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應該醒醒了!
本期有尔和先生译出的一篇日本人的谈话,是3月号的东京《同仁》杂志上发表的。这里面开端就是这样的问答:
K 中日问题到底怎样才好?
L 目下没有法子。
K 这不是说没有法子就可以丢开的问题,到底有方法没有?
L 也不是没有,要之,日本人停止侵略中国就行。
这真是一针见血的话,我们中国人要对日本人说的话,也只有这一句话:“中日问题不是没有法子,只要日本人停止侵略中国就行。”
这样的谈话居然可以在日本出版,居然能在这个军阀气焰最高涨的时候在东京出版,这不能不说是日本心理转变的一个起点。虽然在这篇谈话里,那位大概代表日本自由主义者(Liberals)的L氏说的话还只能很委婉的指出一个光明的方向,还不敢提出具体的主张,然而我们在这里已可以看出他们已公然提倡“披沥胸襟,互相研究”一种有“觉悟”的“国策”。
这种觉悟的表示,正因为是在那很可怕的恐怖主义之下发出来的微弱的喊声,是我们应该表示同情的敬意的。
这个时候,——九一八事件发生后整整一年半了——日本的军队不但占据了整个的东三省,不但捏造了一个傀儡的伪政权,居然又侵略到热河的全省了。日本的炸弹和重炮的声音也许不久就可以在我们的编辑室里听得见的了。——然而我们要问日本人:中国人屈服了没有?中日的问题的解决有了一丝毫的进步没有?中日两国的国际关系有了一分一寸的接近没有?
没有!绝对的没有!
即令日本的暴力更推进一步乃至千万步,即令日本在半年一年之内侵略到整个的华北,即令推进到全海岸线,甚至于深入到长江流域的内地,——我们还可以断言:中国民族还是不会屈服的。中国民族排日仇日的心理只有一日深似一日,一天高似一天。中日问题的解决只有越离越远的。
即使到了最后的一日,中国的“十八九世纪之军队”真个全被日本的新式武器摧毁到不复能成军了,即使中国的政府被逼到无可奈何的时候真个接受了一种耻辱的城下之盟了,——我们还可以断言:那也只是中国人的血与肉的暂时屈伏,那也决不能够减低一丝一毫中国人排日仇日的心理,也决不会使中日两国的关系有一分一寸的改善!因为中国的民族精神在这种血的洗礼之下只有一天一天的增长强大的:也许只有在这种血的洗礼之下我们的民族才会真正猛烈的变成日本的永久的敌人!
这都是常识与历史都能保证我们的事实。这都是日本的人民与政府不可不觉悟的事实。
是的,“这不是没有法子就可以丢开的问题”!
是的,“法子也不是没有。要之,日本人停止侵略中国就行”!
日本的真爱国者,日本的政治家,到了这个时候,真应该醒醒了!
萧伯纳先生(George Bernard Shaw)在2月24日对我说:“日本人决不能征服中国的。除非日本人能准备一个警察对付每一个中国人,他们决不能征服中国的。”(这句话,他前几天在东京也一字不改的对日本的新闻访员说了。)
我那天对他说:“是的,日本决不能用暴力征服中国。日本只有一个法子可以征服中国,即就是悬崖勒马,彻底的停止侵略中国,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
这句话不是有意学萧伯纳先生的腔调,这是我平生屡次很诚恳的对日本朋友的忠告。这是我在这个好像最不适宜的时候要重新提出忠告日本国民的话。
日本是最能学德国的,我希望这个德国好徒弟不曾忘了德意志帝国创造时代的两件富于历史教训的故事。1866年6月12日,普鲁士对奥国宣战。在三个星期之内,奥国的军队大败不能复振了。普鲁士全胜之后,俾士麦主张立即停战议和,终于接受了一个“不割地不赔款”的和议。俾士麦的政策留下了奥国作普鲁士的友邦与将来的联盟。过了四年,普鲁士同法国开战,七个星期之内,法国大败了,法帝被俘了,巴黎被围了。这回战事的结果,法国赔款五十万万佛郎,并且割地两省。然而这回的大胜利种下了法德两国四十八年的不解冤仇,种下了1914年的大战,种下了德国最近十五年的空前的挫辱与苦痛。这两个不同的故事的教训是值得日本全国人想想的。
日本军阀在中国的暴行所造成的仇恨到今天已是很难消除的了。但这个仇恨最烈最深的时候,也许正是心理转变最容易的时候,九世之仇,百年之友,都在这一点觉悟与不觉悟的关头上。
日本的自由主义者已大胆的宣言了:“日本人停止不侵略中国就行。”
我们也可以回答日本的自由主义者:“只有日本人彻底忏悔侵略中国,是征服中国的唯一的方法。”
二十二,三,十二夜
(原载1933年3月19日《独立评论》第4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