承旨。曾祖諱旋,贈大司憲。祖諱惟誠,成均進士,贈領議政。考諱曄,事宣、仁兩祖,官至崇政左參贊,贈諡文肅公。德行經術,冠冕一世,學者稱爲守夢先生。妣韓山李氏,高麗牧隱先生穡之後,吏曹判書諱山甫之女。判書號鳴谷,亦宣祖朝名臣。內外門第,世所稱甲乙者也。
夫人生于萬曆庚寅八月二十二日。自幼聰明婉嫕,又襲訓家庭,動遵禮則,文肅公鍾愛最於諸女。九歲,隨文肅公在錦城治所,一夕廨宇火,諸姊妹爭持匳具奔避,獨夫人失其所在。文肅公驚索之,立祠宇門外,問其故,曰:「恐火延及,爲奉出神主計也。」文肅公益奇愛之。
十七,歸于鷗浦羅公。羅公諱萬甲,安定人,侍講院輔德諱級之子,麗朝侍中天瑞之後也。有忠孝氣節,歷臺省,仕止刑曹參議,秩嘉善。爲世所擯,用不究才,士論惜之。始文肅公爲夫人擇對,出遇羅公隨群兒嬉戲,豪逸不羈,一見知其遠器,決意成親,世服其鑑識云。夫人旣入門,甚得婦道,內外宗黨,下逮僕御,莫不呿口相慶。時參議公王母夫人李氏尙在堂,李夫人素稱女士,於人少許可,及見夫人,亟稱之曰「吾生世八十年,閱人多矣,未嘗見如此賢婦」云。夫人事李夫人及皇姑金夫人,至誠奉養,久而不怠,多有人所難及者。
癸丑,參議公魁司馬,自後見光海政亂,不復就公車,屛居田舍十餘年。公素倜儻好施與,家事益旁落,或不免屢空,而夫人處之怡然。至於奉祭祀、接賓客,調畫經紀,撥貧若富,能使參議公忘內顧之憂。己未,國內大饑,夫人潛令女僕持笥衣向市,參議公見之,故試其意曰:「窮餓至此,吾寧應擧覓官以圖富貴可乎?」夫人正色曰:「大丈夫當此無道之世,名節不可不立。雖溝壑在前,屈身抑志,安可爲也?」參議公乃笑而加敬。
夫人篤於事姑,得人饋餉,雖一味之甘,不進不嘗。有姊兄比屋而居,愍夫人恒飢,時金夫人不在,具饍以遺之,夫人辭曰:「安有姑飢而婦飽者乎?」遂不食而還之,姊兄慙謝。
癸亥,仁祖改玉,參議公釋褐登朝,多處臺閣,或有抵法者干以私,必峻辭却之。及其歷佐州縣,月俸之外,不以一縷浼其治,州縣之人,至今稱誦不衰。參議公唯一姊蚤孀,有心疾難事,同爨三十年,終不失其歡心。女僕輩或有間言,必發其人而罪之,姊亦感悟,閨梱之內雍雍如也。參議公家世睦婣,中表之孤露無依者,皆收而育之,夫人能順適其意,不示貧窶色。一其膳服,時其嫁娶,恩愛無間已出,族黨亦皆父母之。
金夫人年老喪明,朝夕之供,須夫人手具乃嘗,每當進食,夫人必在側先意奉引,隨器而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如是者十數年如一日,未嘗以子女、婢御代之也。丙子,虜警,參議公扈駕南漢,夫人奉金夫人,避兵于湖右之瑞山。丁丑二月,金夫人不幸。先是夫人爲姑氏月制甚備,逮遇難蒼黃,家貲一無所持,而惟衣衾諸具,擧以自隨,及喪,賴以爲用。雖搶攘流離之中,而附身之物,靡有遺憾,人皆服其誠孝云。
時時事一變,善類盡逐,參議公亦中讒扞于文罔,當事者骫三尺,遠徙嶺南之寧海,夫人隨之配所。參議公銜荼茹毒,危困百端,常悒悒不樂,夫人輒寬譬之曰:「橫逆之來,聖賢所不免,豈以外至者介于中耶?」參議公爲之改容。亡何參議公蒙宥,寓居安東,又移榮川。壬午冬,參議公病卒于旅舍,夫人挈諸孤隨喪北歸,葬于廣州先兆。
夫人自初終哭踊,哀毀之節,有踰常禮,朝夕饋奠,雖疾必與。制除,猶蔬食素服,煢煢然常抱至慟。諸孤泣諫,則曰:「吾之至今未亡,只爲若等在耳,豈有樂於人世耶?」以故眞元暗鑠,寖以成疾,又見壯子與冢孫繼歿,悲傷疾益谻,以壬辰六月十九日,考終于京第,春秋六十三。屬纊之夕,神氣不爽,諄諄口中語,惟感念參議公而已。卒之日,遠近宗族哭之以哀,閭里之人皆曰:「賢夫人亡矣。」齎咨涕洟,如喪親戚。以其年十二月,就參議公墓左而合祔焉。參議公屢參從勳,追贈至左議政,夫人從封貞敬夫人。
凡擧六子,男子子四人,女子子二人:男長星斗,海州牧使、次星漢、星遠、星緯;女長適及第李嘉相,丙子之亂,孝歿於江都,其妻亦過哀而歿、次適翊衛司司禦朴世柱。牧使娶禮曹判書金南重女,生三男二女:男明佐、良佐、碩佐;女適吏曹判書金壽恒、次適士人李師命。星漢娶學生李宗培女,持夫人喪,病毀而歿,無子,子碩佐。星遠娶牧使權順昌女,早夭,有一男一女:男弘佐;女適士人宋炳夏。星緯娶監司申翊亮女,亦早夭,有四女:長適士人鄭世沃;餘幼。李嘉相、朴世柱竝不育。明佐娶左參贊宋浚吉女,夫妻俱夭,無后。良佐娶郡守金天錫女,生二女。金壽恒六男一女:男昌集;昌協;昌翕;昌業;餘幼。李師命一男。宋炳夏一男一女。內外孫曾摠若干人。
夫人天資明淑,志行貞莊。飭躬以禮,理家以法,事君子以順、以正,內助之益爲多。金夫人老而傳夫人,小心敬愼,事不敢自專,財不敢自有,巨細告而後行。御家衆,嚴而有恩,待宗族、隣里,捄災卹窮,各得其宜。尤致慤於奉先,時享所須,必豫具而別貯之,俾不匱乏。遇祭日,前期齋沐靜處,下勑婢僕亦令致齋。毋敢以褻衣將事,以至鼎鼒籩鉶之屬,無不蠲潔整齊。
孝於父母,生事喪哀,盡其誠禮,諱日或不與祭,必焚香望哭。母兄司藝公奉家廟,遠居峽中,夫人在京,每見新物,輒走人以致之,未薦不先入口也。友愛同氣,出於至誠,推以及於諸姪而愛同之。夫人雖不習文字,見識絶高,至論事理、辨是非,居然有士君子之風。
參議公自南漢初出,以書起居母夫人,夫人語諸子曰:「今見汝父書,私喜則極矣。然汝父素負重名,今不能樹大節,獨不有愧於平生耶?」常以淸陰金先生爲第一完人。參議公卒後,墓碑無銘,及金先生自虜中還,夫人謂牧使公曰:「今世與汝父知而許其志者,莫如金先生。有德、有文,可爲不朽託者,亦莫如金先生,汝其急往乞銘。」牧使公卽以夫人命,泣請於金先生,得其文以歸,其明於大義,有如此者。
夫人於諸子雖甚愛,而敎之必以義方,寡居以來,益加訓飭,見有過失,訶責不少假借。牧使公由上庠筮仕宰邑,夫人與享專城之養,每勉以公淸勤儉毋墜先業。牧使公之所在著名,亦繇其敎戒有素云。夫人懿德悊範,蓋不可勝書,而謹最其大者如右,以備立言君子之財擇焉。
德山縣監金公行狀
[编辑]公諱壽民、字堯叟、自號沙浦。我金遠有代序。始祖諱宣平,在羅季,爲古昌城主。以兵佐麗祖,破走甄萱,策勳爲三重大匡太師,位居權幸、張吉之上。世祀古昌郡社,古昌後改安東,子孫遂爲安東人。迄今七百餘年,圭組相承,爲世名族。高祖諱生海,信川郡守,贈左贊成。曾祖諱克孝,敦寧府都正,贈領議政。祖諱尙容,事宣、仁兩朝,官至右議政。丁丑之難,殉義于江都,旌其門曰「忠臣之門」,贈諡文忠公,建祠江都,以祀之。考諱光炫,文忠公之次子。再中文科,卒官吏曹參判,立朝三十年,以正直忠厚名。妣貞夫人沈氏,靑松大姓,進士慄之女,國舅府院君鋼,其曾祖也。擧丈夫子三人,公其仲也。
公以天啓癸亥二月生。生而嶷然,稍長,魁偉有器度,文忠公奇愛之,常期以遠到。參判公坐直諫竄北,以公隨行,公時年十二,服勤周旋如成人,見者異之。十六,委禽尹公衡覺之門,尹公方寓湖南。南中多長老、賢士,見公俊茂夙成,亦皆以遠大期之。丁亥,參判公在順天府衙,背疽甚谻,公不解帶而侍疾,藥必先嘗,起居必躬,自扶持數月如一日也。逮創鉅,水漿不入口,毀幾不全。制除,不忍去墓下,奉大夫人,仍留洪州之丙舍。
壬辰,中司馬。丙申,授繕工參奉,不就。戊戌,除四山監役,監役職京山禁伐。前是巨璫家恣犯無忌,官不敢何問,公一切束之以法,大爲其所銜,欲一巧中而未得當也。亡何,公遽坐弛禁下理,竟罷去,蓋諸璫祟之也。壬寅,敍拜義禁府都事。故事金吾郞最嚴先後進之法,至是寖以墜壞,公獨斤斤謹守,不枉徇其私。以此重忤同僚意,官長亦不悅於公,遂差公北路之役,實非其次也。公往返關嶺數千餘里,不少見幾微,同僚之始忤者,終亦愧服。甲辰,序陞司贍寺主簿,轉尙衣院主簿。丙午,以公格遞,俄除軍資監主簿,遷司僕寺主簿。
丁未,出爲德山縣監。始公屈意奉檄,只爲得一邑以便養,而適銓路有親嫌,久不諧也,至是奉大夫人之縣,凡所以順適其意者靡不至。公有孀姊居縣境,境下又多大夫人外黨。迎姊衙中,廩食與共,晨夕膝下以爲樂。諸族無戚疏,畢集而宴之,稱觴上壽,歲以爲恒。古所謂養志之孝,公實庶幾云。己酉,大夫人寢疾,公竭誠湯劑,煼煎遑遑。家人預有憂,盡收金刃藏之,公潛置大劍席間,至其疾不可爲,則乃自斮其指以灌血於口中,大夫人忽醒而能言,又能鬻飮矣。公所斮指至骨折,血出不止,子弟請傅藥止之,公厲聲曰:「用此而延親命,一點可惜,敢云止耶?」蓋大夫人絶而復甦者,亦有日矣。
及喪而公之手瘡已甚,一指之大,幾如臂,然猶號踊盡哀,饋奠必親,不知疾痛之在身也。病旣阽危,家人爲就醫,舁至京城,公每以違離喪次爲痛,自處以一罪人,對人悲泣,涕涔淫被面。久而瘡益甚,以至掌腕盡膿,筋脈亦傷,醫人皆危之。或謂公曰:「大夫人壽近九帙,人事盡矣。天命不可復延,君何自割若是?」公泣曰:「親命苟延晷刻,是吾至願,他何暇言。」聞者亦爲之泣。以病不能遄歸也,奉几筵入洛,雖綴綴佹死,而猶衰絰與祭,哀哭動隣里。凡四閱歲而瘡始完,然病指遂屈不伸。
公素苦消中,至是日加柴削,齒脫脚痿,形神大換,諸證乘而遂劇。臨終,謂弟茂朱公曰:「同氣落落參、商,一姊在城中,亦病不得與訣矣。」因泣隨言下,弟不忍仰視,忍淚而出,卽促之入曰:「日寒得無傷乎?」謂諸子曰:「先君之喪在遐鄕,棺斂未免於薄。吾死,棺勿用美木,斂勿用侈服,以志吾痛。」至壬子正月十四日,竟不起,得年五十。將歸窆參判公兆內,以其地陜,且有山家忌,越三月,權厝于楊州陶穴里未向之原,卽文忠公塋下也。
公有三男三女:男長盛達、次盛迪,進士、次盛道;女長適張始顯、次適呂必寬、次未行。盛達娶正字李弘相女,生二男:時澤;時潤。二女:幼。盛迪娶牧使盧協女,生一女。張始顯三男,呂必寬一女,皆幼。
公於孝蓋得之天植,事父母有順無違。在側務盡愉惋,或作嬰兒戲以娛之。推以及昆弟,友愛篤至。伯氏任南邑歿於官,卽馳赴,以其喪歸,送終之事,皆身任之,無少憾。兄子盛遇蚤死,愍其孤寡無依,同居撫視如己出,敎育其兩兒而婚娶之。諸姪輩亦仰如父母,遇疾病急難,必曰「仲父、仲父」。睦姻於宗族,有窮而無歸者,衣食而周捄之,亦孝友之推也。
平生不事交游,不喜聲色。不屑屑於生產,居鄕無一畝之拓,入京無數椽之庇,僦屋蕭然,處之晏如。至於事關祖先,必悉心力爲之。文忠公楓溪亭舍,歲久且壞,協謀重修,無廢舊觀,公實倡之也。參判公舊第、祠宇未建,歿之日,猶諄諄語以爲恨。居官務持大體,不規規瑣細。在德山,屬歲大侵,割俸蠲徭,所賑活甚多,民久而頌之。
公長身豐下,儼然好風儀。襟懷夷曠,不置町畦。待人無貴賤,一以誠信,事至應之以順,不妄喜慍。橫逆之來,能以理遣,絶無躁暴峭刻之行,以此得長者稱。子弟有過,只從容開誨,未嘗大何,曰:「無益徒傷恩爾。」或以過於柔善疑之,至當事是非、當否,確然不可撓,知公者咸謂緩急可仗。公少習博士家業,厄於公車,竟不售。工於篆籕,深得家法,一時堂顏、冢額,多出其手,孝宗大王嘗命書進各體,亦嘉其藝也。
嗚呼!以公寬厚之資純篤之行,固宜受天之祐,享有遐福,而位不過令長,壽纔及中身,福善之理,果安在哉?盛遇嘗刲股愈父疾,亦以孝歿,朝家旣旌其門矣。公之歿,里遂上其行義於有司,以聞於朝,特施旌閭之典。文忠公旣畢忠徇國,而公之叔姪以孝承家,又卓卓如此。棹楔之樹,輝映宅里,祖孫忠孝之傳,爲世所艶言,不獨爲門戶之光,則庶不恨其年位之嗇也。歐陽氏之言曰:「孝非一家之行,表于金石,示之後世而勸。」此誠立言君子所宜思其責者。如蒙一言之惠,揭之阡隧,俾逝者藉以不朽,則亦將有裨於世敎,奚止一家之幸也?
觀察使李公行狀
[编辑]公諱萬雄、字心甫。李爲全義大姓。有諱棹,佐麗祖開國,策勳爲太師,卽其始祖也。由太師以來七百餘年,冠冕舃赫,代有聞人。入我朝,孝靖公貞幹善養百歲母,世宗嘉其孝,增秩賜几杖,以褒之,封母爲貞大夫人,一世艶言之。其子漢城府尹士寬有七子,六人登八科,掌故傳爲稀闊事。其第三子諱禮長,兵曹參議,策佐翼功,贈兵曹判書、全城君、諡平簡。歷數世有諱濟臣,當宣廟朝,以文科進,官至咸鏡北道兵馬節度使,贈領議政。文章氣節,大鳴于世,世稱淸江先生,卽公高祖也。曾祖諱耆俊,承文院副正字,有才行早歿,贈左贊成。祖諱重基,新溪縣令,負公輔望,終於下位,後贈領議政。我王父文正公與之友善,終身稱惜之不衰。考諱行健,文科,同知中樞府事、贈吏曹判書,豪俊有家風。妣靑松沈氏,封貞夫人,靑城伯德符之後,贈義禁府都事大厚之女。
以萬曆庚申三月己丑生公。纔學語,便解文字。稍長,知敬親之道,言動安詳如成人,長老稱爲國器。八歲,隨同樞公避寇東峽,澤堂李公適在近,公與外兄往謁。庭畔朱櫻方熟,外兄欲摘而食之,公以長者未有命不從,澤堂大異之。又與諸昆弟往鄕隣,隣人各以二桃與之,公獨不食,問其故,對曰:「將以歸遺兩親。」又與二桃,又不食曰:「親未嘗,豈敢先食?」澤堂聞而益稱奇,比之懷橘兒云。
十一二,文藝日進,出遊黌舍,已彬彬有聲。丙子,虜警,同樞公扈駕南漢,公奉沈夫人奔嶺南,間關徒步幾千餘里,在途必正衣冠束帶以行,不以倉卒弛其檢制,見者難之。寇退還京,見時事大變,無復當世意,有詩曰:「男兒出處必須經,何用區區事小名。」杜門養靜,潛心墳典,與同志相勖。後雖迫於親命,勉赴公車,非其志也。己卯,登上庠,益爲儕流所推重,每賢關有大議,輒就正焉。己丑,除康陵參奉。孝宗元年庚寅,中增廣文科,隷承文院爲正字,旋移世子侍講院說書、兼春秋館記事官。
壬辰,拜司諫院正言。時朝家議行錢貨,且試大同法於湖西,左相金公堉實主其事,而諸大臣及任事之臣依違退託,不肯明言利病,事未就而群議紛然。公遂上疏請召三公及有司諸臣,使之各陳便否,參以聖意,從長速處,其言甚切直,諸大臣皆不安,上亦不悅。有尹善道者,居湖南貪縱淫悖,久不容於淸議。孝廟以舊學恩,遽擢承旨以召之,公將擧劾,善道逆知之,先上章自辨。因以侵斥公,公引避,極陳善道處心行事之無狀,嚴旨遞職。守禦使李公時昉辟爲從事。
八月,出爲平康縣監,治尙廉平,痛祛宿瘼,闔境大悅。公餘,屛騶御、理棕竹,與李公慶億、李公弘相同訪楓岳,嘯詠而歸,蕭然有出塵之趣。明年,以弘文館副修撰召還,吏民追思碑之。甲午春,上命禁中當直諸臣製進《春回禁苑詩》。公居首,拜貂帽之賜,蓋異數也。八月,丁外艱,執喪無違禮。丙申,服除,拜副修撰,陞校理。冬槐院肄習,故犯中考坐遞,旋還副修撰。
丁酉春,因天變,與館僚箚陳修省之道,上嘉納。又於講筵,陳畿民蠲役之宜及陵幸時供張遠輸之弊,上命勿煩畿邑,悉取辦於京司。時臺官閔維重、吳斗寅以事被譴,申濡以諫長忤旨竄逐,公皆極言之。且言:「北邊宮墻有加築之役,外人皆指爲馳馬之所,或云:『世子亦習騎射。』昔宋高宗敎射殿庭,當時猶且非之,若使外言萬有一近,豈不爲聖德之累乎?」上曰:「外言雖虛,興役實非其時。」遂命停其役。公又言:「駙馬留宿禁中,非所以嚴內外。言路杜絶之害,有甚於天災。」陳戒甚切至。
嘗講《詩ㆍ楚茨》,至「式禮莫愆」,啓曰:「祭祀之禮,盡其誠敬,故神之錫福如此。非獨祭祀爲然,人君事天之道,亦當如是。近來旱災孔慘,而聖上至誠感格,甘澍隨應,苟能推廣此心,無少間斷,則災異不患不弭,而治平之道,亦不外此矣。」上爲之傾聽。夏由副校理,入吏曹爲佐郞,兼漢學敎授。公素不樂榮進,而銓郞華要,又世所稱極選,益逡巡退避,力辭卽遞。乞養補永同縣監,其治如平康,闔境懷之,亦如平康民。
翌年三月,以校理內遷,俄轉司諫院獻納、吏曹佐郞、兼中學敎授,皆卽遞。六月,復入吏曹,自是常帶三字銜,又辭遞,往棲山寺讀《心經》。公久有休退之志,雖黽勉從仕,未嘗久於其職。秋爲典籍、副修撰、獻納。冬又拜副修撰,時有風雷之變,與同僚上箚陳立志、勤學、進賢、救民之說已。遷校理,與李公端相同在直,一日進對,上語及兩湖饑荒,仍命公與李公以御史廉察,翌朝,受御書分道而行。公得湖西,羸服出入列邑,密訪吏治得失,兼採民疾苦以聞,條列甚詳悉。上卽命減租、振廩以救之,湖民以蘇。由獻納,陞應敎、司諫。
己亥春,移副應敎。時東萊缺府使,廟議難其人。始公不在薦剡,上命改薦,公以副擬被擢,陛辭日賜對,勉諭甚至。至任未數月,聞孝廟禮陟,公北鄕號哭,朝夕臨哀動左右。時倭人至館有所求,虛喝以徼利,公嚴斥之。倭故欲生梗,跳出館門,來據釜山官廨,縱其徒橫拏閭里,經累日不還,公聞于朝,請移書責問於島主。且禁倭船之往來者,以絶其相應之路,朝廷以爲輕動而不許。
公又言:「狡倭每有一事,輒以恐喝爲必售之計,我國過於恇怯,曾莫之威制,使其日長侮我之心。彼旣違棄禁約,不得不以干戈從事,宜令列鎭整頓舟師,截其歸路。仍發陸軍襲擊,廝殺無遺,然後移書島中,則曲不在我,彼必自慴,雖使江戶聞之,亦不敢怒我矣。」仍募一幕裨將,治船下海。朝廷又不許,至請推考,只令開諭還入,公又力陳其不可,更申前請,朝廷竟執不許。會有泄其事者,倭人聞而心怵,託他事還館。朝廷以公不善處,請廷尉問,邊人無不嘅惜者。公就理置對甚晳,上卽命釋之。
庚子六月,拜延安府使。延之爲邑,介在江海之交,其地正對喬桐、江都,有控制之便。而分轄於海州之首陽山城,相去一百餘里,遠近形勢易置,緩急難以得力。公撫摩之暇,留意陰雨之備,遂上疏備陳變通創設之方,所言皆鑿鑿中窾,上可之,下廟堂議,竟格而不行。翌年二月,陞拜本道觀察使,以親老辭,不許。旣之任,値歲儉民飢,夙宵憂劬,貶食却酒,賑哺出於至誠,一道賴之。
七月,聞大夫人疾甚,陳情乞歸救,上卽許之。公得旨兼程馳還至,則親癠已勿藥矣。人以爲孝感,無何遘疾僅一晝夜,暴卒,卽閏月初一日也。從治命葬于楊根治西先兆內坐艮之原。公配徐氏,大丘望族,達城尉諱景霌之女,忠肅公諱渻之孫,宣祖大王之外孫女也。有二男四女:男長徵明,進士、次徵夏;女長適沈權、次適李世煕、鄭重震、韓世良。徵明一男一女。徵夏一女。沈權一女適趙泰壽,李世煕二男,鄭重震一男一女,竝幼。
公爲人頎而白晳,豐頰疏鬢秀眉目,粹美洞澈,裏外如一。和而不流,介而不激,淸明而愷悌,溫厚而貞固,天然君子人也。每日晨興冠帶謁家廟,退而正坐,讀四子、《心經》等書,竟晷繼夜以爲恒,伊吾之聲,無少間斷。雖公退之暇,猶不廢佔畢,其嗜學如此。
篤於孝友,在父母側,未嘗有疾言忤色。二姪早孤無依,敎育如己出,待堂從無間同氣,隨事警誨,不失其歡心。接人必以誠款,不設町畦,和氣藹然可襲人,無親疏皆愛而信之。平生無崖異之行衒飾之態,立心持己。明白坦夷,至當善惡、是非之辨,確乎其守,不以外至者爲撓。
立朝,所在盡職。久處經幄,常以格非爲任,遇事,必竭誠殫論,期以啓沃君心,間或觸犯忌諱而有不卹焉。孝廟亦察其誠,眷待不替,雖有拂忤而不之罪也。當其言駙馬事也,上入謂諸公主曰:「此雖汝曹所惡聞,予喜有此直臣。使廷臣盡如李某,則國其庶乎?」戚畹家相傳如此云。前後治邑,皆以仁民爲政。
至於聽斷詞訟,一以公明,痛抑請託,人不敢干以私。敦睦宗族,曲有恩意,在官,割月俸之羨,以捄其窮乏。有以急難告者,靡不飽其欲而去。或言官儲不宜私費,公曰:「獨享專城而使親戚頷顑,非吾所忍爲。因此得罪,吾無憾矣。」公之自延歸也,不悅者,或以此訾公。噫!公之所爲,視世之內自肥而薄於親故以釣名者,何如耶?
公雅性恬靜,其於世味紛華,泊然無所好,唯獨好山水。嘗夢一境甚有勝致,覺而記「鑿石爲臺、引溪爲沼」之語。後於楊根墓下,得淸江公舊址水石淸絶,髣髴夢中所見,遂以夢灘自號,作文以記之。結茅亭,取淸江公詩語,名以綠水,決意歸休有終焉之計。記余與公周旋於禁直,日夕亹亹語余,自詫有其勝而其心未嘗一日不在於歸也。以余之亦有歸志,許余以分山,約以同老於斯,蓋余松楸去綠水不崇朝而近故也。公旣未歸而先逝,余今尙在世,而亦未能歸,悲夫!
公與李公端相幼能、洪公葳君實交最密,文學行誼,亦相伯仲,一時論者皆謂其終大用于世也。顧乃後先淪喪,未究厥施,獨留余一倥侗,虛竊高位,坐見此百罹,踽踽人間,每有九原難作之嘆。嗚呼!斯誠世道之不幸,豈獨余之不幸也?公之沒,二子皆幼,麗牲之石,闕焉無文。今徵明、徵夏類公平日言行,來請狀于余,後死之責,唯在於此。終不忍以不腆于辭辭,遂收涕而許之,略加撰次,以備立言君子之財擇焉。
舅氏麻田郡守金公行狀
[编辑]公諱天錫、字命休。姓金氏,上世本新羅國姓。有以直諫謫豉鹽城,子孫仍籍焉,豉鹽卽今延安府也。其可譜者,有諱暹漢,仕高麗,爲四門博士,以善訓誨名。自是更數世皆貴顯,至諱濤游於牧隱李穡之門,有文章節行,擢文科高第,自號蘿葍山人,恭愍王手書姓名字號以賜之。入皇朝,登制科,高皇帝大加寵奬,還爲密直提學,坐非辜以殞。是生自知,入本朝,爲開城府留後,諡文靖。是生侅,內資寺尹、贈左贊成。是生友臣,知中樞府事、贈領議政、諡胡簡。是生詮,文科壯元,領議政、諡忠貞,以淸白著名中宗朝,於公五代祖也。高祖諱安道,縣令、贈左贊成。曾祖諱祦,司正、贈領議政。祖諱悌男,登文科,歷臺省,選爲吏曹佐郞。用褒紀恩,進爵領敦寧府事、延興府院君,後贈領議政,諡懿愍,寔宣廟繼妃仁穆王后考也。考諱琜,淸州牧使、贈左承旨。妣淑夫人草溪鄭氏,郡守默之女,左贊成八溪君宗榮之孫。有至性純行,稱爲女中君子,擧二男,公其長也。
生于萬曆甲辰五月初三日。懿愍公先有異夢,未幾而公生,生而岐嶷。宣廟旣賜之名,又見而奇之曰:「領敦寧有孫矣。」公甫十歲,而遭癸丑之禍。先是孼臣李爾瞻得罪宣廟朝,久廢不敍,反歸怨君父,欲乘機甘心者久矣。及宣廟棄群臣,光海襲位,爾瞻驟竊國柄,其所以釋憾逞毒者無餘力。陰嗾死囚,從獄中上變謂:「懿愍公挾永昌大君將爲亂。」羅織成獄。懿愍公首被禍,承旨公與二弟一妹壻,長弟遇害。於是遷大君海島而殺之,幽母后于西宮,脅百僚請廢之,危辱萬狀。姦黨意猶未已,發懿愍公藏,肆諸市,夫人盧氏,亦栫棘于耽羅。
時禍機日深,其勢不赭族不止,鄭夫人念遺孤無得全理,忽宣言公病不救,發哀殮棺,送葬先山,大驚隣里人,乃潛命公往託山門,以匿其蹤。公雖尙少,知禍之將及,又不欲逆親指,隱忍去膝下,羸服擔囊,混於緇徒。且以久於一寺,有不密之慮,凡深山僻菴,靡不穿歷往來。然公至痛在中,達於面目,枕席每有涕泣處,諸僧或疑而問之,公輒對以詭辭,卒莫有知之者。
癸亥,仁祖反正,奉母后復位,誅除姦兇,洗雪誣枉,懿愍公與承旨公竝復官贈爵,遣承旨迎還盧夫人。公始歸侍京第,自癸丑至是,蓋已踰十稔矣。鄭夫人持公痛哭,闔門親黨見公,喜若更生,無不咨嗟涕洩者。乙丑,上命銓司除公職,卽授敦寧府參奉,以公承懿愍公宗祀,且以上體慈旨也。冬大妃違豫,値上問寢,語及公甚念之,特命超敍六品,遂陞本府主簿。
丁卯,又陞軍資監判官。戊辰,除昌平縣令,盧夫人年高,大妃且不欲遠離,因此辭不赴。尋由儀賓府都事,拜洪川縣監,爲政慈祥平直,吏民俱便之。居三年,治最一道直,方伯具聞于朝,賜表裏以奬之。始公以洪稍近京,黽勉赴官,而不忍久違親側,遂辭遞。癸酉,授通禮院引儀,兼漢城府參軍。乙亥,出爲鴻山縣監,時盧夫人尙在堂,奉以之縣,仁祖命沿路各邑護送,蓋異數也。丁丑秋,盧夫人卒,公承重持服,自侍疾嘗藥,以至哭泣、饋奠之節,一出於誠信。禫後兩閱月而至庚辰春,又丁鄭夫人喪,荐罹鉅創,執禮不愆。
丁亥,拜工曹佐郞。戊子,除金溝縣令,踰年罷歸。辛卯,爲金城縣令,邑殘民貧,撫摩得宜。大修官廨,易茅以瓦,以絶歲苫之弊,又能節約取贏,以給其費,役鉅而民不病焉。秩滿去官,邑人立石頌其德。丁酉,爲礪山郡守,數年免歸。壬寅,除通禮院引儀,兼漢城府參軍,轉廣興倉守。冬爲淳昌郡守,數年而遞。
丁未,拜世子翊衛司司禦。戊申,移掌樂院僉正。冬拜江華府經歷,辭遞。尋爲麻田郡守,屬歲大侵,朝廷命列邑鬻饑民。公殫誠勤劬,朝暮必親視,至割月廩爲飯以哺之,旁邑之民,亦聞風來集,所全活甚多。以其暇躬駕出野,助種食、勸耕耘,以故環一郡之境,民無捐瘠而田畝無汚萊焉。賑事訖,朝家考守令勤慢而陞黜之,公素不喜衒能干譽,由是獨不與焉。論者以爲歉,而公未嘗有幾微色。
癸丑二月,偶屬疾寖谻,以二十三日,卒于郡衙,春秋七十。公至是年大傷痛,對人輒欷歔飮泣曰:「老而不死,復見癸丑之回,吾其無意於世矣。」亡何而遂大故,益可痛也。郡之士民,奔走哭弔,又皆送喪出境,盡哀然後去。四月二十二日,葬于原州安昌懿愍公兆內巳向之原。
公天資厚重,氣度寬和。平生不事矯飾,樂易任眞。忿厲之色,不形於容;躁暴之言,不出於口;傷人傲物之念,不萌於心。一見知其爲善人、長者,無親疏貴賤,皆親嚮之。事親婉順無違,奉先之禮,務盡敬謹,祭祀必躬行,雖病不攝。友愛同氣,均其苦樂、飢飽,無間於己。甥姪之無依者,撫之如己出,睦愛宗族,恩意周洽,其窮餓者,推衣食以救之。
其居內外職,一心奉公,治邑以愛民爲主,所到皆有惠政,旣去而民愈思之。筮仕五十年,足不蹈奔競之塗,屢典郡縣,先業之外,不增殖尺寸。性又安於淡泊,一切聲伎玩好,無所留心。嘗戒諸子曰:「吾家素以淸儉傳業,爾輩毋或忝我先德可也。」
公有再室,初娶星州李氏,司憲府執義馨遠之女,不育。後娶海平尹氏,士人埴之女,有二男五女:男長曰潪,進士、次曰湀;女長適士人徐文海、次適參奉黃璡、次適士人羅良佐、次適士人崔寔、次適士人李世雲。潪娶別坐李舜岳女,生二男三女。湀娶牧使鄭時亨女,生一男。徐文海一男宗震,黃璡夫妻俱夭無嗣,羅良佐二女,長適尹可敎。公側室有二男三女。內外孫摠若干人。
公卒旣有年,墓道尙闕顯刻,潪、湀等屬壽恒類公之行,以爲不朽之圖。嗚呼!壽恒幼失所恃,鄭夫人鞠之于家,公眷顧異於諸甥,其荷公之恩固深矣。平日瞯公言行,亦可謂熟矣。於此而不用吾情,惡乎用吾情!竊惟公夙嬰禍釁,雖未及績學攻文以廣其志業,然其著於身、修於家、試於官者,率皆誠實粹白,表裏一致,雖巧毀者不敢以惡聲加焉。世所謂談義理、通古今者,夷考其實,或不能無遜於公,豈非公生質之美宅心之善,有大過人者耶?
昔我母氏之喪也,先君子獨居遇疾,不肖兄弟皆弱不任湯劑。公能至誠省護,逾於母氏,時先君子高其行誼,至發於吟詠,不肖輩每誦此不敢忘。無何洪公柱元嘗字公而謂壽恒曰:「如某人物,置之隆顯,何所不宜。」其推尙之重可知已。顧公屈迹蔭仕,官不過一麾,秩不登三品,壽又未極於耇耋,天之報施抑何舛歟!惟其厚德懿行,不可泯泯無傳,謹詮述如右,以竢立言君子之財擇。
先府君行狀
[编辑]先君諱光燦、字思晦、自號雲水居士。金爲三韓大姓,遠有代序。始祖諱宣平,以古昌城主,佐麗祖有大功,封爲太師亞父功臣。廟食古昌,古昌後改安東,子孫遂爲安東人。由太師以來七百餘年,世襲圭組。高祖諱璠,平壤庶尹、贈吏曹判書ㆍ兩館大提學。曾祖諱生海,信川郡守、贈議政府左贊成。贊成公有子三人:長諱大孝,三嘉縣監、贈議政府領議政;季諱克孝,敦寧府都正、贈議政府領議政。都正府君有五子:其第二諱尙寬,長湍府使、贈議政府左贊成;第四諱尙憲,議政府左議政、贈諡文正公,一世尊之,不以官而以號曰淸陰先生。長湍府君聘宜寧南氏,忠義衛應井之女,吏曹參判世準之孫,生二子,先君其季也。始三嘉府君早世,無嗣,文正公以王母李夫人命爲之後。文正公聘星州李氏,贈吏曹判書義老之女,領議政稷之後,亦不育,都正府君命以先君爲子。
先君以萬曆丁酉十二月十九日丙戌生。生而端秀,爲父母所鍾愛。四歲,南夫人見背。十一,出後文正公。少學于家庭,遜悌以敏,凡人家所謂子弟過者,一未嘗有焉。文正公舊第廳事忽棟折自頹,先君時年十三,方坐佔畢,爲其所壓。擧家驚遑奔救,謂其必無幸,而先君竟無恙,人咸異之以爲壽貴之徵云。
庚戌,委禽于淸州牧使延安金公諱琜之門。牧使公考諱悌男,延興府院君,實誕仁穆王后,爲宣祖繼妃。宣祖旣薨,光海嗣位,賊臣縱臾謀廢母后。至癸丑,大起誣告獄,延興公首及禍,牧使公與弟二人,竝殞於非命。長湍府君及文正公俱以姻家坐罷官,仍逼令先君離婚,禍機叵測。先君雖外爲門戶計,不敢與之同居,而心有所不忍,遂携歸鄕曲,終始相待,無少間焉。辛酉,長湍府君捐館,持制如禮,癸亥終喪。
仁祖改玉,奉母后復位,延興公父子竝雪冤貤爵。先君與先妣亦還京,同室如初。丁卯,中生員第二名。始先君詞藻夙茂,能爲古體詩,格調不凡,一時先輩多見而稱之,尤爲谿谷張公所奬許,人皆謂場屋無能先者,而先君當昏朝,不赴公車,幾十年。且其爲詩,不規規程式,以此屢試不利,晩始以他文入彀。國朝故事,最重司馬壯元,先君旣素負才望,所製又在高選,而終讓人一頭,士論稱屈,頗歸譏於主司云。
崇禎己巳三月,除世子翊衛司洗馬,轉侍直、副率。壬申,陞衛率。癸酉,移工曹佐郞。乙亥,遷陞刑曹正郞,俄授義城縣令,以親老辭,不赴。復入刑曹,李官任重事劇,又關節所萃,爲郞之難,在諸曹爲最。先君屛請託、明聽讞,前後在職累年,閱官長累人,而無不愛而重之。
丙子冬,寇深,上幸南漢山城,先君隨文正公扈駕,和議將成,文正公言不入,六日不食,又自經幾殊,先君亦不食,號泣救護。丁丑正月,大駕下城,文正公不從,仍遯于嶺南之安東,先君亦隨以南歸,朝廷以擅去職勘罷,遂不復檢擧。先君奉親窮居,菽水不繼,處之晏如也。
朝廷將助兵瀋陽,文正公上疏力陳大義,姦人因以流言於虜,虜差至龍灣,恫喝迫致之,朝廷促令西赴,卽庚辰十一月也。先君聞朝命,入告文正公,號哭不止,食飮不入口。文正公強之始少食,隨行至灣上,旣不免渡江,則又將隨入瀋陽,文正公止之曰:「若父子同入異國,爾又鮮兄弟,宗祀誰其尸之,老母誰其養之?」先君對以不忍不隨,泣而固請,文正公終不許,先君不得已泣而承命。仍留灣上,及聞文正公入北館,事機稍緩,歸省李夫人於嶺南。辛巳十一月,李夫人以疾暴卒,先君哭泣之哀,感動弔客。羅公萬甲嘗語人曰:「吾未見爲人後而喪致其哀,如某甫者也。」明年正月,虜以文正公疾革,使出住灣上,先君馳覲而歸。奉李夫人喪,返葬于楊州石室之先塋,仍守制墓下。
癸未正月,虜又以文正公入瀋,先君自京星夜西馳,哭送于江上。文正公初拘北館,已而移質館,俾從世子。未幾先君追赴瀋陽,以李夫人三年未畢,留數月東還,甲申制除,又入瀋侍膝下。冬拜翊衛司司禦。乙酉春,文正公隨世子返國,先君以宮官從焉。先君素淸羸善病,自庚辰以後,銜哀茹痛,備嘗危辱。間關風沙氷雪中,往復數千里首尾五六寒暑,所受傷,難一二計。文正公恒憂其疾,親知亦胥以爲憂,卽先君亦自憂其不支也。乃其榮衛無少愆,終能脫禍得福,奉晨昏以歸,人以爲先君誠孝,宜得神明所勞云。
四月,昭顯世子卒,東宮官屬皆罷,先君亦見遞。秋授司僕寺主簿,遷沔川郡守,引親年辭遞。俄除漢城府判官,冬移司僕寺判官。丙戌二月,出爲通津縣監,縣故多萑蒲患,至是益滋,聚衆剽劫,殺越人無忌,至掊鎖盜官庫物,邑里駭懼戒嚴。先君設機懸購,捕得渠魁誅之,立解散其黨,民始安寢。有隣邑士子闔門屠於盜者,聞知之,來詣泣謝。事聞,用勞陞通政。
己丑,朝廷遣御史廉察郡邑。先君爲政,無他可疵摘者,而窮族有以急叩,則割官廩以救之,所分率不過斗米,御史入縣,取其簿以去,竟以此坐罷。辛卯夏,西敍副護軍。八月,除交河縣監,陛辭日,孝廟召見諸守令,特命先君至前問文正公氣力如何,惓惓如家人父子,一時艶言之。冬以親癠棄歸,亡何西敍。壬辰六月,文正公考終于石室,先君不毀之年,率禮罔愆。甲午秋,外除,例授護軍,徘徊丙舍,無復有供世意。
乙未四月,拜僉知中樞府事,始入謝。旋除淸風郡守,地僻事簡,淸靜爲治。丁酉春,以微文忤道臣,至有詆侮語,卽移病不待報而歸,道臣啓罷之。戊戌夏,敍拜坡州牧使。十月,遘疾甚,輿醫京師,仍罷免西敍,家居調養者數年。
壬寅二月,拜僉知。五月,移工曹參議。丁未,辭遞副護軍。戊申春,上命卿宰、侍從有父母年高者,另加優老恩,以不肖孤壽興、壽恒等竝長六官,特陞先君一階以寵之,蓋異數也。於是進秩嘉善大夫,拜同知中樞府事,不肖孤等與諸臣上箋陳謝,薦紳家傳以爲榮。先君自丁未夏有不安節,彌留經歲,醫治殫方,緣不肖孤等惡積誠薄,不能感格神明,寖以危篤。至二月二十四日,棄諸孤,享年七十二。嗚呼痛哉!嗚呼痛哉!以四月二十日,葬于石室文正公墓右壬坐丙向之原,與先妣墓合封焉。
先君自幼擩染庭訓,以愷悌存心,以謹潔制行。事父母順而無違,痛南夫人不逮養,每語及必泫臉。事伯氏承旨公與二姊,盡其敬愛之道。庶母難事,委曲承奉,推以及庶弟妹,俱不失其歡心。奉先誠慤,至老非甚病,祭奠必躬。待宗族,和睦有情誼,接人處事,必務周詳纖密。於交友不好狎昵,然未嘗有怨忤於人。
所歷官曹同僚人品,細麤深淺各不同,而於先君靡不親嚮之,無或有相失者。在坡州,有海西邑宰奉親之官,過州下,卽淸風時按道者也。先君館待甚款,略不形舊嫌,其人爲之愧謝。御下慈惠不刻,旣去而胥隷多追思之。前後治邑,一以精勤平直爲主。最惡違道干譽與苛辦鷙酷之政,以故所到雖無赫赫聲,而事無不擧,吏民俱便之。至辨決獄訟,一切裁之以法,不視形勢爲左右。其爲通津也,安山人有墓地訟,事關貴戚,屢易訟官久不決,終歸之先君,先君一見立決,絀貴戚家,而以地還安山人。居間緩頰者相屬,隨以謗言,而先君不爲動。
平生不事產業,居家泊然不訾省。屢典郡邑,不以一芥自累,家人不免內困,常假貸以給,尤謹於辭受,雖親舊所饋,非其義則却之。雅不喜紛華,竹素書畫之外,無他好,口不談財利爭訟之事,門庭之內,不設聲伎、博奕、玩好之具,此皆本自家法,而亦先君天性然也。先君旣筮仕,猶不輟博士家業,同時流輩咸謂一第不足取,而不幸數奇蹇躓,丁丑以後,遂廢不復試。
敎諸子,雖不嚴加程督,隨事導飭,必欲納之義軌。諸子旣通顯,深以盛滿爲懼,每戒以謹身盡職。母或忝辱祖先,擧古人格言、善行,俾爲之法。或聞朝家疵政、過擧,輒慷慨憂惋,言議激發,其於是非、淑慝之辨,甚晳也。疾病,猶作詩手書,以示諸子,神思筆畫如平日,詩語皆戒懼勖勵之意也。及聞陞秩命下,驚起感泣,謂不肖孤等曰:「天恩至此,何以報塞!」且以病未祗謝爲恨,未二旬而竟抱終天之慟,嗚呼痛哉!
先妣牧使公之長女,生於丙申九月二十六日。賢明淑哲,事舅姑孝,承先君順以正,善於中饋,事無巨細,皆經紀得宜,使先君忘其貧,宗黨取以爲模範。厄於產,以癸酉十月十三日棄代,享年三十八,先先君卒三十五年。不及見子女婚嫁成立,先君終身悼念之不衰。有谿谷張公所述墓誌。以不肖孤壽恒忝位三事,推恩封爵,先君累贈至議政府領議政,先妣從贈貞敬夫人。先妣凡擧三男五女:男長曰壽增,庚寅生員,成川府使、次曰壽興,乙未文科,領議政,以先君命,出後承旨公、次曰壽恒,辛卯文科,左議政;女長適牧使李挺岳、次適縣監洪柱天、次適郡守李重輝、次適司諫宋奎濂、次適持平李光稷。先君側室有四男一女:男長壽徵,癸卯進士,瓦署別提、次壽應,丙午進士、次壽稱、次壽能,癸丑文科,廣興倉主簿;女適許墅,蚤歿。壽增娶參判曹漢英女,生三男四女:男長昌國,丙午進士、次昌肅,秀而夭、次昌直;女長適洪文度,亦蚤歿、餘幼。壽興娶牧使尹衡覺女,生二男五女:男長昌烈,八歲而殤、次昌說;女長適洪澤普、次適生員宋光涑、次適李喜朝、次適李晩成、次適李聖佐。壽恒娶牧使羅星斗女,生六男一女:男長昌集,癸丑進士、次昌協,己酉進士、次昌翕,癸丑進士、次昌業、次昌緝、次昌立;女幼。李挺岳四男二女:男長世膺,參奉、次世白,文科,縣監、次世晟,生員、次世勉;女長適權斗章、次適金夏英。洪柱天三男二女:男長萬源、次萬朝,生員、次萬東;女長適申休錫、次適趙泰望。李重輝二男一女:男長濡,文科,應敎、次湛;女適權尙夏。宋奎濂二男一女:男長相琦;女適李益命、餘幼。李光稷無子三女:長適進士金鎭龜;次適趙命仁;次適韓永祚;所後子曰秀衡。壽徵三男二女:男昌碩、昌瞱;餘幼。壽稱二男三女。壽能三女。許墅一男一女。昌國二女,昌直一男,昌集二女,昌協二女,昌翕一男,皆幼。內外孫曾玄摠六十餘人。
嗚呼!先君窀穸之掩,蓋八年于今矣,而墓石不刻無文。使先君事行,日就泯泯,無以飭稚昧於久遠,不肖孤等不孝之罪,至此而益大矣,慙惶痛迫,若無所容。向嘗以先祖幽堂之銘之未就也,不敢以竝請,顧亦有待焉。謹詮次爲狀如右,以徼惠于下執事,如蒙哀憐,賜之一言,庶先人永藉以不朽,而不肖孤等得以少贖其罪者,亦庶其在此矣。無任泣血懇禱之至。
左議政松江鄭公請諡行狀
[编辑]公諱澈、字季涵、號松江。鄭氏系出迎日。高麗平章事均之後,本朝兵曹判書貞肅公淵,於公高祖也。曾祖諱自淑,郡守、贈吏曹判書。祖諱潙,參奉、贈左贊成。考諱惟沈,判官、贈領議政,三世積德,皆以公顯。妣竹山安氏,大司諫彭壽之女,有至性篤行。以嘉靖丙申閏十二月生公。
自幼,警穎異凡兒。公之姊壻桂林君瑠爲姦黨所誣,死於乙巳之禍,公家酷被株累,判官公坐配七年而始釋,仍居湖南。公稍長,游于河西金先生麟厚之門,又從奇高峯大升問學。旣又與栗谷李先生、牛溪成先生定交,其師友淵源,蓋有所自矣。辛酉,中司馬一等。明年擢文科別試壯元,例授成均典籍,屢遷刑ㆍ禮ㆍ工ㆍ兵諸曹郞、京畿都事。時權兇柄國,士類道消,公雖聲譽藹蔚,而久屈宂散。至丙寅,黨禁始解,由成均直講,拜司諫院獻納、司憲府持平,選入玉堂,爲副修撰、修撰,賜暇湖堂。
戊辰,宣祖嗣位,公首薦爲吏曹佐郞,力持風裁,恢張公道,士論咸倚重,而流俗多不悅者。明年還修撰陞副校理,復移持平。時士類彙征,有挽回世道之望,流俗舊臣深忌之。銓長洪曇引金鎧爲都憲,乃於經席,追咎己卯士習,因盛言今之士類宜加裁抑,於是群議譁然。他日公與鎧同入對,面斥其熒惑天聽,將禍士林,痛辨前後情狀。三司交章劾鎧削黜,而曇亦辭遞,流俗怨公益深矣。俄還玉堂。庚午春,丁外憂。服除,拜直講、獻納,復入吏曹爲正郞。尋以遠接使從事,儐詔使于關西,薦授議政府檢詳、舍人,遷司諫。癸酉,拜執義、軍器正。夏遭內艱。乙亥,除內資ㆍ尙衣正、舍人,陞直提學,又移司諫。
先是沈義謙嘗居要路,贊去尹元衡、李樑,又向善無他,頗爲前輩士類所許。金孝元早有文名,擢魁科,大延譽於後進、儕友間。義謙曾見孝元與元衡女壻同書榻,心鄙之,沮其淸選,右孝元者,皆疾義謙以爲害正之人。及孝元爲銓郞,亦以義謙爲麤戇不可用,前輩士類咸疑孝元有修隙之志。由是前後輩不相協,朝論始貳。時栗谷先生長玉堂,深憂士流分朋,爲無窮之禍,言于盧相守愼,啓出金、沈兩人于外,以鎭定浮議。公嘗斥孝元爲匪人,故時輩仇疾公特甚。公遂決意退歸,以詩留別栗谷,有「君意似山終不動,我行如水幾時廻」之句。蓋栗谷必欲調劑彼此,共濟國事,而公灼見氷炭薰蕕終有難合之勢,故其言論微有不同云。公旣南歸,屢除應敎、直提學、執義、司成、諸寺正,皆不就。
丁丑冬,仁聖大妃昇遐,公赴臨闕下,拜掌樂正、司諫執義。栗谷以諫長承召至京,將辭歸,朝士咸願勉留調劑。公亦以是勉之,栗谷謂公曰:「今日國事,惟士林協和,論議中正,可得救了一分。今君被時輩所疑,而浮薄之徒,憑藉交亂。君若在朝,持議和平,則時輩之疑可釋,而造言、生事者,亦不得肆,我以調劑之責付君以去矣。」俄由直提學,陞同副承旨,隨事覆逆,甚得惟允之體。
時沈、金分黨之說益熾,目義謙儕友爲西、孝元儕友爲東,朝士無能脫其中。而所謂東人方當路用事,故一時進取之輩與流俗舊人,素見棄於前輩者,無不乘時趨附。務峻其論議,以爲柄用之階,而西之善士皆不見容,淸濁溷淆,朝著乖亂。李潑有時望,實主其論,栗谷力勸公與潑交驩,以調劑東、西。公卽回意見,與潑定交,而東之喜事者,必欲肆意攻擊。及金誠一以暗昧構尹公斗壽、根壽,將陷不測,公憤惋不平,屢形於色辭,時輩益疑公。冬拜大司諫,欲不出,栗谷勸公出以釋時疑,公始就職。及尹公兄弟蒙敍,時輩欲再論之,公不從,以此竟被劾,去。
己卯,憲府疏辨東、西邪正,而斥義謙爲小人,竝詆公等爲邪黨。栗谷爲諫長,辭疾不至,疏請打破東、西,保合士流,略曰「日者憲府之疏,始敢顯斥義謙爲小人,西人爲邪黨,論議之激,至此極矣。義謙已矣,收司之律,延及善士。至於鄭澈忠淸剛介,一心憂國,論其氣節,則實是一鶚之比,而乃加以黨邪之名,使不得接迹於朝,爲可惜」云。於是浮議紛然謂栗谷黨公,至於宵人,宋應泂等擧劾栗谷,而時論益變矣。公自後屢拜大司成、兵曹參知、刑曹參議,皆辭。
庚辰,出爲江原道觀察使,始拜命至,則首軫民疾苦,殫心咨訪,尤敦尙風敎,以旌癉淑慝爲務。疏陳一路弊瘼,請亟變通,以平賦役,又請封樹魯山君墓,遣官致祭,上皆嘉納敷施,東民大悅。明年春還朝,拜參知、大司成、刑曹參議。應旨製進相臣批答,忌公者捃摭文字,論啓請罪,公卽棄官歸鄕。
時栗谷長憲府,時輩疑其抑東、扶西,多不平者。而李潑必欲擊去沈義謙,勸掌令鄭仁弘論之,栗谷持之,仁弘欲棄官歸。栗谷恐時輩愈益疑貳而國事因此大乖,遂勉從其論,口占啓辭與仁弘。翌日仁弘添入「投附士類」等語以啓,上問士類爲誰,仁弘擧公等數人爲對。栗谷見仁弘曰:「年前時輩論議過激,故季涵果有不平之言,此非爲義謙也。季涵介士,若謂之締結義謙則冤枉極矣。且吾曾於疏中贊其爲人,而今乃斥爲義謙之黨,則是反覆無狀人也,吾不容無辨。」仁弘不得已以失實引避。栗谷與同僚將處置仁弘,洪汝諄等必欲以公爲義謙之黨,議竟不合。栗谷啓曰:「鄭澈與義謙雖曰情厚,氣味心事迥然不同。但與人寡合,不肯苟從衆議耳。」聖批亦以時輩深怨鄭澈,恐李珥引入要路必欲擊去爲敎。而兩司浮薄之輩紛然繼起,玉堂李潑、金宇顒等依違兩間,栗谷竟以是去職。
他日上謂侍臣曰:「鄭澈曾爲承旨,觀其所爲,蓋介潔之人而盡心國事者也。」又謂朴相淳曰:「予觀鄭澈,意以爲與人寡合,今果然矣。」冬特授全羅道觀察使,公總計道內貢案、徭賦之數,裁其闊狹,均一定制,如關東時,南民甚便之。
壬午冬,又特拜禮曹參判,俄遷咸鏡道觀察使。將行,上疏論事,聖批:「奇哉卿說!卿今遠離朝廷,故有此忠懇之言,予當留念。其往欽哉。」明年二月,還拜禮曹參判,三月,特陞本曹判書,言路論執,不允。兼同知、經筵、藝文提學。
是時栗谷長本兵,値北邊有警,策應施設,動合機宜。李墍、宋應漑、許篈等盤據三司,合謀彈劾,至目以專擅慢上。蓋自仁弘齮齕公未售之後,時輩竝仇栗谷,顯加詆訾。及栗谷大被上眷,倚毗日隆,而時輩噎媢益甚,側目伺影,必欲乘機惎間,栗谷遂至跋疐以歸。牛溪適被徵至京,上疏痛辨三司朋讒奇中之狀。上招問大臣,領相朴淳對以應漑、篈等挾怨構陷之實。應漑益肆憤恚,醜詆兩先生及朴相,辭意絶悖,兩司從而和附,牛溪卽日還山。
太學生柳拱辰等及王子師傅河洛相繼上疏,指陳忠邪,都承旨朴謹元等陳啓斥遏,上怒特遞謹元等。三司又論劾朴相,上反覆諭止而終不止。上乃命招二品以上,親諭朴謹元、宋應漑、許篈等姦狀,宜竄逐,左右多爲救解。公進啓曰:「此人等不可不明示其罪,以定是非。」於是命竄三姦于邊,李墍等黜補外郡。大司諫金宇顒等啓曰:「三竄不可取決於失志怏怏,乘時陰陷之一言。」因劾公:「交構煽禍,職爲亂階,前後儒疏,皆出其風旨,請罷之。」答曰:「鄭澈之爲人,其心也正,其行也方,惟其舌也直,故不容於時,見憎於人耳。若其當職盡瘁,忠淸節義,草木亦知其名,眞所謂鵷班之一鶚,殿上之猛虎。頃於引對之日,讜言斥邪,予固知今日得此謗矣。若罪鄭澈,是朱雲可斬也。」公陳情乞遞疏三上,不許,復特召兩先生還朝。
甲申春,除公大司憲,公上箚辭,上手書「孤忠自許衆不與,獨立敢言人所難」之句以奬之,公乃出。請量移三竄,收敍其黨與之雷同者,上下敎曰「都憲獻說極駭。但此卿素以剛直忠藎名,故優容不責」云,公引避。答曰「此輩乖亂朝廷之罪,在法罔赦,卿反以是爲言,使姦邪生意,此予所以錯愕也。此言幸而出於卿之口,予姑容之」云。冬陞拜議政府右贊成、兼知經筵事,俄轉左贊成。時栗谷旣沒,牛溪亦退,獨公與朴相在朝,而李潑、金于顒輩敲撼未已,公與朴相益不安,相繼乞退。
乙酉,義州牧使徐益上疏極言鄭汝立反覆之狀,請慰安朴相及公,使復其位。先是汝立棄官歸鄕,以讀書爲名,聞栗谷、牛溪爲一時儒宗,亦嘗往來問學。及栗谷卒,而汝立入京,見時議方攻兩先生,乃於筵中,極詆栗谷,時輩悅其附己,便稱汝立爲當代第一流。故益疏發其私書所嘗推許栗谷者,以揚其慝,於是三司竝論益黨公,而實爲沈義謙地。上旣斥汝立爲邢恕,而竟從三司之議,邪黨以此窺測聖意。已而兩司復擧劾義謙,以爲擠陷士流之一機穽,有「植黨朋比貽禍士林」等語。上問交結義謙之人,於是兩司首擧公及朴相、栗谷ㆍ牛溪兩先生,其他名流八九人以對。生員李貴疏斥兩司欺罔,李潑引避詆誣兩先生益甚。上乃命削義謙爵,榜其罪於朝堂,而列書公及兩先生之名,以爲黨人。士林爲之喪氣,而畏時輩氣焰,莫敢有言者。
初趙重峯憲與李潑相善,習聞其說,以公爲小人。公之按湖南也,重峯先在湖幕,至欲棄官以避之,及見公行事,脫然心服。乃往見潑,極言公所行無愧神明,且言鄭汝立反覆無狀,不可不絶,潑竟不從,重峯遂與潑絶交。丙戌,重峯上疏極論栗谷、牛溪道學之正忠誠之懿,朴相及公淸名直節,聳動汚世,仍斥時輩情狀,凡萬餘言。丁亥,李貴等復上疏痛辨潑等誣陷諸賢之狀,有曰「澈之爲人,孝友淸介,立朝二十餘年,一朝失位,流落荒野。其貧至於炭易米、盤無醬,則其淸高一節,足以起世礪俗」云。
戊子春,重峯聞倭釁將啓,上疏又斥時輩朋姦誤國,請發中使召公及朴相、牛溪,使其亟進大務,表正百僚,以爲強幹、固本之圖,上命焚其疏,斥以人妖。其後重峯又上疏言公之在朝,專欲尊主庇民,慷慨直言,故百僚嚴憚如猛虎在山。今若收召使之展布,則庶幾積弊一祛,朝野淸寧矣。又極言群小妨賢病國之罪,於是三司交章指重峯爲鬼蜮,編配北塞,而世無敢復爲公言者矣。
公自乙酉黨禍之後,退居南中。己丑秋,喪子營葬,在高陽墓下。十月,鄭汝立謀叛事覺,上下震驚。公聞變欲赴,或謂:「公形跡不宜輕入。」公曰:「逆賊謀害君父,重臣在外觀變,於義不可。」乃入朝,上下敎以忠節奬之。時汝立脫身亡命,遇官軍追捕,自刃而斃,其子與諸賊之就捕者,次第就服,凶謀逆狀,狼藉畢露。儒生梁千會等,上疏暴鄭彥信、白惟讓、李潑、李洁等掩護逆賊,鞫問不實之狀。彥信時爲右相,上疏自辨,至謂不通書札,上嚴旨切責,仍封下彥信與賊通問書十餘紙于鞫廳,於是臺諫劾彥信欺罔。
十一月,拜公議政府右議政,公上章辭。上諭以主辱臣死、輿疾討賊之義,敦勉甚至,公遂出謝。彥信及其兄彥智、潑、洁、惟讓等先已被逮,上親鞫問之,天威大震。公進曰:「朝臣之交親逆賊,不過好而不知其惡也。天下寧有兩汝立乎?今以書札間事,遽加刑戮,恐非聖世美事。」上意稍解,竝除刑遠竄。其後儒生梁詗疏陳彥信當上變日,議欲斬上變者,上益怒,命再鞫彥信,仍賜死。公又啓曰:「宋朝家法,未嘗戮一大臣,我朝二百年,除反逆外,未嘗殺一大臣。仁厚之風,無異趙宋,今宜遵之。」上不聽,他相不敢言,公獨再啓論救,得減死遠配。潑、洁、惟讓等累爲諸賊所引,上命拿還鞫之,皆死。
上以潑等締結逆魁,惟讓與賊書中,有犯上不道之言,命皆斷以逆律。公議啓曰:「潑等與賊親厚則有之矣,至於經幄出兩汝立,天地古今之所未有。臣意不敢以潑等爲與聞逆謀也。」上怒下敎責公專輒,公遂辭遞委官。自變初,公深以蔓延朝紳爲慮,恐力弱不能動天,抵書牛溪,請亟出而同救之。
有崔永慶者,嘗遊曹南冥植之門,頗以孝友淸脩,有名士友間,栗谷、牛溪亦嘗稱許。旣而永慶浸染仁弘、汝立輩邪議,詆毀兩賢,至言公及朴相可梟首,所論多悖妄。及獄事起,諸賊皆言「吉三峯爲謀主」,又言「三峯非吉姓,乃崔三峯,而居晉州,嘗與賊往來」云。以此遂有蜚語謂三峯爲永慶,衆口譁然。全羅監司洪汝諄密啓以聞,移文慶尙監司金睟、兵使梁士瑩等,士瑩等亦聞蜚語,先已逮捕矣。永慶供稱不與賊通問,上以賊與永慶書及誹謗詩一紙,封下示之,永慶辭窮。公啓曰:「老人容或忘之。且此詩乃甲申年間匿名詩也,臣曾亦聞之。決非永慶作。」上乃命停刑。
方永慶之被繫也,牛溪抵公書言永慶少有志行,請公伸解。公於榻前,復言:「永慶事無端緖,且渠有孝友名,恐無黨逆之理。」永慶因此得釋,旣而因臺啓復下理。公且草箚以爲:「永慶雖不學無識,有孝友固窮之名,與逆賊親密,未有聞也。今三峯之說,旣無端緖,直以姓崔居晉州之故附合蜚語,以殺士失獄情、傷國體。」欲待刑推命下,與他相聯名力救,會永慶瘐死獄中,箚不果上。
庚寅七月,策光國、平難二勳,封寅城府院君。蓋公嘗以國系受誣已二百年,不可不竭誠辨明,建請連使控籲,以至快雪,故竝命之。公上箚辭勳,答曰:「受誣宗系,賴卿指授而昭雪;反逆大憝,因卿讞奏而討平。竭忠於前,積勞於後,報功之典,自是常事。毋庸固執,速膺新命。」
初柳成龍、李山海等,與公共推栗谷、牛溪兩先生,而公後見兩人心迹不符,指斥不少假,以此積不相能。山海又專附潑、汝立等,反覆回邪,尤爲公所鄙而釁隙已深矣。公旣起廢膺命,曩時淸流之被錮者,稍稍進用。山海欲自納款於公,要與昏夜相見,公不應,山海大慙恨。
重峯前後章疏,論斥兩人尤多,每疏入,時輩輒歸謗於公。及己丑冬,重峯自北塞宥還,復上疏申前說,上以其疏爲人所嗾,命囚宋龜峯翼弼,又以注擬郞僚,遞銓長洪聖民。湖南儒生丁巖壽上疏論「山海、成龍與逆魁親厚,不宜居鼎軸」,上怒命囚巖壽,召兩人慰諭。
及再鞫鄭彥信,上下詢諸宰以彥信言虛實,山海對不以實,大憲洪聖民歷擧山海與彥信問答之說以證之,上特遞聖民。正言黃愼論聖民不可遞,又特黜愼于外縣。山海乞免首揆,上以「百計圖卿之態,予已知之」爲敎。蓋上方倚重山海,而山海陰結奧援,構誣公百端,故言事者或涉山海,則上輒疑公,峻辭斥之。山海亦切齒於公,必欲甘心乃已。時公爲左相,柳成龍爲右相,一日柳相過公言:「上春秋已高,國本未定,當今大事宜莫如建儲。」遂與定議。簡通于山海,山海許之,約日齊會建請。及期,山海不至,再約而再不至。蓋山海覰知上意所在,外順朝議,內行讒間。且煽蜚語,以熒惑天聽,上乃大疑公,而公則不知也。公入對,竟發前議,上不答,山海無言,柳相噤不敢發。獨副提學李誠中、大司諫李海壽等進言:「此非獨鄭澈之言,實臣等所共議也。」已而上特黜誠中、海壽于外。
辛卯二月,公三辭見遞,授領敦寧府事。於是李弘老等,嗾其徒安德仁等上疏詆公專擅誤國,上召見德仁等,問何事爲誤國,德仁等對曰:「爲大臣沈于酒色,其誤國事必多矣。」上曰:「酒色豈至誤國?」蓋倉卒被對,未及受指於弘老輩故也。亡何憲府先論吏曹正郞柳拱辰、檢閱李春英趨附宰相,造言生事,上問宰相爲誰,對以公名。於是兩司竝劾公請罷,以「招權植黨,排抑異己,鼓動邪議,將啓士禍」爲罪,三啓乃允,上命列書公罪狀,榜示朝堂。
六月,洪汝諄爲大司諫,倡言公罪重罰輕,上批甚嚴。兩司遂更論公誣上行私,兇悖不道,請遠竄,一啓從之。初配明川,旋因上命改晉州。汝諄等復論公罪大惡極,合置窮荒,乃改配江界,公在道病甚,不得趲程。金吾郞以聞,上震怒拏囚金吾郞,仍命嚴加圍籬,以防交通外人。兩司竝論公黨與或竄或黜,前後至二十餘人,一時名卿賢士,斥逐殆盡。其中或有素非悅公者,而以不從時論,竝入於黨案焉。公未到配,洪汝諄等謀加公極律,大司諫李德馨謂公之罪名不甚明正,不足以服人心,其議遂寢。
初崔永慶被逮,實由汝諄密啓,故鞫廳令汝諄覈其實狀,汝諄執湖南士人梁千頃、姜海等取招以聞。千頃等上疏自辨,會永慶已死,不復根究。至是汝諄欲自脫前事,請鞫千頃等問其指嗾者,意蓋在公也。千頃等廣引傳語者以爲證,而猶窮訊不已,備極淫刑,以取誣服。姜海臨死,有遺疏以明冤狀,而疏格不達,汝諄等自是益雀躍,自以爲得計矣。
壬辰四月,倭寇深入,上蒼黃去邠,駕次松京。上御南門,慰諭軍民,令各陳所懷,軍民齊聲願釋公。上乃下敎召公曰:「知卿素有忠孝大節,可急赴平壤,與俞泓、李恒福等同護王子。」公聞命痛哭,兼程馳赴。扈駕到博川,聞平壤陷,上命世子分朝,他大臣皆從世子,公獨隨上到龍灣。七月,爲兩湖都體察使,大臣啓請姑留,至九月,乃行,駐箚江華,以控制南北。
時牛溪以檢察使在松京,通書相議,欲糾合官軍、義旅,襲剿京城賊,未果。旣而南下,撫循瘡痍,收拾散亡,將以保守根本,爲收復之計,憂傷忼慨,寢食爲廢。上疏請:「移蹕定州,以待天兵,直擣箕城,東宮駐湖南,親率大衆,北指京都,若天兵未易渡江,亦宜漸圖浮海,以答兩湖怨思之心。」會湖南伯馳啓,以勤王兵多道亡,歸咎體察使。又有壬人乘間讒公留連酗酒,迷罔機務,上大怒。時臺諫論李山海交通宮禁之罪,請竄之,且請誅金公諒,上雖皆勉從,而疑其論悉出於公。及大司諫李海壽請竄洪汝諄、李弘老等,上敎曰「此人等罪,予所未知。但此人等頗劾鄭澈爲姦」云。公受命板蕩之際,讒間交乘,動被掣肘,乃惶懼班師。
癸巳春,還行朝。五月,朝廷遣使謝收復三京。公膺命臨行,上箚條陳退敵救民之策,仍請奮發悔改,以爲恢復之本,語甚痛切。時天朝有撤兵之議,朝廷欲奏請留兵,而議久未決,公將渡江,復上箚請亟陳奏。又聞賊兵犯湖南,以晉陽城守孤危爲憂,旣而賊果悉衆陷晉陽如公言。十一月,復命于漢師,時有流言賊退之說,出於公行,臺啓請推,公乃解職乞退。以十二月十八日,卒于江華寓舍,春秋五十八。以某月某日,葬于高陽郡西壬坐之原。
公卒之明年,有權愉者上疏誣公構殺崔永慶,大司憲金宇顒等,以陽爲救解陰實擠陷追論公,竟削官爵。其後鄭仁弘嗾其徒朴惺、文景虎等,迭相投疏以爲永慶之死,構捏者鄭澈,指嗾者成渾也。於是大司憲奇自獻等鼓煽其論,至於三司齊發,上斥公爲姦兇而牛溪爲黨姦,追奪牛溪官爵。及仁弘爲憲長,至欲逞禍於公墓,公之諸子環守塋域以待命,適仁弘見遞,事得已。蓋姦黨陷公,雖以己丑之獄爲囮,而若公得禍之由,其來久矣。
公剛腸嫉惡,積忤時輩,至癸未贊決三竄,而群小銜公益次骨,思欲伺釁巧中者,非一日也。及逆節出於姦黨,公聞變赴闕,則目之以幸亂。公旣承命按獄,意實在平反,而前後抵罪之類,適皆平日攻公者,故因以藉口謂公乘時逞憾。若其崇奬逆魁,釀成禍亂,誣罔不道,辭窮情屈者,自觸刑章,率由叡斷,而一皆歸罪於公之鍛鍊。最是潑、洁母子之死,在於公旣遞委官之後,而亦以此勒成公罪。至於崔永慶之逮,公之救解,不翅勤懇,而必欲構誣,則以陽救陰擠爲辭,罔極之讒,吁亦甚矣!雖以聖祖日月之明,不能無蔽於離被之障,而使其契合之盛,未保其始終,此則豈獨公之不幸也?
自是以後數十年,邪論滔天,以公爲鵠的,噂沓譸張,靡所不至,一則曰「姦賊」,二則曰「小人」。風聲所驅,擧世靡然,新進後生雖不識公面目者,爭相詆公以爲進取之階。搢紳之間,諱言其事,莫有能辨之者,間有心知公無他而素所慕用者,亦且評公得失,以資讒賊之口,世禍之烈,世道之變,至此而極矣。癸亥仁祖反正,金文元公長生入對,首陳公忠淸孝友,橫被誣枉,請還其官爵。甲子,公之諸子上書訟公冤,上下諸大臣議。領議政李元翼、左議政尹昉、右議政申欽等咸謂公冤宜雪,上從其議,命復公爵。是非之定,不待百年,信乎天理之難誣也!
公爲人疏通峻潔,剛介正直,姿表玉峙,無一點氛垢,人望之如神仙。有孝友至行,前後喪,皆廬墓盡禮,每朝夕上食,哭泣之戚,感動隣里。祭饌割正,必自其手,不委之婢使,喪祭節目,與諸賢往復講定,務盡情文。平居日必晨謁家廟,出入必告,動遵禮法。性聰敏絶人,讀書不過數遍,卽成誦。最著力於《近思錄》、朱子書,雖憂患顚沛之中,而課讀不輟。在江界,手《大學》一部,竝小註誦之,就圍籬,柱木白而書之,以朝夕寓目,其厲志劬學如此。胸懷洞徹,表裏無間,凡有所懷,如噎物必吐乃已。執友有過,雖小輒加規正,見有處心不韙者,則雖其人爲一時所尊重,而直斥不饒,以是大忤時論,屢蹈禍機而亦不悔也。律己淸苦,至辭受一節,防範截然,凡郡邑饋遺,一切謝却。嘗手書古訓戒子弟曰:「鞭靴不已,必至玉帛;玉帛不已,必至裘馬。」
當官風采凜然,人不敢干以私。公之伯姊爲仁廟貴人,公幼時嘗出入東宮。明廟爲大君,與公遊處甚驩,及公擢第,明廟呼公小字曰:「某也登第矣。」特賜酒饌以侈之。洎公爲臺官,宗室景陽君以罪繫獄,明廟私囑公曰:「吾兄將死,請少寬之。」公竟不奉旨。當乙亥棄官而南也,上私謂公曰:「毋遽歸,吾且大用。」公遂去不留。其長憲府,都民皆言李、鄭二大夫之秉憲,獨無各司橫斂,蓋指栗谷與公也。
壬辰,自謫召還,隨駕定州。坐賓廳,有宰臣連姻宮禁者在座,掖庭人自內來致酒食。宰臣以讓公,公曰:「此乃公等所當喫,大臣不可與。」卽起避之,雖平日不悅公者,亦無不嘖嘖吐舌。公自少已負盛名,爲先輩諸賢所推重。退溪李先生稱公有古諍臣風,金河西與李土亭之菡亦深許之,高峯嘗遇水石淸絶處,語人曰:「惟鄭某可以比此。」重峯謂公氷淸玉潔,赤心奉公,栗谷、牛溪兩先生契許特深。雖公見仇當世,疵謗蝟集,而終始白其心事。玆諸賢者其道德節行,爲世法程,其言皆可以信於百世,則彼誣上擅國滅倫亂常之輩,得罪神人,遺臭無窮者,雖威制一時,以變亂白黑,而曷足爲公之病哉?
公爲詩文,淸高俊逸,尤長於歌詠,寓興寫景,無非發於忠義,世皆口相傳以熟。筆法亦翩翩遒逸,所著散軼,只有遺稿一卷行于世。
公配文化柳氏,高麗太師車達之後,學生強項之女。有四男三女:男長起溟,進士,有文行,早卒、次宗溟,擢魁科,歷臺省,官至通政ㆍ府使、次振溟,進士,亦早卒、次弘溟,大司憲ㆍ典文衡;女長適李基稷、次適崔澳、次適牧使林檜。起溟一男:沄,縣監。宗溟五男:溭,生員;洙,縣監,丁丑,遇賊不屈而死;沇,文科,持平;瀁,薦拜掌令;㵢,早歿。振溟一男:漢。弘溟無子,側室一男:涖,主簿。內外孫曾玄摠若干人。
公歿已九十餘年,自冤狀旣白,甲子亦且一周矣,而尙未請節惠之典,蓋有待也。金文敬公集嘗摭公遺事爲狀,備載其本末,誠以公之一身榮辱禍福,而賢邪之消長,世道之否泰,可隨而見也。今以壽恒眇末蒙陋,不敢妄有所闡述,而竊嘗記申文貞欽之言,曰:「風調灑落,資性淸朗。愛人下士,不爲畛域。廉於物欲,信於交知。居家孝悌,立朝潔白。當求之古人中,吾見人多矣,未嘗見此格韻也。」文貞嘗以體府幕佐,從公同事,心服公爲人,論著如此,此足以盡公矣。謹就舊狀,略加詮次,竝附此以告于太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