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詩紀事/丙簽

序（第３冊）

胡元瑞謂孝廟以還，詩人多顯達。茶陵崛起，蔚為雅宗，石淙、匏庵、篁墩、東田、熊峰、東江輩羽翼之，皆秉鈞衡、長六曹，挾風雅之權以命令當世，三楊台閣之末派，為之一振。然蹤希宋體，音盛唐，樂府或創新製，疊韻競侈聯篇。迨李、何起，而壇坫下移郎署。古則魏、晉，律必盛唐，海內翕然從之。譬之力侔賁、育，則勇夫奪氣；音希《韶頀》，則他樂不請。取法乎上，勢不得而阻也。今錄天順以後五十年之詩，都為丙集；李、何則另為一集，以見振興詩教之功焉。光緒丙午孟冬，黔靈山樵陳田。

丙簽·卷一

☆李東陽（二十首）

東陽字賓之，茶陵州人。天順甲申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累遷侍講學士，曆左庶子，太常少卿，擢禮部侍郎，直文淵閣，參預機務。進太子少保，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加少傅，再加少師。卒贈太師，諡文正。有《懷麓堂集》一百卷。

（《四庫總目》：東陽文章為明一代大宗，自李夢陽、何景明崛起弘、正之間，倡復古學，文必秦、漢，詩必盛唐，才學足以籠罩一世，茶陵之光焰幾燼。逮北地、信陽之派轉相摹擬，流弊浙深，論者乃稍稍復理東陽之傳，以相撐拄。平心而論，何、李如齊桓、晉文，功烈震天下，而霸氣終存。東陽如衰周弱魯，力不足禦強橫，而典章文物尚有先王之遺風。殫後來雄偉奇傑之才，終不能擠而廢之，亦有由矣。

楊一清《石淙類稿》：西涯先生高才絕識，獨步一時。詩文深厚雄渾，不為倔奇可駭之辭，而法度森嚴，思味雋永，古意獨存。

《筆談》：長沙李東陽《大韶》一奏，俗樂俱廢；中興宗匠，邈焉寡儔。

《餘冬敘錄》：西涯先生晚年耽對棋酒，春不善棋，然壽付有客，未嘗不與，頗以為勸。先生曰：「將何消日？」春曰。「詞翰熟自天成，足娛日力，既惠後生，又垂遠世。」先生笑曰：「此後生計，吾老不暇為此。」一日先生在棋酒間，有奉當道命以巨軸乞詞翰者踵至。先生弗怡，大書一絕云：「莫將性命作人情，寫字吟詩總害生。惟有圍棋堪遺興，客來時復兩三枰。」春觀之悚然，知先生前意之所在也。

《升庵集》：唐子元薦與予書，論本朝之詩，弘治間文明中天，古學煥日。藝苑則李懷麓、張滄洲為赤幟，而和之者多失於流易。

《夢蕉詩話》：弘治庚戌殿試進士，李西涯與諸老讀卷，相與倡和，有云：「國有禎祥非物寶，天將吾道付儒紳，」「雲邊曉日中天見，夢裏春雷昨夜聲。」「星辰畫下尚書履，風日晴宜進士巾。」諸作中最為警句，人多誦之。

《翰林記》：弘治初，上注意講學，遣太監戴義傳示聖意，命學士李東陽等各撰詩十首，用寓啟沃。東陽擬十題，各撰七言律詩一章，曰「敬天」、曰「法祖」、曰「勤政」、曰「務學」、曰「任賢」、曰「訥諫」、曰「節用」、曰「愛民」、曰「恤刑」、曰「講武」，上嘉納焉。

《藝苑卮言》：李文正為古樂府，一史斷耳，十不能得一。黃才伯辭不稱法，顧華玉、邊廷實、劉伯溫法不勝辭，此四人者，十不能得三。王子衡差自質勝，十不能得四。徐昌穀雖不得叩源推委，而風調高秀，十不能得五。何、李乃饒本色，然時時已調雜之，十不能得七。於鱗字字合矣，然可謂十不失一，亦不能得八。

《弇洲讀書後》：向者於李賓之擬占樂府，病其太涉議論，過爾翦抑，以為十不得一。自今觀之，奇旨創造，名語疊出，縱不可被之管弦，自是天地間一種文字。

崔廷槐《樓溪集》：西涯樂府優於詩。

《四溟詩話》：李西涯閣老善詩，門下多詞客。劉梅軒閣老忌之，聞人學詩，則叱之曰：「就作到李、杜，祇是酒徒。」李空同謂劉因噎廢食是也。西涯久於相位，陸滄浪以詩諷之曰：「聲名高與鬥山齊，伴食中書日已西。回首湘江春草綠，鷓鴣啼罷子規啼。」

《四友齋叢說》：李西涯當國時，其門生滿朝。西涯又喜延納獎拔，故門生或朝罷，或散衙後，即群集其家，講藝談文，通日徹夜，率歲中以為常。一日有一門生歸省兼告養病還，西涯集同門餞之，即席賦詩。諸人中獨汪石潭才最敏，詩先成，中有一聯云：「千年芝草供靈藥，五色流泉洗道機。」眾人傳玩，以為絕佳。西涯將後一句抹去，令石潭重改，眾皆愕然。西涯曰：「歸省與養病是二事，今兩句單說養病，不及歸省，便是偏枯，且又近於合盤。」眾請西涯續之。西涯即援筆書曰：「五色宮袍當舞衣」。眾始歎服。

《存餘堂詩話》：李文正公《懷麓續稿五月七日泰陵忌日》詩云：「秘殿深嚴聖語溫，十年前是一乾坤。孤臣林壑餘生在，帝裏金湯舊業存。舜殿南風難解慍，漢陵西望欲銷魂。年年此日無窮恨，風雨瀟瀟獨閉門。」讀之使人掩卷流涕。

《詩藪》：成化以還，詩道旁落，唐人風致，幾於盡隳。獨文正才具宏通，格律嚴整，高步一時，興起何、李，厥功甚偉。

王兆雲《烏衣佳話》：西涯李公曾與客聯句，拆敝褥中故絮以代燭。人或謂其好奇之過。餘曰不然，亦古人刻燭之遺意耳！其《次白洲留別》詩有「看花不厭傷多酒，燃絮還供未了詩」，蓋紀其實也。

《國史唯疑》：李長沙云：「餘今年作《詩止詩》自戒。越兩月，為鳴治、師召所督，得聯句四章。鼎儀聞之，拆簡告罰。乃以雞酒往受盟，鳴治、師召以豬紅三斤、蛤蜊數十為助。亨父、明仲聞亦來稽。」師召，太常音；鳴治，謝文肅鐸。太平休暇，詞臣共詩酒為樂，最福德事，所飲饌僅爾，儉質具見。

《列朝詩集》：文正以金鍾玉衡之質，振朱弦清廟之音，含咀宮商，吐納和雅。渢渢乎，洋洋乎，長離之和鳴，共命之交響也。

《明詩選》：陳臥子云：「文正網羅群彥，導揚風流，如帝釋天人。雖無宗派，實為法門所貴。」

《池北偶談》：海鹽徐豐醫《詩談》云：「本朝詩莫盛國初，莫衰宣、正。至弘治，西涯倡之，空同、大復繼之，自是作者森起，於今為烈。」當時前輩之論如此。蓋空同、大復皆及西涯之門。牧齋撰《列朝詩集》乃力分左右袒。長沙、何李，界若鴻溝，後生小子竟不知源流所自，誤後學不淺。

高士奇《天祿識餘》：明朝典禮中有慶成宴，每宴必傳旨雲「滿斟酒」，又云「官人每飲乾」。故西涯李文正公詩雲「坐擁日華看漸進，酒傳天語飲教乾」，蓋紀實也。

《明詩別裁》：永樂以後詩，茶陵起而振之，如老鶴一鳴，喧啾俱廢。後李、何繼起，廓而大之，駸駸乎稱一代之盛矣！王元美謂長沙之於何、李，猶陳涉之啟漢高，此習氣未除，不免抑揚太過，宜招後人主掊擊也。

田按，西涯宏才碩學，汲引風流，播之聲詩，洵足領袖一時，惟相業差有可議耳！）○尊經閣尊經閣，閣高不可攀。前有文宣宮，後有鍾陵山。

（周鑣《遜國忠紀》：周是修，江西泰和人。建文初，為衡府紀善。衡王者，建文君弟也。尚未之國，是修留京預修纂翰林，數陳論國家大計。北兵渡淮，與蕭用道上書指斥用事者誤國。用事者怒，共挫折之，屹不為動。北兵渡江，宮中自焚。是修留書別友人，付以後事，具衣冠，為讚係衣帶上，入應天府學，拜先師畢，遂自縊於尊經閣。年四十九。）

○花將軍歌

花將軍，身長八尺勇絕倫，從龍渡江江水渾。提劍躍馬走平陸，敵兵不能逼，主將不敢嗔。殺人如麻滿川穀，遍體無一刀槍痕。太平城中三千人，楚賊十萬勢欲吞。將軍怒呼縛盡絕，罵賊如狗狗不狺。檣頭萬箭集如蝟，將軍願死不願生作他人臣。郜夫人，赴水死，有妻不辱將軍門。將軍侍婢身姓孫，收屍葬母抱兒走，為賊俘虜隨風塵。寄兒漁家屬漁姥，死生已分歸蒼旻。賊平身歸竊兒去，夜宿陶穴如生墳。亂兵爭舟不得渡，墮水不死如有神。浮槎為舟蓮為食，空中老父能知津。孫來抱兒達行在，哭聲上徹天能聞。帝呼花雲兒，風骨如花雲。手摩膝置泣復歎，雲汝不死猶兒存。兒年十五官萬戶，九原再拜君王恩。忠臣節婦古稀有，嬰杵尚是男兒身。英靈在世竟不朽，下可為河嶽，上可為星辰。君不見，金華文章石室史，嗟我欲賦豈有筆力回千鈞！

（黃金《開國功臣錄》：花雲守太平，偽漢陳友諒以舟師圍太平，雲率麾下三千餘人結陣迎戰三日，友諒不得入。乃引巨舟泊城西南，士卒緣舟尾攀堞而上。城中乏食，雲士馬俱憊，遂陷。賊縛雲急，雲怒罵：「賊奴！爾縛吾，吾主必滅爾，斬爾為膾也！」遂奮躍大呼，縛盡解。奪守者刀殺五六人，復罵曰：「虜非吾主敵也，曷不趣降！」賊怒，碎雲首，縛於舟檣，眾射之。雲至死罵賊不少變。雲妻郜氏生一子煒，甫三歲。初雲與賊戰方急，郜氏抱兒拜家廟，泣謂家人曰： 「今城且破，吾夫忠義人，必以身死之。吾夫死，吾必不獨生。花氏惟一兒，若等善撫之。」雲就擒，郜氏赴水死。侍兒孫氏收郜氏屍，葬之。遂抱兒欲逃他所，為偽漢軍虜之。至九江，軍惡小兒啼，孫氏恐兒遇害，以簪珥屬漁家嫗鞠之，曰：此兒良，宜善視之。」後王師伐偽漢，漢敗。孫脫身至漁家，視兒在，間漁人出，竊負以走，宿陶穴中。明日出江滸，僦舟以渡，遇漢潰軍還，爭舟，扌卒孫氏及兒投之江。方出沒波中，有斷木自上流浮至，附之入蘆渚中。渚有蓮實，孫氏取啖兒，凡七日不死。忽夜半聞人語聲，呼之，逢老父號雷老，告之故，與其偕行，達上所。上聞雲兒，即呼入見。孫氏泣，抱兒拜上。上亦泣，置兒於膝，曰：「此花雲子，將種也。」命賜老父衣，老父已不見，追之無所得，眾咸以為神。兒年十三，授虎賁後衛千戶，後命為水軍左衛指揮僉事。）

○學士柏

我行樹陰日千幣，雨葉風枝自蕭颯。惟有諸生識我情，旁人不解空嘲狎。我見先生種樹年，我身尚短樹及肩。枝蟠江山地可縮，平斡造化天無權。瓊台翠閣何森爽，院柳庭花敢爭長。庇蔭長留六月陰，盤回直與孤雲上。材堪五鳳難為用，根到九泉終不枉。零落青袍幾故人？琮淨玉佩空遺響。當時院長文安公，柯亭劉井相西東。百年遺愛豈獨此，此樹欲比人中龍。樹猶如此我何似，已愧斑白非兒童。名收榱桷有先後，壽比金石無終窮。下堂再拜想顏色，仰麵正拂長髯風。

（《翰林記：公署後堂有二柏，柯學士潛所種。潛教庶吉士時，李東陽承詔受業。及東陽復敦庶吉士，出《學士柏》為題，汪俊有「一日百幣行樹底」之句。東陽悵然感之，因衍為一篇云云。於是倡和成卷，以遺潛之子，使藏焉。蓋潛能汲引後進，令人不忘如此。）

○過安平鎮減水石壩有懷劉司馬長句

黃陵江頭河水黃，衝沙走石聲礌硠。北趨平原下廣澤，直使運道無津梁。坐令漕舟百萬若山壅船到此徒紛龐。帝遣台臣出治水，水性硉兀難為降。千金作掃萬夫力，頃刻下墜輕毫芒。台臣焦思廢食寢，夜夢神禹授以玉筒青琳琅。水行在導不在障，豈以土石爭濤瀧。地靈順軌水怪伏，河遂南徙歸徐方。因高為陵下為澤，復有石壩磊犖長如岡。豐功偉績不可以數計，此乃餘力非末強。憶昔文皇建都向燕薊，中導汶泅通漕綱。尚書宋公富經略，世上但識陳恭襄。武功何人亦奇士，盛以勳績為文章。四十餘年復一決，歎此成績安可忘！帝命儒臣分書刻金石，此記正屬臣東陽。使船東來一登眺，風日颯爽炎天涼。是時台臣入兵省，我在江湖思廟廊。但願此岡不墮河不徙，縱有帶礪無滄桑。

（田按：永樂九年，濟寧州同知潘叔正上言舊會通河四百五十餘里，淤者乃三之一，浚之便。乃命工部尚書宋禮刑部侍郎金純、都督周長往治。凡發山東及徐州、應天、鎮江民三十萬，二十旬而功成。論功禮第一。受十賞，潘叔正亦賜衣鈔。十年，禮復廷言海運經歷險阻，計海船一艘用百人，而運千石，其費可辦河船容二百石者二十船，海船用二十人，可運四千石。以此而論，利病較然。請撥鎮江、鳳陽、淮安、揚州及兗州糧。合百萬石，從會通河運給北京，其海道則三歲兩運。已而平江伯陳瑄治江淮間諸河，功亦相繼告竣，於是河運大利便，漕粟益多，十三年遂罷海運。雷鯉《列卿記》云：「禮有微過，朝廷督責之，革其冠帶，止服儒巾治事，其權中微。而平江伯之功益彰。故今人惟頌平江而不及宋禮。」故丘文莊公嘗遲會通河有感賦詩云：「清江浦上臨清閘，簫鼓叢祠飲餕餘。幾度會通河上過，更無人語宋尚書。」後李文正公各有詩，其意在言表，即此詩所謂「文皇建都向燕薊，中導汶泗通漕綱。尚書宋公富經略，世上但識陳甚恭襄。」恭襄，平江伯諡也。厥後弘治中，主事王寵始請為禮立祠，詔杷之南旺湖上，以金純、周長配。邵文莊《歸興》詩云：「漕堤楊柳昔人功，六月清陰處處同。我有辦香何所致，禮官新祀宋司空。」紀其事也。鄭端簡《今言》云：嘉靖癸卯，王湛泉與齡為文選郎中，起用周恭肅公以工部尚書總理河道。忌王清勁者，倡言河道無用尚書故事。王以問餘，餘曰永樂初開會通河，尚書宋禮實始其事。西涯詩所謂『幾渡會通河上望，竟無人說宋尚書。』」此蓋瑞簡誤記丘詩為李詩，附正於此。）

○題清明上河圖

宋家汴都全盛時，四方玉帛梯航隨。清明上河俗所尚，傾城士女攜童兒。城中萬屋翬甍起，百貨千商集成蟻。花棚柳市圍春風，霧閣雲窗燦朝綺。芳原細草飛輕塵，馳者若飆行若雲。虹橋影落浪花裏，捩舵撇篷俱有神。笙歌在樓遊在野，亦有驅牛種田者。眼中苦樂各有情，縱有丹青未堪寫。翰林畫史張擇端，研朱吮墨鏤心肝。細窮毫髮夥千萬，直與造化爭雕鐫。圖成進入緝熙殿，御筆題簽標卷麵。天津一夜杜鵑啼，倏忽春光幾回變。朔風卷地天雨砂，此圖此景復誰家？家藏私印屢易主，贏得風流後代誇。姓名不入《宣和譜》，翰墨流傳藉吾祖。（上有先提跋。）獨從憂樂感興衰，空吊環州一扌不土。豐亨豫大紛彼徒，當時誰進《流民圖》？乾坤俯仰意不極，世事榮枯無代無。

（都穆《寓意編》：《清明上河圖》藏閣老長沙公家，公以穆遊門下，且頗知書畫，每暇日輒出所藏，命穆品評。此蓋公生平所寶秘者。觀其位置若城郭市橋屋盧之遠近高下，草樹馬牛驢駝之大小出沒，以及居者行者舟車之往還先後，皆曲盡意態，毫髮無遺。蓋汴京盛時偉觀，可按圖而得，而非一朝夕之所能者，其用心亦良苦矣。圖有金大定丙午燕山張著跋云：「翰林張擇端字正道，東武人也。幼讀書遊學京師，後習繪事，工於界畫，自成一家。」又引向氏《圖畫記》謂擇端復有《西湖爭標圖》，與此並入神品。元至正壬辰西昌楊準跋則謂前有徽南標題，後有金諸老詩及私印若干。今皆不存。長沙公自為詩，細書其後。

李坤元《忍齋雜識》：王公思質為分宜害，實以《清明上河圖》故，圖寸馬豆人，為宋朝人手筆。思質得之，價止二百金，係先曾叔祖狷庵公居間者。狷庵名如訥，即儀郎敬齋子，而思質從甥。予嘗見思質任製府日致狷庵手書，始悉其由。既分宜索取此圖，恩質以臨筆與之，而分宜門下客精於辨畫者，覘知其故，從思質假金，思質拒之，因白分宜言圖之偽，復披細觀，指其絓漏處云：「安有一小馬腳而跨二瓦溝之理。」分宜大怒，遂借端中傷，以圖之微而竟嬰禍殞身。君子責備賢者，謂思質實自貽伊戚焉。

《野獲編》：嚴分宜勢熾時，以諸珍寶盈溢，遂及書畫骨董雅事。時鄢懋卿以總鹺使江淮，胡宗憲、趙文華以督兵使吳越，各承奉意旨，搜取古玩，不遺餘力。時傳聞有《清明上河圖》手卷，宋張擇端畫，在故相王文恪胄君家。其家钜萬，難以阿堵動，乃托蘇人湯臣者往圖之。陽以善裝潢知名，客嚴門下，亦與婁江王思質中丞往還，乃說王購之。王時鎮薊門，即命湯善價求市，既不可得，遂屬蘇人黃彪摹真本應命。黃亦畫家高手也。嚴氏既得此卷，珍為異寶，用以為諸畫壓卷，置酒會諸貴人賞玩之。有妒王中丞者，知共事，直發為贗本。嚴世蕃大慚怒，頓恨中丞，謂有意紿之。禍本自此成。或云即湯姓怨弇州伯仲，自露始末。不知然否。以文房清玩致起大獄，嚴氏之罪固當誅。但張擇端者，南渡畫院中人，與蕭照，劉鬆年輩比肩，何以聲價陡重，且為祟如此。

田按，王氏與分宜構禍之由不僅為此圖，然此圖亦買禍之一端也。李坤元、沈德符所紀各有不同，姑兩存其說。後此圖流傳，董香光尚及見之，見《容台集》。都南濠稱，賞鑒家王氏所藏，即西涯所題圖也。錄西涯詩附著其事於此。）

○渡江

秋風江口聽鳴榔，遠客歸心正渺茫。萬里乾坤此江水，百年風日幾重陽？煙中樹色浮瓜步，城上山形繞建康。直過真州更東下，夜深燈影宿維揚。

（《四溟詩話》：李西涯曰：「詩用實字易，用虛字難。盛唐人善用虛字，開口呼喚，悠揚委曲，皆在於此。用之不善，則柔弱緩散，不復可據。」夏正慶謂涯翁善用虛字，若萬古乾坤此江水，百年風日幾重陽」是也。）

○寄彭民望

斫地哀歌興未闌，歸來長鋏尚須彈。秋風布褐衣猶短，夜雨江湖夢亦寒。木葉下時驚歲晚，人情閱盡見交難。長安旅食淹留地，慚愧先生苜蓿盤。

（《麓堂詩話》：彭民望始見予詩，雖時有賞歎，似末犁然當其意。及失誌歸湘，得予所寄詩云云，乃潸然淚下，為之悲歌數十遍不休。謂其子曰：「西涯所造一至此乎？恨不得尊酒重論文耳！」蓋自是不閱歲而卒，傷哉！）

○師召有盲馬售錢六百諗之以詩

六百青蚨十里才，忍將筋骨付塵埃。驚魂已脫池邊險，往事無勞塞上猜。（師召已連失二焉。）鬥酒杜陵堪再醉，千金郭隗幸重來。知公自是忘機者，一笑能令萬事該。

（《餘冬敘錄》：成化間，陳翰林師召所乘盲馬售錢六百。西涯先生以詩諗之，有「鬥酒杜陵堪再醉」之句，蓋用子美「三百青銅」語也。時李刑部若虛舊屋為積潦所壞，數年不售，竟得銀四兩。涯翁亦諗之以詩云：「詞林馬價知多少？」即前師召事也。前輩居處乘騎如引，凡口體之奉可知。）

○海子（西涯雜詠）

梅了西入城，中與龍池連。高樓沙口望，正見打魚船。○西山

磐石傍幽溪，群峰坐回首。靜愛白雲來，蒼苔濕衣久。○響閘

春濤夜忽至，汩汩溪流滿。津吏沙上來，坐看青草短。○慈恩寺

水繞池邊樹，花垂石上藤。長來寺前坐，不識寺前僧。○飲馬池

立馬春池上，沙水清可憐。溪翁熟予馬，汲罷不須錢。○楊柳灣

沙崩樹根出，細路縈如棧。垂柳隔疏簾，人家住西岸。○鍾鼓樓

月黑行人斷，高樓鍾漏稀。城中聞夜警，邏吏不曾歸。○桔槔亭

野樹桔槔懸，孤亭夕照邊。閱行看流水，隨意滿平田。○稻田

水田雜花晚，畦雨過溪足。老僧不坐禪，秋風看禾熟。○蓮池

秋風吹芰荷，西塘涼意早。獨負尋芳期，苦被詩人惱。○菜園

西園芳意濕，不聞春雨聲。野人閉門睡，園中青菜生。○廣福觀飛樓淩倒景，下照清徹底。時有步虛聲，隨風渡湖水。

（《沅湘耆舊集》：梧門祭酒法式善《西涯考略》云：納蘭容若《淥水亭雜識》云：李長沙賜第在西長安門西，俗呼李閣老胡同也。其別業在北安門北。」 集中《西涯十二詠》，程篁墩學士和之，有《桔槔亭》、《楊柳灣》、《稻田》、《菜園》、《蓮池》，而《響插》、《鍾鼓樓》、《慈恩寺》、《廣福觀》，皆在《十二詠》中。今其遺址不可問，當在越橋相近，蓋響插即越橋下插，而鏡鼓樓則園中可遙望爾。湯西崖《懷清堂集題李文正慈恩寺詩序》云：「喬莊簡跋文衡山《西涯圖》云：寺之後曰西涯。」考公《懷麓堂集》有《西涯十二首》，第四篇即《慈恩詩》，其他如《楊柳灣》、《鍾鼓樓》，四詩中亦互見，則慈恩寺在西涯東，西涯之名所由來久，公因以自號，今亦不能復識其處。公詩首篇云：「幾人城市此曾遊。」又云：「城中尚有山林在。」集中《重經西涯》云：「城中風景夢中路。」又云：「禁城陰裏御河西。」《慈寺偶成》云：「城中第一佳山水。」則西涯之在城中無疑。《淥水亭雜識》所雲「西涯有李長沙別業」，考其地，在今德勝門西。予近年數得經此，見風漪彌望，直接德勝橋，而東行法華庵在其上，意其為當時之西涯。所雲積水潭、海子亦此地。但相去二百餘年，不特琳宮佛屋劫灰無存，而圖中聽有喬木蒼岩、長橋斷岸亦不復能仿佛矣。莊簡又云： 「西涯公嶽降地。」公詩有「淚痕應共水俱流」句。又云：「撫今念舊，為此愴然，」集中如《禫後述哀》云：「應謝西涯舊時柳，泣風愁雨共依依。」又《重經西涯》云：「淚滿密縫友上線。」又云：「愛日慚非稚子歡。」又云：「痛哭兒童鈞遊地，白頭重到為何人？」則莊簡所雲「嶽降地」者，信有徵矣。至《淥水亭雜識》所雲「公有別業在北安門外」，或是舊業，非別業也。公罷相後，客至不能具魚菜，豈能更為平泉木石計！餘綜諸說，與地址印證，蓋廣福觀之南，響插之西，越橋之北，海潮寺之東，地名煤廠。文正故第當在是，煤廠為文正所生之地，後貴顯始有賜第。所雲李閣老胡同者，殆即其地耶？《帝京景物略》云：「李文正公祠近在皇城迤西，孝宗賜第也。」《淥水亭雜》識似足為據。至於西涯則今之積水潭無疑，潭即水關，在諸河極西，林木叢蔚，水石清幽，其先為法華庵，今建彙通祠，乾隆二十六年禦題也。桔槔亭、稻田、楊柳灣沿洄<辶裏>迤，皆可指識其地。淨業湖、十刹海分流彙注而下，歸宿於澄清閘。餘居距其地址不數十武，門外即楊柳灣云云。其考西涯根據甚詳。近賀學博《攸輿詩鈔》引《懷麓堂集誥命碑陰記》證西涯為公誕降地，而雲「與篁墩倡和，《西涯十二詠》不盡在別業中」，蓋不知別業即舊業也。又云：「《西涯十二詠》程篁墩和之，彭民望亦和之。」彭詩今佚一首，乃《桔槔亭》。《懷麓堂詩話》中所雲「春風滿畦水，不見野人勞」，疑即此作也。但《懷麓堂集十二詠》，有《廣福觀》無《明月橋》，《老葵集》則有《明月橋》無《廣福觀》，意者《廣福觀》一作亦已散佚，後人雜取《明月橋》詩以益之，而不知其非也。然不可考矣。其說近是，然明月橋亦距西涯近，或偶爾參互當日未定之作云爾。）

☆顧清（二十七首）

清字士廉，松江華亭人。弘治癸丑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進侍讀，以忤劉瑾，降編修，改南兵部員外。瑾誅，復故官，擢侍讀學士，曆少詹事，進禮部侍郎，罷歸。起南禮部侍郎，引疾，進本部尚書致仕。卒諡文僖。有《東江家藏集》四十二卷。

（《四庫總目》：顧清《東江家藏集》皆晚年所自編，故體例精審。其詩清新婉麗，天趣盎然；文簡煉醇雅，自嫻法律。當時何、李崛興，文體將變，清所著波瀾氣焰雎未能極亻叔奇偉麗之觀，要不謂之正聲不可也。在茶陵一派中，亦挺然翹楚矣！

《列朝詩集》：文僖詩清新婉麗，深得長沙衣缽。正、嘉之際，獨存正始之音。今人以其不為何、李輩所推，不復過而問焉，斯所謂耳食者也。

《靜誌居詩話》：東江詩決西涯，觀其險韻再四疊用，足見能事。當日諸公受長沙衣缽，或推方石，或稱二泉，或首熊峰，以鄙見衡之，要皆不敵也。

田按：東江雖法西涯，實導源東坡。古歌噴薄鬱盤，可與匏庵抗席。弇州輩評詩，於附和何、李者，自鄶以下亦刺刺不休，而東江曾不齒及，宜來牧齋之指摘也。）

○安山待插憩大柳下見蜣螂轉丸及窟穴薶藏之狀甚悉村童語其故詞甚鄙而近於人事戲以韻語紀之

蜣螂搏土丸，其刮竟莫測。中包實糞穢，外裹疑橡栗。後推前復挽，圜轉何捷疾！端如趁嚴程，又似炫巧術。趨窪真一瀉，過隘亦屢兀。中途遇強暴，奮鬥幾撐突。歸來不少暇，坎土啟藏室。既以首為畚，復以股為橛。爬沙兼負戴，下上幾顛越。室成擁丸下，劣隘四無隙。周旋巧斡運，每動輒有入。須臾丸盡隱，謂爾功已畢。潛身復旁搜，坯壤時臲卼。村童惡劇戲，寸筵時一搰。室開丸反流，驚救走連蹶。雙趨共撫抱，有類拱珠礫。前功已盡棄，餘念猶未歇。想其推挽去，行復事鑽穴。物生均有智，小大理難一。蠶絲利萬世，蝥網為口實。蜂房及蟻塚，致用等軒闥。爾丸獨何為，久念理未徹。村童前致詞，此實神所訹。韓丸輸鬼藏，功滿蛻凡骨。飛騰作風蟬，清響噦雲月。營營苟為此，蜣計誠已劣。丸也神所須，得無穢明烈。物性爾豈知，神奸我能別。紛紛詎為信，瑣瑣焉足說。聊戲答村童，鼓響官船發。

○臘月廿三日飲德卿宅用涯翁齋居聯句韻

良遊集南園，秉燭向深夜。盟尋舊雨餘，坐想重茵藉。牆陰有殘雪，鄰酒方索價。西瞻太行峰，皓白欺二華。茲惟藏春塢，豈伊淩風榭。洪爐赫彤霞，餘香嫋檀麝。窗明疑若空，簷短不留罅。吟苦愁後成，棋鬥先下。翻思前夕裏，高宴久已罷。遠鍾送深更，疲仆催早駕。顧茲蚓竅鳴，試我蠅頭衸礎５閩梁諒嘔櫻髆蛩際灼笛恰：隹瓷皆賂擼蘗擻岸讕瞭铩Ｇ榧姹鮒魍俵嫕廎閻顗薊Ｖ罟葐拋韻停醓訟尨目把取Ｕ幸酨刖星＃瘝狡茸韻邢盡４史恰妒蔀鏐飯苶瘝企瀾瘺櫳骸Ｃ鞽鷯嗷叮醓碎僥跼斫琛

○望露筋廟作

荒陂下殘月，疏木出古祠。伊昔露筋媛，冥靈此棲遲。渺然葭葦鄉，挺此冰玉姿。仙骨諒已蛻，英風浩無涯。想當野宿日，寧與廟食期。頹垣不逾肩，缺瓦苔參差。不知春秋祀，有土能不遺。堂堂七尺軀，冠帶稱男兒。婉娩形勢途，所覬在一資。使當生死際，寧復顧四維。念此欲下拜，風檣浩南馳。滄波望不盡，目極空煙霏。

○齒落用前韻

癡人老猶童，覽鏡思妍媚。摘白整冠巾，謂老真可諱。不知齒牙脫，還復可留滯。憶昨爾初生，玉白銛鋒利。相從能幾何，竟作鉛刀廢。得非本根撥，無乃言語累。初危冀猶安，凜凜憂爾墜。及茲兩決絕，忽若還重寄。投非東窗梭，去作下阪驥。從茲慎語笑，至理得深契。

○東園餞別太守酒酣劇論至於得失寵辱之際聽之灑然是夕被酒齒痛下寐輒用蘇長公過清虛堂韻歌以揚之卒章頌言為將來世講之章本也

人間萬事真渥沙，黃堂昨日猶早衙。春風留人苦無計，漫天撲路飛揚花。楊花飄揚泊何處？碧山夢繞先生家。邯鄲已為魯酒誤，憂喜更足憑晨鴉。東園雨餘綠滿樹，猶有青子粘殘葩。撫時惜別萬感集，飄蕭短發手屢爬。眾賓微酣我輕汗，論功莫計酒與茶。花奴羯鼓不解事，落日猛向紅闌撾。盛時會須有代謝，末俗正爾堪籲嗟！歸舟安穩足春夢，夢抱玉燕吞流霞。

○四月十二日定庵先生過訪誦東坡清虛堂詩用韻奉謝

夜窗急雨鳴撒沙，晨鼓不辨州官衙。村童晏眠蓬戶閉，榆莢一徑交殘花。經年不及長者室，泥水真作田農家。高軒何日忽戾止，豁若暝霧騰金鴉。清容穆穆峙霜柏，妙語鬱鬱飛天葩。塵埃塞胸不自理，次第一一煩梳爬。盤餐菲惡愧草草，幸有杞枿供春茶。此時天公亦助喜，列缺卷焰雷停撾。騷壇夙昔願奔走，世事八九堪谘嗟。酒闌公去倚江閣，遙見一鶴衝高霞。

○陪定庵過北野再用前韻

河洲殘水籠銀沙，高柳隔岸排晨衙。濕雲晴旭互吞吐，時復映空飛雨花。人間歲月總能幾？三年不到先生家。諸孫迎拜肅有禮，別時稚語猶軋鴉。不知甘露何日降？親見紫芝團玉葩。山林朝市各有適，如痛須抑癢須爬。羊羹黿炙豈不美，陸羽獨好山中茶。惜戰禰衡傲一世，營門乃作《漁陽》撾。先生歸來萬事足，耳目所及堪籲嗟！尊前有酒便一笑，不用導引吞朝霞。（時北野先太史墓產芝，甘露降庭。）

○為潘克承題林良蘆雁

林良花烏今代奇，水墨到處皆天機。長縑闊幅信手揮，妙處不屬丹青為。江頭雨深菱荇肥，枯槎折葦紛離披。駕鵝羽冷畏遠飛，雄雌兩兩相偎依。靈苕翠羽不自危，鴝鵒噤語晞玄衣。依棲俯仰各有姿，乍見幾欲呼鷹師。乃知此老筆不疲，市朝山林時見之。雞林相君知白詩，君家此本吾無疑。北虱漸高禾黍稀，雲飛日見江南歸。吳江洞庭三泖涯，天空水遠無拘羈，焉得扁舟從爾嬉？

○十二月十八日大雪登樓作寄進之天錫時諸君方修府誌

酸風割耳須作虯，聞雪強起開西樓。西樓一望幾十里，玉田瑤圃爛不收。兩年秔稻化魚鱉，窮計每日占來牟。眼前富貴已如此，何苦更作明年愁。書生耐冷自常事，北窗清坐端誰留？神遊不到黨家帳，意行屢上山陰舟。《淮南山海》誕莫考，吳中溝澮須精求。映雪著書堪一笑，卻似五月披羊裘。

○進之天錫舜弼有和章再用韻

凍指握筆如拳虯，猶有雪詩來北樓。北樓幾日不一到，寒陣未許陽烏收。瑤琨鷺羽孰堅脆，往往精辯聞龍牟。長安書生四十韻，遠喜不救溝中愁。潁陰禁體亦何事，雕刻但有空言留。憑高極目意頗豁，滉漾如駕虛空舟。珠宮玉宇隔人世，一暖誰為蒼生謀？洛陽盡覆吾願，尚恐目前無此裘。

○敬亨見和山行有李杜齊能之句雖主押韻而亦非所當也因歌孝答並寫近懷仍用三江送行韻

梧檟不雜中林蒸，詩人以來稱杜陵。公才本高心獨下，退與元白圖中興。《山行》一篇如見我，捫蘿踏雪幾凜兢。時從雅淡出奇麗，少年斂手不得矜。三陽改歲萬物泰，和氣上與遊雲凝。清河沙河柳色動，近山已有遊人登。南飛六驥想回首，足底不見陰山冰。甘泉荷橐事已遠，洛橋軔車材弗勝。破除寂寞賴公等，往往郵筒侵夜燈。胡來雪篇更雄富，無復珠貝論升朋。五湖煙艇未許上，灞橋驢子還堪乘。已聞羔韭畢春祀，佇見柴燎中天升。平安夜火報不絕，似有車騎來增增。蘭台執簡公未老，長楊奏賦吾猶能。掃妖滅怪隻一筆，取青媲白應千層。眼前卻有兩物惱，山中狡兔剡溪藤。

○春雪敬亭用前韻再答

西小落日雲蒸蒸，漫衍澗穀彌岡陵。曉窗夢破聞掃雪，失喜一笑披衣興。天街大有隔歲什，羸馬前日猶淩兢。常言三白兆豐稔，民病亟矣天須矜。從風初學柳絮舞，綴樹旋作梅花凝。素娥晨朝紛下女，玉龍夜戰迷先登。瓦燼煙焰坐不暖，起視膽瓶膠作冰。前年冬溫人苦疾，往歲雨多苗弗勝。新春得此喜可說，光景十倍鼇山燈。忘懷一任鴻寄跡，耐久正愛霜為朋。淮西剡曲總佳語，萬騎孰與扁舟乘？愁來呼酒徑一醉，斟酌不計鬥與升。長安薪炭已如玉，又報米價江南增。閉門高臥吾豈敢，手挽溝壑嗟無能。登樓望山一舒嘯，銀屏玉案高崚層。何當致我此中去，看煮雪茗燒枯藤。

○畫馬

吳興公子人中英，文學之外百藝精。龍紋鳥跡窮變態，落筆萬類無潛形。畫家難工在狗馬，即物計數皆天成。平生所見凡幾本，如形在鑒影在燈。君家此幅得何處？真跡似是來吳興。前行三匹駿且獰，急鞚恐作蛟龍騰。一匹顧類未肯行，一匹欲臥垂青纓。中間一匹骨如堵，四啼猶帶交河冰。紫衫奚官發鬅鬙，胡靴短靿帶紅鞓。當年內廄事毛仲，幾隨仙仗過華清。興亡百變物盡化，惟有遺跡留丹青。摩挲絹素三歎息，毛鬛似覺雄風生。君不見千金尚買死後骨，此馬此人君莫輕。

○渡江

昨日渡長淮，今日渡長江。長江更比長淮闊，淩空自有飛鳧雙。雙鳧飛，風不起。天青青，江彌彌。眼中不復見塵沙，隻有青山如畫裏。青山如畫畫不如，十年歸夢繞吾廬。山中猨鶴休驚吒，從今日日青山下。

○首夏即事

金獸香殘晝漏稀，嫩槐庭院午風微。蜜房分子蜂初靜，書閣垂簾燕自飛。小碾試茶催爚鼎，輕刀裁葛已成衣。故園遙憶三江外，梅豆青青筍過扉。

（《松江誌餘》：東江初入史局，賦《首夏》詩，結句云：「故園遙憶三江外，梅豆青青筍過扉。」館閣諸公歎賞之，謂他日必非嗜進者。）○出郭

丙簽·卷二

☆暢一清（二十一首）

一清字應寧，雲南安寧州人。成化壬辰進士，授中書舍人。出為山西提學僉事，遷陝西副使。召為太常少卿，進南太常卿，拜左副都御史，督理陝西馬政。進巡撫，總製三邊，擢右都御史，引疾歸。以忤劉瑾逮繫獄，尋解，致仕。起總製軍務，召拜戶部尚書，加太子少保、太子太保、少傅、太子太傅，兼武英殿大學士，入參機務，再致仕。起兵部尚書、左都御史，仍總製陝西三邊，召還，改吏部尚書，加少師、太子太師，兼謹身殿大學士，進華蓋殿大學士，請老歸，落職閑住。卒後復故官，贈太保，諡文襄。有《石淙類稿》四十五卷、詩十九卷。

（《藝苑卮言》：楊文襄如老弋陽伎，發喉甚便，而多鼻音，不復見調。

《詩藪》：國朝詩流顯達無若孝廟以還，李文正東陽、楊文襄一清、石文隱缶、謝文肅鐸、吳文定寬、程學士敏政，凡所製作，務為和平暢達，演繹有餘，覃研不足。

《野獲編》：楊文襄在正德末年以次揆、少傅居丹陽。適武宗南巡，以征寧庶人為名，幸其第，留車駕，前後凡三至焉。上賦絕句十二首賜之，楊以絕句賀上聖武，數亦如之。又有應製律詩諸篇，刻為二編，《名車駕幸第錄》。吳中王文恪為詩四章侈其事，其最後一詩云：「漫衍魚龍看未了，梨園新部出《西廂》。」想其時文襄上南山之觴，以崔、張傳奇命伶人侑玉食。王詩蓋紀其實也。楊是時特荷殊眷，徒以邀致六飛為榮，而不能力勸旋軫，僅以《冊府元龜》等書為獻，似乖舊弼之誼，然能止蘇、浙之行，則功亦足稱。

《靜誌居詩話》：邃庵古詩原本韓、蘇，近體一以陳簡齋、陸放翁為師。李獻吉《送徐呂穀》詩「吾師崛起楊與李，力挽元化回千鈞」，初意楊非李敵，不過為師同耳。及觀《石淙集》，實有高出李者，乃知文士以千秋自命，類不輕許人也。

田按：文襄《石淙全集》利鈍雜陳，其傑出之篇，實可與茶陵旗鼓相當。）○和楊鏡川學士先生遊南園詩韻

居官僅旋馬，致客真無謀。諸公不我棄，枉駕同郊遊。韓家好庭宇，石徑通林丘。輕風散炎溽，白露淒以秋。泉脈灌畦潤，槐陰當屋稠。地僻境逾靜，身閑心更幽。搴芳步南渚，觀稼來東疇。詞林有钜筆，古調難為酬。豈徒慰孤陋，亦足消煩憂。顰眉擬相效，出吻還自籌。惟餘江山興，歲歲無窮休。

○甯惟臣話舊有作

京華抗師席，英俊紛追隨。於時雲路中，後先爭奮飛。文章華館閣，論諫光瑣闈。聯班布台省，各各能自持。荏苒三十年，大半金與緋。建立有大小，一節無瑕疵。得喪不皆齊，貴此名譽垂。君居諸子中，灑然絕塵姿。敬皇樂從諫，封事多匡時。曾毀延齡麻，不受若訥嗤。東藩具瞻地，早被朝堂推。霜蹄忽以蹶，三年滯鹺司。舊物始光復，新聞隨飆馳。我豈河汾儔，敢稱房魏師。姓名幸有托，聊以慰衰遲。一燈話疇昔，離緒千縷絲。眷言平生交，對酒安可辭！出門冰雪厲，萬物斂華滋。灰葭動律管，陽回無愆期。晚節益自珍，持滿須惕而。皓皓縞白苧裳，勿使緇塵緇。詩成寄同志，庶以存箴規。

○修武寄陸克深大參約河內一會

玉堂少日瞻風神，一麾南去春復春。已知氣概抗流俗，何止文章能潤身。當時沮遏者誰子？鳳池亟奪良有因。明廷未乏班馬輩，揣分甘與簿書親。敘州九載多勞績，閭閻禮讓風俗淳。黃堂坐嘯若無事，盤錯到手紛如塵。功成進佐七州伯，褰帷處處宣皇仁。行河決獄總經義，以儒飾吏斯言真。任渠喜事笑迂腐，忍貪勞伐聽吟呻。西州過客問民吏，共道我侯為吏循。因君重感蒼生念，四野觸目雙眉顰。直從徐揚向懷衛，白屋蕭條生意屯。黃河流徙固天數，勝天有術須吾人。雖云盛平異卵累，亦可先幾憂厝薪。公才自是濟時具，恨不專製當通津。杞天漆室本迂誕，愚者一得公休嗔。相違百里阻歡合，策馬欲進仍逡巡。北風吹沙天宇暗，後庭殘葉聲相聞。乃知良會不易得，聊以尺素通殷勤。交神命駕如有意，或者河內逢寇恂。

○和蘇長公聚星堂禁體韻

風團一掬枯桐葉，瓦爐活火初烹雪。是時真宰設奇觀，物態人情兩幽絕。懸崖老樹僵不死，生意往往存摧折。江山一色天冥冥，鳥影不度人蹤滅。孤舟把釣吾所愛，有肘真被微官掣。急呼紅燭照金杯，不覺醉顏生綺纈。歐蘇白戰有嚴禁，餘子效顰徒瑣屑。今我不樂真成癡，半百光陰過如瞥。鳴呼世人多附熱，此興蕭蕭向誰說？君看桃李鬥春妍，謾道廣平心似鐵。

○富春道中

遠嶼迷新漲，回汀帶急流。野花疑送客，江月巧窺舟。獨坐成遐想，逢人話舊遊。煙霞何處所，吾亦愛尋幽。○東河驛

秦嶺暮衝雪，東河朝履冰。孱軀一傴僂，病眼雙瞢騰。凍鳥住不住，亂山層復層。夜寒愁擁被，無語對瓜燈。○偶述

垂髫謁紫宸，四十一回春。年如下阪路，身是未歸人。故國青山舊，窮邊白髮新。世情自翻覆，吾獨任吾真。○瀛海道中雜作（二首）

潦倒思鄉客，遲回溯浪舟。樹連雲外寺，城帶海邊樓？病濕偏愁雨，年衰不奈秋。偶然談世事，猶動廟堂憂。

天空秋有籟，海近夜通潮。獨樹如相待，群鷗不受招。貧餘詩券在，愁仗酒兵銷，何用談生計，故山隨老樵。○宿子午鋪

躡磴穿蘿路轉遙，夜寒燈火正蕭蕭。官程仍出子午穀，鄉夢遠懷丁卯橋。秦嶺天低星鬥近，漢江春暖瘴嵐消。馳驅敢作賢勞歎，愧乏涓埃答聖朝。○江上偶吟

浪花搖曳急流分，徙倚船窗日又曛。萬里江山低度鳥，一林春樹半含雲。帆歸驛路看看近，岸有漁歌曆曆聞。莫向朱弦揮楚調，別情鄉思轉紛紛。○迎建儲韶

八葉重熙戴寵靈，萬方和氣擁明廷。虹光下繞坤宮赤，春色潛浮震殿青。江漢有潮歸少海，華夷隨地仰前星。遙知問寢籠樓日，帝範分明列禦屏。○謁睢陽協忠廟

一旅間關百戰中，漁陽鼙鼓避英風。城危竟失江淮蔽，義正終收郭李功。滅賊死甘為厲鬼，擁兵身恨失奸雄。年年明水祠宮在，不愧前朝表協忠。○送王司徒提督貴州軍務

萬里車書僰道通，夜郎何事阻華風？我公舊有綏懷略，此去休論戰伐功。八部蠻煙行處盡，盤江春瘴洗來空。都勻白骨憑誰念？風雨啾啾恨未窮。○一笑

落落長風卷岸沙，倦餘行子合歸家。訛言正愁市上虎，酒影一笑杯中蛇。曳杖閑行隨野鹿，看兒默坐數棲鴉。向來寵辱休重問，隻此優遊度歲華。○謁咸陽王廟（廟在雲南，元平章賽典赤，治滇有大功。）

香火高城廟貌崇，邦人相對泣遺忠。漢廷才望金車騎，唐代勳庸渾侍中。地盡關山開禹跡，人於弦誦識華風。車書又屬文明運，猶有新碑紀舊功。○秋興

倚棹江天百感生，倦扶筇杖且閑行。蕭蕭紅葉夕陽下，冉冉白鷗秋水明。飲量暗隨詩力減，路歧真向老懷平。蒼蠅不省寒將至，何處飛來漫作聲。○巡邊偶作

一出頻看隴月圓，朔雲回首隔晴川。鄉心已落征鴻後，行色還當小雪前。二十年來三建節。六千里外五籌邊。亦知保障為長策，全陝蒼生望息肩。○渡江（三首）

黃塵脫屣一身輕，十載無功恥聖明。獨立江風吹短發，渚雲汀草各關情。

江頭如聽可人招，鼓枻放歌歌氵穴寥。秋色滿船月皎皎，水聲入樹風蕭蕭。

玉關人老貂裘敝，《白雪》歌寒鐵硯存。已辦輕車隨款段，尋幽日日水西村。

丙簽·卷三

☆吳寬（三十一首）

寬字原博，長洲人。成化壬辰第一人及第，授修撰。曆諭德、庶子、少詹，兼侍讀學士，擢吏部侍郎，掌詹事府，入東閣專典誥敕，進禮部尚書。贈太子太保，諡文定。有《匏翁家藏集》七十七卷。

（《四庫總目》：吳寬學有根柢，為當時館閣钜手。平生學宗蘇氏，字法亦酷肖東坡。縑索流傳，賞鑒家至今藏棄。詩文亦和平恬雅，有鳴鸞佩玉之風。以之羽翼茶陵，實如驂之有靳。

《麓堂詩話》：吳文定原博末第時已有能詩名。壬辰春，子省墓湖南時，末始識也。蕭海釣為致一詩曰：「京華旅食變風霜，天上空瞻白玉堂。短刺劉未曾通姓字，大篇時復見文章。神遊汗漫瀛洲遠，春夢依稀玉樹長。忽報先生有行色，詩成獨立到斜陽。」予陛辭日，見考官彭敷五為誦此詩，戲謂之曰：「場屋中有此人，不可不收！」敷五問其名，曰：予亦聞之矣！」已而果得原博為第一，亦奇事也。原博之詩醲鬱深厚，自成一家，與亨父、鼎儀皆脫去吳中習尚，天下重之。

（《震澤集》：文定為文不事追琢，獨嚴體裁。為詩沈著高壯，一洗近世尖新之習。作書姿潤中時出奇倔，雖規模於蘇，而多所自得。

《容春堂集》：匏翁詩如漢循吏，所至無赫赫聲，而去思不已。世或模擬之，鮮能似也。《藝苑卮言》：吳匏庵如學究出身人，雖復閑雅，不脫酸習。

朱承爵《存餘堂詩話》：吳文定詩格尚渾厚，琢句沈著，用事果切，無漫然嘲風弄月之語。《雪後入朝》詩云：「天門晴雪映朝冠，步澀頻扶白玉闌。為語後人須把滑，正憂高慮不勝寒。饑鳥隔竹餐應盡，馴象當庭蹈又殘。莫向都人誇瑞兆，近郊或恐有袁安。」愛君憂國、感時念物之情藹然可掬。

《筆精》：東坡遊赤壁時，有綿竹道士楊世昌同遊，《赤壁賦》雲「客有吹洞簫者」，即世昌也。吳匏庵詩云：「西飛孤鶴記何詳，有客吹簫楊世昌。當日賦成誰與注，數行石刻舊曾藏。」此一證也。

田按：匏翁詩體擅台閣之華，氣含川澤之秀，衝情逸致，雅製清裁。是時西涯而外，當首屈一指。）○入玄墓寺

高登鄧尉山，遙入玄墓寺。老僧具衣履，出門迓予至。落落長鬆間，一徑獨深邃。鞺鞳鍾鼓聲，鳥雀少驚異。仰麵睇山腰，殿宇危若墜。長廊掃清風，修竹自為彗。結夏四五人，趺坐更無事。樹密山果懸，草深井泉秘。盤旋登小樓，洞庭正相值。洋洋太湖波，兀兀林屋翠。始知眾山中，此寺真畫笥。聞昔萬峰老，卓錫據茲地。道行既孤絕，遺言有高致。化去動吳人，金帛爭布施。歲久骨當朽，遺容未全敝。禪室晝寂寥，雲水乏供饋。惟餘佳山水，不改太古意。磨崖紀勝遊，吾當一題字。

○為王希曾題啟南長蕩圖

吳綾八尺餘，遠勝好東絹。坐移長蕩來，向眼中見。按圖想舊遊，巒嶺開生麵。陽山踞獨尊，虎阜奔而殿。柔櫓一搖搖，船頭翠痕轉。春水澹若空，白雲故多變。佳哉吳中景，獨許沈郎擅。典客方壯年，孰云宦途倦。吾誌每圖南，欲趁秋風便。幽深付一筇，此樂人無羨。

○題海虞錢氏所藏王均章虞山圖

扁舟昆湖去，憶向虞山還。當時迫日暮，未得窮躋攀。至今三短章，寂寥不重刪。安知六載後，依然見茲山。諒無愚公愚，賴有頑仙頑。頑仙隱居處，深林置柴關。丹灶火常伏，藥闌苗載芟。高情付縑素，丹青色斑斑。茲山臥平野，隱然不成環。逶迤亦甚遠，攢蹙何其慳。隻尺見百里，群峰互垂鬟。飛鳥歸易沒，浮雲出偏閑。拂水最奇麗，空岩故漩澴。天風或稍定，石壁仍潺潺。仙宮對佛寺，妙境非人寰。獨憐仲雍墓，誰為翦榛菅？短棹載書卷，浩歌水雲間。仿佛歸庵翁，往來寶岩灣。竊祿本無補，乞身亦多艱。臥遊畢舊願，坐笑開塵顏。

○為楊應寧僉憲題畫

勝地著孤亭，翼然臨絕岸。杖屨復溪頭，斯人來獨慣。青松栽已高，白石煮應爛。詩思逐浮雲，峰回忽中斷。○為盛舜臣題山水長卷

城西蕩雙槳，遙背伍胥門。人家枕河住，漸喜曆鄉村。豁然見平田，農夫荷鋤去。好風低嫩苗，微雨灑高樹。葦間多放艇，柳下或扳罾。錦布芰荷蕩，沙明鷗鷺汀。負梁接牛宮，沽酒新郭市。迤邐到橫塘，虹橋垂四趾。亂山似遮路，旋轉自長溪。水入太湖北，雲生光福西。叩舷唱吳歌，有客中流過。千載懷古心，悠然欲相和。香徑既雲沒。琴台亦成空。山頭明月上，仍照館娃宮。登高信徒勞，望遠發深喟。閑展圖畫看，舊遊一何類。

○陸天遊畫

翛然掩陋室，幸此絕塵鞅。偶開水墨圖，頗慰山林想。危岑瞰深碧，湖水平如掌。喬木四五株，秋氣始蕭爽。不逢弄舟人，似聽伐木響。二老足高致，多暇自來往。落照變岩姿，臨流更欣賞。

○秋雪歎

吾生本江南，不慣見秋雪。見之自北都，都人亦不說。初偕雨兼零，忽逐風急刮。漸看瓦溝平，似畏石城滑。陡然作寒威，貧家勢難活。米炭幾時儲，齏鹽何處斡？以至裹曲身，況也無衣褐。病體強自支，憂世亦頗切。茲事已兩見，浹旬未遼闊。月令不深考，政事何所缺。惟天量有容，陽氣終奮發。赤日中天行，窮簷遍昭晰。涼颶隻淒然，勿遽變凜冽。霏霏嘉瑞成，卻待嘉平節。

○題畫

誰持畫障索我歌，見畫如向江南過。扁舟坐我順流去，兩岸不斷山嵯峨。山中老樹青婆娑，雲深難辨枝與柯。渺然一片漾微白，千頃平湖生遠波。想當若人作此畫，墨汁如雨流滂沱。夕陽落盡板橋上，何彼行客偏麼麽。我生固有山水癖，猶道圖書傳來訛。昨朝騎馬出城去，看山直到燕山阿。千岩萬壑青不了，較之江南山更多。長溪淺渚舟如梭，亦著漁翁披綠蓑。青鞋布襪不曾辦，馬背未必愁坡坨。若非塵鞅縛人住，山水佳處須行窩。題詩自笑徒吟哦，佳哉此圖如我何！《煙江疊障》寫長句，我亦年年嫌老坡。

○趙松雪長江疊嶂圖李貞伯藏

長江滔滔向東瀉，憶昔扁舟順流下。慈悲閣前浪花白，兩岸青山似奔馬。蒹葭楊柳風颼颼，江行六月疑深秋。歸來已是十年事，看畫偶然思舊遊。江流樹色非邪是，仍見山腰隱高寺。赤岸滄洲杳靄間，咫尺悠然起愁思。苕溪影落鷗波亭，王孫弄筆何時停？北來戎馬暗江滸，千古遺恨歸東溟。

○謝孔昭臨黃大癡畫

大癡道人避世士，移家舊隱虞山裏。早年能畫老入神，落筆虞山宛相似。深林依稀村塢重，水口近與昆湖通。高岡磈硊勢欲墮，此老前身黃石公。百年以後誰其亞？昔者吳門稱老謝。案頭臨畫似臨書，咄咄逼人真可詫。風流前輩杳難攀，謔語空傳謝疊山。窗中遠岫依然在，天際春雲仍自還。

（孔昭善畫山，自稱謝疊山。）○李世賢持啟南雪嶺圖索題次韻

小徑升堂新築沙，退朝無事還私衙。誰移雪嶺入我屋？老眼白日疑昏花。坐遊未覺足力倦，倏過野寺仍山家。淺溪舟膠集凍鴨，空穀屐響翔饑鴉。狂風入林一攪動，零落玉蕋兼珠葩。此時誰掃林下白？急欲往煮僧房茶。忽然仰麵見高寺，扣戶還須持馬撾。長安十年走薄宦，對此似將塵土爬。西湖尋僧天欲雪，蘇子故事今人嗟。清虛舊韻更可借，捧硯獨無王子霞。

○題趙子固畫蘭

王孫弄筆成墨藪，九畹依然連百畝。開圖墨瀋將誤拾，撲袖香風不勞嗅。破縑零落三百年，非藉好事安能傳？寸根無土強生活，鄭老後來真可憐！○為屠大理題石田畫

生綃丈許畫者誰？石田老人今畫師。年來都下家家有，此幅吾知出親手。筆意縱橫信所之，夾岸翛然已疏柳。溪陰欲渡無舟楫，萬代成橋遠相接。何處詩人跨瘦蒙？破帽欹風粘落葉。兩山對峙開高關，谽谺梵宇容千間。半空丹蒦勢突兀，雪竇天台真等閑。老人昔共遊虞山，此景彷佛曾躋攀。昆湖蕩漾臨幾席，水繞漁莊凡幾灣。京華十年走塵土，看畫分明能破顏。山林在望鳥飛倦，春到江南吾欲還。

○郭熙雪浦待渡圖

宋人能畫非等閑，郭熙絕藝如荊關。禦府收藏三十軸，玉堂猶自遺春山。橫圖若此才數尺，春山相逢應厚顏。北風怒號振平野，岩石吹墮林河彎。望中慘慘皆雪意，飛鳥未倦爭飛還。何人翦水作六出？山上陡失千青鬟。渺然上下同一白，但見空林楓葉殷。流泉不流凍作滴，豈似雨過聽潺湲。群猿入洞失連臂，文豹藏窟無一斑。須臾坑穀盡填滿，萬頃蕩漾仍澄灣。野航載客遙在望，舉手招呼急欲扳。冰花粘棹行尤沚，雲低落日懸孤環。往來浦口屢涉險，未識舟人心苦艱。擁裘馬上莫相笑，山南捷徑非人寰。

○東坡樂水圖

右手按膝左手戟，長帽不著豪氣溢。此翁豈是尋常人，眉山秀出文章伯。擘開青峽噴玉泉，石罅百折猶轟然。山中自當一部樂，何用嘈嘈鳴管弦。惠州飽飯渾無事，羅浮之西山崛起。白水留題屬此公，萬里來遊天所使。黃衣翛然戴小冠，水樂同為杜牧看。圖中不是程正輔，方外當為鄧守安。

○題楊鐵崖墓銘後

泰定年間名進士，會稽山下老徵君。金陵不看三秋月，玄圃長噓五色雲。對客呼兒將鐵笛，從人笑我醉紅裙。風流盡付吳淞水，還繞劉伶四尺墳。○過橫塘

夏半橫塘風日多，畫船載酒壓晴波。高田得雨皆秔稻，長蕩翻雲足芰荷。未必他年成故事，也須隨處結行窩。悠悠十里城西路，此是登山第一歌。

○舟經荻萹阻風留宿王抑夫田舍

歲暮江村落日懸，誰家魚網設平田？岸頭行客訟風伯，堂上主人疑水仙。鬥酒急呼聊慰藉，扁舟欲去重留連。荒溪白屋炊煙少，縣吏那堪橫索錢。○寄光福徐雪屋

吳下隱君徐雪屋，久緣山水伴漁樵。孝廉有士還堪薦，貧賤於人真可驕。書卷夜當岩月展，布袍寒傍渚風飄。銅坑深處楊梅熟，尚憶題詩坐石橋。○送王允達後飲通法寺西軒

杯酒頻將別恨澆，日斜酒盡卻無聊。獨嫌去客忙騎馬，更欲尋僧懶度橋。小圃杏花春尚淺，長溝溫水意俱遙。年華似與人相約，牆外秋千映柳條。○送劉職方時雍赴福建參政

早振詞林五色翰，廿年郎署忽彈冠。校書劉向成新序，判事姚崇起夏官。楚客不驚湖海闊，閩山能隔雪霜寒。他時召伯甘棠樹，祇是南風荔子丹。○題啟南畫

閉戶蕭然亂雪巾，已無賓客晚堂空。槁梧獨據忘為我，老筆能揮愛此公。卻構石閘臨絕澗，似聞茆屋卷秋風。十年別卻西莊路，歲暮相思白髮同。

○謁耶律丞相墓（在甕山下，前有石象，須分三繚，其長過膝，真異人。）

角端人語大兵還，帷幄功高掩伯顏。身托中原隻扌不土，神歸朔漠自重關。僧伽香火青松盛，翁仲風霜白石頑。遺象儼然驚歎久，一間空屋倚西山。

○飲玉泉

龍唇噴薄淨無腥，純浸西南萬疊青。地底洞名疑小有，江南泉品類中泠。禦廚絡繹馳銀甕，僧寺分明枕玉屏。曾是宣皇臨幸處，遊人誰復上高亭？○賀秦修敬八十

扁舟憶泊錫山東，十載豐神夢寐中。巢父釣竿隨海霧，陶羅笙樂坐鬆風。朝廷錫誥還因子，鄉社評詩台讓公。第二泉甘真可釀，百杯春酒莫教空。○次韻達賓之作書戲效拙體

書家新樣出眉山，若擬豐姿定玉環。硯沼百坡空對影，管城一孔但窺斑。臨模惡劄勞唐褚，結構奇材得魯般。此意亦知聊戲我，試看攙奪語尤頑。（來詩小序有「勿怪攙奪蘇家行市」之語。

《麓堂詩話》：吳文定善蘇書，予嘗作簡戲效其體。文定作斑字、般字韻詩戲予，予和答之，往復各五首。予斑字有曰「心同好古生差晚，力欲追君鬢恐斑」，「拓遍吳箋猶送錦，搦殘湘管半無斑」，「換羊價重街頭帖，畫虎心勞紙上斑」，「雲間天馬誰爭步？水底山雞自照斑」。般字曰「聊以師模歸有若，敢將交行比顏般」，「鄭師乍許三降楚，墨守終能九卻般」，「文心捧處慚施女，筆陣圍時困楚般」。文定詩大有佳句，今失其稿，求之耒得也。）

○竹園壽集

七客同期賀誕辰，古詩三壽句如新。合為一百八十歲，（仿樂天語。）總是東西南北人。露下高鬆如細雨，風回曲徑卷湘筠。杏園雅集今重見，良史當筵亦寫真。

（《匏翁家藏集》：太子太傅、吏部尚書鄞屠公，太子少保、戶部尚書曲陽周公，都察院右都御史鄆城侶公，同生正統庚申。至今弘治己未，同躋六十。侶公之生差先，屠公稍後，介其中為周公，乃五月四日也。是日諸僚友若戶部尚書祥符王公，太子少保、左都御史烏程閔公，吏部左侍郎舒城秦公，戶部左侍郎靈寶許公，右侍郎睢州李公，右副都御史臨淮顧公，及予七人，即因公私第之後園，置酒合賀，情好甚洽，賓主盡醉，皆以為自有壽筵以來無若此盛者。予忝預茲集，乃首賦四韻為倡，諸公咸和之。秦公別集古句，諸公又和之。周公復自有作，又咸和之。皆以為自有壽章以來亦無若此盛者。坐有善繪事者，為錦衣二呂君，屠公援宣德初館閣諸老杏園雅集故事曰：「昔有圖，此獨不可圖乎？」二君遂欣然模寫，各極其態，因按其次第係於卷中。其始並湖石坐者，左為侶公，右為許公。一童子拍手導鶴舞以娛之為周公，坐稍遠，使其二子共具，伯曰太學生孟，捧杯前行，仲曰刑部主事曾，方拱立聽命。並立竹間者，左為李公，右為顧公，皆凝然有思，著索句狀。屠公則章已成，一童子捧硯從竹下書。據石案而題卷者為予，共案坐而持箑者為王公，執塵尾者為閔公。亦若有所思者，獨坐而握卷則為秦公，其集句已就之時歟！若二君，左為紀，右為文英，展畫並觀而圖終焉。園中草木非一種，而竹多且茂，故以《竹園壽集》題卷。首卷成，轉寫各得一卷，藏於家。又出屠公之意雲。是歲六月二十八日，吏部左侍郎長洲吳寬序。）

○題畫

漁舟凍不移，況有樵斧響。占斷梅花灣，甘為五湖長。○竹禽圖

江南煙雨竹枝低，一筒子規枝上啼。日暮不須啼更急，行人初到秣陵西。○次韻天全翁遺光福徐用莊雪湖賞梅

永和人物數諸王，曲水難勝一野航。得似太湖三萬頃，梅花灣裏作家鄉。○王澹遊歲寒圖（後有王叔明題）

修竹風回玉佩清，鬆聲相和紫鸞笙。北人不識梅兄麵，莫怪王蒙說手生。☆馬中錫（三十六首）

中錫字天祿，故城人。成化乙未進士，授給事中。出為雲南按察僉事，改陝西，入為大理少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宣府，引疾歸。起撫遼東，召拜兵部侍郎，以忤劉瑾改南工部，尋勒致仕，逮係韶獄，斥為民。瑾誅，起撫大同，遷右都御史，提督軍務，進左都御史，以師老無功下獄，尋死獄中。有《東田集》六卷。

（孫緒《沙溪集》：東田詩憫時痛俗，以極於體物盡性，而要諸變雄渾深沈，無急蹙狹小之病。間於閨情幽思、旅懷宮怨以自況，而閑情逸興時得之諷誦之外。

（田按：《東田集》句律渾成，有明珠走盤、彈丸脫手之妙。是時茶陵執盟詩壇，東田別派孤行，可謂特立之土。）○春詞

紅梅花插銀瓶小，紫降煙隨金篆嫋。病酒偎香起尚遲，流蘇帳暖雞催曉。是誰偷卷繡簾窺，庭院堆鹽總不知。小立風前梳洗罷，笑團雪打綠衣兒。○幽居

幽居人不到，撫景自流連。露重花垂地，風狂絮上天。鶯聲行酒曲，榆莢買春錢。隻恐王維過，相疑是輞川。○冬夜偶書

甲第慵投刺，朝衣瘦不勝。睡於冬夜足，詩向閏年增。家近通書易，官貧立券仍。幾思歸栗裏，江守欠王弘。○有所思

想象當時貌，雲鬟內樣梳。鞋金描蛺蝶，領玉綴蟾蜍。淺黛春山遠，嬌姿豔杏初。而今成間阻，何處可通書？○過懷安廢城

古城多年廢，牛羊散碧蕪。水聲南入漢，山勢北連胡。士馬乘秋簡，旌麾向曉徂。所希邊報靜，麟閣未須圖。○西庵

坐愛撣房靜，來憑曲徑通，豆花先雨白，柿葉未霜紅。籬犬金絲小，林烏玉項同。猶嫌城市近，或有趁齋翁。○同錢大用早秋遊西園

迤<辶裏>入西園，花香襲酒樽。門臨三氵義水，橋枕獨家村。午樹團清影，秋苔滑紫痕。幸陪熊軾老，一醉各忘言。○暮春寫懷和貫道韻

宮袍顏色半凋零，過盡東風坐小亭。燕子不來簾未卷，桃花亂落酒初醒。鏡中短發三分白，門外西山十里青。無那官閑清晝永，呼兒讚取《楚辭》聽。

○早春省中試筆

畫廊簾幕卷東風，退食今朝又自公。向暖柳條才半綠，怯寒花朵未全紅。朝衣正辦江頭酒，方藥難醫左耳聾。何日上章辭北闕？扁舟去趁陸龜蒙。○和劉振之感懷

垂柳陰陰覆苑池，省中春去吏先知。宮鶯捎蝶衝閑幔，簷雀將雛過別枝。盡日皂囊無一事，幾時黃色見雙眉？為郎愧我身先老，白髮年來漸覺私。○追和振之山行過廣善寺

寺僻林幽石徑賒，案頭經卷是《楞伽》。犬聞長晝眠芳草，僧背斜陽掃落花。一幔隔村題酒店，亂罾臨水曬漁家。偶來竹院留詩在，香積廚人為具茶。

○夏日病中即事

心如病酒縈飛絮，情似傷春對落花。茅屋睡殘聞布穀，葦籬編就架苽瓜。客來具飯還燒筍，仆出分泉自煮茶。誰向山中飽諳此？笑人騎馬候東華。○陳千戶莊上即事

仿佛裴家綠野堂，柴門茅屋竹床方。近簷雲宿林花潤，隔塢風來水稻香。白鳥度山秋欲瞑，紫駿馱醉路偏長。相遇此地年來幾，回首人間吏事忙。○秋夜不寐感而有作

白頭搔短對殘釭，寒鼓聲沈月到窗。為客不逢牛渚謝，攜妻欲學鹿門龐。愁憑酒破須頻酌，病輿詩鏖未即降。卻憶扁舟歸去者，蘆花今夜臥秋江。○省中覆和李汝弼韻

白首叨陪鵷鷺行，北窗爭似傲羲皇。酒開春甕愁仍醉，花落風簾夢亦香。夜雨溪聲來枕近，夕陽山影到門長。自慚歧路迷歸轍，猶戴朝簪直省廊。○立春後禁直

禁門深鎖隔罘恩，吏散空階鳥下遲。殘雪未消鳷鵲觀，暖風先到鳳凰池。一官多暇文書靜，十載無能鬢髮衰。便合放舟江海去，豈應常戀好文時。○挽鄧廷曜編修父

門外閩山遮莫青，烏皮幾在更誰憑？圖書壓架思玄晏，水竹移居失杜陵。墓石文章鐫細字，影堂風雨暗孤燈。可憐東省西曹客，總為阿翁淚滿膺。

○王太史園亭同明仲洗馬圭峰侍讀西涯侍講曰川修撰正夫提學小飲

再到王猷看竹亭，新梢無數入簾青。酒開上若斟瓊液，門對青山列畫屏。晝永陰雲垂雨腳，樹深幽鳥墮風翎。相逢莫漫談曹事，恐惹花枝笑獨醒。○即事

春雲低樹鵓鳩鳴，清曉登樓野望平。近郭人家初播種，養花天氣易陰晴。危欄偶受東風倚，芳草偏勞遠客情。況復日來新病起，沈腰消瘦可憐生。○同泰上人縱步東園

散策東園一徑斜，去城尺五未為賒。春光試暖先楊柳，風信猶寒困杏花。心靜久無朝報擾，眼明應少市塵遮。從遊此地誰為伴？惠遠年來鬢亦華。○閨怨

羞把高樓玉笛吹，玉人心不似當時。歸期屢負金錢卜，別恨虛勞錦字詩。醒後酒痕猶的曆，病中花事已離披。口脂麵藥無消息，紈扇秋風冷漢姬。○居庸關

野色微茫日下春，長陵西去是居庸。貔貅萬灶關門戍，龍虎千年王氣鍾。地險不須勞北顧，時平端可笑東封。我來總為宣威德，令尹毋嗔著述慵。○白瀑寺（在居庸關西百里，寺中畫壁碑誌皆金大定年物也。）

白雲深處萬重山，寺在雲山杳靄間。四壁丹青圖海會，斷碑文字紀完顏。唄餘盤石僧初定，齋罷生台鳥未還。世上紅塵應不到，正宜長日掩柴關。○德勝寺

山寺樓台帶晚霞，從來車馬不聞嘩。青松樹下盤陀石，綠水橋邊躑躅花。老宿殘經猶在案，前朝斷礎半沈沙。行人不解悲遺事，爭向村中問酒家。○浮圖峪

關城樓櫓出層雲，獨自憑高日又曛。易水遺墟燕太子，飛狐故道李將軍。戍連朔漠兵威盛，山限幽井地勢分。弭節怪來無一事，虞廷長夏奏《南薰》。

○秋日西園

散策西園一徑幽，袖風巾雨足淹留。鳧鷺塘淺蒹葭晚，蟋蟀籬疏薏苡秋。怪事謾勞書咄咄，別名還擬號休休。客來莫共談機事，抱甕先生已白頭。○落花

枝枝狼藉畫闌東，眼底穠華又屬空。弱質可禁三月雨，香魂易斷五更風。乍離芳樹應思綠，欲點蒼苔不惜紅。一片無何終萬點，曲江愁殺杜陵翁。○訪西庵有懷舊僧

門掩空林叩不應，西庵猶記舊尋僧。花深無路迂雙履，苔滑逢橋仗一藤。風外吟髯吹短折，水邊病骨照棱層。年來一鶴猶堪煮，何事支郎卻養鷹？○早春半裏橋散步

芳草連村柳蘸堤，橫塘北去小橋西。淺黃乍泛鵝兒酒，嫩冷猶欺燕子泥。細雨有時沾袖濕，閑雲無力度牆低。瀛南獨客掀髯笑，一瞥風光直品題。○泊南旺湖連日阻風

荒灣斜日艤扁舟，病眼逢春恰似秋。鄉思如雲俱北去。閑愁隨水不東流。為驚旅夢憎黃鳥，未息塵機愧白鷗。明日謫仙祠下過，石尤風定一登樓。○過分水祠

此地殘年又一經，掀篷垂柳正青青。雲煙斷處山光出，鷗鷺來時水氣腥。市酒一旗風外嫋，漁歌雙槳月中聽。同來誰道貞元客，萬慮全灰兩鬢星。○絕句

春草碧連天，春鶯黃妒柳。行人歸未能，且醉長安酒。○促陳元溥遊水雲亭

丙簽·卷四

☆彭韶（一首）

韶字鳳儀，莆田人。天順丁丑進士，授刑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四川按察副使，遷按察使，再遷廣東布政使。改貴州，擢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改順天、永平，召為刑部侍郎，尋兼鼓都御史，巡視浙江，兼理鹽法。改吏部，進刑部尚書。卒贈太子少保，諡惠安。有《從吾滯稿》十二卷。

（《四庫總目》：韶正色立朝，巋然耆舊。其文雖沿台閣之體，而醇深雅正，具有根柢，不同於神瘠而貌腴。

《今言》：方遜志在翰林，寵任時薦西楊，西楊修《實錄》，乃謗方叩頭乞餘生。彭惠安公《哀江南》詞敘述建文死義之臣，至方遜誌乃云：「後來奸佞儒，巧言自粉飾。叩頭乞餘生，無乃非直筆。」蓋指西楊輩修《實錄》，書方再三叩頭乞生者，非實事也。

《蘭陔詩話》：惠安詩風骨峻整，氣味醇厚。）○魏孔淵太守送岑嘉州集書數韻復之

岑嘉州，真名流，生平浩氣橫清秋。詞源頭洞傾枚鄒。春江曉漲蛟龍浮。從班解秩不復收，從軍直到海西頭。胡沙三載踏驊騮，長安萬里空悠悠。間關西赴五馬侯，郎官御史青幕遊。蜀嘉山水增清幽，夜夜文光煥斗牛。嘉州嘉州知不憂，遺文淪落人重修。當時炙手勢莫儔，至今寧有姓名留。

☆王克復（一首）

克復字師仁，福清人。天順丁丑進士，授刑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江西參政，曆湖廣按察使、江西布政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遷南吏部侍郎。

○吳門懷古

昔日館娃處，繁華空故丘。楓橋霜落夜，茂苑月明秋。響屟青苔沒，香涇錦纜收。傷心歌舞地，一任糜鹿遊。☆周謨（一首）

謨字守謨，新淦人。天順丁丑進士，累官陝西按察副使。有《東皋集》。○寓舍舒懷

春風浩蕩卷晴沙，幾日行人末到家。料得東皋桃李樹，已應開到二分花。☆左讚（二首）

讚字時翊，南城人。天順丁丑進士，授吏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浙江參政遷廣東布政使。有《桂坡集》。

（《書史會要》：左讚書法兼諸體，尤精於隸，得二蔡筆意。○遊從姑山

勝境重來又十年，山中風景故依然。危崖俯瞰雙江水，石竇微開一線天。夾道鬆筠森晚翠，隔城樓閣倚晴煙。白鷗波外浮雲淨，目送飛帆到日邊。☆徐貫（一首）

貫字原一，淳安人。天順丁丑進士，授兵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福建參政，遷布政使，改山東，擢副都御史，巡撫遼東。召為工部侍郎，進尚書，加太子太保。卒贈太保，溢康懿。有《餘力稿》。

○蒜嶺驛別張序班

驛路相逢又相別，客邊送客若為情。東風也解離人意，故遣飛花繞旆旌。☆虞勳（一首）

勳字舜臣，海鹽人。天順己卯舉人。○登鷹阿頂贈鬆崖道人

道人結屋懸崖巔，蒼鬆百尺蟠屋前。淩空怪石根半露，巢鶴老樹藤相纏。層巒醉踏苔雲滑，洞門長嘯蘿月圓。借君九節碧玉杖，同探昆侖十二天。☆王佐（一首）

佐字廷用，福州中衛人。天順已卯舉人，授桐廬訓導，改鄒平教諭。有《三留稿》。

（《靜誌居詩話》：廷用《宮怨詩》：「芙蓉帳冷減容光，愁倚熏籠嫩著床。寒氣逼人眠不得，鍾聲催月下回廊。一曹能始《十二代詩》采之。遊用之《夢蕉詩話》謂南寧伯毛舜臣留守南都，灑掃舊內，見別院牆壁多舊宮人題詠，年久剝落，不可辨識。其一署曰「媚蘭仙子書」，即此詩末二句也。當出好事者傅會，不然裕陵定都北京之後，康陵未南巡以前，安有宮人以廷用詩書之南內壁乎！）

○上清宮留飲

羽仙邀我飲流霞，不覺鬆梢日巳斜。鶴背洞簫歸路晚，一聲吹落碧桃花。☆張浚（一首）

浚字哲之，閩人。天頰已卯舉人，授饒平知縣。有《孝友堂遺稿》。○宮詞

金箔微開掃玉床，離宮初度水風涼。月華滿地笙歌沸，未信今宵更漏長。☆張元禎（一首）

元禎字廷祥，南昌人。天順庚辰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進左讚善，擢南侍講學士，進學士，遷南太常卿，兼學士，掌詹事府事，擢吏部侍郎，入東閣』典誥敕。天啟初，追諡文裕。有《東白先生集》二十四卷。

○漫興

吾聞唐虞時，明目達四聰。如何後來世，自作聵與蒙。致令天下情，默默不能通。撫卷三歎息，颯颯來天風。☆陳煒（一首）

煒字文耀，閩人，叔剛子。天順庚辰進士，授監察御史。遷江西按察副使，進布政使。有《恥庵集》十卷。○宿茅山觀

息影茅山陽，林昏月初上。樹古虯影蟠，風回葉聲響。客夢不成憩，孤懷共誰賞？緬惟故山雲，無由謝塵想。☆黃孔昭（一首）

孔昭初名曜，以字行，改字世顯，黃岩人。天順庚辰進士，授工部主事。進員外郎，改吏部，進郎中，擢右通政，遷南工部侍郎。嘉靖中，贈禮部尚書，諡文毅。有《定軒集》。

（田按：文毅官吏部最有名，嘗與謝鳴治輯台人詩為《赤城集》六卷，許廷慎、李長民諸人詩皆賴以傳。）○遊山寺

山隱招提境，人穿松柏林。鍾聲出樹遠，塔影到池深。掃葉分僧石，聽猿坐竹陰。禪關秋草滿，索寞向誰吟？☆陳選（一首）

選字士賢，臨海人。大順庚辰進士，授監察御史。擢河南按察使，進廣東布政使。○雨阻

篷響聞雨至，淒然生旅愁。遙尋晚林磬，暫駐寒塘舟。窗下僧老，林間曲徑幽。誰言阻行者，翻使得佳遊。☆祁順（二首）

順字致和，東莞人。天順庚辰進士，授兵部主事。遷戶部郎中，出為江西參政，謫石阡知府，遷山西參政，進江西布政使。有《巽川集》十六卷。

（田按：致和守石阡，撰《石阡志》十卷，以才敏稱文守。嘗遊鎮遠西峽山，與興隆周布政瑛倡和，布政有句云：「忽聞黃太史，詩句落黔中。」其為黔人傾慕如此。）

○登臨江清風樓

晚涼公事暇，乘興一登樓。雲氣千山雨，鬆聲萬壑秋。堤平芳草合，天遠大江浮。日暮行人少，空橫野渡舟。○野塘秋景

翡翠鴛鴦各有情，映波毛羽最分明。玉樓金殿何須問？且了閑塘一段清。☆鄭紀（一首）

紀字廷綱，仙遊人。天順庚辰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曆國子祭酒、南左通政、太常卿、戶部侍郎，進本部尚書致仕。有《東園文集》十四卷、《詩集》十二卷。

○遊鳴峰岩

清絕梅峰下，溪南第一山。客尋流水到，僧伴白雲聞。鬆子撲琴響，藤花點硯斑。雖居浮世上，卻自異人間。☆彭教（一首）

教字敷五，吉水人。天順甲申第一人及第，授修撰，進侍講。有《東瀧遺稿》四卷。（《麓堂詩話》：曩時諸翰林齋居閉戶作詩，有僮仆窺之，見面目皆作青色，彭敷五以青字韻嘲之，幾致反目予為解之，有曰：「擬向麻池爭白戰，瘦來雞骨豈勝拳。」聞者皆笑。）

○月印龍潭一月在天心，影落寒潭底。閑撫曲闌干，問龍何日起？☆陸釴（三首）

釴字鼎儀，昆山人，榜姓吳。天順甲申第二人及第，授編修曆修撰、石春坊右諭德，擢太常少卿，兼侍讀。有《春雨堂稿》三十卷。

（《懷麓堂集》：鼎儀詩調高古，盡去濃豔，當所得意，縱筆揮灑，刻意極力者，顧追之而不可及。尤嗜書，清勁可愛。

《麓堂詩話》：張滄洲亨父、陸靜逸鼎儀少同筆硯，未第時皆有詩名。亨父天才敏絕，而好為精煉，奇恩硬語間見疊出，人莫攖其鋒。鼎儀稍後作，而意識超諧，淩高徑趨，擺落塵俗。筆力所至，有不可形容之妙，雖或矯枉過正，弗恤也。二人者若天假之年，其所成就不知到古人何等地步，而皆不壽以死，豈不重可惜哉！

《詩談》：陸釴九霄之禽，翩然高舉，莫測其意向。《藝苑卮言》：陸鼎儀如吃人作雅語，多在咽喉間。

田接：陸鼎儀、張亨父詩均為茶陵所稱許。鼎儀有清裁，而力弱不能自舉。）○戲簡文量

樽前誰遣雪兒歌？司馬風情晚更多。銀蠟影偏人已醉，紫檀聲斷興如何？歸來尚想桓伊笛，醒後空慚《學士波》。戲問韋娘今健否？青樓元自不曾過。（十月二十八日，予與文量晚酌朱懋暹處。懋暹以教坊弟子王秀侑觴。夜深風洌，琵琶屢斷，而懋暹以洞簫繼之。已而秀舍弦按拍，清歌數曲，中肯所謂《學士波》者，餘不解，文量哂之曰：「此方言也。」文量醉甚，戲問秀：「杜韋娘安否？」秀茫然無以對。因相與撫掌而罷雲。）

○次韻答亨甫

水繞城圍二萬家，市門潮落露寒沙。橋憐白塔吟風葉，路憶新堤臥雨花。自愧兒童辭邑裏，每因朋舊惜年華。他時歸臥吳江上，應借滄洲十頃霞。（白塔，亨甫屋邊橋；新堤，餘家河也。）

○瓊林醉歸圖

金羈細馬出明光，碧色羅衣錦繡香。行過玉河三百騎，少年爭說李東陽。

（田按：天順七年癸未二月會試，棘闈火。八月再試，取吳釴等二百四十七人。至甲申乃舉廷試，東陽二甲第一，年最少，僅十七。）☆張泰（八首）

泰字亨父，太倉人。天順甲申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遷修撰。有《滄洲集》十二卷。

（《升庵集》：張亨父詩句清拔，名於一時。其《正月十六日》詩云：「長安元夕少燈光，此夜歡娛覺更忙。十里東風吹翠袖，九門銀燭照紅妝。虹橋禦陌爭春步，雲閣誰家晚香？醉著吟鞭急歸去，老夫當避少年狂。」其手書稿，慎於先師李文正公處見之。

《南濠詩話》：張修撰亨父工於詩，嘗歲晚與翰林諸公聯句有雲「生事殘年話，風流後輩誇」，竟以是月卒，亦詩讖也。

田按：亨父才華爛漫，與陸鼎儀、陸文量號「吳中三鳳」。館選時，劉文安為院長，語某吉士云：「古詩、律詩各右體裁，與亨父叩其妙可也。」其為老輩推重若此。）

○用韻答陳克敬杏花下作

春來幾花陰過春，幾人復為花主人？臨風問花花不語，一片已墮青溪蘋。我有春詞為花發，韻華瞥眼春江雪。花時不抱花影眠，孤負青天送明月。○贈別蔡暗中溫州佐府

雨客之官去浙東，永嘉山水盡相容。城當鬥口雲生壘，寺落江心浪打鍾。鬆院一琴同吏隱，花時五馬勸春農。未應別駕淹高足，漢署人多識蔡邕。○為鎮江唐一敬題一泓亭

江郭喧喧此室幽，當階一水淨涵秋。晴看細浪搖花幔，夜吸寒星落茗甌。未惜草書供渴兔，最愁橫吹起潛虯。題詩為問唐清叟，還許濠梁作勝遊？○長門春思

露重花垂泣，煙深柳暗顰。如何清禁裏，有此斷腸春。○京中詠春

輦路輕塵撲馬鞍，酒房花市繡成團。一家樓榭東風裏，多少春愁隔畫欄。○海城春望

一帶浮光界遠田，數枝花柳簇春煙。誰家酒幔招人醉？搖蕩東風出樹巔。○題畫

遠山隔樹高於隴，墜石當溪響亂泉。欲脫塵衣此中去，滿庭黃葉抱秋眠。○二陸來酌聞瞵家弦索聲

酒淺燈寒醉不成，隔牆弦語若為情。太平兒女中原樂，不是蛾眉出塞聲。☆謝鐸（四首）

鐸字鳴治，太平人。天順甲申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曆侍講、南國子祭酒，擢禮部侍郎。○卒贈禮部尚書，諡文肅。有《桃溪淨稿》八十四卷。

（《麓堂詩話》：謝方石出自東南，人始末之知。為庶吉士時，見其送人兄弟詩曰：坐來風雨不知夜，夢入池塘都是春。」爭傳賞之。學詩自立程課，限一月為一體，如此月讀古詩，則凡翰林官課及應答諸作皆古詩，故其所就沈著堅定，非口耳所到。既其老也，每出一詩必令子指疵，不指不已。及予有所質，亦傾心應之，必使盡力。子嘗為《崖山》，內一聯渠意不滿，予以為更無可易，渠笑曰：「觀子胸中似不止此。」最後曰： 「廟堂遺恨和戎策，宗社深恩養士年。」渠又笑曰：「微我子不到此。」予又為《端禮門》古樂府，渠以為末句未盡，往復再四，最後乃曰：「碑可毀，亦可建。蓋棺事，久乃見。不見奸黨碑，但見《奸臣傳》。」渠不待辭畢，已躍然而起矣。方石古樂府最得古意，如《過河怨》曰：「過河過河，不過河，奈此中原何！」《夜半檄》曰：「國威重，空頭敕。相權輕，夜半檄。」皆警句也。

《詩談》：天台謝鐸剛毅英華，焉用藻飾。

薑南《蓉塘紀聞》：桃溪謝文肅公鐸有《順天鄉試錄次韻寄潘時用》詩云：「又是西風桂子秋，不聞仙錄上瀛洲。青燈入夜西涯老，誰復朱衣為點頭。」末注云：「時西涯李學士為考官，而時用不第，豈非命哉！」蓋時用與西涯平生最相知者。時用名辰，後以薦舉，官至太常。

《三台詩錄》：文肅既歸，路過新河，有軍笑之曰：「有官不會做，有錢不會接。」文肅聞之，笑曰：「軍其知我哉！」遂賦一絕云：「五陵裘馬日更新，白髮歸來苦愛貧。除卻新河軍識我，平生知己更何人！」亦前輩一段佳話也。）

○白楓河

白楓河，河水滿地流紅波。波聲入海爭蕩摩，蛟螭夜泣愁黿鼉。嗚呼壯土可奈何！白骨兩岸高峨峨。君不見，河之水，深不極，至今中有銜冤石！

（《三台詩錄》：元季方氏之亂，陳仲廣率族人禦戰白楓河不勝，憂憤而卒。世無知者，公特表章之。）○病起

病起風光四月過，蕭蕭雙鬢不知皤。驚心午飯還宜粥，入眼春衫盡換羅。筋力轉妨騎馬怯，路歧生見出門多。百年夢覺今如此，一笑青山奈爾何！

（《麓堂詩話》：陸鼎儀嘗言謝方石詩好用「夢」字及「一笑」字，察之果然。間以語之，亦一笑而已，不易。因憶張亨父嘗曹杜詩好用「真」字，豈所謂「許潭千首濕，杜甫一生愁」者，雖古人亦不能免耶？）

○謁侯城裏有感

欲向西風酹一尊，乾坤何處著英魂？百年事過風前燭，千古名留海上村。香火半龕誰地主？孫枝一葉是君恩。夕陽滿地傷心淚，付與江流自吐吞。○孝女湖

丁寧湖上人，莫汲湖上水。中有孝女淚，下徹重泉底。倪嶽（一首）

嶽字舜谘，錢塘人，徙上元，尚書謙子。天順甲中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曆侍讀，遷學士，拜禮部侍郎，進本部尚書，加太子少保，曆南吏部、兵部，入掌吏部。卒贈太保，諡文毅。有《清溪漫稿》二十四卷。

（田按：文毅父謙諡文僖，有明父子得諡文自倪氏始。文毅詩才不逮文僖，而政續遠過之。）○晚泊流河

迢迢客路近流河，漁浦風晴起棹歌。夾道短籬村巷小，兩行疏柳夕陽多。☆劉大夏（二首）

大夏字時雍，華容人。天順甲申進士，選庶吉士。改兵部主事，曆員外、郎中，以忤閹繫獄。尋出為福建參政，進廣東布政使，改浙江，擢副都御史，治張秋河，進戶部侍郎，兼左僉都御史，理宣府兵餉，移疾歸。起右都御史，總製兩廣軍務，拜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賜歸。以忤劉瑾逮係，遣戍肅州，赦歸。卒贈太保，諡忠宣。有《東山集》。

（何孟春《燕泉集》：劉東山公晚年肅州之謫，雖由逆瑾，其實公同年焦閣老芳為之。公與焦素無他，焦特忌公名耳。岑猛賂既行，瑾集大臣議欲置公重辟，諸大臣惴不敢吐一語，獨都御史屠公滽曰：「劉某何罪，必欲文致之！」瑾怒，明日大臣以屠議奏，瑾謀於焦及吏部尚書劉宇，宇又素嫉公者，署：「劉某輕議夷人遷徙，發遠戍。」瑾初擬廣西邊衛，焦曰：「是送彼歸也。」乃定肅州。公《西行稿》載公赴肅州時，故舊皆避不來會，獨鄉人嚴仲洪贈詩，公和笞之。公《過六盤山寄西涯閣老》詩末句云：「寄語同年老知己，天涯孤客幾時還？」歎同年也。後歸自六盤，和前韻末句云：「憑誰寄語中州子，前度劉郎今已還。」中州子，焦與劉也。其事蓋如此。

《蠖齋詩話》：劉忠宣公乎生不刻意作詩，間有為而作者，皆事核意真，情到興具。如《撫諭田州》句云：「如何萬頃桑麻地，天與夷人作戰場。」雖土官岑溥亦感也。出錦衣獄中有句云：「紅塵未了清時債，白髮重來此地遊。」蓋公為兵部郎中，嘗下獄也。謫戍甘肅，《過六盤山》句云：「綠野誤為三品地，白頭今到六盤山。」蓋以為終於侍郎不起，未必有此謫也。《謫所示子侄》句云：「報國未能平海宇。充軍終是累兒孫。」蓋以逆瑾有劉某永遠充軍之批旨也。又云：「猶有先朝宣召夢，急趨黃屋麵承恩。」蓋思孝廟君臣相遇，千載一時，雖在謫所不忘情也。《謫所贈同事》詩曰：「時事何人苦變更？邊城持戟半儒生。」蓋劉瑾用事，士大夫有罪多譴謫甘肅也。

田按：忠宣一代名臣，詩非所留意，語特軒爽。）○再登重陽庵

山徑迂回又一庵，白雲深處暫停驂。遊人對景心偏適，遠客懷鄉意豈堪。十裁宦情淹薊北，半生歸夢在江南。孤臣敢負君恩重，深恐經綸未素諳。○和同遊陸大參韻

雲山何處是歸期？老去偏憐宦況微。作客未離煙水地，行囊先製芰荷衣。吳山地近紅塵少，楚澤蒪香紫蟹肥。今日共君須盡醉，白頭相與會應稀。

☆陳音（一首）

音字師召，莆田人。天順甲申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曆侍講，遷太常少卿，進本寺卿。有《愧齋集》。

（田按：師召與顧東江居相鄰近，於牆上作綸竿以便投詩，名曰「詩釣」。東江有詩紀之云：「巧心文思孰兼長，詩釣詩成又幾章。千里浮沈謝江路，一竿風月共鄰牆。君如緣木求魴鯉，我正懷磚想佩璜。畢竟兩無名利念，五湖煙水舊同鄉。」

○送潘栗夫

二十年前舊弟兄，離亭尊酒不勝情。蜀山渺渺知何許？清夜相思隻月明。☆吳希賢（三首）

希賢字汝賢，莆田人。天順甲申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曆修撰、左諭德，遷南侍讀學士。有《聽雨亭稿》。○送上人還莆

十載關河雲水蹤，忽驚春雨偃岩鬆。傳來西竺千年法，歸聽南峰五夜鍾。錫響吳山驚虎豹，杯浮閩海護魚龍。題詩我憶曾遊處，落日曇花意萬重。○倪元鎮畫

丙簽·卷五

☆羅倫（一首）

倫字彝正，永豐人。成化丙戌第一人及第，授修撰。坐論事貶泉州市舶提舉。起南大理評事，就遷修撰。正德中，贈諭德，諡文毅。有《一峰集》十卷。

（《四庫總目》：倫文剛毅之氣形於楮墨，詩亦磊砢不凡。

施閏章《蠖齋詩話》：世傳羅一峰起用時，《哭友》詩有「九原若遇南陽李，為報羅生已復官」，予疑其忿狹不類一峰。偶問施偉長，則御史薛之網挽盧陵陳莊靜者也。其詩云：「學士先生早蓋棺，《薤歌》聲襄路人歡。填門客散名猶在，附郭田多死亦安。鹽井已非今日利，冰山不似舊時寒。九原若遇南陽李，為報羅生已復官。」蓋陳不協鄉評，又嘗與李同齮齕羅公者也。

田按：彝正謫提舉後，起南大理評事，見《菽園雜記》，可據以補史缺。）○林緝熙歸會於薌城梁宅和洪城見寄

雲水千峰更萬峰，此心期與故人同。蒼茫世路浮生在，澹泊春杯野興濃。鄉夢幾回茅店月，蓑衣無恙柳花風。明年喚取陳公甫，皂帽青天信一篷。☆程敏政（三十二首）

敏政字克勤，休寧人。成化丙戌第二人及第，授編修。曆左諭德、少詹事，兼侍讀學士，以事罷官。尋起復，改太常卿，仍兼侍讀學士，進詹事，再進吏部侍郎。贈尚書。有《篁墩集》九十三卷。

（《殿閣詞林記》：孝宗時尤重經筵，學土程敏政記其事云：「弘治元年三月十二日，初開經筵，宴它及白金寶鏹。十三日，文華後殿早進讀《尚書》、《孟子》，及午進讀大學衍義》以為常。講畢賜茶，上皆呼先生而不名。四月二十八日以後屢賜桃杏、鬱李、蓮房、鮮筍、青梅、枇杷、楊梅、雪梨、鮮藕。敏政等具表稱謝，且記之以詩，有曰：『黃封盡帶乾清字，朱實平分上苑香。』七月二十日文華後殿講，上顧中官賜講臣冠帶靴袍。敏政預賜織金雲雁緋袍一副、金帶一，及烏紗帽、皂靴，麵謝訖。上顧謂曰：『先生辛苦。』咸對曰：『此皆職分當為。』頓首而退。有詩紀之云：『日映罘罳曉殿清，湛恩稠疊駕親臨。裒衣紅濯天機錦，束帶黃分內帑金。久幸清班容宦履，漸慚華發點朝簪。經生職分尋常事，消得君王念苦辛。』」

查慎行《人海記》：劉文靖以程篁墩短其不能詩，銜之，釀成廷鞫之獄。李文達之嗛葉文莊，亦以疵其詩文之故。二公賢相也，其器量狹小乃爾。

田按：克勤勘少慧，四川巡撫羅綺以神童薦，英宗召試，命賜食。即日賦《聖節》及《瑞雪》詩並經義各一篇，援筆立就，文采粲然，詔讀書翰林。大學土李賢妻以女。弱冠成進士，學問該博，為一時冠，數遭齮齕，末竟其用。《篁墩集》存詩甚夥，擷其精華，不愧一時作者。特以蕪蔓不翦，為世訾議，亦可為存詩太多之誡雲。）

○十一月偶至南山黃落頗甚夜宿聞雨作

清溪淺可涉，朔氣動原野。數日與山別，殘菊不盈把。多病恒鮮歡，新篘謝杯斝。夜寒夢屢續，涼雨忽鳴瓦。俯仰天地中，流光疾於馬。紛紛歲將晏，稍幸世緣寡。上想雲穀仙，幽懷浩難瀉。

○謁京口魏勝將軍廟

長風吹山磯，落日下京口。桓桓魏將軍，廟食此邦久。土馬剩儀衛，金書炫庭牖。忠義夙所欽，再拜酹江酒。憶當宋社南，君臣竄身走。將軍起田間，意氣最雄赳。孤城江海上，日日事攻守。中原天弗畀，竟爾墮戎醜。前旌曉不揚，雄劍夜空吼。何人始召亂？志士徒殞首。當時百戰場，荒落，見沙柳。

○過鄭公約台（餘忠宣公隸字刻石）相公湖邊一拳石，截斷湖光三百尺。射蛟人去今幾年，誰掃雲根看遺跡？師山先生性愛山，偶然得此青孱顏。臨流坐釣不知晚，漁樵並載扁舟還。武威餘公天下士，特與先生題篆字。良工刻入斷崖傍，遂使溪山增勝事。一朝海內風塵生，兩公死國如弟兄。平生隱顯雖異跡，竹帛同垂千載名。薰風雨過潮初落，足躡蒼苔俯幽壑。鈞絲已逐野煙飛，字畫多為古藤絡。師山之節峻且孤，武威之字人爭摹。忠賢遺跡眾所寶，泉石清奇何處無！

○蘇墨亭

（百步洪有東坡石刻，雲「郡守蘇軾、山人張天驥、詩僧道潛月中遊」十六字，沒水中三百年矣。水部主事尹君廷用得而舁之，作亭以覆，曰蘇墨亭。予凡七過其下，不能措一詞。成化丙午秋，歸自南畿，念終不可已，乃勉成數語留亭中，且以寄尹君。時予族侄孫楚英方同知徐州，並書以贈之。）

蘇墨亭前七回過，春水茫茫懶收舵。公輸門下難為工，縱有新詩不成和。高秋水落百步洪，登亭如見蘇長公。大書深刻十六字，橫姿逸態生長風。黃樓東來水如注，野僧山人舊知遇。石瀨潺潺月滿天，彷佛當時舊遊處。題名一去不復還，風雨剝落莓苔斑。水神淵客那敢，至寶有時歸人間。行河郎官訪遺跡，摩挲愛此羊公石。百夫舁出泥沙中，拓本相傳驚再得。風流太守惠政多，築堤兩岸高嵯峨。由來物與人俱重，墨妙紛紛知奈何！

○題吳廷端太守山水障

蒼山突起浮雲中，湖光百頃磨青銅。底須飽看《臥遊錄》，入眼已覺紅塵空。何人卜築依山住，一任飛雪掛庭樹。下瞰澄江作小亭，正據溪山最佳處。柴扉晝掩呼未開，石牆夜雨生莓苔。門前有人問奇字，短棹日攜春酒來。對岸溪橋大於凳，寒潮漸齧沙頭逕。農家地僻少通車，僧舍樓高屢聞磬。村舂有粟爨有薪，忘機魚鳥相情親。山林豈博鍾鼎貴，優遊最愛漁樵人。竹鶴老翁今已矣，半副生綃映窗幾。風致公然似歙西，歸興蕭蕭隔千里。練水屏山今所無，故鄉之樂不可孤。相期歲晚結新社，飽玩天開真畫圖。

○宋理宗賜福王與芮雪景為鄭村汪宗裕題

瑤峰玉樹瑪瑙坡，寶祜墨本來宣和。天山羝乳紇幹雀，此景此意將如何？御筆中題福王字，生綃上遣龍圖誌。鳳山日永萬幾輕，廊廟幾人同受賜？天人想像冰雪顏，好文亦自非等閑。詔書屢表濂洛緒，詞翰卻在陳隋間。三百年來驚物換，散落塵寰充一玩。摩挲為賦懷古篇，安得虹光射霄漢。

○贈劉太古

瀟灑劉太古，絕似鮑參軍。老去詩還健，情多酒未醺。疏髯飄亂雪，長嘯遏行雲。何日開春社？岩花約共分。○鬆蘿山

雙峽中分一徑通，寶坊遙隔片雲東。四時山色涵空翠，萬折泉聲瀉斷虹。清愛竹孫穿凍雪，靜聞鬆子落香風。登高兩屐吾方健，攜手無因得讚公。○李員外應禎吳太守原博約遊虎丘

日散林霏見虎丘，故人清約此閑遊。望深綠樹知藏寺，吟遍青山始係舟。塔院風來花似雪，劍池春到水如油。酒闌不盡吳中勝，老衲相招更倚樓。○揚州

江日輝輝下廣陵，客邊吟興偶然增。宋軍水砦多編戶，隋帝離宮半屬僧。鵝鴨似便春雨數，樓台爭出暮雲層。往來總戴承平福，莫問從前幾廢興。○病中齋居兼謝西涯學士見過

倚榻蕭然不出門，坐聽宮漏幾黃昏。暑留巾襪齋心慣，病卻茶瓜藥禁存。竹簡有情時共閱，楸枰無偶但空捫。故人秉燭能相訪，踏破閑階碧蘚痕。○次韻原博諭德

抱病經旬未入朝，齋居秋思轉寥寥。坐憐白日繩難係，起望青山手可招。夢繞川原疑脫騎，瘦便風露愛聞蜩。詩壇故事誰先續？倚席長慚郢上謠。○劉諫議祠

老樹陰森護廟門，尚疑生氣塞乾坤。衣冠死愧千言策，俎豆公宜百世尊。晏歲牛羊山下塚，東風桑梓道旁村。匡時不盡平生恨，白日悠悠逝水奔。○送辨如海上人遊松江

霜鴻將盡一帆開，遠別難勝老辯才。郢客未分新社約，吳僧先掃舊經台。枯腸臘供芟畦菜，白足春遊了徑苔。聞說木蘭花未老，晚香盈握待師來。○客請遊望湖亭修碧軒不及往次韻

西望湖天半日程，擬奭阝寒綠洗塵纓。一灣路隔紅塵遠，五月涼生白苧輕。山寺茶煙衝鶴起，石門空翠逼人清。春來遙憶憑闌處，萬頃鷗波夕照明。

○送陸文量武選赴浙江參政

同榜悠悠感歲華，晨星落落散天涯。除書又拔吳中俊，處世真如海上槎。內史之官先過裏，宣公封事久名家。南歸欲訪巢居閣，肯檄林僧一供茶？○廣陵驛下與表兄林文秀倉使夜酌

二十四橋春草平，月明依舊滿蕪城。繁華百代底須問，邂逅一樽無限情。去國浪傳金馬客，倚樓誰送玉簫聲？孤帆又作江南別，坐聽船簽報五更。○楊村道中

幾處吹煙認水村，數聲山犬吠籬門。寒天日落明鴉背，荒歲田空剩草根。垂澗石如牛馬飲，排雲山似節旄屯。眼中無限詩情在，欲對沙鷗了一尊。○吊梅宛陵

詩壘猶傳草木馨，煙雲長鎖舊池亭。魂遊宛下空秋月，客散河陽幾曙星。昆體戰降孤幟赤，都官名重一衫青。晚生欲附宣州派，慚愧牛轅逐鳳平。

○鬆崖為縣人胡昭題

老髯踞石幽且貞，喜君卜居若平生。三更滿地星月碎，九夏半空風雨生。知心晏歲竹連塢，過眼一春花滿城。劚苓有約幸無拒，杖策來尋猨鶴盟。○和答吉安顧天錫太守同年

籬菊新黃百草枯，天涯相憶共朝饣甫。一緘秀句題鈴閣，千里虹光射鏡湖。致主有才淹老守，全身無策笑庸夫。喜聞達職行將近，幾日風帆過直沽。

○留別濟寧周同守

憶在成都硯席同，天涯相望幾秋鴻。君生向我五年長，行色困人三月中。宦海積薪隨下上，客途飄梗定西東。艤舟不盡牽情處，太白樓前柳絮風。○送釋方策住善權寺

上刹新開住辯才，一舟南去水如苔。再傳衣缽詩宗遠，終日溪山畫障開。草沒仙人燒藥灶，花明丞相讀書台。病夫久欲捐葷飲，春焙還能數寄來。○早過車田村

沙岸深穿石徑幽，橘梢藤刺翠相樛。孤村路出荒垣近，十畝陰蟠古木稠。樵杓半灣鬆崦腳，水椿遙響竹棚頭。息肩少狎群鷗坐，不覺涼生兩袖秋。○弘治辛亥歲仲冬念五日在萬山觀作

城頭霧斂青天開，平地忽見雙蓬萊。卷簾下瞰白雲起，拂手近招黃鵠回。一龍孥石樹根古，萬弩射潮風壑哀。煉師縱爾能謝客，容我到城須一來。○題雜畫

青山寂無人，空波澹流水。垂楊不勝春，搖搖蘸清泚。○留雲亭

亭子臨孤絕，江雲礙不飛。時來簷下宿，水氣濕僧衣。○山水小畫為張尚相題

山色青於染，鬆陰掃未開。水邊芳草地，才見兩人來。○與謝子期閑步至北山莊作

與客尋源過石梁，水車遙認北山莊。鷗邊一陣東風起，吹落桐花滿澗香。○會昌雪亭公子許雨中移竹詩以訊之

八尺庭除半綠苔，一春無意買花栽。幾時憑仗連朝雨，分得青鸞數尾來。○送戶部葉叔通郎中知寧國府

宛陵祠下竹娟娟，一榻曾分聽夜泉。攜酒寓公誰復在？六回春色到吟邊。○沈石田小景

雨晴山麓上莓苔，老木亭前罨畫開。城市愛閑應更少，水邊才見一人來。☆黃仲昭（一首）

仲昭名潛，以字行，莆田人。成化丙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綸修。坐諫鱉山煙火予杖，謫湘潭知縣，遷南大理評事，進寺副，乞休。弘治初，起江西提學僉事，尋致仕。有《未軒集》十四卷。

（《升庵文集》：宋時御前內宴，翰林撰致語，八節撰帖子，雖歐、蘇、曾、王、司馬、範鎮皆為之，蓋張而不弛，文武不能，百日之蠟，一日之澤，聖人亦不之非也。成化中，黃編修仲昭、莊檢討不撰元宵詞，又上疏論列以去，以此得名。然自是而後，內外隔絕，每有文字，別開幸門，有文華門、仁智殿輩，每得美官，至蠹政害人，曷若仍舊之愈乎！愚謂於麗語中寓規諫意，如六一公「玉輦經年不遊幸，上林花好莫爭開」，「君王念舊憐遺族，長使無權保厥家」，亦何不可？

（田按：成化三年，憲宗將以元夕張燈，命詞臣撰詩詞進奉。仲昭與編修章懋、檢討莊諫：張燈豈堯舜之道？詩詞豈仁義之言？乞將煙火停止。帝以元夕張燈，祖宗故事，仲昭等妄言，並杖之闕下，左遷其官。時修撰羅倫先以言事被黜，人稱翰林四諫。檢程克勤《篁墩集》有《元夕觀燈應製》詩云：「五朝故事傳來久，樂與民同上元酒。想像先皇得眾心，尚有燈詞播入口。」「太平喜是百載過，邊燧不驚天氣和。古來張弛皆有道，賞心一日非為多。」未免近於迎合上旨矣！）

○送人還莆

雨京飄泊幾星霜，卻喜逢君話故鄉。潮水不知離別苦，又從江上逆歸航。☆章懋（一首）

懋字德懋，蘭溪人。成化丙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坐諫鱉山煙火，謫臨武知縣，改南大理評事，進福建僉事，致仕。起南園子祭酒，再乞休。復起南太常卿、南禮部侍郎，皆不就，即家進南禮部尚書。卒贈太子少保，諡文懿。有《楓山集》四卷。

（劉永澄《邸中雜記》：章德懋庶吉士時，閣老劉定之為教習。一日以《玉堂蔬圃詩》試諸士，德懋結語曰：「賢哉公儀休，拔卻園中菜。」劉以輕薄目之。後又試《中秋賞月賦》，德懋云：「天下之人，有罹悲愁羈患、貧窮孤寡者，見月則不樂；惟高官厚祿，身享太平之日者，見月則樂也。」劉愈怒之。後章以諫煙火詞得貶斥，而劉遂不救。

《靜誌居詩話》：嘗見思陵御書一幅詩云：「未央鍾動曙光生，隱隱初聞柳外鶯。風靜禦爐香篆細，日高斧坐袞衣明。螭頭陛擁黃麾仗，豹尾班聯白玉珩。最喜及時勤庶政，蒼蠅聲裏聽雞鳴。」真跡存高上舍佑紀钅已處。觀者疑為思陵御製，實《楓山集》中詩也。惟「及時」二字集本作「君王」，御筆更之，是《楓山》一集曾歸乙夜之覽矣！附識於此，以當開寶舊事。

田按：文懿以清望重一時，不欲以文藻見長。佘檢其集，有《禁中聞鶯》詩云：不隨舞袖歌《金鏤》，卻伴仙《韶》奏玉墀。長信夢回欹枕處，瑣闈吟罷倚闌時。」未嘗不清麗可誦也。）

○別閩南僚友

三年憲府同懷抱，此日離亭惜解攜。回首建溪溪上路，春山隨處鷓鴣啼。☆張弼（十四首）

弼字汝弼，松江華亭人。成化丙戌進士，授兵部主事。曆員外，出為南安知府。有《東海集》九卷。

（《東海集》：成化壬寅九月既望，石齋先生白沙陳獻章公甫應詔起而之京，道過南安，而大守東海居士華亭張汝弼欲用曹參禮蓋公故事，款留於周、程吟風弄月台上數月以受教。石齋不可，曰：「當不俟駕矣！今方度嶺，又值積雨，裝弗亟辦，容與數日耳！」東海不能強。石齋有詩曰：「玉枕山前逢使君，西風吹破玉台巾。」巾乃石齋自製，類華陽巾，直方而無襞積者。東海籧籧齗齗，論議或有戾於其道，而雲破此巾也。遂以一絕激之，曰：白沙村裏玉台巾，不耐風吹易染塵。莫笑烏紗隨俗態，宋廷章甫是何人？」石齋復以《玉枕山》詩曰：「一枕橫秋碧玉新，金鱉閣上見嶙岣。使君得此原無用，賣與江門打睡人。」跋曰：東海居士詠《玉台巾》，侮我太甚，口占《玉枕山》詩答之。」東海和答曰：「炎瘴多收一雨新，獨看天柱聳嶙峋。橫秋玉枕真無用，自是乾坤不睡人。」天柱山亦南安之照山也，故自依天柱以玉枕與石齋，順其意耳！而又作二絕句云：「客囊羞澀客衣單，欲買南安玉忱山。縱有枕頭那得睡，雞聲催入紫宸班。」「寄語江門打睡人，而今天地正芳春。覺來莫管閑花鳥，須掃昆侖頂上塵。」

《麓堂詩話》：張東海草書名一世，詩亦清健有風致。《假髻曲》等篇皆為時所傳誦。嘗自評其書不如詩，詩不如文。又云大字勝小字。予戲之曰：「英雄欺人每如此，不足信也，」

李氵廉《嵩渚集》：筆聲張汝弼詩文俱自成家，草書天趣逸發，論者推為一代冠冕。觀其送子弘宜會試詩云：「直道遜詞真要訣，權門利路是危機。」可以見其為人。

《詩談》：張弼清俊，明珠數顆，舉世寶之。

薑南醜《莊日記》：成化間，妖人王臣者，跛一足，人稱王瘸子，遊食京師，以左道事中貴，得授錦衣千戶。請為上合大丹，以采藥為名，與中貴偕出川、廣、直隸、兩浙等處買辦，搜索寶玩，需求珍異，民不堪命，巡鎮大臣莫敢誰何。有司官吏頤指氣使，奔命不暇。及回京，為各處巡撫守令交章飛劾，而科道並彈。於是上大怒，斬臣首，傳詣所曆地方令，民心大快。初臣至廣東，南安守華亭張東海目睹其驕橫，作詩歎曰：「過嶺囊箱下瀨船，丁夫日夜少安眠。薄田蕩盡猶輸稅，惡客時來橫索錢。窮發東南皆赤子，舉頭西北是青天。不才無計蘇民困，食祿乘軒自赧然。」

《武進縣志》：雲間張汝弼有盛名。赴南安郡守，道經毗陵。時陸詹事簡方得告南歸，張訪之，適展墓不見，乃索紙筆題一絕於陸世經堂，有「始知東閣先生貴，不放南安太守參」之句。陸歸急追之，已行遠矣。

《震澤集》：張汝弼詩多警句，往往為人傳誦。其草書尤多自得，酒酣興發，頃刻數十紙，疾如風雨，矯如龍蛇，欹如墮石，瘦如枯藤，狂書醉墨，流落人間，雖海外之國，皆購其跡，世以為顛張復出也。

田按：東海詩有豪氣，不受羈勒，七言斷句，尤推擅場。）○假髻曲

東家美人發委地，辛苦朝朝理高髻。西家美人發及肩，買妝假髻亦峨然。金釵寶鈿闈朱翠，眼底何人辨真偽。夭桃窗下來春風，假髻美人歸上公。

（《雲間雜識》：張東海作《假髻曲》諷刺時貴，當路銜之，出守南安，不得調而歸。邵二泉作挽詩云：「張公不作南安守，祇說文章止潤身。滿路棠陰棺蓋後，忌公人是愛公人。」

○養馬行

領馬易，養馬難，妻子凍餒俱尫孱。若有芻豆且自飧，安能養馬望息蕃？平原草盡風色寒，贏馬散放聲嘶酸。忽然倒地全家哭，便擬賠償賣茅屋。茅屋無多銷賠不足，更牽兒女街頭鬻。鄰翁走慰不須悲，我家已鬻兩三兒。

（田按：陸文量《菽園雜記》云：「國初，馬養於各苑馬寺各監苑而己。永樂中，始以官茶易和林等處馬，養之民間，謂之『茶馬』。正統十四年，京師有警，乃選取以備軍資。養於順天府近京屬縣，謂之寄養騎操馬。及京師無事，寄養之馬不復散去，至今遂為故事。每歲孳生賠補之法，悉與各處茶馬無異。養馬之家雖已量免糧差，而賠補受累者多。其最害事者，牝馬每歲不通淫而孕，謂之飄沙。新樂縣一家養此馬，每三年賠二駒，九年已賠六駒，產已廢矣。」東海此詩可以相證。陸清獻稱東海《養馬行》諸詩用意深遠，與杜子美《兵車行》諸作相表裏，有天下國家者所不可不知，良非虛矣！）

○夏仲昭畫行

君不見輞川王郎鐵鉤鎖，漁陽塵飛竟摧墮。君不見江南李主金錯刀，澄心堂紙同煙銷。宋家寫竹文與蘇，不求文字稱士夫。息齋板刻不足數，房山尚書特奇古。俱隨物改世見稀，我朝好手尚屬誰？九龍山人王友石，毫素爭先化工力。當時揮灑未足珍，於今一紙千金值。太常清卿得真傳，風流瀟灑與差肩。宛如指活妙書法，陽冰古勁張旭顛。紫宸朝回寫此幅，遠近縱橫萬枝玉。鷓鴣吟雨下江皋，猿猱號煙度岩曲。湘靈瑤瑟廿五弦，淒淒切切如流泉。長日相看竟忘寢，個中妙趣難言宣。乃知此老真奇絕，飽弄清風與明月。古來數輩皆其儔，興酣還陋芭蕉雪。

○東皋堂為宜興王景升賦

荊溪東下白雲鄉，五斗先生舊草堂。蔬圃幾弓連町瞳，稻田百畝接陂塘。魚兒浦口酒船小，燕子風前茶焙香。應笑東華塵土客，馬蹄終日為誰忙？○渡江

揚子江頭幾問津，風波如舊客愁新。西飛白日忙於我，南去青山冷笑人。孤枕不勝鄉國夢，敝裘猶帶帝京塵。交遊落落俱星散，吟對沙鷗一愴神。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張東海題詩金山「西飛白日忙於我，南去青山冷笑人」，有一名公見而物色之，曰：「此當為海內名士。」東海在當時以氣節重，其書學醉素，名動四夷，自吳中書家後出，聲價少減，然行書尤佳，今見者少耳。）

○和江源一韻

半醒半醉寫烏絲，卻憶南安對酒時。玉麵阿童《<瞿>鵒舞》，青山小吏《鷓鴣》詩。曲江池畔秋風早，鐵漢樓頭落日遲。聞道使君重過此，此情應與水同馳。

○棠溪景

白露宿寒塘，寒塘浸明月。懊惱少年心，分明鏡中雪。○觀泉

山巘高低如繡，溪流屈曲無聲。幽人閉戶不出，門外小橋自橫。○題畫

石磴縈紆直又斜，上方樓殿隔煙霞。孤舟倚岸無人渡，啼鳥聲中自落花。○雨飲

花朝風雨阻清遊，便躡棕鞋上小舟。白髮周郎留共飲，大吳橋下酒如油。○守南安柬招張直

五羊城裏半詩仙，袂接神交三十年。綠髮張生最年少，好來鈔我《紫霞篇》。○琳湖

琳湖湖上草堂幽，四面窗涵一鑒秋。軒冕紅塵飛不到，竹床高枕對沙鷗。○寄金陵王尚文

司諫王郎我舊知，薛逢詩句李憨棋。曾從虎口中間過，贏得歸來兩鬢絲。○王中舍蘊和所畫團扇

素紈團扇王郎畫，竹石霜柯慘淡中。謂是誰家舊時物？幾回烈日幾涼風。（中國古無摺扇，嘗見王秋澗記：元初東南夷使者持聚頭扇，當時譏笑之。我朝永樂初始有，特仆隸下人所持，以便事入耳。及倭國充貢，太宗遍賜群臣，內府又仿其制，以供賜予，天下迨遍用之，而團扇廢矣。今江南惟婦人猶存其舊。題團扇，因著摺扇之緣起雲。

陸深《春風堂隨筆》：今世所用摺疊扇亦名聚頭扇，吾鄉張東海先生以為貢於東夷，永樂間始盛行於中國。予見南宋以來詩詞詠聚扇者頗多。予收得楊姝子所寫絹扇麵，摺痕尚存。東坡謂高麗白鬆扇，展之廣尺餘，合之止兩指許，正今摺扇。蓋自北宋已有之。倭人亦制為泥金麵烏竹骨充貢，出自東夷果然。

田按：郎瑛《七修類稿》謂成化初高麗貢摺疊扇至，朝命仿製以答，復書格言以賜群臣。高江村《天祿識餘》亦謂聚頭扇揮灑翰墨，始於成化間。予檢曾棨《西墅集》有交趾削竹黏紙為摺扇以充貢。永樂乙未夏命中書舍人寫傳格言於上，以賜百官，詩云：「卷霧舒霞疊水紋，中官擎出御前分。溪藤蕭颯裁新樣，汗竹參差綴古文。爽氣尚含鮫室雨，墨香偏染鳳池雲。極知當暑清肌骨，願播仁風答聖君。」則揮灑翰墨不自成化間始矣。）

☆賀欽（一首）

欽字克恭，廣寧後屯衛人。成化丙戌進士，授戶科給事中，謝病歸。弘治初，以薦起陝西參議，不赴。有《醫閭集》九卷。

（田按：醫閭山人師事陳白沙，才筆不及白沙，而踐履篤實過之。）○簡鄉人

丙簽·卷六

☆張升（一首）

升字啟昭，南城人。成化己丑第一人及第，授修撰。曆讚善、諭德、庶子，以劾劉吉調南工部員外。吉罷復官，遷少詹，擢禮部侍郎，進尚書，忤劉瑾，謝病，加太子太保致仕。卒贈太子太傅，諡文禧。有集三十六卷。

（《四庫總目》：張升《文禧集》前有邵寶序。謂此集本名《柏崖集》，刻成而賜諡之命適至，遂以名之。《明史》本傳不言有諡，或偶漏歟。）○與人話舊

邂逅逢君坐月輝，泊舟柳下近山扉。不知玉笛來何處，吹起鄉心逐雁飛。☆董越（三首）

越字尚矩，寧都人。成化已醜第三人及第，授編修。曆侍讀、庶子，太常少卿，擢南禮部侍郎，進南工部尚書。卒贈太子少保，諡文禧。有集四十二卷。

（《四庫總目》：《朝鮮賦》一卷，明董越撰。孝宗即位。越以庶子同刑科給事中王敞使朝鮮，因述所見聞以作此賦。又用謝靈運《山居賦》例自為之注，所言與《明史朝鮮傳》合，知其信而有徵，非鑿空也。）

○重泛大同江

樓船重泛出通津，細細晴波漾曲塵。翠柳亂搖絲嫋娜，青山倒浸碧嶙峋。壺觴又勸歸來客，詩句難留過去春。卻怪鳧鷗似相識，水濱沙際往來頻。○送邵文敬（二首）

思南太守我同年，吏隱東曹筆似椽。曾有清詩膾人口，半江帆影落樽前。

筆退如山未足多，門闌鐵限尚來過。不知萬里黔中地，還有山陰道士麽？☆邵圭（五首）

圭字文敬，宜興人。成化己丑進士，授戶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嚴州知府。有半江集》六卷。

（《麓堂詩話》：邵文敬善書工棋，詩亦有新意。如「江流白如龍」、「金焦雙角短」之類。又有「半江帆影落樽前」之句。人稱為「邵半江」。間變蘇書，予亦以蘇書答之，跋云：「戲效東曹新體。」邵誤以為效其詩。作依字韻抵予，首句曰：「東曹新體古來稀，此意茫然失所歸。字掇坡書聊共戲，詩於昆法敢相譏。休誇褭才無敵，未必葫蘆樣可依。卻問棋場諸國手，向來門下幾傳衣？」相與大笑而罷。

《堯山堂外紀》：邵半江一日題陳圖南小像云：「盤陀石上淨無塵，嶽色江聲共此身。莫怪吳儂渾不醒，百年俱是夢中人。」詩成求質於李西涯。西涯紿之曰：「尚有一二字欠穩，待予更之。」西涯乃默記，竊為已有，先題畫上。後邵公見之，撫掌大笑。

（田按：文敬以戶曹郎將出守思南，李賓之、陸鼎儀、徐謙齋有《送邵思南序》，倪舜谘有《南園別意記》。賓之諸人有《南園別意》聯句云：「送客南莊秋色清，羅璟酒杯花事總關情。黎淳長材用事須為郡，吳希賢野興逢人慣出城。李東陽好憶行囊詩卷富，倪嶽還看遠道驛舟迎。楊時暢黑頭太守黃金重，陸釴汗竹應垂千載名。陳音」文敬有《留別詩》云：「僰道山川非禹州，壯懷都屬望京樓。親分符竹承天寵，遠藉珠璣托俊遊。古道未能忘一硯。宦情今已付孤舟。遷疏滿負群公意，翻笑謀生拙似鳩。」賓之次韻云：「徼外天留萬里州，送君無賴倚高樓。閑將筆劄供餘興，盡閱江山壯遠遊。紅樹夕陽深駐馬，碧溪芳草漫隨舟。人生巧拙渾閑事，莫更重論鵲與鳩。」董尚矩亦有《送別》詩，見前。一時翰藻紛紜，其實文敬以半道丁艱去，未嘗至吾黔也。文敬在當時稱好事，詩筆亦雅令瀟灑。）

○觀杜氏假山

平生負奇癖，愛山看不足。十日陽羨遊，曾未飽饑目。驚看米顛家，乃有此岩穀。浮嵐似九疑，幽思含湘竹。靈源洞七澤，春溜濕楚綠。纖雲起膚寸，變態不可逐。傳聞太華巔，翦此玲瓏玉。巨靈惜不得，失守鬼夜哭。焉知斃幾牛，間道歸應速。當時蘇老泉，卻詫枯楠木。茲山迥奇絕，屹然當我屋。春來饒樂事，遞賞壺尊續。紀勝屬菲才，豪吟當刻燭。但愧梅二丈，吾詩豈堪錄？

○九鷺圖

江沱水落沙尾長，蒹葭白露秋作霜。蓼叢蓮葉亦蕭索，渺渺澄波秋有光。晚風吹斷寒雲腳，天高氣清入寥廓。飄然白鷺從何來，一樹梨花鏡中落。倉皇兩隻殊苦饑，窺見寒魚爭逐之。一隻仍飛欲來止，一隻偃宿何葳蕤。其餘五隻紛離立，相喚相呼隨所適。日短江空意自閑，應憐此地無繒弋。歎息良工多苦思，滿堂風露秋淋漓。夢斷江南渺何許，撫視徒令楚客悲。

○無錫聽鬆寺復竹茶爐和秦武昌韻

此君隻合對臞禪，淪沒重經甲子年。茗碗詩瓢情脈脈，鬆風水月夢娟娟。風塵澒洞誰能識？湖海歸來信有緣。珍重武昌秦太守，大篇珠玉為誰傳？

○送宜興僧琛公

法藏寺前春草生，斬蛟溪上暮雲平。十年薄宦違清賞，此日送君空復情。社燕秋鴻浮世夢，煮茶燒筍石林盟。西風一葦滄江遠，看取東南佛日明。○寓新塘雜詠

夏雲重疊晚猶奇，江館追涼也自宜。欲放扁舟過別渚，荷花菱葉雨絲絲。☆屠勳（三首）

勳字元勳，平湖人。成化己丑進士，授工部主事。改刑部，曆員外、郎中、南大理寺丞，進大理少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順天，召拜刑部侍郎，改左副都御史，復為刑部侍郎，曆右都御史，進刑部尚書。忤劉瑾，引疾求去，加太子太保致仕。卒贈太保，諡康禧。有太和堂集》六卷。

（田按：康禧以政事名，詩亦雅飭。）○遊西郭園池

遠山含雨黑雲稠，詩到林泉景更幽。野寺可能添一榻，水田應隻欠雙鷗。風光入眼渾無賴，塵事驅人且未休。唯有杜陵豪氣在，盡將花鳥賦春遊。○再遊南山

門出清波一掌平，宜煙宜雨又宜晴。黏泥飛絮漫漫下，蕩日遊絲嫋嫋輕。蓬島隻疑雲咫尺，江山好是畫分明。園林無地無春色，漫道東風不世情。○題蔣文藻扇

數竿修竹綠猗猗，水石翛然物外奇。誰遣林塘落君手，畫圖相見一題詩。☆周瑛（五首）

瑛字梁石，莆田人。成化己丑進士，授廣德知州。遷禮部郎中，出為撫州知府，改鎮遠，曆四川參政，擢布政使。有《翠渠摘稿》七卷。

（《莆陽文獻》：梁石文章渾深雅健，有根底；詩格調高古；書初學晦翁，變為奇勁。

田按：梁石與陳白沙講學旨趣不合，晚與黃未軒修《興化府志》，持議亦抵牾，自號莆陽拗史。詩擬古音節極合，律絕亦饒風趣。○猗蘭操

維山有穀，露瀼兮。維穀有蘭，揚孤芳兮。我行四方，荊棘蔽野。采芳而佩，知蘭實寡。我思文武，於鎬於豐。欲往從之，路阻不通。吾道非矣，掩袂漣洏，與世逮矣！

○邵武道中夜宿半山鋪

邵武城南路，行行重苦辛。高山雙倦足，空館一愁人。涼月照華發，西風吹敝巾。長安一萬里，何處是通津？○早春出郭呈祁石阡

侵晨出郭喜聯鑣，馬首人家入望遙。雲暝孤城微見堞，雪消春水欲平橋。山田鳴雉麥猶短，野箔初蠶桑末條。經國有謀勞相度，凝將封事上清朝。○神樂觀張道士乞詩

金爐火暖養丹砂，滿院靈光含紫霞。野鶴不鳴春晝永，玉笙吹落碧桃花。○為葉左參題畫

短短桃花點綠莎，輕輕白鳥下晴波。宛然西塞山邊路，隻欠能詩張誌和。☆楊先溥（六首）

先溥字文卿，沂水人。成化己丑進士，官山西按察副使。有《沂川集》。

（田按：文卿詩有閑適之趣，覺柴桑風景，去人不遠。）○村居漫興

老去常昏飯，支離仗酒全。存亡驚故友，寒暑感流年。書映鬆窗月，茶烹土銼煙。一琴高掛壁，陶令任無弦。○六十

短發垂肩白，蹉跎六十年。乾坤歸老眼，歲月付臒禪。嗜酒劉玄石，耽詩孟浩然。采薇應亦足，無事祝蒼天。○春日村居

鋤罷園蔬又治田，陰陰榆柳蔭堂前。市沽頓積頻年債，午夢真成小洞仙。幾葉漁舟春水渡，一聲樵笛夕陽川。回思車馬紅塵路，卻恨歸來已暮年。○初歸

組綬勞生兩鬢星，歸來笑殺草堂靈。秋風蘿蔓迷樵徑，春水桃花失釣汀。氵辟氵光久慚龜手藥，養生新買《種魚經》。等閑睡醒茅簷日，坐看山中草樹青。

○夏日即景

黃梅時節雨初晴，半畝槐陰小院清。卻怪山童驚夢覺，午風吹送搗茶聲。○春歸

灑肆逢春屢典衣，一年無奈又春歸。好花落盡桃千樹，幾日山人不啟扉？☆陳紀（一首）

紀字叔振，閩人。成化己丑進士，選庶吉士，改監察御史。曆陝西按察使，進僉都御史，巡撫宣府，召為副都御史。○圓通寺

翠微雲樹擁，亭院俯嵯峨。路轉天梯上，人從木杪過。澗煙眠白鹿，山雨濕青蘿。應識禪堂近，鍾聲向晚多。☆馮蘭（一首）

蘭字佩之，餘姚人。成化已醜進士，選庶吉士，仕至江西提學副使。有《雪湖集》。

（《姚江逸詩》：佩之在京師，與李西涯、謝木齋三人雅相好。木齋歸田，與佩之倡和無虛日。間書之以寄西涯，西涯亦一一和之。有雲「惟因兩巾屨，長得夢中遊」，又云「羨君江海上，猶有舊同遊」。是時西涯為一世宗工，而於佩之敬為老友。佩之、西涯同有樂府詠史，號為新體。今西涯樂府巳流傳：佩之無有能舉之者矣。

《靜誌居詩話》：謝木齋以宰輔歸田，與佩之締姻，日以詩劄酬報。澶淵劉應徵餘姚縣事，為刊《湖山唱和詩》二卷。集中句可采者，謝如「嘉客不來虛掃榻，好山難致即移家」，「路當樹與雲深處，舟及潮隨月上時」，「野色遙連睛樹杪，秋聲忽勁暮鴉群」，「樓台月上寒雲盡，村巷泥乾宿雨餘」，「扶老最便方竹杖，入秋卻愛早禾田」。馮如「鏡裏流年從老去，山中舊業得生還」，「遠林返照明村落，斷岸分流入海田」，「絕頂夜晴先見日，中峰春暖易生雲」，「雨疏籬落菊開晚，水涸湖田雁下遲」，「秋晚菜畦依水種，日斜村嫗過鄰舂」，「雲中僧住茅茨屋，雨後人耕斥鹵田」，「沙淨雨苔無屐齒，竹深秋墅有棋聲」，「田霆忽作三更雨。江海疑生六月冰」，「燈火誰家無樂事，江湖此夜有離人」。其詩頗難優劣，洵同調也。）

○贈鍾欽禮

一笑天顏豈偶然，清臒真似老神仙。更教歸去應勞夢，何止呼來不上船。城市已無蹤跡到，江山合有畫圖傳。蕭蕭短發寒吹帽，載鶴西湖雪後天。

（田按：欽禮以繪事徵值仁智殿，孝宗常以「老神仙」呼之。此詩首二句紀其事也。）☆丁鏞（三首）

鏞字鳳儀，上元人。成化已醜進士，授南刑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興化知府。有《石崖集》。

（田按：鳳儀耽詩，尤愛佳山水，生平多出宿山寺，棲托清曠，焚香對書，頹然自適。出守興化，能折疑獄，推為神明。《金陵詩徵》第錄一詩，不足見所長。餘從周翠渠《弘治興化志》獲詩數首，亟登之。）

○遊廣化寺

嶺路肩輿側側行，寒泉決決映衣明。蒼鬆蟠屈歲華古，白鳥高飛羽翼輕。題字暫留遊宦跡，看山少緩故鄉情。前年記得登牛首，石磴分明雲際橫。○重遊廣化寺

山與石崖叟，豈應有夙緣。愛山有佳句，時時崖上鐫。○月峰院

青山碧樹一重重，偶爾看雲到月峰。卻悔塵緣消未盡，那能長聽上方鍾。☆曹時中（一首）

時中名節，以字行，松江華亭人。成化己丑進士，授刑部主事。曆浙江按察僉事，改雲南，進浙江副使。

（《雲間志略》：時中喜為懷素書，與吳門沈石田不識麵，而詩筒往來不絕。一夕夢與石田執手永訣，不數日而訃至。錄石田曩所寄詩若干篇，為《神交集》。

○雷觜夜雨桃花漲，春風楊柳灣。數船燈火亂，知是打魚還。☆李晟（一首）

晟字孔陽，濮州人。成化己丑進士，授監察御史。改本院照磨，終鄖陽同知。○寄彭總戎

昔年曾出玉門關，帝命重來鎮黑山。宛馬盡輸龍種至，番城無警虎牙閑。籌邊方叔心逾壯，草檄陳琳鬢已斑。袍鼓不鳴胡騎遁，將軍塞上射雕還。☆呂{常心}（一首）

{常心}字秉之，秀水人，大學士原子。以蔭授中書舍人，乞與試，中成化辛卯舉人。曆禮部郎中、南太僕少卿，遷南太常卿。有《九柏存稿》六卷。

（田按：九柏詩質殷少韻，特劬於學，與劉文和子鈗並稱於時。）○送崇信伯奉使還朝

開國風雲委慶長，使還龍節正煌煌。館甥初識汾陽第，揖客能容汲黯狂。甕裏葡萄浮大白，廄中苜蓿飽飛黃。朝廷一飯思頗收，忠孝毋忘守四方。☆李仁傑（一首）

仁傑字唐英，莆田人。成化壬辰第三人及笫，授編修。○漁梁遇雨

西風秋氣冷，況復雨淒淒。鳥道藤蘿濕，人家煙火迷。雲深川穀暝，溪漲野橋低。對此堪惆悵，孤猿何處啼？☆文林（二首）

林字宗儒，長洲人，教諭洪子。成化壬辰進士，除永嘉知縣。改博平，遷南太僕寺丞，出知溫州府。有《文溫州集》十二卷。○答啟南見寄

綠水縈紆四山周，山深雲合叫旬輈。坐吟春草思靈運，臥看飛鳶感少遊。竹馬愧非前度客，虎符空綰一方憂。因君更重鄉關念，滿目煙波怕上樓。

○李少卿貞伯寓龍泉庵奉懷

美人掉首西山去，談笑何由一霎同。多在紫薇泉石畔，煮茶暢飲落花風。☆鄧庠（二首）

庠字宗周，宜章人。成化壬辰進士，授行人。遷監察御史，出為河南副使，進按察使。曆廣東、廣西布政使，擢右副都御史，總督南京糧儲，改巡撫河南，遷南右都御史，就拜南戶部尚書。有《東溪稿》十卷。

（田按：尚書無詩名，而五字詩特疏爽。）○遊泐溪石室

頻年役簿書，偶此息塵鞅。出城鬆徑陰，刺水秧針長。驕陽蒸初夏，漸有踏冰想。石室泐溪上：一竅透天盎。襄公屹崇碑，樂事傳自曩。曲竇繞禪床，張炬窮幽賞。苔痕步屟輕，岩溜琮琤響。出洞濯清風，修然天籟爽。可當真都遊，佳境幸無黨。

○蒼梧江行

殘雨滴疏梧，蒼江水墨圖。暮雲迷島嶼，沙鳥宿菰蒲。路險憂群盜，民貧望賜租。王師何日下？一為掃榛蕪。☆楊榮（一首）

榮字時秀，餘姚人。成化壬辰進士，官工部主事。有《和唐音》。（《詩談》：楊時秀《和唐音》煞有風致。

《姚江逸詩》：都水工於詩，會試舟中，取《唐音》和之，月餘成帙。書學懷素，尤善畫竹。）○虢宮送河丞市馬

野色正蒼蒼，秦山半夕陽。雕弓雙羽箭，寶劍百金裝。夜月臨關白，秋雲壓塞黃。君休市千里，當寧漢文皇。☆高昂（二首）

吊字尊卿，莆田人。成化壬辰進士，官六安知州。有《和唐鼓吹集》。

（田按：楊時秀《和唐音》，高尊卿《和唐詩鼓吹》，一時風尚爾爾。高詩較楊工甚。）○淩〈高欠〉台和許渾韻

歌舞三千夢不回，春風依舊掃行台。青山似怨蛾眉老，芳草曾承翠輦來。離燕有情還自語，野棠無主為誰開？斷碑文宇多零落，猶自摩挲玩古苔。○長洲懷古和劉滄韻

獵獵西風吹劫灰，荒基猶是舊樓台。長江無際青山出，返照微明白鳥來。壓酒吳姬還解笑，行吟楚客不勝哀。停車欲問前朝事，淺渚蘆花幾度開。☆胡超（一首）

超字彥超，湯溪人。成化壬辰進士，官工部員外。有《恥庵稿》。○詠懷

東籬有佳菊，淡然幽素姿。終懷林壑韻，不生桃李時。亭亭白日晚，湛湛寒露滋。寂寞冰霜後，此意競何為？☆林號（一首）

號字世調，閩人。成化壬辰進士，曆吏部郎中，終廣東布政使。有《雙鬆集》。○潯陽驛

潯陽江上日初斜，蕭瑟西風亂荻花。隱隱菱歌起愁思，月明猶似訴琵琶。☆蕭顯（一首）

顯字文明，山海衛人。成化壬辰進士，授兵科給事中。出為鎮寧同知，改衢州，遷福建按察僉事。有《海釣遺風》。

（田按：文明在諫垣看直聲，上疏陳時政，斥神奸左道，語甚激切。出官鎮寧同知，馬東田寄詩云：「聊復題詩寄遠人，天涯一別幾晨昏？玄都觀裏非前度，武德年中有讜言。瑣闥尚懷同出入，瘴鄉深喜獨生存。始知去住皆君賜，莫道南遷不是恩。」）

○題小景碧樹俯清流，高人愛獨坐。讀罷發長吟，不知斜日墮。☆張黻（一首）

黻字兼素，吉水人。成化壬辰進士，授涪州知州。擢後軍都督府經歷，以言忤旨，謫石州知州，改師宗。○儀真述懷

親見朝廷政令新，小臣私計轉憂民。一言真忤九重聽，萬死猶存七尺身。沙上白鷗閑笑我，鏡中華發苦催人。十年揚子江三渡，今日何須更問津！

（《薑南風月堂雜識》：吉水張黻任涪州知州，清介公明，不畏權貴。擢都督府經歷，時見素林公俊為主事，以忠諫下獄，黻上章救之，亦逮下獄。三原王端毅公時為都御史，疏言二人忠亮，勸上納諫旌直以隆洽道，宜復俊、黻職，以慰天下之望。上怒解，二人皆謫外補。黻得石州，尋改師宗，行至儀真《述懷》云云，一時傳誦之。）

丙簽·卷七

☆謝遷（一首）

遷字於喬，餘姚人。成化乙未第一人及第，授修撰。曆諭德、庶子、少詹，兼侍講學士，入閣參頂機務。進詹事，擢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加太子少保、太子太保。改禮部尚書，進武英殿太學士、少傅、兼太子太傅。請誅劉瑾忤旨，致仕，除名。瑾誅復職，再致仕。起戶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贈太傅，諡文正。有《歸田稿》八卷。

（《四庫總目》：謝遷文集全稿嘉靖中倭亂被毀，《歸田稿》八卷乃其致仕以後。及再召時所作也。集中奏疏類，多晚年陳謝之作，凡在朝時嘉謨讜論，均已無存。即史所稱「請罷選妃嬪，禁約內官」諸疏亦散失。然遷當歸裏以後，正劉瑾、焦芳等挾怨修邵，日在危疑震撼之中，而所作詩文，大抵詞旨和平，惟眷眷寄江湖魏闕之思。老臣憂國，退不忘君，讀此一編，已足以知其忠悃矣！）

王鍪《震澤紀聞》：成化、弘治間，翰林聲望最重者吳寬，次則謝遷。兩人皆狀元及第，儀幹修整。寬溫粹含宏，遷明暢亮直，寬詩文俱有古意，遷亦亞之，故一時並有公輔之望。遷入內閣十餘年，號能持正，不失為賢相。時劉健為首相，遷數言寬當入閣，健曰：「待我去用之。」他日又以為言，又曰：「待我去用之。」遷爭之不得，至聲色俱厲，健但笑而已。

皇甫庸《近峰聞略》，弘治乙丑，大學士木齋謝公乞致仕，薦吳文定、王文恪二公以代己，言極懇至。一時恬讓之風，感動中外。

田按：木齋以忤劉瑾致仕。瑾意叵測，人皆危之。木齋曰：「天佑皇明，我當無他，不見劉元城之事乎？」處之裕如，日與家圍棋賦詩。可謂雅量。）

○習靜

一塵不到水邊亭，掃石焚香晝掩扃。方沼萍開魚掉尾，高崖鬆動鶴梳翎。窗臨絕澗涵虛白，山隔重湖送遠青。更是晚來群動息，空庭仰臥數流星。☆王鏊（十二首）

鏊字濟之，吳人。成化乙未第二人及第，授編修。曆侍講、諭德、少詹，兼侍講學士，擢吏部侍郎，入閣參預機務。進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加少傅，兼太子太傅。贈太傅，諡文恪。有《震澤集》三十卷。

（《烏衣佳話》：吳中落花詩，自沈石田起一詠三十律，一時詩人倡和者斐然，至有和韻者，未免東坡搗辛之誚。王文恪公《詠落花》絕句云：「魚鱗滴地雪斑斑，蝶怨蜂愁鶴慘顏。隻有道人心似水，花開花落總如閑。」觀此詩一洗山林陳腐之陋，奚以多為？

（田按：文恪以文章名一世，集中七言律絕格調風致，竟爾不凡。）○贈梁都憲巡撫四川

赤甲白鹽雄作鎮，鐵冠繡斧凜先聲。雪山已為來時重，黑水應聞去後清。殿上位虛中執法，邊頭人散小團營。憑誰說與蘇明允，畫像無煩記姓名。○送吳編修克溫歸省宜興

玉堂退直幾相從，茗杯薰爐坐晏舂。遠別芳洲生杜若，清詞秋水出芙蓉。交情淡愛周公瑾，宦況輕懷邴曼容。問罷起居還就道，渭陽雲樹思重重。○送同年俞副使之四川兵備

控帶西南坐上遊，安危須共主分憂。蜀人到老懷張詠，邊計從前仗武侯。地遠烏蠻耕更早，天高白帝鎮橫秋。雪山不見南來雁，書寄同年幾日收？○送僧方冊歸善權寺

荊溪東望夢崚贈，欲訪坡翁惜未能。今日上人飛錫去，西風誰與攝衣登？洞沿玉帶追仙李，泉落銅棺漱古藤。他日三生堂外見，山人應訝我來曾。○侄延學作亭湖上

幾醉池亭雪色醪，近聞亭子勢尤高。白鷗不避新翻曲，黃鳥時窺舊賜袍。波影半簾雲滉瀁，山嵐四面畫周遭。我來湖上題詩句，禿盡山中秋兔毫。

○望陽山

青溪欲盡轉逶迤，臥對陽山舟自移。聞有高人何處住？白雲紅樹影離離。○春日山行

風軟波平一鑒開，湖山重疊見樓台。萬株晴雪懸崖裏，隻為梅花也合來。此詩亦見文森《中丞集》。○丹陽孫思和訪餘於洞庭詩以送之

玉柱金庭未易尋，飽看七十二瑤岑。太湖多少閑風月，歸對金焦盡日吟。○答胡太守孝思次韻

太湖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煙雨中。畫船五宿澄波裏，千古風流始屬公。☆王弼（七首）

弼字存敬，黃岩人。成化乙未進士，除溧水知縣。遷刑部郎中，出為興化知府。有《南郭集》。

（林俊《見素集》：南郭逸才橫發，壯思雄飛，出入韋、柳、蘇、黃，宋筋唐響，通其正變。

《三台詩錄》：南郭詩才思豪逸，後師山谷，多拗句，造思頗苦。自謂不如是，不足以遠甜俗一派。

田按：南郭治興化稱循吏。詩如回甘諫果，正味森森。）○二馬圖為陳明之題

壯哉陳明之，有此兩玉驄。一驄色作葡萄錦，一驄雪尾雲為鬃。咄哉明之此非畫，兩胡碧眼睛相射。手中緣繩三尺捶，人馬意態俱閑暇。燕郊二月沙草春，淡風豔日開煙塵。兩龍浴罷桃花水，迥視八極生精神。十年侍朝未央殿，西北貢馬尋常見。駑駘豈有仗下材，空勞萬乘臨軒看。有如此圖誠不多，舉足萬里無山河。試令放馳九折阪，定與飛鶻爭先過。神物不受人間役，冥冥天意應相屬。明朝卷軸送還君，莫使春雷驚我屋。

○賞梨花用東坡梅花韻

缺月掛在城南村，百花黯慘無精魂。開眼東闌一株雪，清光回晝寒燈昏。牽衣昨夜走相覓，風物雖好非吾園。盤龍小椀破春夢，主人顏色如花溫。歸來展轉久不寐，縞衣月淡扶桑暾。今宵又作省中宿，相思復欲來呼門。露華颼颼鬢腳冷，主人不出花無言。明當掃拂花下石，我欲往置雙清尊。

○神樂道院分詠枸杞

簇簇紅霜映石壇，高標留借野人看。風光牽挽藤三尺，秋色扶持竹半竿。本草性涼消內熱，仙家味苦帶儒酸。向來肺為憂時渴，欲臥籬根待一餐。○次韻陳一夔清明感懷

公詩常切故園悲，不耐紅塵帽底吹。上巳風光依例好，中年情況自家知。勝遊準擬隨輕策，貧具惟應有伏雌。明日城東濯纓去，平泉石上送青時。

○四月十四日德州官廨見薔薇花盛開有感明日道間又聞鶯聲宛轉在樹陰中不勝淒惋賦此自遣

昨朝苦被薔薇惱，今日重聞黃栗留。飄轉客身殊未定，闌珊春事不勝愁。青林氣重迷征旆，迥野風銛憶故裘。傳節漸更家漸遠，無憑歸夢付東流。○便麵

竹裏幽亭是我家，門前白水浸平沙。釣船順放中流下，袖手船頭看浪花。☆彭綱（一首）

綱字性仁，清江人。成化乙未進士，授兵部主事。遷員外，出知汝州，擢僉事，遷雲南提學副使。有《雲田集》。○詠刺桐花

樹頭樹底花楚楚，風吹密葉翠翩翩，露出幾隻紅鸚鵡。

（《升庵集》：古有三句之詩，意足詞贍，盤屈於二十一字之中，最為難工。遍檢前賢詩，不過四五首而已。岑之敬《當爐曲》云：「明月二八照花新，當爐十五晚留賓，四眸□萬橫自陳。」最為絕唱。唐傳奇無名氏《春詞》云：「楊柳嫋嫋隨風急，西樓美人春夢中，繡簾斜卷千條入。」宋謝皋羽《寄鄧牧心》云：「杜鵑花開桑葉齊，戴勝芊生藥草肥，九鎖山人歸未歸？」洪武中，詹天臞《寄山中友人》云：「桂樹蒼蒼月如霧，山中故人讀書處，白露濕衣不可去。」又《古步虛詞》云：「三十六天高太清，元君夫人蹋雲語，吟風颯颯吹玉笙。」近日雲南提學彭綱《詠刺桐花》云云，亦風韻可愛也。刺桐花，雲南名為鸚哥花，花形酷似之。彭公此詩本四句，命吏寫刻於匾，遺其一句，復誦之，自覺意足，乃不更改。餘聞之晉寧侍御唐池南雲。）

☆徐源（一首）

源字仲山，長洲人。成化乙未進士，授工部主事。遷兵部郎中，出為廣東參政，遷湖廣布政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有《瓜涇集》二卷。○笠澤

娟娟月一川，杳杳笛三弄。釣艇入蘆花，驚破鳧鷺夢。☆文貴（一首）

貴字天爵，湘鄉人，廣寧左屯衛籍。成化乙未進士，授御史。累官布政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延綏，進兵部侍郎，兼左僉都御史，提督宣大軍務。

○還湘上故里集褚公祠

馬邑龍堆白草肥，牙旌高卷塞鴻稀。還鄉為報浮湘客，飛鳥依人已倦歸。☆朱訥（一首）

訥字存仁，寶應人。成化丁酉舉人，除鄞縣知縣。改長陽，再改江陵。○燕

三月巢乾雛未成，茅堂來往日營營。說殘午夢千聲巧，剪破春愁兩尾輕。官柳陰濃金縷合，水芹香細綠波晴。畫闌十二無人倚，一半梨花一半鶯。☆萬綸（一首）

綸字允言，永昌人。成化丁酉舉人，除武岡學正，遷長史。有《西窗集》。○雜詠

謝卻紅塵二十年，歸來林下興悠然。小橋流水通雲穀，老屋青山繞石田。野杖斜穿花徑雨，釣蓑輕帶柳溪煙。誰言光景西山薄，自有金丹可斡旋。☆楊守址（一首）

守址字維立，鄞人。成化戊戌第二人及笫，授編修。遷南侍讀，召修《實錄》，遷侍講學士，擢南吏部侍郎，加尚書致仕。有《碧川文鈔》二十九卷。

（曹學佺《石倉詩選》：成、弘時人文為盛，而公家為尤盛。文懿起於前，公與康簡賡之，一時群從登朝者六人，公譽望尤著，而歿後易名之典至今闕焉。蓋公視篆翰林時，適遇朝廷一日間升傳奉官四十員，科道上章，因下詔獄六十員。言路一空。公移書當軸，請當極力申救，不宜作缺更補。語甚切直，而當軸者不能從。吳門沈啟南為作詩以侈其事，始大忿恚，陰構之於新都楊公，謂己推轂新都為東宮講官而不及公，以此為憾，新都頷之。未幾，公與當軸者俱逝，疏請易名，而新都兩靳之雲。石田詩板當時已被毀，其續集刻無此詩，謹拈此段，以備采擇。）

○孝陵恭謁有述

淮海龍飛入建康，金戈鐵馬淨槍。不階尺土興如漢，盡復華風治邁唐。三紀袞衣明日月，萬年陵寢肅風霜。小臣瞻拜祠宮外，惟見參天樹色蒼。

☆楊廷和（一首）

廷和字介夫，新都人。成化戊戌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曆修撰、侍讀、中允、春坊大學士、少詹、詹事，入東閣典誥敕，遷南吏部侍郎，進南戶部尚書。召還，除戶部尚書，進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改吏部，屢加少保、太子太保、少傅、太子太傅、少師、太子太師，進武英殿大學士，再進謹身殿、華蓋殿，以議禮削職為民。隆慶初復官。贈太保，諡文忠。有《石齋集》八卷。

○送神武蔡千戶致仕還湖州

神武掛冠歸舊隱，赤鬆相伴話長生。太湖合是逃名地，畫舫弦歌自在行。☆劉忠（五首）

忠字司直，陳留人。成化戊戌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曆侍講、侍讀學士，掌翰林院，遷南禮部侍郎，進尚書，改南吏部。召還，拜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加少傅，兼太子太傅，進武英殿大學士。贈太保，諡文肅。有《野亭遺稿》八卷。

（田按：太保不以詩名，七言斷句有古人風調。）○內進元宵詩（二首）

太乙祈靈陋漢風，上元遺俗古今同。君王崇孝排淫祀，移取鱉燈壽兩宮。

寶月華燈繞殿廊，九重歡進萬年觴。東風似解同仁意，吹送笙歌出禁牆。○明皇擊球圖

我勸韓公諫且休，多言不是殿頭謀。范陽場上逢盧李，蹴蹋神州等一球。○宋故宮

二帝龍遊真不返，山河回念舊神都。格天閣上人凝望，曾有飛鴻係帛無。○趙子昂苕溪圖

清詩寶墨浙東西，宋室宗臣漢獻齊。欲上汴州觀艮嶽，風光應否似苕溪？☆梁儲（一首）

儲字叔厚，廣東順德人。戍化戊戌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曆侍講、洗馬、學士、少詹，擢吏部侍郎，進尚書，以事降侍郎。尋復職，加太子少保，調南吏部。召還，以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屢加少傅、太子太傅、少師、太子太師，進建極殿大學士，再進華蓋殿大學士。贈太師，諡文康。有《鬱洲遺稿》十卷。

○留都吏部公

故人交誼重南金，畫省風流許重尋。千里雲霄違比翼，十年江漢阻知音。祥鸞自合歸阿閣，倦鳥惟思返故林。多謝北堂今夜月，後來應照我遐心。☆林俊（六首）

俊字待用，莆田人。成化戊戌進士，授刑部主事。遷員外，以事下獄，謫姚州判官。遷南刑部員外，擢雲南按察副使，進按察使，改湖廣，引疾歸。起廣東布政使，不赴。起僉都御史，督操江，改巡撫江西，進右副都御史，改四川，遷右都御史，致仕。起工部尚書，改刑部，加太子太保致仕，卒。追論議禮，削職。隆慶初復官，贈少保，諡貞肅。有集五十四卷。

（《四庫總目》：俊詩多學山谷、後山，頗多隱澀之詞，而氣味頗能遠俗。

（《藝苑卮言》：林待用如太湖中頑石，非不具微致，無乃癡重。

田按：尚書詩晦澀者不必言，時遇疏豁者，如絕壑疏林，別有風景。）○題松雪山水

山水何人稱絕奇，吳興松雪老畫師。鄭虔祁嶽不足數，前身合是病王維。與可胸中有成竹，此老林壑故不俗。輕綃落筆百態生，奇形遠勢相追逐。長鬆自昔參天材，疏髯碧淨無氛埃。翛然茅屋二三子，衡門靜掩荒蒼苔。袒跣無營百事拙，竹裏漁舟臥秋月。壯歌激越繞空翠，散亂白波舞晴雪。老子家住雲水鄉，披圖見此心如狂。藤蓑穩著賦歸去，倚天一笑江茫茫。

○戛賴

日長了官事，倚杖大溪濱。沙石淨臨水，煙花閑度春。科頭風到竹，招手鶴隨人。茅屋青丘晚，漁樵感卜鄰。○題清上人山房

亂鬆深古寺，衰謝白雲期。生滅慧燈靜，晴陰疏磬知。簷虛江色遠，日薄鳥聲遲。錫杖西來意，曹溪亦幾枝。○翠亭草堂

名家傳筆格，處士接豐標。泉石境難畫，耕漁興可招。杜門消短日，飽飯答清朝。引鶴西湖路，春風第二橋。○和韻

細柳新蒲綠映溪，鉤船閑與鷺群棲。覓來野火晚煨芋，踏碎山雲春拾藜。流水不緣催老去，饑烏似欲向人啼。石床對月清難夢，起步星河又轉西。○仙遊

紆徑層巒鳥道，蒼煙碧水人家。石潤每含山雨，溪深時放桃花。☆陳章（一首）

章字一夔，松江華亭人。成化戊戌進士，授刑部主事。曆員外、郎中，擢湖廣按察副使，未行，降瑞州同知，遷高州知府，改黃州。有《西潭稿》。

（楊循言《七人聯句詩記》：陳一夔好作詩，醞釀典則，時有真詣語。如《秋懷》云：「人老漸驚生白髮，家貧未辯買青山。」餘以為自然妙句。君語餘：「公作語鬚髮得自家意思出乃佳。」餘久有此意，口不能道，得君言遂添一悟境。

田按：一夔在刑部時，與屠元勳、林待用、陳彙之、秦廷讚、王存敬、趙栗夫相倡和。其卒於高州也，王存散哭以詩云：「別路同攀春柳條，聞君秋駐海南軺。書來自喜州無瘴，運去那知鬼作妖。子建詩雄空蓋世，宗元謫死不還朝。黃梅嶺外句輈雨，零落殘魂誰與招？」

○賈島峪

故庵尚在青山裏，卻說長安片瓦無。早有詩名驚吏部，勸加巾服變浮屠。回看仝賀風斯下，上接岑王道不孤。我獨愛君詩瘦健，推敲想亦費工夫。☆李韶（一首）

韶字□□，富順人。成化戊戌進士，曆工部郎中，擢雲南參政，遷江西布政使。○秋浦秋浦生晚煙，蟬聲在高樹。時見打魚人，來喚斜陽渡。

☆黃文琳（一首）

文琳字潤玉，莆田人。成化戊戌進士。○見梅花有懷

梅花初破臘，千里憶同心。欲寄憐途遠，將攀愁雪深。煙生極浦晚，日落半溪陰。倚閣情無限，淒然望碧岑。☆鍾瓘（一首）

瓘字良玉，永豐人。成化戊戌進士，除咸寧知縣。有《蛩秋漫稿》。○題南山觀壁

南山遠勢連空同，山下樓台煙霧中。東海仙人影在壁，月波道士顏如童。嵐光和雨滴春翠，丹氣浮天接夜虹。憑高一笑空宇宙，俯視下土塵蒙蒙。☆林廷選（一首）

廷選字舜舉，長樂人。成化辛丑進士，授蘇州推官。遷監察御史，出為浙江僉事，進副使，曆廣東按察使、布政使、南大理卿。以右都御史總督兩廣，拜南工部尚書。有《竹田集》。

○泊蘭溪

縣枕青山驛傍溪，行蹤已遍浙東西。高林樓閣畫圖出，繞郭峰巒屏障低。桕燭迎春金縷字，香醪過夏甕封泥。泊舟不寢思鄉切，坐聽灘聲並鳥啼。☆趙寬（一首）

寬字栗夫，吳江人。成化辛丑進士，除刑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浙江提學副使，遷廣東按察使。有《半江集》。

（田按：栗夫集名《半江》，邵文敬亦名《半江》，詩品略相似。」）○觀蕭淩漢所藏東坡題識文湖州墨竹

霜縑閱世五百年，鵝黃半落浮殘煙。光搖翡翠秋娟娟，怒蛟蹶張虯盤旋。漠漠遠水連長天，錯刀翦玉聲戛然。誰哉置我冰崖巔，纖肌發栗思重綿。坡翁老可骨已仙，何事突兀參吾前？高風逸韻橫八埏，欲攀其髯手攣拳，昨夢明月生玉川。

☆張吉（一首）

吉字克修，餘幹人。成化辛丑進士，除工部主事。以言事謫景東通判，遷肇慶同知，曆梧州知府、廣西兵備副使，擢貴州布政使。有《古城集》七卷。

○暮投上葉村

白妥紅殷翠欲勻，小園猶見未殘春。盤中細蕨兼新筍，卻喜山家風味真。☆盧格（一首）

格字正夫，東陽人。成化辛丑進士，除貴溪知縣，擢江西道御史。有《荷亭集》。

（田按，劉念台《荷亭集序》稱正夫令貴溪，多惠政，以母老乞歸，築荷亭三楹，鍵戶不出，奉養外日取古人書讀之。所著《荷亭辯論》十卷，與朱子異同十六七，誠明辨之土也。詩亦有風格。

丙簽·卷八

☆邵寶（七首）

寶字國賢，無錫人。成化甲辰進士，授許州知州。入為戶部員外郎，曆郎中，遷江西提學副使。曆浙江按察使，進布政使，改陽廣，擢右副都御史，總督漕運，以忤劉瑾致仕。瑾誅，起巡撫貴州，遷戶部侍郎，進南禮部尚書。卒贈太子太保，諡文莊。有《春容堂》前後集三十四卷、續集十八卷、別集九卷。

（《四庫總目》：寶詩清和澹泊，能抒寫性靈。

田按：文莊詩格平衍，其蘊藉入古處，則學為之也。在茶陵詩派中，不失為第二流。）○送僧圓顯住慧山寺

寺據諸山會，公因一檄來。夢驚鬆閣雨，歸掃石床苔。得主憐西社，遺書釣北台。野雲心跡在，古洞傍泉開。○三竺道中

人行鬆徑靜，數里不知遙。路轉還逢寺，僧迎隻過橋。岩姿收獨妙，泉響息群囂。東去頻回首，山花似我邀。○重登鬆風閣

天風滿榻坐參禪，上有鬆聲下有泉。高閣重來三紀外，老僧誰起百年前？茶爐夜濕曇花雨，畫壁春銷劫火煙。最是瀧岡猶未表，北山回首思潸然。○山中懷楊儀部

未得登君野性堂，兩年清夢獨難忘。笑談每怪逢僧懶，文字猶嫌應客忙。山月掛鬆真灑落，海雲迎鶴更昂藏。吳天楚地同秋水，老盡蒹葭一夜霜。○贈周山人

曉起空庭月在鬆，慧山寺裏初鳴鍾。詩翁見訪來何早，第七峰前一短筇。○贈錢校書

夫椒山前孤草亭，水風吹月秋冥冥。客來鶴去主人返，七十二峰湖上青。○泊儲潭

儲潭廟前春水深，春雲帶雨晝陰陰。撞鍾擊鼓禮神去，一十八灘行路心。☆儲雚（十四首）

巏字靜夫，泰州人。成化甲辰進士，授南吏部主事。曆郎中，改北，遷太僕少卿，進本寺卿，擢右僉都御史，總督南京糧儲。召拜戶部侍郎，引疾歸。起南戶部侍郎，改吏部。嘉靖初，諡文懿。有《柴墟集》十五卷、《駉野集》一卷。

（《春容堂集》：柴墟詩渾雄跌宕，灑落清遠，《風雅》遺音，公蓋有之。

《靜誌居詩話》：文懿掉鞅詞場，與楊君謙、徐子仁、杜檉居衿契。君謙嘗題扇寄之，文懿愛惜緘題字，未開視也。一日子仁、檉居過，出扇作畫，文懿因題詩寄君謙云：「為惜緘題入手遲，清風千里故人思。畫成一事知還欠，封寄江南乞寫詩。」亦藝林韻事也。

田按：柴墟以西涯為師，空同為友，故詩力雄厚，迥異台閣之體。）○廷章文光邀遊龍潭寺賦謝

蒼山宛龍蟠，南棹琅琊尾。潺潺兩崖間，一線行如蟻。崎嶇度澗杓，蒼莽拂林卉。何年鑿靈岩？佛閣擅雄偉。長年環滁思，江介浮一葦。及茲偕良遊，落落故人幾？肝腸苦雕琢，鬢髮銷讒誹。曆覽石上題，留詩吊山鬼。兩公廊廟具，名姓在丹扆。空山豈久留，且醉月生朏。

○過玄武湖

北山飛翠凝吾杯：舟人舉棹相徘徊。城隅捩舵踏冰入，船底軋軋聞春雷。霜風吹衣衣欲裂，湖天泱漭疑飛雪。司空勸飲夕郎酬，始覺微酣生頰熱。中流咫尺冰盡開，沙禽水鳥忘驚猜。新洲昨夜梅花發，暗香偏逐詩人來。湖波為帶城為被，冊府圖書真得地。堪笑前朝建此都，隻將山水供遊戲。鍾山龍蟠幾百里，下有龍宮藏劍履。山中老樹盡成龍，夜夜飛來飲湖水。湖波直與銀河通，背城一派垂晴虹。柏梯高寒石梁迥，十洲三島神仙宮。長堤隱隱湖心路，堤上行人自來去。春風楊柳夏芙蕖，換盡年光顏色故。世間萬事如雲煙，湖光山綠隻依然。不及湖中魚與鳥，涵泳恩波今百年。

○清源舟夜

十年三往復，此地忽重經。塵土長安夢，煙波汶水舲。平川涵夕景，遠樹隱春星。魯酒偏難醉，從人笑獨醒。○彭城有懷

清夜棹歌發，高秋客思生。綿綿鄉國夢，曆曆水雲程。老樹危蟠石，衝波怒齧城。白門樓上月，偏傍海東明。○金台

萬里長風動薜蘿，眼中燕趙共山河。趣程未辦登高賦，問俗猶傳擊築歌。喬木幾經荒塚盡，斜陽偏傍故台多。黃金不解縱橫厄，疑有冥鴻避網羅。○大房金源諸陵

長白山高朔漠連，金源風致故依然。千秋魂魄猶思沛，萬里丘陵卻到燕。感事重翻江統疏，傷心莫問靖康年。幽蘭一曲雄圖歇，汝水悠悠入墓田。○再次盤山峰字龍答恒叔治中

羊腸空曲倚連峰，上有燕人避世蹤。樂土不煩沙嶺戍，廢垣曾傍石門封。雲中秋興歌黃鵠》，天際江聲瀉黑龍。見說漁陽豪俠地，田疇棲處有誰從？

○屢卜居未遂

僦屋都城已十年，移從東陌復西廛。傍人門戶終低首，老我風塵未息肩。江海故墟三畝宅，歌鍾甲第萬緡錢。一枝應被林鳩笑，今在長安若個邊？○次克溫南宮賞魏花

南宮花發滿朱闌，對酒先判十日看。彩筆舊傳才子夢，青綾誰道主人寒。明妝向晚圍紅燭，妙舞回春試翠盤。空嗅花枝無好句，東風應笑客衰殘。○次韻謝武靖伯惠茉莉茶

茉莉香浮碧碗新，槍旗猶帶建安春。何人更汲中泠水，來餉鬆廳病暑人。○過西墅看竹

雨後初分一畝涼，西園合有墨君堂。籜龍不用愁斤斧，坐看新梢百尺長。○郊行

淩兢瘦馬踏春泥，雪後郊原綠未齊。一抹午煙風隔斷，野雞聲在竹林西。○村舍前杏花爛開

錦樹成團爛漫春，毀垣荒舍未全貧。碧雲欲合斜陽淡，最是無言更惱人。○題極樂岩龕

老樹輪囷怪石棱，鳥鳴猶在白雲層。山中歲月非人世，輸與岩龕打坐僧。☆喬宇（一首）

宇字希大，太原樂平人。成化甲辰進士，授禮部主事。改吏部，曆員外、郎中，遷太常少卿、光祿卿，擢戶部侍郎。進南禮部尚書，就改兵部，召拜吏部尚書，加少保，兼太子太保。贈少傅，諡莊簡。有《白岩集》二十卷。

（《列卿紀》：喬公詩始擬古作，後擺落陳辭，往往多自得語。樂府雄雋，有作者風氣。《藝苑卮言》：喬希大如漢官出臨遠郊，亦自粗具威儀。

梁維樞《玉劍尊聞》：徐霖嘗語人：「有明以來，喬宇篆法第一，人莫敢望。」）○東園即事

名園列嘉燕，晴旭散輕陰。地比東都勝，情同北海深。山屏環坐穩，林籟答行吟。仙跡移城市，桃源路可尋。☆王雲鳳（五首）

雲鳳字應韶，和順人。成化甲辰進士，授禮部主事。曆員外、郎中，以劾太監李廣誣下獄，謫陝州知州。遷陝西提學副使，曆山東按察使，召為國子祭酒，以僉都御史巡撫宣府。有《博趣齋稿》。

（《國史唯疑》：劉瑾末年欲收羅人望，蔡清、王雲鳳俱以致仕起兩京祭酒。蔡末聞命卒。王輒請瑾臨太學，如魚朝恩故事，復請校刻瑾近行法例，永俾遵守。雲鳳甫釋褐，知禮蔡清為師，中緣忤李廣謫，生平可觀，不意末路披猖至此。晉人猶以侶喬宇、王瓊並稱「三鳳」，不知何說。

田按：河東三鳳，白岩品學政續稱最，晉溪、虎穀俱以交納嬖幸為玷。虎穀文采較晉溪差優。如「洮水南分羌部落，鐵城西控漢山川」，「天連瀚海雲常慘，風起龍沙客自愁」，「草侵戰血秦王壘，塵沒雕梁竇氏宮」，「老僧相見坐無語，一院野花山寺秋」，皆可誦也。）

○青陵台

青陵台，何崔嵬！妾心已為夫婿死，蛾眉肯向君王開！地下幽魂相對語，樹頭嬌鳥求其侶。隻今名姓記韓憑，高台何處是青陵？○晚坐聞雁約張用昭登金童山

春雨生泥罷出遊，小窗疏竹晚來幽。家書每向烏占喜，客枕那堪雁送愁。幾日吟毫粗適意，經年文案苦埋頭。故人欲共壺觴約，一上金童百尺樓。○商州道次韻

風葉蕭蕭點亂山，愁人到此一開顏。稚子林間驅犢出，老翁澗底負冰還。○孟仲平墳

祝融祠下仲平墳，走馬來尋日已曛。十載故人凋落盡，空山無處覓機雲。○送任中夫歸太原

旅館相逢即故鄉，別筵誰遣近垂楊。燕山二月春猶薄，欲贈煙絲苦不長。☆張誌淳（一首）

誌淳字進之，永昌衛人。成化甲辰進士，授吏部主事。曆員外、郎中，遷太常少卿，進本寺卿，擢南工部侍郎，改戶部。有《南園集》。

（田按：侍郎《南園漫錄》、《續錄》各十卷，《四庫》僅錄《漫錄》十卷。餘兄昆山宦滇，購得完本。餘采滇人楊琮、陶寧詩，皆據此本也。其中尚有論詩一則云：「永昌府既革，元之府學盡毀，然間有作詩者，皆可觀。如《山行》云：『山勢似墮未墮，水聲欲停未停。行過小橋回首，天然一幅丹青。』」惜未著作者名氏。）

○春園

長憶曾遊李監園，一時名勝動都門。別來陳跡已如夢，偶記新詩還可論。小宅自收三畝俸，緇塵迥隔九衢喧。今年黍稌占豐候，多辦糟丘少辦飧。

☆蔡清（一首）

清字介夫，晉江人。成化甲辰進士，授禮部主事。改吏部，曆禮部員外、南吏部郎中，遷江西提學副使。以忤寧藩，引疾去。起南國子祭酒，命下卒。有《虛齋集》六卷。

○別鄒汝愚謫雷州吏目慷慨出門去，默與千秋期。飽吃惠州飯，少和淵明詩。☆張詡（二首）

詡字廷實，番禺人。成化甲辰進士，授戶部主事，徵拜南通政司參議。有《東所集》十三卷。

（田按：廷實白沙弟子，有句雲「千篇《擊壤》詩陶性」，然其所作，殊不類《擊壤》也。）○光孝寺

百粵山川秀，三城甲第雄。笙歌開院落，雲霧隔簾櫳。人物消應盡，江山變不窮。昔為虞氏圃，今作梵王宮。○泰和舟中中秋與友人玩月

潦倒江湖百不能，逢君殊覺喜懷增。停舟共賞中秋月，促席高燒兩夜燈。國士低徊心耿耿，客途跋涉鬢星星。明朝又作澄江別，快閣無心擬一登。☆楊循吉（四首）

循吉字君謙，吳人。成化甲辰進士，授禮部主事，以病乞歸。有《鬆籌堂集》十二卷、《都下贈僧詩》一卷、《菊花百詠》一卷、《齋中拙詠》一卷、《燈窗末藝》一卷、《攢眉集》一卷。

（《藝苑卮言》：楊君謙為儀部主事，與郎中不相得，因謝病歸。久之，病良已，起復除原官。君謙多病而好讀書，最不喜人間酬應。嘗開卷至得意，因起踔掉不休，人遂相目呼「顛主事」云。復官彌月，再乞病告，吏部以格不可，曰：「郎病已，復病耶？安得告？而可為者，致仕耳！」君謙恚曰：「吾難致仕何！」即自劾罷，時僅三十餘。既以歸，益亡復問外事，而蹤跡益詭怪寡合，出敝冠服贏輿馬，故以起人易而更侮之。又好緣文章語中傷人。正德末，君謙老且貧，嘗識伶臧賢，為上所幸愛，上一日問：「誰為善詞者，與偕來。」賢頓首曰：「故主事楊循吉，吳人也，善詞。」上趣為詔起。郡邑守令心知故，強前為君謙治裝，見君謙冠武人冠，韎韐戎錦，已怪之，又乘勢語多侵守令。已見上畢，上每有所幸燕，令君謙應制為新聲，咸稱旨受賞，亡異伶伍。又不授君謙官與秩，間謂曰：「若嫻樂，能為伶長乎？」君謙愧悔，汗洽背，謀於賢，乃以他語懇上放歸。益不自懌，諸後進少年非薄之，亡禮問者，而其文亦漸落，不復進。卒窮老以死。所著《奚囊雜纂》，未成書。

《續吳錄》：家君嘗雲，楊君謙先生過，大父令題家君扇，語以當擴大其意，遂題云：「山人捫摸胸次笑，煙水萬頃雲千層。」又題一畫扇云：「一竿竹，一笠蓑，知是陸魯望，知是張誌和。醉醒張眼問人世，我是何人識得麼？」又題云：「蠶豆香生澗水深，溪邊閑立聽風吟。有人識得寒山子，直到天台寺裏尋。」此皆過家君時頃刻書，故載之。

《筆精》：吳郡楊循吉初授官即致仕歸。讀書支硎山南華寺，沈石田賦詩以美之云：「到手功名賦《子虛》，深山長穀覓安居。讀書已足功名事，更讀人間未見書。」「都門祖帳百花飛，多見龍鍾賦《式微》。較取柳條千萬折，不曾送一少年歸，」

談遷《棗林雜俎》：武宗南巡，於北固山上見楊循吉留題，因召見行在，見上不能對，遂罷遣歸。忌者因以為伶人臧賢所薦，不知此際循吉貧不能糊口，其赴召也，典衣為裝，惡從市伶人？王元美輕信，筆其事於《卮言》，因而傳播天下，冤哉！徐文貞云：世廟初年欲起君謙，聞其顛而止。楊公實顛，不以伶人事也。愚按：正德十六年癸未發京師，是日即杖臧賢等於午門，戍邊。安得從南巡薦循吉也？又江寧徐子仁霖亦曰臧賢所薦。是年十二月，上至南京，賢死久矣。流聞之謬如此。

田按：君謙才力富贍，徒以不受古人檢束，取易曉於裏夫豎子，故體多近俳，然集中合作如《詠陽山雲泉庵大石》、《永石假山》諸篇，未嘗不歎為奇寶也。）

○詠陽山雲泉庵大石奉和諸公同遊聯句

偉哉此陽山，有石俟歌誦。形將冰塊截，勢與蓮花共。仰觀一何高，登陟不可鞍。鳥飛必徊翔，雲出自騰滃。孤員外成嶠，空朗中含洞。瘦如辟穀良，清若食蚓仲。深思殆天設，乍至令人恐。濃蘿作垂陰，寒泉滴為凍。戴庵亦顛危，攜觴更交綜。耳脅或駢扌費，勒拳時獨送。巍巍上少並，森森下多從。荒崖始誰開？倒樹諒非種。在茲三吳間，當以九鼎重。崇岩借冠冕，卑巒聽提控。勞呼猿固匿，被壓鬆堪訟。曲躬始得門，側身還入共。拂苔劣容眠，收乳兼資用。誌猶記秦餘，材曷遺《禹貢》。立久氣濕袍，嘯高聲達甕。論年越殷周，言時晦唐宋。一為佛者居，永作遊人奉。病宜謐作史，寐稱搏養汞。四方傳不誣，諸公評切中。臨穀足還酸，乘巔目遍縱。支頤詎厭看，極口難竭諷。鬼鑿手須胼，鯨負背應痛。東岱徒小魯，西華繆推雍。懸磬風發鳴，香爐煙結供。曝沙伏靈黿，食岡停遠鳳。是知隆拔群，所貴秀合眾。偷餘殿容榱，就隙亭閣棟。枯藤蔓穿竅，長蛇舌撩縫。輕盈受指彈，玲瓏脫泥壅。芾拜本無忝，羽撼爭得動。栽培稀尺閑，構架靡寸空。炎伏涼自生，清秋月堪弄。林深必賴燭，嵐酷能作齆。星光猶立芒，龍吟殊葉宮。嶺獅馴已賓，阜虎寧敢哄。久嗟隔勝賞，頻勞落清夢。即欲營終棲，其奈懷微俸。

（田按：《姑蘇志》：陽山一名秦餘杭山，一名萬安，在城西北三千里，高八百五十餘丈，逶迤二十餘里，以其背陰麵陽，故曰陽山。一支東北過金芝嶺，曰雚山，山北大石湧出，如蓮花，上布雲泉庵。吳匏庵《陽山大石岩雲泉庵記》云：「陽山視諸山雄偉特甚，其陰石巉然起，如人負奇骨而傴者。當嶔磥硊間，有僧居在焉。成化間，予與太僕少卿李貞伯、吳興張子靜、鬆陵史明古往遊。自滸墅北轉入小溪，舍舟從平田行，仰見石勢欲墮，舉足甚恐。入門竹樹幽茂，薜荔滿牆，僧緣崖架木，有小屋在石下，益奇，喜而就宿，聯為長句云： 『岩岩者大石，李奇觀人所誦。遐想十年餘，吳來遊五人共。舍舟始登陸，張杖策不持鞚。是時日當夕，史茲山氣逾滃。入門信突兀，李拾級駭空洞。落星何破碎，吳靈鷲相伯仲。仰觀神欲飛，張俯瞰心屢恐。鱗皴苔蘚剝，骨立冰雪凍。史神驅道撝嗬，李鬼劈文錯縱。尊嚴凜君臨，吳張拱儼賓送。環列盡兒孫，張擁護等仆從。欲假愚公移，史諒非雍伯種。臥鼓慨桴亡，李對臼怯杵重。猊吻呀末收，吳龍鬛怒難控。凝血疑痛鞭，張立肺詎冤訟。上漏還啟窗，史中通自成弄。大惟補天功，小可砭肌用。分矢肅慎來，李浮磬泗濱貢。張廉利並攢劍，兀臬側倚甕。嶧山辱贏秦，吳艮嶽遺汴宋。節彼民具瞻，張壯哉客難奉。吏落照紅抹赭，歸雲白流汞。僧講點頭應，李將射沒羽中。塵緣契三生，吳陣圖懷七縱。張在縣太師擊，攻玉詩人諷。仙煮充腹饑，俗搘免腰痛。瑤琨產維揚，吳琅玕出乃雍。高題少室名，李怪作東坡供。半空見玉蝙，千仞附青鳳。張棲禪逾百年，問僧僅三眾。憑虛圍曲闌，吳架閣出飛棟。史竹幽補堂坳，樹古嵌崖縫。竇黑炊煙熏，李坎平鍾乳壅。樅盤棧道危，吳氵虢氵虢水泉動。張登頓足力疲，眺望眼界空。史鬆露發欲濡，潭月手可弄。吳窮扳任生皸，李碎吟微帶齆。列坐對彎跧，張大呼應鍠宮。嗜癖牛李愚，史詩戰鄒魯哄。拜奇得顛名，憂墜成噩夢。吳試與叩山靈，肯售捐薄俸。李』」君謙此詩即和匏翁等韻也。匏翁又跋《大石聯句》後云：「予與諸公《大石聯句》，偶寄一時之興耳。二十年來，不意和者之多如此。主僧智韜持以來見。韜云：『自公留題後，庵名盛傳於時，遊者不絕。』」匏翁又云：「予再還吳中，太僕以下相繼而逝，不能獨遊，徒得沈啟南所作巨圖，時取而玩之。」餘檢《姑蘇志》有啟南《大石狀》詩，附錄於此：「望望秦餘杭，首尾行不了。大石突其尻，翹然一拳撟。山體厚藏骨，吐秀此特表。正類抱中嬰，頭頂露於褓。形大氣則散，趣足喜在小。其深雖未即，接目遠已好。頃來莫能窮，繼至敢草草。循牆道林麓，記曲乃遺杳。登登覺向峻，漸漸駕木杪。猊峰據門左，嗬禁口欲齩。有磴沿百級，有殿嵌山造。並殿跨偃石，懸身龍嫋矯。行人自其下，恍惚怖四爪。轉高踏其背，股栗身亦掉。鎮腦結佛亭，所仗力可擾。四壁滿題句，貴賤成雜掃。次尋岩間寮，蜂房互窈窕。緣勢盡西向，局地窄接橑。雲磴中貫穿，所曆平地少。陽崖詫唇歉，陰寶疑目窅。虛含風飂々，濕映雲稍稍。眾縐不可熨，亂璺龜折兆。層層百寶合，正紺或廁縹。危椒壓屋脊，雷雨常怯倒。蒼鬆長深縫，牢絡萬蘿蔦。斜見山桃花，微紅映叢筱。既夕氣更佳，延月象倍皎。尚欠一踏雪，意先有瑤島。東坡昔袖去，援例我非狡。山僧苦著相，便覺生煩惱。」）

○石假山

何哉奇復奇，聚此照眼碧。玲瓏千百竅，突兀八九尺。中居獨尊嚴，傍擁互扶掖。猊雄怒張吻，馬瘦高見脊。枯藤絡岩生，老檜鑽崖坼。網湖水獻寶，斧山雲失宅、飛來驚峰峨，推開劍剨。狎觀常解帶，肅拜或呼幘。勢掩肺腑層，形標拳臂隻。浪淘猶見紋，虎爪仍存跡。朝惟講僧坐，夜乏將軍射。三槎非可參，一拳茲乃積。曲折畫手知，巧妙詩家得。陟磴披翠篁，臨池扣金鯽。林泉釣初心，漁樵盟舊癖。空支九節杖，莫縱千仞屐。窗窺雖𦕈小，意賞同弘碩。幸忝司郡人，寧愁竊中夕。

○都下夜集對雨聯句

高筵啟秋雨，（王仁甫）頓爾淨餘熇。得非洗我塵，（徐寬）似欲添君酌。階前渠溜走，（趙寬）燈下簷花落。來遲路遂阻，（陳章）坐久衣轉薄。暫停得耳靜，（王弼）忽至令心愕。蕭蕭佐歸懷，（楊循吉）潺潺亂歡謔。翻盆入杜詠，（侯直）名亭見蘇作。浸深牆可危，（王仁甫）泛滿庭堪濯。徙穴蟻何智，（徐寬）歸林禽亦樂。來如銜枚陣，（趙寬）響失巡階柝。諸公競解帶，（陳章）群仆皆赤腳。積陰已連朝，（王弼）浮潤先徵昨。良賓坐自困，（楊循吉）好主投不錯。決明色猶鮮，（侯直）梧桐意方索。滴成老況愁，（王仁甫）激起鄉思惡。客方利河漲，（徐寬）我亦思屐著。試將聽官舍，（趙寬）何如枕山閣。朝街泥想尺，（陳章）漏地水驚勺。忙身夜竊暇，（王仁甫）病體涼得藥。對酒今則同，楊循吉）逐事明又各。搜吟思已倦，（侯直）願且更束約。（王仁甫

《七人聯句詩記》：餘頃得請，將還山中，承古直老人、一夔、存敬、公繩、栗夫四刑部約以飲食過餘作餞。次日為八月二十四日丁酉，餘命家人掃地布席。栗夫工部適至，諸君繼至。徐栗夫將起去，餘與諸君共挽留之，遂復入坐。時日暮雨作，乃命家僮出肴核蔬菜，陳列幾上，又令別設一小案，具紙筆以待諸君敘坐。古直老人黃岩王仁甫南向左位第一，工部主事海寧徐栗夫寬南向右位第二，刑部主事松江陳一夔章北向左位第三，刑部主事黃岩王存敬弼北向右位第四，刑部主事華亭侯公繩直西向位第五，刑部主事吳江趙栗夫寬東向位第六，禮部主事吳郡揚君謙西向，次公繩之下，位第七。酒行，家僮以紙筆進，餘請於諸君作長句為樂。因復請立一人為詩監，以典賞罰留駁，就請命題，以趙栗夫為之。栗夫曰：今對夜雨，隻此可詠也，詩用五言，以落字為韻。」誡曰：「詩隻詠雨夜事，不許汗漫無干，如此者罰酒，仍不準詩，聽詩監詳定。」於是古直老人先唱一句，諸人繼成之，共二十一韻，為句四十二，為言二百十，爾我交評，咸門為佳詠。方聯句時，一客秉筆構思，則六客無事，一巡詩至，須待二三刻。餘以為不樂，乃僭立一令裂紙如掌闊者七紙，請於趙栗夫曰：「聯句未至時，請各自述一詩，述不當者詩監主之。」栗夫曰：「諾。」餘乃以六小紙散諸君之前，而自留其一。時徐栗夫先成曰：「黃金台下雨聲稠，白玉橋邊水亂流。戀闕思親情更切，不堪今夜故人留。」陳一夔次成曰：「自笑馮郎老更迂，故山田舍平荒蕪。縱然麟閣在平地，未有丹青畫老夫。」王存敬次成曰：「七賢言志一燈前，次到迂夫獨官然。食祿十年官再徙，不曾留得買書錢。」楊君謙次成曰：「長揖諸君從此辭，病人筋力自家知。如今祗抱醫方看，做得功名也是癡。」古直老人次成曰：「秋雨繞簷聲滴滴，夜堂燒燭影輝輝。自憐王粲身飄泊，白首人間尚未歸。」侯公繩次成曰：「馬蹄日日走紅塵，自怪微官係此身。滄海煙波無限好，未歸真是不如人。」趙栗夫次成曰： 「苦憶東南山水隈，已無情緒定塵埃。何人先自清遊去？我有青鞋亦共來。」諸君自述既周，是時雨益甚不止，而聯句猶未成。諸君各作此自述詩，與聯句無妨，始甚樂。餘復以一詩未盡諸君之興，乃別作七鬮著盤中，置幾上，諸君訝問何為，餘笑曰：「此當尤樂耳！」乃請於詩監趙栗夫曰：「七人當互相贈答，以鬮為定，諸君拈之。於是古直老人首得贈揚君謙，徐栗夫得王存敬，陳一夔得趙栗夫，王存敬得陳一夔，侯公繩得徐栗夫，趙栗夫得侯公繩，楊君謙得古直老人。拈既定，乃請乘聯句之暇，各為之，聯句到則復輟而為聯句，旬成付肩下客而為贈答詩，誡無誤公事。於是徐栗夫遂贈王存敬云：「根在丹崖葉在吳，百年鄉思豈能無！對君欲贈平生意，愧乏一雙明月珠。」存敬答云：「問字才休已駕車，我來還復挽君裾。留連未說鄉情好，今夜詩壇正要渠。」粟夫本黃岩人，徙海寧，亦吳地。次陳一夔贈趙栗夫云：「菜布街西新卜居，豆柵瓜蔓共蕭疏。胸中富有書千卷，誰笑家無儋石儲？」栗夫得詩，仰而笑稱妙甚。眾客傅觀，皆賞以為雅製。栗夫答云：「風流故與時情別，樗散偏於酒趣深。未老便懷投紱計，知公天性在山林。」時一夔雅有長往之志。次楊君謙贈古直老人云：「草聖詩狂兩得名，家家歡喜老先生。翻嫌邵叟身多累，愛把車兒礙散行。」古直老人答云：「文章直可接前賢，江海知名已十年。手里長篇許贈我，老夫今夜不能眠。」次趙栗夫贈侯公繩云：「澒洞胸中一事無，世情官況雨蕭疏。野人久坐春風裏，自覺年來鄙吝除。」公繩答云：「三百人中子實才，兩年書牘共秋台。自憐茅塞無除理，卻謝先生為我開。」次王存散贈陳一夔云：「君家垣西低草堂，常有數斗白銀漿。五十官卑人不識，時時詩裏吐虹光。」「白銀漿」即一夔餉予白蓮花酒也。存敬詩師西江。一夔答云：「梅黃詩句可爭能，素操兼看冷似冰。他日期君何處是？龍門寺裏一枝藤。」次侯公繩贈徐栗夫云：「建安詩派流傳遠，驥足曾馳七子中。夜雨燈前成邂逅，一談一笑得相同。」栗夫答云：「山思天竺連峰碧，鱠憶松江出水紅。兩地相過殊不遠，他年杖屨可能同。」古直老人贈楊君謙云：「秋宗聲譽滿京華，壯歲詩文老作家。病後愈加才力健，不教天十草黃麻。」君謙答云：「誇世不過持爵祿，綴文亦是弄時光。但求身健無疾病，編緝閑談勝草黃。」成化二十二年丙午八月二十六日，病子楊循吉記。）

○湖上

湖上魚吹細沫行，湖邊花草足風情。田分日影陰晴別，水合天光上下清。頗怪病身逢酒健，久留眵眼待山明。農家識是遊人過，競擁籬頭送櫓鳴。☆黃瓚（一首）

瓚字公獻，儀真人。成化甲辰進士，授南戶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四川參議。曆浙江參政，江西、湖廣布政使，召拜應天府尹，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遷南兵部侍郎。有《雪洲集》十四卷。

（《四庫總目》：瓚詩多伉厲之響。）○同畢嘉會送馮憲副還浙

廣陵淹畢誠，越山老馮唐。兩賢師友間，力障波瀾狂。翩翩遊子衣，獨與朔雁翔。汲古尚董井，銷魂更雷塘。胡然歌《式微》，彩服戀故鄉。江蘺未堪折，遠思憑誰將？

☆董樸（一首）樸字汝淳，麻城人。成化甲辰進士，曆重慶知府，遷參政。

（《國史唯疑》：董樸初登第，以使過岳州，謁劉忠宣於家。劉誒之麥飯糟蝦，更無他具。董感省，矢服清操。先輩一言，動為世運攸關如此。

《湖北詩徵傳略》：參政詩自寫胸臆，正如繁音迭奏，忽聞幽鳥一聲，凡響皆寂。）○易庵

笑傲白雲窩，生涯一笠蓑。引泉憑竹筧，補屋借藤蘿。溪暖魚初戲，林深鳥自歌。釣舟如葉小，從不識風波。☆貢欽（一首）

欽字元禮。宣城人。成化甲辰進士，官順德知府。有《湖亭集》。○書吳氏壁

宛陵城外野人家，路入青山小逕斜。出水香芹低拂燕，過牆弱柳暗藏鴉。瓦盆溜雨新篘酒，石鼎飛煙旋煮茶。更愛主人留客久，春風齊放一亭花。☆林廷玉（六首）

廷玉字粹夫，侯官人，陝西平涼衛籍。成化甲辰進士，授吏科給事中。改工科，以論事下獄，謫判海州，遷茶陵知州。曆廣東僉事、副使，山西參政，入為通政使，以僉都御史巡撫保定，改南京總督糧儲，致仕。有《南澗先生集》。

（田按：粹夫以劾程克勤鬻題事，為世所不直。史但書給事中華劾鬻題事不實，調南京主簿，而遺粹夫事。克勘一時賢者，出獄後憤恚卒，言者能不職其咎乎！錄粹夫詩，附著於此。

○再至定林寺

白雲鎮禪關，鬆花落如雨。佳木翳繁陰，林深不知暑。老衲臥雲間，雪巔能梵語。籲嗟匡廬社，遠公在何許？○叢台

叢台之上烏夜啼，叢台之下草淒淒。趙王已去叢台在，行人路上空棲棲。碧樹蟬鳴滹沱北，黃雲雁度王屋西。興亡千古盧生夢，芳草斜陽望眼迷。○林泉

柴門係釣船，野徑啼幽鳥。山翁睡起遲，落花紅不掃。○漫興

把酒對芳春，風花能幾度？殷勤勸美人，竊恐春遲暮。○林下

高樹秋風急，疏林夕照斜。柴門臨水岸，幾簇拒霜花。○姑蘇

姑蘇城邊秋水清，姑蘇城上秋月明。吳王巳去姑蘇在，半夜西風吹雨聲。☆藍章（二首）

章字文繡，即墨人。成化甲辰進士，除知縣。擢御史，曆大理寺丞、少卿，擢右僉都御史。忤劉瑾，謫撫州判官。起原官，巡撫陝西，遷右副都御史，進南刑部侍郎，兼僉都御史，改南工部。有《勞山遺稿》。

○野興

白雲橫江天色空，江邊老木起秋風。幽懷欲吐無人見，曳杖危橋亭子東。○題畫竹

吳松江水似清湘，煙雨孤篷道路長。寫出無聲腸斷句，竹雞啼處竹蒼蒼。☆陳袞（一首）

袞字廷章，建昌新城人。成化丙午舉人，除天台知縣。改青田，遷儋州知州，汀州同知。○仰山

絕頂龍淵照碧空，亂雲殘霧一重重。斜陽收拾丹青稿，畫出溪南雪後峰。

丙簽·卷九

☆費宏（二首）

宏字子充，鉛山人。成化丁未第一人及第，授修撰。曆讚善、諭德，太常少卿，兼侍讀，擢禮部侍郎，進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加太子太保，進武英殿大學士，改戶部尚書，致仕。嘉靖初，起原官，加少保，進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再進少師，兼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卒贈太保，諡文憲。有《鵝湖摘稿》二十卷。

（田按：世宗朝，先以議禮，次以齋醮，君子小人，迭為消長，然其初政，如費文憲、楊文襄、石文隱輩，未嘗不傾心延接，君賡臣和。史稱帝御平台賜宏御製七言一章，命輯倡和詩集，署宏銜曰「內閣掌參機務輔導首臣」。歎其尊禮，前剛此未有。餘檢《宸章輯錄》，帝賜文憲詩云：「每從古訓尋治理，歌詠研磨陶性情。詩成朕意或未愜，中侍傳宣出紫清。」賜文襄詩云：「才兼文與武，內外資安攘。寬朕西顧憂，遂使吾民康。」賜文隱詩云：「卿以延薦入，性資特剛方。在木類松柏，在玉如圭璋。可否每獻讚，忠實無他腸。」張璁、桂萼以議禮貴，忌宏寵，萼言「詩文小技，不足勞聖心，且使宏得馮寵靈，淩壓朝士。」未幾，宏、缶皆去，一清被傾陷，發憤疽發背死，而缶致仕，後卒，且得下諡矣。）

○雨霽

雨霽郊原潤，春深景物妍。暖雲低覆樹，流水漫成川。徑草碧如翦，檻花紅欲燃。呼童理耕稼，生計在農田。○睡起

習閑成懶百無功，塵事難侵世累空。睡起呼童向籬落，菊花枝上捉青蟲。☆石缶（二十首）

珤字邦彥，槁城人。成化丁未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曆修撰、南侍讀學士、國子祭酒，擢南吏部侍郎，召改禮部，兼翰林學士，掌院事。拜本部尚書，掌詹事府事，進吏部，入內閣專典誥敕。尋詔以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進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加少保，乞歸。卒諡文隱。隆慶初改諡文介。有《熊峰集》十卷。

（《四庫總目》：缶出李東陽之門，東陽每稱後進可托以柄斯文者惟缶一人。缶詩文皆平正通達，具有茶陵之體。

《列卿記》：文隱詩歌成一家言。少師李文正曰：「邦彥詩詞皆中矩度，而七言古詩尤超脫凡近，眾所不及。」《藝苑卮言》：石少保詩如披沙揀金，時時見寶。

《靜誌居詩話》，少保爰立在永陵初年，是時諸臣以議禮忤旨。帝初欲爰以自助，而鯁直自守，至三封內批，帝心弗善也。故雖位列中台，其詩多蹇產而不釋，如云：「黽勉二十年，十事九失意。」又云：「人生值命薄，所遇多不平。」又云：「誰雲日偃仰，亦復成局促。」又云：「趾發物已迕，意行悔相連。」又云：「軒冕豈不華，一喜生眾惕。」又云：「幡幡鳴春鳥，解使朝變昏。」又云：「古來忠與邪，往往激褊淺。」又云：「苟移造化柄，蕢士亦易崇。」又云：「寧為白璧碎，不作脂與韋。寧為鈍劍折，不作鉤與錐。」又云：「事去朝露空，安辨窮與達？」又云：「箋誥日紛綸，君臣互相諛。但聞都俞聲，無復咈與籲。」又云：「終然千古下，忽有知己歎。」蓋當日綸扉之閩，未盡和衷之雅，一傳眾咻，誰與為善？乃知人生不得行胸懷，作相與不遇等也。

（田按：少保立朝，嶽嶽懷方，不肯隨人作計，詩亦清音亮節，不愧詞人。）○擬古傷歌行

葉落花殘君不見，春來秋去如飛電。富貴千年劫火灰，丘陵幾度桑田變。五侯高樓臨大道，寶釵金鈿埋秋草。張放寧知金穴平，楊家一日冰山倒。君看荒塚饒荊棘，當年俱有回天力。勸君對酒且高歌，莫負庭前芳草色。

○有所思

雙星熒熒隔秋水，秋入城頭漏聲裏。窗間梧桐風瑟瑟，青鳥南飛月華白。朱弦一撥意已傳，夢繞博山雙紫煙。藕絲易脫雲易散，十二碧峰秋雨前。○短歌行

苦霜凋綠華，耿耿抱香死。快刀割直弦，一斷不可已。翠袖弓鞋雙黛眉，香輸回首淚沾衣。采雲一散無消息，懈悵綠鬟生雪絲。○登臨篇

登高丘，臨清流，驚濤拍岸風蕭颯，東奔到海何日休？浮生聚散類萍梗，滿地花草凝閑愁。士稚空擊大江楫，仲宣復上荊南樓。日落蒼悟思帝子，風生蘆葉按《伊州》。富貴豪華成莽蒼，斜月窺林影千丈。誰家金塢草猶黃？舊日歌台人竟往。舊人已往新復來，仍張寶瑟歡金杯。流魚偶與水相得，長嘯不知山欲摧。鬢毛未白心成灰，城南啼烏聲絕哀。仰天奮頓一起舞，蹋碎石濠千古苔。

○清夜遊

宮夜泠泠月華白，嬌騎踏空紅墮雪。西園門外馱鼓聲，十六院中樂齊發。楊郎蕭郎各一席，千牛齧臂宮娃泣。坐中誰是陳宣華？寶帶猶拴同心結。芰荷風柔酣海霞，錦繒繃樹啼雙鴉。侍臣自舞王自歌，蜥蜴香銷金縷紗。佛經僕射呼不起，粱燕才人竟冤死。潼關烽火照宮紅，猶自心輕漢天子。龍舟翩翩蔽白日，醉擁笙歌南下疾。一聲悲鐸不堪聽，至今江柳生愁色。

○武媚謠

娬媚復武媚，不道李與桃。阿嬌十四著繡袍，錦襦雙佩并州刀。自從貞觀見天子，宮妝靚麗朱鞋高。親挑佛燈誦佛語，邂逅君王淚如雨。未央前殿恰垂簾，白馬道場齊抱杵。提兵誰遣太法師？縛賊親煩長公主。《大雲經》梵不足聽，天堂火發延禦屏。雨露新歸奉宸監，浮屠鬼戰金輪庭。李花不開媚娘舞，骨肉不如岩下土。

○有所思

東風二月揚新沙，憶醉燕南豪士家。狂歌劇舞共春色，正值東鄰桃始花。情深每厭箏笛聒，意放下遣山林遮。船頭詩篇船尾酒，解纜直下清溪涯。太原喬生興踔絕，偏愛漁蓑冒風雪。杯空正自吸流泉，月出先判宿岩穴。封籠山人意原苦，坐覺悲風起尊俎。鬢星豈乏長安塵，衣斑尚帶西湖雨。百年離合江上雲，萬事紛紜江水紋。千里夕陽春草綠，停雲空憶鮑參軍。

○送伍朝信守寧波

官柳風柔拂酒盞，渭北江東意何限。五馬誰驅高蓋車？畫省秋雲猶滿眼。累累肘印腰帶黃，太守年才三十強。閭門不敢鳴騶過，里中長者多父行。高堂日遲采衣舞，一觴一詠聲琅琅。紫薇钜公顏色揚，諸孫繞膝兒繞床。床頭經史映簪笏，膝下歡娛殊未央。親恩君寵兩磅礴，膏雨還隨使車落。深村無吠龍，公府多神雀。愛月還登鎮海樓，尋幽或到燒丹壑。鏡川幾曲春澄澄，人言使君加水清。棠陰無事坐舒嘯，惟聽江聲雜鳥聲。

○新雪

雪意已崇朝，淩風葉旋飄。著衣初點點，入竹故蕭蕭。翠壁誰凝望，青簾久費招。期君坐今夕，燒燭看瓊瑤。○遊北寺亭上人後園

偶為尋詩出，穠華觸眼新。鳥歌行酒地，花覆倚欄人。風籟渾無譜，蟲書太逼真。絕勝弦管夜，紅袖舞香塵。○喜晴

幾日多風雨，新晴乍可憐。青山當屋角，白鳥到花前。掃榻祛塵夢，揮毫著短篇。不須登漢閣，有思欲淩煙。○同陳宗之諸同年飲雞鳴山憑虛閣時羅太常景鳴作倡

二月到金陵，秋山始一行。人間無此地，坐上得清卿。痛飲平生侶，高樓萬古情。蓬萊在何處？縹緲暮聞笙。○五日

角黍千年恨，魚龍五日驕。湘潭如可作，楚調不辭招。落日明帆影，南風暗柳條。買生心自壯，安用羨乘潮？○易州道中

西風羸馬經行地，易水長城是舊都。壯士入秦名尚在，客卿歸趙勢全孤。高台歲久黃金盡，古塞秋深白雁徂。聞道關門猶鎖鑰，太平天子慎防胡。○春暮見鶯

百花開盡聽鶯流，一囀能添數種愁。巧舌傍人何太苦，春光隨水已難留。心驚陌上誰家笛，夢破城南少婦樓。柳色萬行聽不斷，莫牽詩思到揚州。○早朝追和匏老韻

蓬萊宮闕玉為橋，曳履年年侍早朝。爐靄著衣如過雨，禦溝搖月欲生潮。未排閶闔心猶壯，才望金莖渴已消。奏罷從容過東觀，五雲隱隱聽笙簫。○天寶宮詞

龍池樂上練裙飄，珠履金榼稱舞腰。舞罷芙蓉冠欲墮，殿頭傳旨賜含消。○唐武官詞

宜春苑外兔初肥，長從君王射獵歸。一色赭袍飛兩騎，外人不辨是賢妃。○蒲觴曲

蒲梢短短半厭水，藕芽白白應滿池。夏蟲葉上相思字，苦竹叢中腸斷詞。○七夕

七月七夕風雨多，禦橋南望水增波。鴛鴦自向沙頭宿，不管牛郎信若何。☆蔣冕（二首）

冕字敬之，全州人。成化丁未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曆中允、諭德、侍講學士、少詹事，擢吏部侍郎，改掌詹事府，典誥敕。遷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進武英殿大學士，加太子太傅、少傅，改戶部，進謹身殿大學士，乞休，落職閑住。隆慶初，復官。諡文定。有《湘皋集》三十三卷。

（田按：文定嘗著《瓊山詩話》，專紀丘文莊詩，相業遠過瓊山，詩則末逮也。）○元夕應製

四海春風共一家，韶光先到上林花。星橋曲曲通銀漢，火樹叢叢結彩霞。佳氣暖浮雙鳳闕，瑞煙晴護六龍車。繁華不作揚州夢，一曲《升平》月未斜。

○望君山

渚蘭江芷入秋多，望裏君山恰一螺。欲向老髯求鐵笛，夜深吹徹洞庭波。☆毛紀（三首）

紀字維之，掖人。成化丁未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曆修撰、侍讀、諭德、侍講學士，進學士，擢戶部侍郎，改禮部，再改吏部。拜禮部尚書，典誥敕，掌詹事府，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加太子太保，改文淵閣大學士，進少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再進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乞致仕。追論議禮奪官，以恩韶敘復。贈太保，諡文簡。有《鼇峰類稿》二十四卷。

（田按：謝文正致仕復起，以楊文襄不為之下而歸。費文憲復起，毛文簡有《推讓名次疏》云：「臣加少保偶在宏先，僉議謂臣列銜立班宜居其上。竊惟宏加秩雖在臣後，而宏入閣則在臣先，宏學識才猷過臣甚遠，恐不可概以爵鈞論也。」庶幾可以愧躐進者。小詩亦有清致。）

○銅雀硯

荒台野燒青，古瓦寒雲滴。卻把蘸詩毫，東風吊赤壁。○聽鬆卷子

蒼苔白石坐開顏，盡日無塵鶴夢閑。起向前溪一洗耳，濤聲隨雨落空山。○題畫

峰前蘚路石縈回，深樹柴扉麵水開。城市看山多向畫，幾人身到畫中來？☆吳廷舉（二首）

廷舉字獻臣，梧州人。成化丁未進士，除順德知縣。遷成都同知，改松江，擢廣東僉事，曆副使，劾中官逮繫獄，戍雁門。赦免，擢工西右參政？乞休。起廣東右布政使，召為右副都御史，遷工部侍郎，改兵部、南工部、戶部，遷右都御史，巡撫應天，進南工部尚書。諡清惠。有《東湖奏疏》、《西巡類稿》。

（《列卿記》：廷舉作詩效陳白沙。

（《國史唯疑》：「吳廷舉初請從李獻吉學詩，音響不諧，為所哂，怒相排抵，免官去。後顧疏薦李。餘誦李《放歌》云：「東湖子，君非淟合涊沕之丈夫，餘亦豈卑卑與世而浮沈。恂復共鬥非庸劣，廉藺終投萬古欽。」吳亦報之詩：「夫既覯顏麵，豈不愜素心！如何異同論，三兩相參差。」蓋兩公皆偉人，負氣不下，微生睚眥，旋消釋久矣！）

○送李世卿還楚

文章伯仲歐陽子，道德平交李老君。歸去大崖了何事，坐分江月看山雲。○宿玉蟾寺

川北湖南一水通，生涯半寄祝融峰。此身尚逐雲來往，又掛玉蟾山上鬆。☆陳鎬（一首）

鎬字宗之，南京欽天監籍，本會稽人。成化丁未進士，授禮部主事。改南吏部，曆郎中，出為山東提學副使。睡江西參政，進湖廣布政使。以平賊功，就遷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諡清肅。有《矩庵漫稿》。

（《續金陵瑣事》：矩庵陳公鄉邦麟鳳，有《矩庵集》，餘求之三十年不得。偶遇吉岩顧司理，案頭見《矩庵詩》一卷，錄之以寄景仰。《謁定山》云：「定山今在眼，夫子道雲亡。朝著功名薄，郎曹鬢髮蒼。青天知出處，白璧愛文章。無限停驂意，蘋花繞澗香。」）

○遊靈岩

予豈丘壑士，每有煙霞想。況茲佳勝地，興到成獨往。振衣一舒嘯，千古發幽賞。竹泉繞青壁，霧雨翳林莽。超然會夙心，斯岩信蕭爽。☆楊廉（一首）

廉字方震，豐城人。成化丁未進士，選庶吉士，授南戶科給事中。改刑科，再改南兵科，曆南光祿少卿、太僕少卿、順天府尹，擢南禮部侍郎，進尚書。贈太子少保，諡文恪。有《月湖集》四十八卷。

○題畫由高逕路微，林深茅屋小。讀《易》者何人？焚香坐清曉。☆王鴻儒（六首）

鴻儒字懋學，南陽人。成化丁未進士，授南戶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山西僉事，進副使，謝病歸，起國子祭酒，再起南戶部侍郎，改吏部，進南戶部尚書。卒諡文莊。有凝齋集》九卷。

（田按：尚書以名德重，頗稱好事，嘗猶《陳後山集》，鏤版行之。詩亦清俊不凡。）○襄陵分司

遊曆關河跡似萍，塵襟到此頓然醒。萬竿綠玉真淇澳，一點青螺小洞庭。魚藻浮遊時近檻，鶯花爛漫好開欞。水南居士今陶謝，恨欠新詩落素屏。○自嵐縣至興縣

自將行李出並門，此地真堪一斷魂。樵牧徑荒惟有寺，逃亡屋壞不成村。澗堆墜石灘聲壯，峰過閑雲樹色昏。洞口薜蘿含夕照，虛疑世外有乾坤。○京華秋興

鳷鵲高寒紫殿陰，金壺銀箭夜沈沈。《洞簫賦》美當誰賞？紈扇詞工謾獨吟。暫狩長楊沿漢制，終思茂草戒虞箴。屬橐猛士應多從，傾耳西風玉輦音。

○至後三日雨連日

江南冬月氣猶溫，風雨瀟瀟至後繁。鍾阜雲迷禪寺塔，秦淮潮上酒家門。閑來訪戴難乘興，老去遊吳易斷魂。何似鄉關醉呼騎，短衣衝雪獵平原。☆擬楊鐵崖小遊仙詞（二首）

酒爐客舍已塵埃，憶與回公舊往來。鐵笛一聲塵夢醒，嶽陽樓下水如苔。戲拋白鳳下清冥，黃鶴樓頭雨正晴。十八女郎歌勸酒，人間誰識是龍精？☆吳儼（一首）

儼字克溫，宜興人。成化丁未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曆中允、侍講學士，掌南翰林院，以忤劉瑾罷官。瑾誅，復職，擢南禮部侍郎，進尚書。贈太子人保，諡文肅。有摘稿四卷。

（《四庫總目》：儼當何、李未出以前，猶守明初舊格，無鉤棘塗飾之習。其才其學雖不及李東陽之宏富，而文章局度春容，詩格亦復閑雅，往往因題寓意，不似當時台閣流派沿為膚廓。雖名不甚著，要與東陽肩隨，亦足相羽翼也。）

○聽鄭伶琵琶

鄭伶名價重江東，五百梨園伎盡空。子夜猿啼殘月白，上林鶯老落花紅。江頭商婦愁無限，塞外明妃恨不同。可惜曹綱今去遠，何繇兩市鬥西風。☆羅玘（二首）

玘字景鳴，商城人。成化丁未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曆侍讀、南太常少卿，進本寺卿，擢南吏部侍郎，引疾歸。嘉靖初，諡文肅。有《圭峰集》三十卷。

（《藝苑卮言》：黃五嶽省曾言南城羅公玘好為奇古，而率多怪險餖飣之辭。居金陵時，每有撰造，必棲踞於喬樹之巔，霞思天想，成閉坐一室，客有於隙間窺者，見其容色枯槁，有死人氣，皆緩履以出。都少卿穆藝伊考墓銘，銘成，語少卿曰：「吾為此銘，瞑去四五度矣！」今其所傳《圭峰稿》者，大抵皆樹巔死去之所得也。

《國史唯疑》：羅圭峰由輸粟入監，年四十餘。祭酒丘文莊公議南士不聽北留，羅固請至再三，受撲不挫，麵數之曰：「若能識幾字？崛強乃爾！」大聲應曰：「唯中秘書未讀耳！」丘異之，識其名堂柱。再試義奇甚，六館士莫有及者。驚歎為延譽於朝，遂以其年發解聯第，蔚為名儒。

田按：景鳴鄉舉出西涯之門。西涯依違劉瑾，景鳴寄書責之云：「屢更變故，雖嘗貢書，然不敢頻頻者，恐彼此無益也。今則天下皆知忠赤竭矣，大事亦無所措手矣！《易》曰：『不俟終日』，此言非歟？彼朝夕獻諂以為當依依者，皆為其身謀也。不知乃公身集百詬，百歲之後，史冊書之，萬世傳之，不知此輩亦能救之乎？白首老生，受恩居多，致有今日，然病亦垂死而不言，誰復言之？伏望痛割舊誌，勇而從之，不然請先削門生之籍，然後公言於眾，大加誅伐，以彰叛恩者之罪，生亦甘焉。」此書可以報舉主矣。景鳴文章綽有矩範，詩非所長，作文至瞑去四五度，劉彥和文章傷命之戒，諒哉！）

○送萬典史之黃岡

城腳更無地，門開直到江。縣樓對魚市，驛舍接船窗。鳥立藏蛇竹，蟻緣係馬樁。聽琴還聽笛，不是故園腔。○和江殿讀齋居韻

漠漠昏鴉飛繞堂，抱裯吾恰到西廊。謾拈短燭尋詩壁，笑見斷磚支敝床。家遠青山難入夢，時清白首好為郎。不慚衰朽迎歸蹕，貪看梯弟航集萬方。

☆傅圭（一首）

圭字邦瑞，清苑人。成化丁來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曆中允、諭德，降修撰。尋遷中允，曆侍讀學士、翰林學士，擢吏部侍郎，進禮部尚書，致仕。嘉靖初，追贈太子少保，諡文毅。有《北潭集》八卷。

（田按：邦瑞在正德朝遇事直言，權幸側目，矯旨致仕。杜門謝客，足跡不至郡，辟園城西，蒔花木，日與親舊飲酒賦詩為樂。郎山、葛洪山皆郡之勝，攜客往遊，峻絕幽邃，人所不至之地，皆留題而去。）

○元宵應製

清夜香生輦路塵，蓮花如錦月如銀。君王別有光明燭，遍照窮簷蔀屋人。☆李文洋（一首）

文祥字天瑞，麻城人。成化丁未進士，選庶吉士，以言事謫咸寧縣丞。旋用薦召為兵部主事，坐事下獄，貶興隆衛經歷，經商城，渡冰陷死。有《儉齋遺稿》。

（《堅瓠集》：成化中，萬安子翼登進士，官至侍郎。翼子宏璧成化丁未復幸雋，麻城李文祥為其同榜，負才名，將對大廷，安欲以宏璧托之，因許及第，使延別館，致款屬題畫鳩。文祥奮筆題詩，有「春來風雨尋常事，莫把天恩作已恩」句，安銜之。弘治初，有媒孽文祥者，謫興隆衛經歷。李西涯贈詩：「戒酒不從花底醉，愛舟多在水中居。」後文祥被酒過河，冰陷溺死，人以為讖。）

○登嶽陽樓

萬家煙火擁孤城，一上高樓百感生。往事悠悠東下水，夜船燈火枕江聲。☆鄒智（一首）

智字汝愚，合州人。成化丁未進士，選庶吉士，坐誣下獄，滴石城所吏目。有《立齋遺集》五卷，（《四庫總目》：智詩文多發於至性，不假修飾之功。

《雙槐歲鈔》：鄒吉士汝愚謫雷州幹戶所吏目，道吾廣，有司留館坡山，士民爭先謁焉。其同年蒼梧吳獻臣廷舉尹順德。令邑民李煥於古樓襯建亭居之，扁曰「謫仙」。弘治豐亥十月卒，獻臣往治其喪。適方伯東山劉公大夏至邑，不暇出迎，廉知其故，反加禮待，共資卹還其喪。獻臣自是知名。白沙陳公甫追次汝愚詩曰：「遷客一事遺海濱，當時誰號謫仙人？花汀柳市無疆界，盡是乾坤一樣春。」獻臣和曰：「浮雲浩浩南海濱，落月獨照窮愁人。狼藉幾株桃李樹，謫仙亭上可憐春。」）

○辭朝

《雲韶》聲靜拜彤墀，轉覺心驚不自持。罪大故應誅兩觀，網疏猶得竄三危。盡披肝膽知何目？望見衣裳隻此時。但願太平無一事。孤臣茁死更何悲！

（《靜誌居詩話》：立齋以吉士建言，請號萬安、劉吉、尹直三小人，而進用王恕、王竑、彭韶三君子。泰陵初政，不報。既而萬、尹被彈事去，劉獨銜憾劉骨，嗾其黨攻吉中書人，湯御史鼐，辭連立齋及劉壽州概、李主事文樣、董沔陽傑，謂數人以詩酒相結納，互相標榜，詆毀朝政。概貽鼐書雲夜夢一人騎牛將墜，鼐手挽之不仆。又見鼐執五色石，引牛就道。人騎牛者「朱」也，以為鼐將有扶持社稷主力。法司周內坐以妖言惑眾律，罪當死；賴王端毅、何文南、徐文靖諳公力持之得生。而立齋遠謫化州千戶所吏目。既逾嶺，從陳文恭講學。未幾夭折。惜夫！其《獄中詩》云：「人到白頭終是盡，事垂青史定誰真？夢中不識身猶係，又逐東風入紫宸。」誦者傷之。至《辭朝》詩云：「望見衣裳隻此時。」放臣逐客讀之，尤為淒斷。）

☆李堂（二首）

堂字時升，鄞人。成化丁未進士，授工部主事。曆員外、郎中，遷應天府丞、南光祿寺卿，擢南左僉都御史。召為工部侍郎，總理河道，引疾歸。有《堇山集》十五卷。

☆東錢湖絕句（二首）

深山何事仆穹碑，石穴金丸禍已隨。莫歎師王空一槨，穆陵遺事更堪悲。楚王宮殿七浮圖，殿址層層漫綠蕪。幸有老鬆人不翦，滿林落日正啼烏。☆夏鍭（四首）

鍭字德樹，天台人。成化丁未進士。謁選入都，疏請復李文祥、鄒智官，罷劉吉，忤旨下獄。尋釋，除大理寺評事。有《赤城集》二十三卷。

（田按：德樹以讜論著，詩亦迥不猶人。）○東關歸路

丙簽·卷十

☆姚綬（叫首）

綬字公綬，嘉善人，處士黻子。天順甲申進士，授監察御史，謫永寧知縣。有《穀庵集》十卷。

（楊循吉《鬆籌堂集》：姚公緩解官歸，所居在大雲裏東，饒水竹，作室曰丹丘，嘯詠其中，人稱丹丘先生。又作滄江虹月之舟，遊泛吳、越間。善書，法鍾、王，勁婉咸妙，畫初學水墨，後進學唐品，得古意。

《四友齋叢說》：嘉興姚雲東工詩喜畫，善臨摹，其臨趙松雪、王叔明二家畫，墨氣皴染皆妙，閑寫梅道人竹石，亦蕭灑可愛。

（《六硯齋筆記》；姚雲東小景，好作沙坳水曲、孤釣獨吟：其闊幅《重林遠汀》，著四五漁船而已。此公壯歲入中台，不及攬轡驂鸞。晚年好道，向平之願蚤畢，三山五嶽之屐懸而未試。直以逸趣自寫胸中而已，未可以文、沈作略概之也。

《書史會要》：姚綬書類張伯雨。

《槜李詩係》：穀庵庵詩頗清麗，不著一塵，書畫妙絕一時。初號穀庵，又號雲東子、蘭台逸史、天田老農、上清仙吏、懶他，仙癡，紫霞碧月翁，並著人間，唯丹丘先生為尤顯。平生慕張貞層之為人，所見片紙隻字，無不收藏。嘗得其鐵冠與遺像，為撰《句曲外史小傳》。《鐵冠歌》云：「昔為柱史冠鐵冠，螭頭兀立霜風寒。歸來野服山林下，不類峨然鐵冠者。句曲外史人中仙，此冠已餘二百年。繡斑蝕鐵鐵欲穿，棱棱巧製鋼色妍。黃篾樓中想應貯，玉鉤樓邊舊行處。二儀三綱浪得名，竹籜鹿皮無此清。芙蓉吐花金玉並，鐵葉細薄不易成。外史星壇月明夜，醮禮茅君鶴曾借。出塵風度向誰彈？坐看瑤池碧桃謝。予號逸史雲之東，發已種種今成翁。冠平冠乎磨冷鐵，今鐵曷能如古烈。君不見，古鐵性烈今不如，作冠寧住仙人居。流落四海幸屬予，著之稻我青霞裾。」

（田按：雲東逸史，畫勝於書，書勝於詩。）○桐村小隱詩和韻

河流南入市，徑路北通村。新結草堂好，舊栽桐樹繁。兒童知稼穡，鷗鳥識琴尊。有客問奇字，乘舟直到門。○錢舜舉山居圖過語見溪賦

舟中賴此能消日，半匹溪藤意趣多。霅叟畫圖淩晉宋，貞居詩語逼陰何。山回樹繞門空設，雨過風輕水不波。誰個躋攀窮險阻？一聲長嘯出煙蘿。

（田按：錢舜舉《浮玉山居圖》卷，紙本，七分用墨，三分設淺綠色，筆法絕類輞川。有黃公望、倪雲林、顧阿瑛、仇山付、鄭元祐、楚石道人諸題跋。舜舉自題云：「瞻彼南山岑，白云何翩翩。下有幽棲人，嘯歌樂徂年。藂石映清氵此，嘉木澹芳妍。日月無終極，陵谷從變遷。神襟軼寥廓，興寄揮五弦。塵彯一以絕，招隱奚足言？」張貞居於至正戊子得於書肆，詫為景趣既高，筆墨精妙，詩亦雅麗，非近人語。和韻云：「秋風動岩樹，歸烏何其翩！我思岩中人，可門樂忘年。夫君乃詞客，畫手故作妍。吳興圖書藪，詎隨時好遷。上岩雲積雪，下岩長鳴弦，展卷才尺許，坐對兩無言。」成化癸卯，公綬得此卷於璜溪沈氏，驚為至寶，題詩至廿餘首，此詩其一也。後又歸項墨林天籟閣。國朝康熙中，此圖為安儀周所得，著錄《墨綠彙觀》。安氏中落，購入內府。光緒甲午，此圖復流落人間。佘獲見舜舉《山居圖》二，一為二紀題者，係金碧山水山水；一為此圖，以淺綠和墨，靜穆之趣，超乎塵表。五百年來無此作矣！題為《浮玉山居》者，以鄭遂昌題有「餘不之水浮玉山」句也。此圖亦著錄卞中丞《式古堂書畫考》。）

○修竹仕女圖

瑤台無信托青鸞，一寸芳心思萬端。莫向東風倚修竹，翠衫經得幾多寒？○題畫

秋風吹空古樹葉，白雨壓低新竹枝。淨掃石床看暮色，滿襟涼影鬢絲絲。☆李應禎（一首）

應禎名甡，以字行，更字貞伯，長洲人。景泰癸酉舉人，授中書舍人。遷南兵部郎中，尚寶司卿、太僕寺少卿。有《李氏遺集》。

（《甫田集》：太僕書《魏府君碑》，謂徵明曰：「吾學書數十年，今始有得，然老無益矣。子其及目力壯時為之。」因極論書之要訣，凡運指凝思、吮毫濡墨，與字之起落、轉換、小大、向背、長短、疏密、高下、疾徐，莫不有法。公雖潛心古法，而所自得為多，其尤妙能三指尖搦管，虛腕疾書，今人莫能及。

《藝苑卮言》：少卿書，人有求者，多怒不應，故傳世者少。《書史會要》：少卿真行草隸皆清潤端方，如其為人。

文震孟姑蘇《名賢小記》：範庵公入太學，中官牛玉聞其名，延為弟子師，公不往。以善書選中書舍人。故事，中書班列給事、御史上，近輒易其次。公上書爭，不報。中旨詔諸舍人書佛經。公言：「天下國家有九經，未聞佛經也。」上恚，廷杖，公幾死，致仕歸。郡守劉某征斂苛急，人呼「白麵虎」。公作《虎渡河》詩致之。公博學能詩，書法自成家，然每恥以是名，清強果毅，侃侃終始，真吳人士之神砭已。）

○和丘時雍太守

解印歸來草結庵，逢人便欲口三緘。鬢將半禿寧忘世，骨未全消尚畏讒。別墅貯春常載酒，晴湖泛月不張帆。年時種得梅千樹，要看花開雪滿岩。☆周鼎（四首）

鼎字伯器，嘉善人。以軍功授沐陽典史。有《桐村》、《疑舫齋》、《土苴》等集。

（《南濠詩話》：柯博士九思在奎章日，得出入內廷；後失寵，退居吳下。虞文靖公作《風入鬆》詞贈之，中亦微露此意。予聞柯嘗畫《黃鸝》、《白頭》，題詩二絕。《白頭》云：「春濃不放小禽棲，白髮衝冠向曉啼。簾幕半開人末起，樓台風暖日猶低。」《黃鸝》云：「春風嬌軟綠陰肥，上苑鶯花紫翠圍。卻向後宮深院裏，一枝閑自理金衣。」近嘉興周丈伯器嘗題二圖，為予誦之。詩云：「奎章閣下老詞臣，吟遍鶯花上苑春。回首金衣閑自理，綠陰多處少風塵，」「重重羅幕護輕寒，聽徹春禽乍夜闌。無限江南歸興裏，不將華發漫衝冠。」蓋用其語而反其意也。

《弇州四部稿》：伯器書結法蕭灑。

田按：伯器工書，善賞鑒，名人書畫，往往見其題跋，小詩亦有風致。）○留別張廷端

野亭芳樹下，崖石大溪南。客去閑秋色，雲來作暮嵐。誰家留信宿，何處倚清酣？拾得琅玕竹，時時寄一函。○晚坐

胡床高柳下，團扇入懷新。笑指纖纖月，蛾眉學未真。○寄叔莊

郭外何須二頃田，江湖春水綠如煙。扁舟蕩漾不歸去，日暮蘋花風滿川。○漁村

湖上吹煙一縷輕，隔林聞得紡車聲。漁村風景偏宜晚，幾幅斜陽透網明。☆林景清（二首）景清號竹窗，閩人。成化中貢生，官興國州判。

（《歷代詩選》：徐興公云：「竹窗雅善草書，吾鄉自永樂中王太史孟揚工於八法，繼孟揚者竹窗也。書法之妙，不減吳興。」）○寄陳野航

明月光沈水底天，野航當傍荻花前。山翁吟罷如泥醉，一枕江風自在眠。○一清軒感舊

往事淒涼似夢中，香奩人去玉台空。傷心最是秦淮月，還對秋閨燭影紅。☆金琮（一首）琮字元玉，上元人，自號赤鬆山農。

（《金陵瑣事》：山農金元玉書，初法趙子昂，晚學張伯雨，精工可愛，落筆人便持去。吳中文徵仲極賞之，凡得片紙，裝潢成卷，題曰「積玉」。畫梅花有逃禪老人筆意，自題絕句云：「一別西湖未得歸，孤山風月近何如？春來剩有看花興，又向君家寫折枝。」

顧起元《客座贅語》：金元玉嘗遊浙之赤鬆山，愛其佳，徘徊不能去，因自號赤鬆山農。居常遐視清嘯，人莫能窺。王公貴人雅相傾慕，非先施未嘗一至其門。

《辛丑消夏記》：蔡之定云：赤鬆銳於臨池，每夜作書，以五寸燭為度，燭盡而止。其勤如此。其書品在莫雲卿、聶大年之上。）○駐景亭春日漫興

幾日春陰懶出城，不知時節近清明。青春公然背我去，白髮忽欲滿頭生。殘酌自來池上了，好詩偶在雨中成。南原明日開晴色，到處看花約伴行。☆蔣文藻（二首）

文藻名元素，以字行，嘉興人。

（《六硯齋筆記》：蔣文藻林塘與姚丹丘同隱大雲，執師資之禮，書畫步趨丹丘，有酷肖者。所作叢竹老木，尤蒼勁有致。人或以文雅稍怯輕之，然亦有樸野真率，不失山林氣味者。）

○野步過田舍留飲

吳蠶十簇桑柘空，薔薇花陰村徑紅。野夫飽食一無事，緩步小橋西復東。黃鸝綠陰啼不歇，路轉卻逢田舍翁。殺雞留飲話疇昔，葦箔稍稍來南風。○偕丹丘先生過蕭山竹林寺醉題壁間

門徑蕭蕭竹半池，喜逢新夏亦秋時。長林不臥嵇中散，古字猶存張即之。潮打山城鍾渡水，雨飄經閣燕妨兒。一尊除卻真閑事，醉裏瞿曇是阿師。☆盧儒（二首）

儒字為已，昆山人。天順初中書舍人。有《重齋稿》。

（《水東日記》：盧重齋博學能文，善筆劄，文學韓、柳，書學歐、顏，自負甚高，時流罕及。

《梅花草堂集》：盧為已勤學有文，頗自負。人有請其稿者，輒捧腹曰：「彼中有笥，卒難相盡。」以薦拜中書舍人，時備頓問。上嘗命作《雪賦》，頃刻立就，盡屈其同事者。）

○樂靜為謝庭循賦（二首）

宴居坐軒屏，翛然愜情誌。竹樹搖清風，淅瀝生幽思。掃花惜春還，留尊須客至。昨與靜者期，山中話幽事。

靜觀人間世，萬化相尋繹。百年倏能幾？而不養心跡。垂簾閉深清，滿庭芳草積。啼鳥時一聲，山窗破幽寂。☆朱應祥（二首）應祥字岐鳳，松江華亭人。成化中貢生。有《鳳山稿》。

（陸深《儼山詩話》：鄉前輩朱岐鳳敏於辭翰，為一時所驚服。

《雲間雜識》：點易台，朱鳳山應祥讀書之所也。朱性迂狂，嘗謂錢文通公曰：「予在點易台讀公詩，至不善處恨不得長竿一擊公頭。」放言若此。

《書史會要》：應祥博學工詩，善行草。）○梅花道人墓

梅老清風不可招，橡林寒日雨蕭蕭。武塘一曲煙霏外，山寺鍾聲落暮潮。○鱗溪道中

一川流水半村花，舊屋南鄰是釣家。長記歸篷載春釀，雲籠殘照雨鳴沙。☆朱存理（三首）存理寧性甫，長洲人。有《野航集》。（《甫田集》：性甫詩精工雅潔，務出新意，得意處追躅古人。

《四友齋叢說》：野航葑門老儒，在荻扁王氏教書。與主人晚酌罷，主人入內，適月上，野航得句云：「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頭。」喜極發狂，大叫扣扉，呼主人起，詠此二句。主人亦大擊節，取酒更酌。明日更請吳中善詩者賞之，大為張具，徵戲樂，留連者數日。吳中舊事，其風流致足樂也。

祝肇《金石契》：性甫書窺晉戶，吟升宋堂。《續吳先賢讚》：存理工篆籀。

《靜誌居詩話》：性甫晚年募刻己詩疏曰：「嘔心少日，已無綿囊之才；流淚終年，空有碧雲之歎。發白因其搜索，雌黃費我推敲。抹去若干。存來十一。欲望收拾在後子孫，莫若流傳先自朋友。」其情甚為可憫。祝希哲贈詩云：「書抄滿篋皆親手，詩草隨身半在舟。」沈啟南題稿云：「雖上百篇諸體備，不拘、律大方諧。」惜乎！其稿罕傳矣！

田按：注甫好藏書，手自鈔錄，精致不苟。又好硯、鑒別書畫。自記謂消除歲月，惟品硯、借書、鑒畫三事而已。

所輯《鐵網珊瑚》，萬曆時，為常熟趙琦美所得，增綠數卷。雍正中，年希堯鏤板行之。又珊瑚木難八卷，至今好事家多有鈔本。元季明初，吳中舊俗奸古之士多以文史自娛。南園俞氏、笠澤盧氏、廬山陳氏書籍金石之富，甲於海內。景、天以來，若葉文莊、吳文定、都玄敬、杜東原、邢蠢齋、忱石田、文徵仲、錢孔周、閩秀卿、戴章甫、趙與哲之流，多手自抄寫，流播人間。余嘗謂博雅收藏，海內多有，苦手自鈔錄，精冊名編，此吳人獨絕者也。）

○人日即事

新雪生寒曉欲消，河冰漸解晚生潮。庭禽初瞬先聞鵲，園卉將萌未及蕉。故事題詩聊歲歲，野人行樂自朝朝。從渠寂寞如顏巷，漫有春風酒一瓢。○垂虹橋送戴明甫歸休寧

寶帶秋波啟別筵，垂虹晚日送行船。白雲似與越山隔，明月還同吳地懸。後夜相思各杯酒，來年重會剩詩篇。殷勤再寫橋頭景，江冷丹楓歲暮天。○九日鬆下

鬆下行行二三子，書聲白畫草堂開。老夫把卷仍自讀，舊雨到門今不來。苔石無塵棋局在，莎汀有水釣船回。秋風籬落偏蕭索，獨嗅寒花持酒杯。

丙簽·卷十一

☆秦旭（七首）旭寧景暘，無錫人。有《修敬先生集》。

（田按：景陽詩境閑適，讀之令人意遠。成化壬寅與陸勉懋成、高直惟清、陳履天澤、黃祿公祿、楊理叔理、李庶舜明、陳懋行之、施廉彥清、潘緒繼芳修碧山吟社於惠山之麓、若冰洞之前、黃公澗之上。時舜明年八十九，景暘八十五，天澤八十三，懋成八十二，惟清七十九，公祿七十三，叔理七十二，行之六十九，彥清六十一，繼芳年未五十，生其人邀之入社。諸人皆一時隱君子，惟景暘以子夔貴封江西布政使。其會惟論詩，詩成有燕，殽核數盤，飯一盂，酒八九行而已。中間秋林陳進之歸自工部，冰壑盛時望歸自都台，景暘子夔歸自江藩，亦時時一至，不在恒數。於時朝野清娛，從容吟宴於林壑之下。沈啟南為之圖，邵國賢紀其事。吳匏庵寄路吟社詩云：「詩壇高築壬寅歲，勝事遙傳大曆年。買地有貲酬野衲，品泉無譜問茶仙。樹藏亭子清風裏，路繞雲根小洞邊。賡倡願隨諸老後，結盟遲我賦歸田。」王思軒寄詩云：「少遊何處開吟社，借得西神數畝山。一代衣冠追洛下，千金詞賦播人間。」其為搢紳似慕如此。）

○傷春詞柬繼芳

去年已賦《傷春曲》，曾與潘郎歌斷續。細雨梨花爛漫愁？東風楊柳淒迷綠。今年又賦《傷春詩》，燒燈華屋雨絲絲。天公歲歲能作惡，偏在春光最好時。

○寄華祖芳隱君

簾幕卷斜曛，沈香手自焚。高風振頹俗，幽思發清文。鶴外看湖草，鷗邊步野雲。年來厭形役，自愧不如君。○過玉溪山墅

衡門水木恣清華，路轉西岩隱几家。五月涼陰千畝竹，六時清供一甌茶。行逢流水聞僧梵，吟到斜陽落磵花。自信俗緣消已盡，不勞千劫謾蒸沙。

○水雲亭小酌

吏隱南塘小結亭，此心何愧北山過來靈。壺觴自可消孤悶，魚鳥還能慰獨醒。風景隻如桃葉渡，秋光欲動蓼花汀。簷前昨夜微風起，吹落蘭苕翡翠翎。

○與懋成惟清公祿叔理舜明山行歸途有作

落梅風急放湖船，六客逍遙是散仙。雪白河豚新入撰，鵝黃楊柳未成綿。鬆庵相地開詩社，花市留衣當酒錢。寄語諸公慎終始，莫因勤怠誤流年。

（田按：「鬆庵相地開詩社」，此景暘紀首開碧山吟社作也。社中諸人詩附錄於此。陸懋成《花朝開社》句云：「修竹茂林思往事，雨香雲淡屬花朝。」陳天澤《重陽日社中諸老登高》句云：「尊前黃菊未堪把，樹杪清泉時自聲。」黃公祿《吟社開宴》句云：「酒籌不計看花飲，詩句將成為雨催。」高惟清《社集詩》云：「池亭麵麵繞朱闌，每月探泉到碧山。樂事還尋諸老共，浮生能得幾時閑。行廚送饌來花外，啼鳥催詩出樹間。扶醉登舟天己暮，月明湖上放歌還。」）

○舟中紀興

東風兩鬢雪毿毿，一枕蘭舟酒半酣。下似邵庵虞學士，杏花春雨憶江南。○題梅花庵

孤山山上月明多，長憶西湖瑪瑙坡。安得扁舟吹短笛，梅花香裏一經過。☆陳懋（一首）

懋字行之，無錫人。有《錫穀集》。碧山十老之一。○題小蓬瀛軒

澗頭綠水流花淨，穀口青林送客涼，銀鶴舞空秋淡淡，玉笙吹月夜茫茫。☆施廉（一首）

廉字彥清，無錫人。碧山十老之一。○自題山莊

深深鑿渠低覆梁，流水入戶桃花香。野人朝來足清睡，時有黃鷗過短牆。☆吳文鳳（一首）

文鳳字以翔，歙人。○竹居自題

杲溪幽致類湘潭，一榻清陰六月寒。睡起奸懷何處著？綠雲遮斷曲闌干。☆甘應奎（一首）

應奎江寧人。成化中貢生，除嘉興訓導，改龍南教諭。○讀陶詩

淵明苦邑令，高吟《歸去來》。五斗腰不折，乃為乞食哀。昨非與今是，俗子徒驚猜。南山不改色，落我手中杯。☆陸潤玉（三首）

潤玉字尚質，松江華亭人。有《夢庵集》。○富林十景（錄二）風驅海門潮，晴添八灣漲。老漁棹歌回，籬根係吳榜。

歸舟溯橫浦，日落風更急。峭帆十幅蒲，半帶荒煙濕。○重過沙河有感

白鶴沙頭水自波，扁舟曾載夕陽過。東風一路蘼蕪綠，添得春愁別後多。☆龍瑄（二首）瑄字克溫，宜春人，僑寓金陵。有《鴻泥集》二十卷。

（《江西詩徵》：宜春龍瑄以世襲武職，遂為金陵人。與丘仲深、羅彝正、陳公有為布衣交，有聲江湖間，自號半閑居士。

（田按：《鴻泥集》著錄《明史藝文志》，《詩綜》未錄一字。克溫為景、天間一詩家，亟登之。）○平樂府

淒淒煙雨嶺南天，翠壁青林斷復連。山縣總荒兵火後，士民猶住賊巢邊。車筒晝夜翻江水，刀具春秋種石田。幸際時和太平日，不須雞骨預占年。○荊山鄉思

驛廳長晝思依依，坐看晴簷柳絮飛。斜日鳥呼春不住，東風雁比客先歸。山程迢遞淹征轡，野水微茫夢鉤磯。卻憶舊居江口寺，雨香蘋藻鱭魚肥。☆趙不逾（一首）

不逾字秉規，順德人。有《迎西館集》。○珠海別意

落葉微霜古寺秋，行人臨發重遲留。離情未盡重斟酒，歸興都隨一葉舟。殘日斷猿江上路，夕陽紅樹驛邊樓。明朝獨倚河橋望，人自相思水自流。☆劉常（一首）

常字世經，海鹽人。有《武原集》。○青樓怨

綠楊飛絮撲簾輕，百結愁腸夜轉生。斜抱銀箏對明月，十三弦裏最關情。☆祝淇（一首）

淇字汝淵，海寧人。○雜題

東風楊柳拂春堤，煙靄陰陰野鳥啼。金穀日斜歌舞散，海棠無主草萋萋。☆賀承（一首）

承字宗振，蘇州人。○山居圖為薛竹庵賦

高隱優遊遠俗嘩，竹籬茅屋半雲遮。山田種秫堪供釀，石澗分泉自煮茶。細草生香春正暖，長鬆過影日初斜。庭前更有梅兼鶴，仿佛西湖處土家。☆羅頎（二首）

頎字儀甫，紹興山陰人。

（田按：山陰羅氏三世稱詩，儀甫特為穎出。）○湖上

東山誌不違，幽澗術苗肥。野樹翻鴉響，岩花撲燕飛。湖晴林由出，水闊渚村微。笑謝紅塵客，休過阮裕磯。○送下洋客

積水連檣杳，煙濤絕域均。星杓插天漢，日月轉雙輪。地坼炎洲迥，山橫昧穀鄰。岩雞半夜曉，海樹隔年春。五色翻鯨浪，三花渡鶴津。鄉七看鬥近，旅夢怯潮頻。燈遠明南極，舟移按北辰。刀書蕃俗古，行說上皇民。

☆劉鈗（一首）

鈗字汝忠，壽光人，大學士珝子。八歲憲宗召見，除中書舍人。累官太常卿，兼五經博士。有《西橋集》。

（《國史唯疑》：劉文和珝子鈗，甫八歲召入，拜起如禮，善屬對，授中書舍人。慮牙牌觸損，以銀易之，仍不時召見。鈗後博學多識，官太常卿，駕朝陵有御製詩用「康」字，諸臣屬和一律，鈗獨引遺塚存康事，雲「成祖詔斥陵旁塚，惟留寶、褚、康三姓」，信奇聞也。

田按：汝忠早慧，年八歲，泰陵召見，除中書舍人。宮殿門高，同官楊一清常提之出入。能詩，與邊華泉、何大復相倡和，惜集不傳。○同無涯大復待月次韻

一笑留君未盡歡，試呼明月此憑欄。豈應銀漢遙相隔，正恐瓊樓不奈寒。青眼百年知己在，枯桐何處賞音難。莫慚草閣荒涼甚，多少明珠照筆端。☆孔克晏（一首）

克晏曲阜人，孔子五十六代孫。○雨後望嶧山

山色平明看，雨餘秋正濃。滿前青突兀，幾朵翠芙蓉。鳥落懸崖樹，雲開對麵峰。當年頌功石，苔蘚辨秦封。☆陳延齡（一首）

延齡初名壽，字昌年，嘉興人。景、天間郡掾史。有《鬆雲集》。○早春曲

柳芽吐玉蘭芽小，羅幕凝寒覺春早。腸斷王孫尚未歸，東風已綠天涯草。箜篌塵滿瓊簫臥，熏籠閑藝沈香火。惱儂題就抱愁眠，淚滴珊瑚暗成顆。☆鄭延（二首）

延字世昌，海鹽人。以貢授廣東市舶提舉。有《存笥集》。○墨竹

零亂金錯刀，參差鳳凰尾。翠影落湘譚，秋風吹不起。○回雁

片影橫斜不作行，數聲嘹嚦度衡陽。夜寒沙渚清無夢，啄盡黃蘆葉上霜。☆史傑（四首）

傑字孟哲，湖州人。大河衛百戶。有《襪線集》。○沭陽郭外訪克禮

公暇多幽興，來尋處士家。柳陰晴障日，花氣暖蒸霞。地接青郊迥，門臨小徑斜。主人能愛客，汲水煮新茶。○挽陳處士

買斷溪山遠避名，白雲常日護茅亭。老來不試屠龍技，死去惟存《相鶴經》。階下苔痕空自綠，簾前芳草為誰青？路人欲問平生事，光照幽阡太史銘。

○過曲阜謁孔廟

巍巍萬古靈光殿，碧瓦朱甍炫彩霞。留得手栽千尺檜，綠雲長護魯東家。○贈溓上人

踏破苔花滿徑斑，遠尋蘭若向溪山。高僧自得無生趣，門掩鬆陰盡日閑。☆李仲訓（一首）

仲訓號峴山，南昌人。官吏科給事中。○西皋詞流水小橋楊柳，短牆深巷桃花。魚子晴生墨沼，鶯聲暖隔窗紗。☆吳一式（一首）

一式字子正，東陽人。○春宮詞

百囀流鶯曉禁中，夢回驚起錦幃空。轟雷何處宮車過，獨對桃花一樹紅。☆鍾禧（二首）禧南海人。

（田按：禧號汪客，成化間盛有詩名。張東梅《寄狂客詩》詩云：「狂客別來音信無，定應騎馬入皇都。嶺南盡有佳山水，莫向君王乞鑒湖。）○和友人招遊西湖（二首）

湖光山色最宜秋，君不來招也去遊。巳辦蜀川千丈綿，為誰今日盡纏頭？

萬頃西湖水貼天，芙蓉楊柳亂秋煙。湖邊為間山多少，每個峰頭住一年。

丙簽·卷十二

☆秦夔（五首）

夔字廷韶，無錫人，處士旭子。天順庚辰進士，授南兵部主事。曆郎中，出為武昌知府，改建昌，累遷江西右布政使。有《五峰遺稿》。

（田按：廷韶為處士景暘子。景暘結碧山吟社，廷韶與弟旦、奭亦稱詩，可謂一家韻事。致政歸，築五峰草堂於九龍山下，翠二弟奉景暘遊衍其間，登山臨水，歌詠繼作，如是者蓋數十年。享士夫清曠之福，為一時所僅見雲。）

○題陳秋樸畫鬆

千年老髯冰雪顏，欹側偃臥寒崖間。劃然悲風起長穀，化作龍吟秋滿山。太丘先生畫成癖，寫此寧吝百金直。披圖一笑成嘿然，海鶴飛來破秋色。○秋日與向官登從姑閣

野寺孤城外，登臨眼界寬。江山正搖落，樓閣自高寒。清梵雲間出，幽泉石上看。同遊皆俊彥，樽酒且盤桓。○陪任憲副遊麻源第三穀

（霜台先生老詞伯，攜我同上蓬萊宮。寒岩古樹棲一鶴，石寶飛泉垂兩虹。山中日月可不老，洞口桃花常自紅。神仙有無何足說，獨立滄江懷魯公。）

○次楊郎中叔瓛分賦陸墟別業

文筆峰前湖水西，幽棲地僻少輪蹄。花間稚子坐垂釣，竹外老翁行灌畦。酒熟漫拚金穀飲，詩成先許錦箋題。已聞孫筍如蓬賤，更說雕胡似掌齊。○小瀛洲為思軒內翰題

金鯽池邊結草堂，畫闌干外即滄浪。花枝照眼錦雲亂，竹影滿庭蒼雪涼。罨畫湖山常對酒，芙蓉窗戶漫焚香。由來翰苑非人境，何必求仙問渺茫。☆秦旦（一首）

旦字永孚，夔弟。○春日言志

今日一何好，園林競芳菲。好風從東來，飄飄吹我衣。持此一壺酒，對景斟酌之。願言且為樂，沒後非所知。悠悠柴桑翁，千載同襟期。○惠山留宿晉上人房

寺古門常掩，僧貧飯海遲。石林刓米字，塵壁掩唐詩。曲徑鬆杉老，荒庭橘柚垂。九龍山色好，相對一支頤。☆秦奭（二首）

奭字仲孚，旦弟。有《滌煩亭稿》。

（《靜誌居詩話》：仲孚為修敬封公季子，封公暴中心痛，仲孚刺血於胸，和酒飲之。母殷恭人膝傷，吮之而愈。郡縣上其事，詔旌其門曰「孝子」。泰陵即阼，賜以冠帶。嘗作溪山清興堂、清遠閣，結亭於後圃，顏曰「滌煩」。《九日》詩云：「抱病忽聞佳節至，獨攜藜杖強登臨。黃花笑我容還瘦，綠酒盈樽手自斟。處處辭巢知社燕，家家悲杵送秋音。不堪覽鏡頭如雪，折得好枝懶去簪。」次日得疾不起。其詩較父兄別裁體格，頗有清疏之氣。）

○雨窗閑賦

茅屋鬆窗小隱家，一灣流水抱門斜。後園昨夜多風雨，零落海棠無數花。○寫畫贈鎬侄

雨餘溪水漫溶溶，綠樹陰中係短篷。一曲《滄浪》人不見，釣絲輕颺白蘋風。☆陳阜（一首）

阜字文厚，閩人。有《棲雲集》。○九月八日值雨

五日十日天氣清，故故重九陰雲生。隣家貰得一壺酒，恐負明朝花下行。☆陳烓（一首）

烓字文用，阜弟。成化戊戌進士，除監察御史。出為浙江按察僉事。有《留餘稿》。○題畫

老樹懸崖葉半秋，草亭三面枕寒流。釣船歸去斜陽沒，惟有青山對白鷗。☆樊阜（八首）阜字時登，縉雲人。成化戊子舉人，宮延平訓導。

（田按：時登集樊氏詩為《樊山集》，乞吳匏庵序，今不見傳本。餘閱曹石倉《歷代詩選》，有《樊氏摘稿》一卷。時登最為傑出，五言如「夕陽雨外明，溪上山色好」，「棗花落靡靡，一大護柴關」。七言如「夕陽半落山回影，蹇驢一老尋詩還」，「人家三兩溪南村，桃李成行門對門」，「石門睛雪落鬆響，沙島寒雲壓竹低」，「半簾暝色鬆杉靜，一筋春香筍蕨肥」，「山回薄暝牛歸後，江變新寒雁過時」，「廚煙著樹添嵐翠，野水歸塘亂瀑聲」，「暝色催人詩欲就，一聲沙鳥半溪雲」，「橋西有客耽詩癖，買遍青山種白雲」，皆佳句也。）

○靈峰嶺道中

嶺路青林杪，盤回出亂雲。寺樓當塢見，野碓隔溪聞。屐潤苔花積，衣香藥草熏。崖陰仙洞在，遙見鹿麋群。○登觀音閣和前韻

維摩高閣起層層，駐馬空門試一登。雙嶂濕雲寒閣雨，半岩枯樹倒懸藤。鶴行鬆逕迎來客，猿坐蒲團伴病僧。浮世茫茫如夢幻，寧須吊古淚沾膺。○醉中到白崖而歸

往事無憑一夢空，悠悠歧路任西東。菊花向晚應嫌雨，梧葉經秋不耐風。自笑長貧仍作客，誰憐多病欲成翁。青山斷處孤城在，一片砧聲夕照中。○山中作

西風吹雨收，竹屋雲陰散。老鶴劃然鳴，月上青山半。○春日偶成

硯池香沁墨雲乾，酒醒無情懶著冠。燕子歸遲春欲盡，落花吹雨小樓寒。○寒夜

破屋難禁深夜雨，布衾寒濕半窗雲。愁來自起推窗看，人比梅花瘦幾分。○過村家

細莎村路繞山斜，澗水西頭一兩家。桑柘葉乾鳩雨歇，茅簷索索響繅車。○題東坡墨竹

赤壁歸來燕寢香，夢騎玄鶴過三湘。玉簫喚醒月初墮，雲影滿簾秋氣涼。☆樊昌（一苜）

昌字友菊，縉雲人。有《友菊詩》。○送別次韻

匹馬對尊酒，送君歸潁川。暮雲深戀樹，春草遠連天。故國幾千里，他鄉一兩年。何時復相見？去住各潸然。☆樊鐸（一首）

鐸字伯廣，縉雲人。有《畏齋存稿》。○茭道驛遇姚子卿

岸柳依依白日斜，新巢語燕野人家。舊時姚合題詩興，次第春風數落花。☆莫藏（一首）藏字用行，海鹽人。有《素軒》、《佩觿》二集。（張寧《方洲集》：莫藏作墨花，清潤可喜。

《槜李詩係》：莫用行工詩文及真草篆隸諸體，鐫古印章，繪花木蟲魚水仙皆可愛。《送鄭東穀之廣東》詩：「津頭貰酒桐花落，馬首看山荔子垂。」可稱警句。）

○秋日書懷寄崔總戎

河橋一別柳初垂，又見黃花滿故籬。落日江樓王粲賦，秋風茅屋杜陵詩。關山遠望天連樹，歲月無情鬢欲絲。見說東南烽火靜，轅門可是晏眠時？☆莫遁（一首）

遁字用嘉。藏弟。○過故人舊居

幽居寂寂掩柴扉，碧草荒煙鎖翠微。前度故人何處住？舊家燕子傍誰飛？鳥啼深院傷瑤瑟，花落空階護蘚衣。回首不堪嗟往事，夕陽門外曳筇歸。☆吳鐄（五首）

鐄（《詩綜》誤作礦，今據《吳氏傳家集》正之。）字希聲，歙人。有《月溪集》十五卷。

（田按：希聲編《吳氏世集》，自唐左台御史少微始，至明止。月溪詩亦清爽。）○春暮溪行

旬月坐岑寂，溪邊偶杖藜。雨來雲又合，春去鳥空啼。生草綠平野，落花紅滿蹊。無人知我意，寓景自成題。○題畫（四苜）舟泊鳥石灘，人家白沙埠。春歸人未歸，離情滿芳杜。

潦盡千尋碧，山青一發微。詩翁機已息，何事鳥驚飛？詩思入秋清，嵐光翠如黛。屋在青山中，人歸白雲外。花老已辭春，林陰似交夏。掃石坐看雲，鷗來伴清暇。

☆吳元鑒（一首）

元鑒字希明，鐄弟。有《醉漁集》五卷。○題菊潭侄畫

近山聿聿何嵯峨，遠山淡淡如雲拖。嵐光過雨自飛動，直下寒潭生白波。石橋橋北林邊路，有客攜琴向何處？人家籬落如桃源，一夜東風花滿樹。絕愛阿咸筆力優，意匠不下顧虎頭。吟對斯圖想吳越，放舟便欲湖中遊。

☆吳信（二首）

信字思復，吳人。有《柚莊稿》、《山居雜詠》。○寄李守恭

月上梅梢瘦影斜，黃昏曾記到君家。板橋曲徑孤村裏，茅屋疏籬淺水涯。石鼎細香焚柏子，瓦瓶新釀出鬆花。別來隻訝春風夢，重到無由歲月賒。○山中述異

禹穴鮫人冰雪軀，水晶絡臂錦襠襦。昨朝忽見南湖市，來賣一雙明月珠。☆吳敏（三首）敏字思德，信弟。

（田按：恩德兄思復，號柚莊，有《柚莊詩稿》。《詩綜》誤以柚莊作思德號，據席玕《湖山靈秀集》正之。）○九月八日直河微雨

風煙淒其暗洲渚，明日重陽今日雨。床頭綠酒惜空尊，籬下黃花恨無主。犬吠雞鳴近直河，楚州東去路無多，川原曠莽青山少，無處登高可奈何！○漳秋竹枝歌

金線鋪前河水深，河流如帶草如針。居民多在鋪邊住，椿樹重重高十尋。○答翁明德

輕橈搖曳白鷗群，載酒看山每共君。夢斷具區煙雨裏，荷花菱葉自紛紛。

★明詩紀事（丁簽）

序（第４冊）

明中葉有李、何，猶唐有李、杜，宋有蘇、黃。空同詩如巨靈屭屭，鑿石開山；大復詩如美女嬋娟，傾城絕代，皆一代作者也。其時又有除昌穀、邊廷實、王子衡、康對山、王氵美陂稱七才子。論者謂弘、正兩朝，人才傑出，如王伯安之理學、動業，楊升庵之博雅、直節，王道思、唐荊川之文章；書苑則祝允明，畫家則沈、文、仇、唐，皆足以淩跨宇內，炳耀一代。至詩家別有蘇門、君采、稚欽、鴻山，少玄、百泉輩，餘私有論次，另為一集雲。光緒丁未仲冬，黔靈山樵陳田。

丁簽·卷一

☆李夢陽（十首）

夢陽字獻吉，慶陽人。弘治癸丑進士，授戶部主事。遷郎中，以劾張鶴齡繫獄。尋宥出，代韓文草疏劾劉瑾，謫山西布政司經歷，復摭他事下獄，得釋。瑾誅，起故官，出為江西提學副使，坐作宸濠《陽春書院記》削籍。天啟中，追諡景文。有《空同集》六十六卷。

（《四庫總目》：夢陽才力富健，足以籠罩一時。

《橫雲山人史稿》：弘治時，李東陽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夢陽譏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與何景明、除禎卿、邊貢、朱應登、顧璘、陳沂、鄭善夫、康海、王九思號十才子。又典景明、祖卿、貢、海、九思、王廷相號七才子。《大復集》：空同有超代軼俗之見，其高者不能外前人，下者已踐近代。夫意象應曰「合」，意象乖曰「離」。空同丙寅間詩為「合」，江西以後詩為「離」。丙寅間作，叩其音，尚中金石，江西以後之作，辭艱者意反近，意苦者辭反常，色澹黯而中理，披慢讀之，若搖卑鐸耳。

《國寶新編》：李獻吉朗暢玉立，傲睨當世。讀書斷自漢、魏以上，故其詩文卓爾不群。晚始泛濫諸家，益濟宏博，或失則粗，矯枉之偏，不得不然耳。

王廷相《家藏集》：李獻吉以恢闊統辯之才，成沈博偉麗之文。遊精於秦，漢，割正於六朝，執符於雅謨，參變於諸子，用成一家之言，遂能掩蔽前賢、命令當世。

黃省僧《五嶽山人集》：先生古賦《騷選》、樂府古詩、漢魏覽眺諸篇，逼煩東樂。近體歌廳，少陵、太白，往匠可淩，後哲難繼。明興以來，一人而已。

《升庵集》：唐子元薦與餘書論本朝之詩，李、何一出，變而學杜，壯乎偉矣！然正變雲擾，而剽襲雷同；比興漸微而《風騷》稍遠。

《藝苑卮言》：李獻古詩如金鳷擘天，神龍戲海；又如韓信用兵，眾寡如意，排蕩莫測。國朝習杜者凡數家華容孫宜得杜肉，東郡謝榛得杜貌，華州王維楨得杜筋，閩州鄭善夫得杜骨。然就其所得，亦近似耳。唯獻吉具體而微。

《四溟詩話》：李獻吉極苦思，垂成如一二句弗工，即棄之。田深父見兩惜之，獻吉曰：「是自家物，終久還來。」

《國史唯疑》：正德七年、九年黃河連清，李夢陽詩云：「今瑞定於今帝運，世人休擬聖人生。」蓋婉辭也。至嘉靖改元，始直書其事，為入繼大統之祥云：「紫蓋復從嘉靖始，黃河先為聖人清。」

《詩談》：關中李夢陽崧高之秀，上菁青冥；龍門之派，一瀉千里。獨其論黃、陳不香色，而時不免自犯其言。

《詩藪》：李獻吉詩文山鬥一代，其手辟秦、漢、盛唐之派，可謂達磨西來，獨辟禪教。又如曹溪卓錫，萬眾皈依。

馮時可《元成選集》：空同歌行，縱橫開闔，神於青蓮；七律雄渾豪麗，深於杜陵。異色絕焰，吾無間然。

張偉《談藝錄》：李獻吉雄豪壯麗，如長江巨浸，滔滔千里，雖有枯槎敗筏，無妨飄蕩。

《明詩選》：陳臥子曰：「獻吉誌意高邁，才氣沈雄，有籠罩群俊之懷。其詩自漢、魏以至關元，各體見長，然崢嶸清壯，不掩本色。其源蓋出於《春風》。」李舒章曰：「獻吉以雄厚之思，發清剛之氣，如華嶽秋高，奇雲秀彩，變動不竭。古詩、樂府純法漢、瑰，下及阮、謝，無不神合。近體則專宗少陵，然於合處反見其離，於離處反見其合。」

孫枝蔚《四傑詩選》：王元美謂律至獻吉而大。其大者若《冬日象山書院》：「人亡故國還祠廟，世異陰崖尚品題。」《台寺夏日》：「雲雷畫壁丹青壯，神鬼虛堂世代遙。」《熊監察至自河西》：「封事幾騰天北極，籌邊真曆地西頭。」《繁台次秦氏韻》：「草綠梁台猶殿閣，花殘宋苑隻宮牆。」皆氣象高古者也。

王士禛《古夫於亭雜錄》：錢牧翁撰列朝詩，大旨在尊西涯，貶李空同、李滄溟。又因空同而及大復，因滄溟而及弇州，素垢指瘢，不遺餘力。夫其駁滄溟古樂府、擬古詩是也，並空同《東山草堂歌》而亦疵之，則妄矣！所錄《空同集》詩，亦多泯其傑作。黃省曾吳人，以其北學於空同，則擯之，於朱淩溪應登、顧東橋璘輩亦然。子竊非之。

《明詩別裁》：空同五言古宗法陳思、康樂，然過於雕刻，未極自然。七言古雄渾悲壯，縱橫變化。七言近體開合動蕩，不拘故方，準之杜陵，幾於具體，故當雄視一代。錢受之詆其模擬剽賊，等於嬰兒之學語。至謂「讀書種子從此斷絕」，吾不知其為何心也！

馬星冀《東泉詩話》：北地七言歌行最為擅場，如《漢京篇》、《去婦詞》、《土兵行》，皆有杜陵之風。起調尤工，其《送李中丞赴鎮》：「黃雲橫天海氣惡，前飛秋鶬後叫鶴。陰風夜撼醫無閭，曉來雪片如手落。」《送李帥之雲中》：「黃風北來雲氣惡，雲州健兒夜吹角。將軍按劍坐待曙，紇幹山搖月半落。」起調相同，亦有轍跡可尋。

田按：空同志壯才雄，目短一世，好掊擊人，而受人掊擊亦甚。然究一時才傑，亦不能出其右也。成、弘之間，茶陵首執文柄，海內才俊，盡歸陶鑄。空同出而異軍特起，台閣壇坫，移於郎署，始猶依違，不欲顯然攻之也。贈昌穀

《崢嶸百年會》詩云：「我師崛起楊與李，力挽一發回千鈞。大賢衣缽豈虛擲，應須爾輩揚其塵。」至西涯六十壽詩。則僅「文章班馬則，道術孟頗醇」二句頌其文章。而「絕藝邕斯上，高情頡籀鄰。一揮驚霹靂，隻字破風塵。絢練玉侯宅，蒼茫海嶽濱。幽刂光沕窟，巨榜照嶙峋。星燦將軍碣，雲垂學士瑉。崖題半吳楚，墨刻遍齊秦」等句，專頌。揚其書法，軒輊已見微意。及西江放廢後，茶陵已歿，乃放言不諱，作《朱淩溪墓志》云：「一時篤古之士，爭慕響臻，而執政顧不之喜，惡抑之。北人樸，恥乏黼黻，以經學自文，曰：後生不務實，即詩到李、杜，亦酒徒耳！』而柄文者承弊襲常，方工離浮靡麗之詞，取媚時眼。見淩溪等古文詞，愈惡抑之曰：『是賣平天冠者。』凡號稱文學士，率不獲列於清銜，陰欲困之。」北人謂劉文靖，柄文者謂茶陵也。平心而論，茶陵詩文固自可傳，而空同復古之功，亦不可沒。從古文人相輕。由來已然，論者固不必為之左右袒矣。）

○邃庵辭

蓀壁兮桂宇，藥橑兮在下。水潏潏兮溜渠，蘭葳蕤兮當戶。庵之構兮何所？接紫闥兮崇期。庵何為兮閉寂，窈棼楣兮參差。蔽修櫳兮連延，錯瓴甓兮委蛇。穆空洞兮內啟，豁廉隅兮外直。曲巷前通兮嘉樹後植，邇莫可探兮遐乎可即，匪邃曷名兮厥惟庵德。庵中兮何有？玉佩兮青衿，惠我人兮不貌以心。適我人兮可杗可桷，可棟可楹兮維庵是學。赤帷兮翠幰，庵中人兮西遊。鬥暉暉兮晝揭，嶽岩岩兮夕秋，於邊鄙兮賤夫，悵瞻庵兮弗早。幸門牆兮未麾，矢貞心兮恒保。

（田按：邃庵，楊公應寧為中書舍人疇讀書之室也，因以為號。李西涯倡為之解，吳匏庵、謝方石為之銘，林見素為之說，靳戒庵為之序，張伎陵為之賦，楊月湖為之跋，邵二泉為之讚，而空同子為之辭，東沂陳玉、華亭顧清、嘉禾呂{常心}、廣陽馮清、建業劉麟、和順王雲鳳、杜旻、錫山陳策，清苑傅圭、東川劉春、維揚朱應登、東萊毛紀、上蔡李遜學為之詩。今綠王雲鳳詩附空同辭後云：「庵何為者名之邃，客有問予對以意。長安甲第臨大道，晝桷翬飛瓦鱗次。豪奢買屋兼百家，猶嫌走馬無餘地。朝歌暮管隔巷聞，金鞭玉轡籠街至。邃庵先生半畝宮，其門一間前後四。最後南扉中置幾，左右經史兼圖記。心遠自無車馬喧，吏隱誰知鴻鵠誌？北面白首亦執經，千里青衿來問字。明殊在浦聲價高，寶劍貯匣光芒利。飄忽風塵二十春，故廬今日屬何人？邃庵號已在天下，邵子行窩到處新。」）

○功德寺

宣宗昔行幸，遊戲玉泉傍。立宇表截嶪，開池荷芰香。波樓遞蹙遝，風鬆奏笙簧。百靈具來朝，落日錦帆辰。萬乘雷霆動，千岩滅流光。綺繡錯展轉，翠旗遝低昂。法眷撞鍾鼓，宮女拭禦妝。笙鏞沸兩岸，星斗宿岩廊。至尊奉太后，國事付三楊。六軍各晏眠，百官守舊章。巡非瑤水遠，跡豈玉台荒。嗚呼百年來，回首一慨傷。鳳騰赤霄暮，龍歸競茫茫。山風撼網戶，紫殿生夜霜。退朝值沐休，我行暫翱翔。娟娟登岸林，慘慘度石梁。廢道哀湍寫，松柏間成行。啟鑰肅覽曆，過位增悲涼。債久灑掃缺，乳鴿鳴膳堂。舊時琉璃井，倒樹如人長。神已佐上帝，教猶托空王。鈴磬颯鳴戛，晨昏禮相將。盤遊非聖禮，操縱在先皇。至今朝廷上，不改舊紀綱。

（劉侗《帝京景物略》：玉泉山功德寺，李西涯記云：「寺故金護聖寺，寺七殿，殿九楹，楹以金地彩其上。宣德中板庵譚師重建也。師能役木球，大如鬥，輪轉行馳，登下委折如目陘具，逢人躍躍如首稽叩。師曰入某侯門，則入募金若干。曰入某戚裏，則入募金若干。宣宗召入，命為木球使者，賜金錢，遂建巨刹曰功德寺，時臨幸焉。」

○內教場歌

雕弓豹韃騎白馬，大明門前馬不下。徑入內伐鼓，大同耶？宣府耶？將軍者許耶？（一解）

武臣不習威。奈彼四夷。西內樹旗，皇介夜馳。鳴炮烈火，嗟嗟辛苦！（二解

田按：正德六年，畿內賊起，京軍不能制，調邊兵，大同遊擊江彬因錢寧召見。彬狡黠強狠，談兵帝前，帝大悅，擢都指揮僉事，出入豹房，同臥起。盛稱連軍驍悍，於是調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軍，號外四家，縱橫都市中。每團練大內，間以角抵戲，帝戎服臨之。八年，命許泰領敢勇營，彬領神威營。賜彬國姓、彬復薦萬全都指揮李琮，陝西部指揮神周勇略，召侍豹房，同賜姓為義兒，建義子府。又設東西兩官廳於禁中，視團營。領以泰等四人，號義子四鎮軍。帝自領群閹善射者為一營，號中軍。晨夕馳逐呼噪，聲達九門，甲光照宮苑。空同《內教場歌》紀其事也。空同又有《道逢罷豹鷹狗進貢》詩云：「赤豹黃熊貢上方，虞羅致爾自何鄉？微軀亦被雕籠縛，遠視猶聞寶絡香。名鷹側目思翻掣，細犬搔毛欲奮揚。隨侍近收擎鶻校，上林新起戲盧坊。」此亦武宗時事）

○土兵行

豫章城樓饑啄鳥：黃狐跳踉追赤狐。北風北來江怒湧，土兵攫人人叫呼。城外之人徙城內，塵埃下見章江塗。花裙蠻奴逐婦女，白奪釵鍰換酒沽。父老向前語蠻奴，慎勿橫行王法誅。華株挑源諸賊徒，金帛子女山不如。汝能破之惟汝欲，犒賞有酒牛羊豬，大者升官佩綬趨。蠻奴怒言萬里入爾都，爾生我生屠我屠。勁弓毒矢莫敢何，意氣似欲無彭朗。彭湖翩翩飄白旗，輕舸蔽水陸走車。黃雲卷地春草死，烈火誰分瓦與珠。寒崖日月豈盡照，大邦魑魅難久居。》。天下有道四夷守，此輩可使亦可虞。伺況土官妻妾俱，美酒大肉吹笙竽。

（《國史唯疑》：江西苦調到狼兵掠賣子女，其總兵張勇以童男女各二人送費文憲家，貫發憤疏聞，請嚴禁。誦李夢夢陽《土兵行》諸篇，情狀具見。）

○玄明宮行

今冬有人自京至，向我道說玄明官。土木侈麗誰辦此，乃令遺臭京城東。割奪麵勢創截嶪，出入日月開帡幪。矯托敢與天子競，立觀忍雙闕同。前屹石柱雙蟠龍，飛梁逶迤三彩虹。寶構合遝殿其俊，儼如山嶽翔天中。金喂為堂玉布地，千門萬戶森相通。光景閃爍倏忽異，雲煙鬼怪{艸貢}杳蒙。以東金榜祠更侈，樹之鬆檟雙梧桐。溟池島嶼鰋鯉躍，孔雀翡翠兼罷熊。那知勢極有消歇，前日虎豹今沙蟲。窗扉自開衛不守，人時遊玩搖玲瓏。陛隅龍獸折其角，近有盜換香爐銅。青苔生泥獍而鎖，野鴿哺子雕花櫳。憶昔此閹握乾柄，帝推赤心閹罔忠。威刑霹靂縉紳毒，自尊奴仆侯與公。變更累朝意叵測，掊克四海真困窮。長安奪地塞巷陌，心復豔此閹何蒙。構結擬絕天下巧，搜剔遂盡輪倕工。神廠擇木內苑竭，官阬選石西山空。夷墳伐屋白日黑，揮汗如雨斤成風。轉身唾罵閹得知，退朝督勞何匆匆！人心嗟怨入骨髓，鬼也孰復安高崇？峨碑照耀頌何事，或有送男充道童。聞言愴惻黯無答，私痛聖祖開疆功。渠幹威福開者誰？法典雖嚴奈怙終。錦衣玉食已叨竊，琳宮寶宇將安雄？何宮無碑鐫護敕，來者但看玄明宮。

（《名山藏》：司禮監劉瑾請地數百頃，費數十钜萬作玄明宮朝陽門外，以祝上厘。復請貓竹廠地五十餘頃，毀民居千九百餘家，掘人塚二千五百餘，築室僦民，聽其宿倡賣酒，日供贍玄明宮香火。）

○石將軍戰場歌

清風店南逢父老。，告我己巳年間事。店北猶存古戰場，遣鏃尚帶勤王字。憶昔蒙塵實慘怛，反覆勢如風雨至。紫荊關頭晝吹角，殺氣軍聲滿幽朔。胡兒飲馬彰義門，烽火夜照燕山雲。內有於尚書，外有石將軍。石家官軍若雷電，天清野曠來酣戰。朝廷既失紫荊關，吾民豈保清風店。牽爺負子無處逃，哭聲震天風怒號。兒女床頭伏鼓角，野人屋上看旌旄。將軍此時挺戈出，殺敵不異草與蒿。追北歸來血洗刀，白日不動蒼天高。萬里煙塵一劍掃，父子英雄古來少。單于痛哭倒馬關，羯奴半死飛狐道。處處歡聲噪鼓旗，家家牛酒犒王師。應追漢室嫖姚將，還憶唐家郭子儀。沈吟此事六十春，此地經過淚滿巾。黃雲落日古骨白，砂礫慘澹愁行人。行人來折戰場柳，下馬坐望居庸口。卻憶千官迎駕初，千乘萬騎下皇都。乾坤得見中興主，殺伐重開再造圖。姓名應勒雲台上，如此戰功天下無。嗚呼戰功今已無，安得再生此輩西備胡？

（《明詩別裁》：石亨跋扈伏法，臣節有虧，要之戰功不可埋沒。上皇返圖，實由尚書之守、將軍之戰。作者特為表出。中雲「還憶唐家郭子儀」，以不失臣節愧之也。此作者微意。）

○奉送大司馬劉公歸東山草堂歌

東山有草堂，縹緲雲嶠孤。前對祝融峰，下瞰巴陵湖。明公昔時此堂居，麋鹿熊豕當窗趨。洞庭日落風浪湧，倒影射堂堂欲動。慘淡誰聞《紫芝曲》？獨善不救蒼生哭。先帝親裁五色韶，老臣曾受三朝祿。此時邊徼多戰聲，曳履謁帝登承明。謝安笑卻淮淝敵，魏相坐測單于兵。九重移榻數召見，夾城日高未下殿。英謀密語人不知，左右微聞至尊羨。自從龍去不可攀，公亦臥病思東山。湘娥含笑倚竹立，山鬼窈窕堂之側。上書苦死隻欲歸，聖旨優容意淒惻。內府盤螭縷金織，賜出傾朝皆動色。白金之鋌紅票記，寶鈔生硬鴉翎黑。崇文城門水雲白，是日觀者塗路塞。城中冠蓋盡相送，塵埃遮斷長安陌。人生富貴豈有極，男兒要在能死國，不爾抽身早亦得。君不見漢二疏，千載想慕傳畫圖。即如草堂何處無，祿食靦竊胡為乎？乃知我公真丈夫！嗚呼，乃知我公真丈夫！

（田按：華容劉忠宣東山草堂，莊定山為之題扁，李西涯有東山草堂前後賦，何大復、楊石淙、邊華泉、何燕泉有寄；贈留題詩，附錄於此。定山詩云：「封題雲臥東山扁，歌詠司空表聖詩。天闕星辰遺舊履，橘洲歲月有殘棋。石橫流潦潛虯角，梅進垂籮屈鐵枝。自笑野人閑袖手，雲煙濃淡忽交馳。」西涯歌云：「少而行兮老則歸，脫繡服兮披荷衣。今吾故吾兮何是非？桂棟兮蘭房，君歸來兮此堂。山可履兮水可航，彼胡為兮天一方？楚之水兮荊山，望佳人兮不還。翩然兮歸來，躡岧嶢兮弄潺氵爰。」何大復詩云：「一疏歸來臥舊山，幾回天上識容顏。城邊黃石留侯去，海內蒼生謝傳閑。日月夢隨天闕仗，煙波家在洞庭灣。南瞻江漢無多路，不得乘槎一往還。」石淙詩云：「南北萍蹤六載奇，故人頗采夢中疑。如何遠客尋幽地，剛及東君駐馬時。別去定應懸一榻，相逢還為解雙頤。東山合有蒼生念，況復動名鬢未絲。」華泉詩云：「靄靄東山雲，覆彼山下堂。乘時播皇澤，從龍彌八荒。八荒遼且邈，下上以遨翔。龍逝鼎湖陰，雲歸故山陽。何以慰烝庶，私衷鬱彷徨。」「草堂何所有？有蘭復有芝。采采山之側，飛仙相與期。寄傲雲霞間。可望不可追。抗手謝城市，去去從此辭。徒遺高世風，永係來哲思。」燕泉詩云：「唐朝綠野相，宋代獨樂公。起居候夷狄，姓字傳兒童。古人不可作，誰是間世雄？我公雖晚出，德器正爾同。來歸下覽鳳，去誌冥飛鴻。東山在何許？亦在東門東。」

○戲作放歌寄別吳子（吳名廷舉，字獻臣，蒼梧人。）

惟昔少年時，彈劍輕遠遊。出門覽四海，狂顧無九州。獻策天子賜顏色，錫宴出入黃金樓。揚鞭過市萬馬辟，半醉唾罵文成侯。結交盡是扶風豪，片言便脫千金裘。彎弓西射白龍堆，歸來洗刀青海頭。昆侖河磧不入眼，拂袂乃作東南遊，江海洶湧浸日月，島嶼蹙遝混吳越。匡盧小瑣拳可碎，鄱陽觸怒踢欲裂。澤中龍怪能人言，噴濤吹浪昏漲天。大鵬舉翼四海窄，笑爾弋人何慕焉？東湖子，君非淟涊暗穆取位之丈夫，餘亦豈卑卑與世而浮沈。恂復共鬥非庸劣，廉藺終投萬古欽。攀鱗掃氛代不乏，我豈復戀頭上簪。鹿門黃犢穩足駕，商顏紫芝山固深，有飛儻附秋空音。

（《藝苑卮言》：李獻吉為戶部郎，以上書極論壽寧侯事下獄，賴上恩得免。一夕醉遇侯於大市街，罵其生事害人，以鞭稍擊墮其齒。侯恚極，欲陳其事，為前疏未久，隱忍而止。獻吉詩雲「半醉唾罵文成侯」，蓋指此事也。）

○秋懷

苑西遼後洗妝樓，檻外芳湖靜不流。亂世君臣那在眼，異時松柏自深愁。雕闌玉柱留天女，錦石秋花隱御舟。萬古中華還此地，我皇親為掃神州。

（《西河詩話》：遼後梳妝台址在太液池東小山上，一名矞花島，即今白塔寺址是也。嘗讀元時《金台集》，為葛邏祿乃賢所作，中有妝台詩甚佳：「廢苑鶯花盡，荒台燕麥生。韶華如逝水，粉黛億傾城。野菊金鈿小，秋潭玉鏡清。誰憐舊時月？曾向日邊明。」自注云：「妝台在昭明觀後，金章宗嘗與李妃夜坐。上曰：『二人土上坐。』妃應聲曰：『一月日邊明。』故云。」則知是台本遼時后妃避憩之所，不止蕭太后也。李空同《秋懷》詩「苑西遼後洗妝樓」，徒以葉調之故，易「梳妝」為「洗妝」，易「台」為「樓」，遂致土人文士爭名是非，且有誤指橋南諸閣為沈妝樓者。文筆之不可輕下乃爾！）

○秋望

黃河水繞漢邊牆，河上秋風雁幾行。客子過濠追野馬，將軍弢搜箭射天狼。黃塵古渡迷飛挽，白月橫空冷戰場。聞道朔方多勇略，隻今誰是郭汾陽？

（《藝苑卮言》：《空同集》是獻吉自選，亦多駁雜可刪者。餘見李嵩憲長稱其「黃河水繞漢邊牆」一首，李開先少卿誦其逸詩凡十餘首，極有雄渾流麗，勝其集中存者。）

☆何景明（五首）

景明字仲默，信陽人。弘治壬戌進士，授中書舍人。遷吏部員外，出為陝西提學副使。有《大復巢》三十八卷。

（《四庫總目》：正、嘉之間，景明與李夢陽俱倡為復古之學，天下翕然從之，文體一變。然二人天分各殊，取徑稍異，故集中與夢陽論詩諸書，反覆詰難，齗齗然不相下。平心而論，摹擬蹊徑，二人之所短略同。至夢陽雄邁之氣，與景明諧雅之音，亦各有所長。正不坊離之雙美，不必更分左右袒也。

《空同集》：大復詩徒知神情會處，下筆成章為高，而不知高而不法，其勢如搏巨蛇、駕風螭，步驟即奇，不足訓也。

《國寶新編》：仲默弱冠入京，身不勝衣，馳才長賦，便淩作者。觀其與李氏論文，直取舍筏登岸為優，斯將盡棄法程，專崇質性。賦詠著述，互見短長，自古恒然，匪徒今日。若乃天才騰逸，咳唾成珠，實亦人倫之雋。

《王氏家藏集》：大復欱騷儷《選》，挽視六朝，溫醇典雅，豐容色澤，靡不備舉。

《升庵集》：仲默枕藉杜詩，不觀餘家，其於六朝、初唐末數數然也。與予及薛君采言及六朝、初唐，始恍然自失。

《詩談》：何景明上追漢、魏，下薄初唐。大匠揮斤，群工斂手。

沈愷《環溪詩話》：何仲默詩如玉工治玉，遇方成圭，遇圓成璧，得心應手。神授非人力也。

《藝苑卮言》：伺仲默詩如朝霞點水，芙蕖試風。又如西施，毛嬙。毋論才藝，卻扇一顧，粉黛無色。仲默才秀於李氏，而不能如其大，故有弱調而無累句，詩體翩翩，俱在雁行。

《四友齋叢說》：顧東橋語客曰：「何大復詩雖則稍俊，然終是空同多一臂力」。

《詩藪》：李以氣骨勝，何以豐神勝。學何不至，不失雕龍；學李不成，終類畫虎。

趙彥復《梁園風雅》：大復詩以清遠為趣，俊逸為宗，務在舍筏，而自見神情。與獻吉分鑣異軫，各臻其極。一以為霆驚電煜，駭日振心；一以為落日明霞，餘暉映遠。

《國史唯疑》：何大復父為渭源驛丞，太守李紀聞丞有佳兒，召與其子同學。丞致仕歸，貧甚，具車馬集街官郊送之，舉酒酌丞曰：「吾老友。」酌大復曰：「吾小友。」前輩風流可慕。

李開先《中麓閑居集》：大復病危，屬墓文必出空同手。時孟有涯、張昆侖並其侄某在側，相與私議曰：「自論詩失歡後絕交久矣，狀去空同文必不來。吾輩並樊少南、戴仲鶡亦可攢輳一空同。」

《四溟詩話》：何仲默詩曰：「元日王正月，傳呼殿晚班。千官齊鵠立，萬國侯龍顏。辨色旌旗入，衝星劍佩還。聖躬無乃倦，幾欲問當關。」李獻吉改為「不敢問當關」，曹仲禮曰：「吾舅所改未若仲默元句。」

《明詩選》：陳臥子曰：「仲默姿製羸秀，神氣和朗，發徽音，吐芳訊，令人有形穢之恥。」李舒章曰：「仲默才為風始，學擅雅宗。如長江春泛，草木魚龍咸懷鳧藻。古詩上睨子建，下拂土衡，清美合度，與李競爽。近體則初盛諸家無所常師，意之所寓，工麗即臻。惟七言律與獻吉同源而異流，婉佚勝之，高深不及，似稍有伯仲之分。

王土禛《分甘餘話》：胡元瑞論明人歌行，既尊空同，而略於大復，不知何《聽琴》、《獵圖》、《送徐少參》、《津市》、《打魚》諸篇深得少陵之體，特以秀色掩之耳。胡專舉《明月》、《帝京》，陋矣！

《東泉詩話》：信陽古體，佳句如《種麻篇》：「孤生易憔悴，獨立多憂患。」《搗衣》詩：「君子萬里身，賤妾萬里心。」《詠懷》詩：「浮雲蔽江皋，白日忽已晚。」皆力摹六朝。

田按，大復骨清神秀，龍鳳之姿。如虯髯公見太原公子，令人氣奪。與空同固是勁敵。）○昔遊篇

三星爛夜河漢流，觴行瑟作中堂幽。李君勿歎息，薛君且停謳。英英孟夫子，聽我當筵歌昔遊。昔遊少年觀上都，並轡驕嘶雙紫騮。雲中十二樓，羅綺照燕州。夾槐復道臨仙苑，垂柳通闤對禦溝。平明向帝宅，半醉過王侯。遊梁詞賦那稱數，入洛聲名未足儔。自言與我共聯翩，塌翼寧知落九天？折花別青門，揮袂渡湘川。斑竹古魂垂淚雨，蒼梧遙夢緒愁煙。南嶺越江坳，東城移海郊。不記流年幾拋擲，五見楊柳垂青梢。鴻雁散他縣，鷦鷯棲故巢。君從歧路悲轉蓬，我在長安嗟係匏。金門上書久不報，雲閣題詩空自嘲。以茲守蹉跎，舊客罕經過。日與李薛輩，詩酒縱歡歌。春風宛轉青絲鞚，夜月流連金叵羅。筆翻翠虹霓，手掣生蛟鼉。三千豔女羅紫宮，傾城一笑揚雙蛾。星分霧散去長安，豈意天垂雲雨歡。龍劍雄雌忽復合，朝天再睹漢衣冠。帝京宮觀一如昔，盤龍曲鳳青雲間。九衢車馬流如水，五侯甲第峙如山。星樞常不轉，海嶽自回環。昔日繡衣一何貴，今看竄逐宰河關。可憐舊賓友，逝者誰復還？二三壯士力搏虎，轉盼埋骨黃泉灣。榮華閃爍若電露，俯仰今古凋朱顏。君不見、漢李廣，威名萬里匈奴聞，彎弓貫白石，射虎生黃雲。一朝謝病逢醉尉，灞亭不識故將軍。君不見、秦范睢，折脅摺齒隨王稽，一言奪相印，七國趨關西。雄豪趙魏二公子，徒使虞卿從魏齊。貴賤傾覆如旋風，王侯豈異鳥與蟲。魯連獨蹈滄海去，張良仍從黃石公。孟夫子、總角與君戲，共許非凡倫。萬金褭騰天雲，子今胡為在風塵？低頭靦麵男子身。笑予落魄亦如此，痛飲狂歌非隱淪。回首向崧嶽，少室高嶙峋。寂寥《紫芝曲》，空負桃花春。會須約爾同歸去，為招李薛兩才人。

（施閏章《蠖齋詩話》：往見何大復《昔遊篇》，五百五十五字，凡十轉皆平。近時龔中丞孝升《老蕩子行》，四百七十宇，凡八轉皆仄。古今相望，各自一體。然宋禮部員外裴悅《寄邊衣》詩二十句，凡五換皆仄韻，情致淒緊，此體不自大復始矣。）

☆明月篇（並序）

仆始讀杜子七言詩歌，愛其陳事切實，布辭沈著，鄙心竊效之，以為長篇聖於子美矣。既而讀漢、魏以來歌詩，及唐初四子者之所為而反復之，則知漢、魏固承《三百篇》之後，流風猶可徵焉，而四子者，雖工富麗，去古遠甚，至其音節，往往可歌。乃知子美辭固沈著而調失流轉，雖成一家語，實則詩歌之變體也。夫詩本性情之發者也，其切而易見者莫如夫婦之間，是以《三百篇》首乎《關雎》，六義首乎風。而漢、魏作者義關君臣朋友，辭必托諸夫婦，以宣鬱而達情焉，其旨遠矣。由是觀之，子美之詩博涉世故，出於夫婦者常少；致兼雅頌，而風人之義或缺，此其調反在四子之下歟！暇日為此篇，意調若仿佛四子，而才質猥弱，思致庸陋，故扌離詞蕪素，無復統飭，姑錄之以俟審聲者裁割焉。）

長安月，離離出海嶠。遙見層城隱半輪，漸看阿閣銜初照。瀲灩黃金波，團圓白玉盤。青天流景披紅蕊，白露含輝泛紫蘭。紫蘭紅蕊西風起，九衢夾道秋如水。錦幌高騫香霧開，瑣闈斜映輕霞舉。霧沈霞落天宇開，萬戶千門月明裏。月明皎皎陌東西，柏寢苕堯望不迷。侯家台榭光先滿，戚裏笙歌影乍低。濯濯芙蓉生玉沼，娟娟楊柳覆金堤。鳳凰樓上吹簫女，蟋蟀堂中織錦妻。別有深宮閉深院，年年歲歲愁相見。金屋螢流長信階，綺攏燕入昭陽殿。趙女通宵侍御床，班姬此夕悲團扇。秋來明月照金微，榆黃沙白路逶迤。征夫塞上憐行影。少婦窗前想畫眉。上林鴻雁書中恨，北地關山笛裏悲。書中笛裏空相憶，幾見盈虧淚沾臆。紅閨貌減落春華，玉門腸斷逢秋色。春華秋色遞如流，東家怨女上妝樓，流蘇帳卷初安鏡，翡翠簾開自上鉤。河邊織女期七夕，天上嫦娥奈九秋。七夕風濤還可渡，九秋霜露迥生愁。九秋七夕須臾易，盛年一去真堪惜！可憐揚彩入羅幃，可憐流素凝瑤席！未作當鱸賣酒人，難邀隔座援琴客。客心對此歎蹉跎，烏鵲南飛可奈何！江頭商婦移船待，湖上佳人挾瑟歌。此時憑闌垂玉筋，此時滅燭斂青蛾。玉飭青蛾苦緘怨，緘怨含情不能吐。麗色春妍桃李蹊，遲輝晚媚菖蒲浦，與君相思在二八，與君相期在三五。空持夜被貼鴛鴦，空持暖玉擎鸚鵡。青衫泣掩琵琶弦，銀屏忍對箜篌語。箜篌再彈月已微，穿廊入闥靄斜暉。歸心口遠大刀折，極目天涯破鏡飛。

（《四庫總目》：景明於七言古體深崇四傑轉韻之格，王士禛《論詩絕句》乃頗不以景明為然。其實七言肇自漢氏，率乏長篇。魏文帝《燕歌行》以後，始自為音節，鮑照《行路難》始別成變調，繼而作者實不多逢。至永明以還，蟬聯換韻，宛轉抑揚，規模始就。故初唐以至長慶，多從其格。即杜甫諸歌行，魚龍百變，不可端倪。而《洗兵馬》、《高都護》、《驄馬行》等篇，亦不廢此一體。土禛所論以防浮豔塗飾之弊則可，必以景明之論足誤後人，則不免於懲羹而吹齏矣。

（《詩藪》：仲默論歌行允謂前人未發，然特專明一義，匪以盡概諸方，王、楊四子雖偏工流暢，而體格彌卑，變化未睹，唐人一代皆爾。何以遠過齊、梁？必有李、杜二公，大觀斯極。仲默集中為此體僅《明月》、《帝京》、《昔遊》三篇，他不盡爾，其意可窺。

《明詩選》：宋轅文曰：「讀仲默《明月篇》敘、似欲舍少陵而宗初唐。然其於少陵深有所得，特以秀色掩之。或以為似李東川，此其姿製流佚同耳。東川取境甚狹，仲默廣矣，雅語亦勝之。」

《明詩別裁》：新城王阮亭論詩云：「接跡風人《明月篇》，何郎妙悟本從天。王楊盧駱當時體，莫逐刀圭誤後賢。」真不被前人瞞過。）○玄明宮行

君不見玄明宮中滿荊棘，昔日富貴今寂寞。柯園復為中貴取，遺構空傳孽臣作。雄模壯麗淩朝廷，遠勢連袤跨城郭。憶昨己巳年來事，秉權自倚薰天勢。朝求天子苑，暮奪功臣第。江艘海舶送花石，戚裏侯門擁金幣。千人力盡萬牛死，土木功成悲此地。碧水穿池象溟渤，黃金作宮開日月。虹屈曲垂三梁，蛟龍盤孥抱雙闕。城中甲第更崔嵬，親戚弟兄皆閥閱。撼裏歌鍾賓客遊，排門冠劍公卿謁。生前千門與萬戶，死時不得一丘土。石家遊魂泣金穀，董相然臍歎眉阝隖。宮前守衛無嗬呼，真人道士三匹徒。石戶蒼苔生鐵鎖，玉階碧草搖金鋪。星宮晝開見行鼠，日殿夜禱聞啼狐。遊客潛窺翠羽帳，市子屢竊金香爐。桑田須臾變滄海，桃樹不復栽玄都。我朝中官誰最貴？前有王振後曹氏。正統以前不得聞，成化之間未有此。明聖雖能斷誅罰，作新未見持綱紀。天下衣冠難即振，中原寇盜時復起。古來禍亂非偶然，國有威靈豈常恃。玄明之宮今已矣，京師土木何時止？南海猶催花石綱，西山又起金銀寺。君不見金書追奪鐵券革，長安日日迎護敕。

○吳偉江山圖歌

吳偉老死不可見，人間畫史空嗟羨！吾觀此卷《江山圖》，飄然意象臨虛無。想彼濡毫拂絹素，酒酣落筆神骨露。萬里青天動海嶽，空堂白日流雲霧。洲傾岸側波嶺銜，島嶼倒影翻源潭。江邊萬舸一時發，中流颯颯開風帆。崩濤湧浪勢難久，漁子舟人各回首。去雁遙知七澤中，落花誤認桃源口。煙峰蒼茫貌二叟，麵發衣冠頗粗醜。石林沙草恣點染，舒卷滄洲在吾手。憶昨弘治間，偉藝實絕倫。供奉曾逢萬乘主，招邀數過諸侯門。京師豪貴競迎致，失意往往遭嗬嗔。由來能事負性氣，轗軻貧賤終其身。嗚呼吳生豈復作，身後丹青轉零落。殘山剩水片紙貴，百金購之不一得。此卷流傳天地間，我即見汝真顏色。

（田按：吳偉字次翁，別號小仙，江夏人，畫山水人物。成化間，待詔仁智殿。有時大醉被召，蓬首垢麵，曳破皂履。中官扶掖以見，命作《鬆風圖》。偉翻墨汁，信手塗抹，左右動色。上歎曰：「真仙人筆也。」居無何，放歸南都。孝宗登極，復召見便殿，命畫稱旨，賜「畫狀元」印。余嘗怪何、李與文、沈同時，而集中題畫詩不一見，惟小仙則空同、大復屢見題詠，一時好尚不可據如此。迄今沈、文畫名高懸天壤，好事家珍藏，與五代董、巨、元四家媲美，而小仙畫則著錄者多微辭。一時之名，千秋之業，固不同也。錄大復詩，附論於此。）

○懷寄邊子

汝從元歲侍今皇，誰念先朝老奉常。一出雲霄空悵望，十年歧路各蒼茫。春天縹緲金莖露，晝日氤氳紫殿香。獨有揚雄尚陪從，白頭抽筆賦《長楊》。

（葉矯然《龍性堂詩話》：何大復《寄邊子》詩「汝從元歲侍今皇」，起最似李義山上令狐相公》詩。王元美最愛而屢效之。如《送史僉事》云：「汝過崆峒劍色開，輕裘幹騎擁登台。」《送汝康》云：「汝遊桂嶺疑天盡，更入滇方覺地寬。」《寄仲芳》云：「當年汝拜尚書郎，天子宵衣問朔方。」亦稍仿佛。後陳臥子《寄楊伯祥》一律，深得其妙，云：「汝從高臥豫章城，何減關西伯起名。钜鹿風塵餘部曲，匡廬煙霧擁諸生。清時黨錮非難解，亂後音書倍欲驚。十載離居獨惆悵，滄浪東去不勝情。」聲情直與信陽頡頏。）

丁簽·卷二

☆徐禎卿（十首）

禎卿字昌穀，一字昌國，吳人。弘治乙丑進士，除大理寺左寺副，降國子博士。有《迪功集》六卷，又有《歎歎》、《焦桐》、《鸚鵡》、《花間》、《野興》、《自慚》等集。

（《四庫總目》：禎卿論詩宗旨見於《談藝錄》及《與李夢陽第一書》。如雲：「古詩三百可以博其源，遺篇十九可以約其趣，樂府雄高可以勵其氣，《離騷》深永可以裨其思。」又云：「繩漢之武，其流也猶至於魏；宗晉之體，其弊不可以悉。」據其所談，仍北地摹古之門徑。特夢陽才雄而氣盛，故枵張其詞；禎卿慮澹而思深，故密運以意。當時不能與夢陽爭先，日久論定，亦不與夢陽俱廢。

《國寶新編》：昌穀專門詩學，究訂體裁，上探《騷》、《雅》，下括高、岑，取充棟之草，刪存百一，成一家之言，至今海內奉如圭璧。

皇甫涍《少玄集》：詩之為藝，獨異眾體。昌穀韻度鮮朗，情言超瑩，而原其趣，參之以神，要其構，極之以變。考則古昔，往往冥契。君之於詩，可以繼軌二晉，標冠一代。

《皇甫汸司勳集》：徐集獨綜菁英，莫可瑕類，非其佳穢自得，去取過嚴乎？

《環溪詩話》：徐迪功詩如洞天仙子，偶落人間，不作風塵中語。

《藝苑卮言》：徐昌穀詩如白雲自流，山泉泠然，殘雪在地，掩映新月。又如飛天仙人，偶遊下界，不染塵俗。昌穀自選《迪功集》，咸自精美，無復可憾。近皇甫氏為刻《外集》，袁氏為刻五集，即少年所稱「文章江左家家玉，煙月揚州樹樹花」者是已。不知舞陽、絳、灌既貴後，為人稱其屠狗吹簫，以為佳事，寧不氵此顙。

王世懋《藝圃擷餘》：詩有必不能廢者，雖眾體未備，而獨擅一家之長。如孟浩然洮洮易盡，止以五言雋永，千載並稱王、孟。明其徐昌穀、高子業乎？二君詩大不同，而皆巧於用短。徐能以高韻勝，有蟬蛻軒舉之風；高能以深情勝，有秋閨怨婦之態。更千百年，李、何尚有廢興，二君必無絕響。

《國雅》：徐昌穀豪縱英裁，格高調雅，馳騁於漢唐之間，婉而有味，渾而無跡，諸體高妙，都無累句可刪。

《續吳先賢讚》；徐昌穀初與唐寅、文壁遊，其詩逸麗。迨見李一何製作，遂變而益遒，研極詩之變。逆其初，由卿雲以來，至西京之盛，沿魏、晉而下，其所攻論甚嚴，談藝之作，出鍾嶸矣。吳之文自昌穀始變而為六代。

《王稚登晉陵集》：武宗之時，文士輩出。李君赤幟於關西，徐子白眉於東海。李資弘亮，徐學精深。長才絕力，則徐不逮李；清聲古色，則李不逮徐。

《明詩選》：陳臥子曰：「昌穀似與仲默同源，然仲默俊逸，昌穀矜貴，又自有殊。」宋轅文曰：「昌穀如秋夜銀河，爛爛垂地。何、李刻意少陵，迪功獨宗太白，不若嘉清時七子同境也。」

王士禛《居易錄》：徐昌國《談藝錄》：「未睹鈞天之美，則《北裏》為工；不詠《開雎》之亂，則《桑中》為雋。」當是既見空同之後，深悔其吳耳！

田按：昌穀才力不及李、何富健，而清詞逸格，矯矯出群，不授後人指摘。良由存詩不多耳。《談藝》一錄，清言微旨，可儷嚴滄浪。）○倡家詠效何遜

簾櫳秋未晚，花露夕偏佳。暗牖通新燭，虛堂聞落釵。淅淅烏棲樹，明明月墮懷。相思不可見，蘭生故繞階。

（翁方綱《石洲詩話》：迪功五集內，未嘗無造詣處。今讀《迪功集》，自必以其師古者為正矣。然如朱竹詫其《效何遜》之作云：「暗牖通新燭，虛堂聞落釵。」竹詫作「響落釵」，本是「聞」字，實不可易，以音節言，對上句「通」字，似乎可仄，然此處用仄，則上四句純乎諧調矣。下四句「淅淅」奚為而變仄，「蘭生」奚為而變平耶？漁洋最善講音節，不知曾見此否？）

○雜謠

夫為擄，妻為囚，少婦出門走，道逢爺娘不敢收。東市街，西市街，黃符下，使者來。狗觫觫，雞鳴飛上屋，風吹門前草肅肅。

（《明詩選》：陳臥子曰：「此紀正德五年八月之變。」）○唐生將卜築桃花之塢謀家無貲貽書見讓寄此解嘲

予昔攀白日，虹幹紫庭。浮沈帝座側，無人知歲星。側侍公車無所歡，聊騎天馬出長安。南下滄江浮七澤，還攜謝客弄波瀾。青倪中開秀廬嶽，瀑布灑入千峰寒。冥冥仙氣貫南斗，直欲淩身燒大丹，回裾西拂巫山浦，浩蕩歡心間雲雨。歸來欲奏楚王書，漢主上林方好武。黃金不遇心自籲，白璧無媒翻見侮。昨日緒交燕少年，酣歌擊築市中眠。正逢天子失顏色，奪俸經時無酒錢。入門百結鷫鸘盡，笑立文君明鏡前。卻思舊日高陽侶黃公酒爐何處邊？天下綈袍誰不憐，郤卿未具山中橐，何人為買剡溪田？唐伯虎，真俠客，十年與爾青雲交，傾心置腹無所惜。擊我劍，拂君纓，請歌《鸚鵡篇》，為奏朱絲繩，胡為擾擾蒼蠅之惡聲。我今蹭蹬尚如此，嗟爾悠悠世上名。

（田按：唐伯虎家吳縣城西北桃花塢，為宋樞密章楶別業。伯虎築桃花庵，又有夢墨亭。昌穀此歌蓋紀其卜築之始也。昌穀又有《簡伯虎》詩云：「麻紙功名笑浪傳，如今袖手了塵緣。交朋雲落看書劄，花月蕭條問酒錢。數里青山騎犢醉，一床黃葉擁秋眠。心期兀兀成幽病，誰與高人辦草廛？」伯虎被禍後，生事寥落，賣畫糊口。余嘗謂伯虎不遇於生前而遇於生後，毛子晉為修墓，宋牧仲為建才子亭，唐陶山為築桃花仙館，詳見錄伯虎詩前。）

○在武昌作

洞庭葉未下，瀟湘秋欲生。高齋今夜雨，獨臥武昌城。重以桑梓念，淒其江漢情。不知天外雁，何事樂南征？（《明詩選》：李舒章曰：「八句竟不可斷。」

王士禛《池北偶談》：徐禎卿「洞庭葉求下」一篇，非太白不能作，千古絕調也。曹學亻全亦有《秦淮送別》一篇云：「疏籬豆花雨，遠水荻蘆煙。忽弄月中笛，欲開江上船。」情致殆不減徐。徐五集中有一絕云：「渺渺太湖秋水闊，扁舟搖動碧琉璃。鬆陵不隔東南望，楓落寒塘露酒旗。」曹一絕可以相敵，新林浦云：「夾岸人家映柳條，玄暉遺跡草蕭蕭。曾為一夜青山客，未得無情過板橋。」

《東泉詩話》：徐禎卿五律學孟襄陽，氣格極相似，頸聯往往不對，如：「故人惠思我，百里寄瑤音。獨在山中宿，鬆齋清道心。」並以流利為貴，不以對待為工。又：「陽月隨陽鳥，遙從塞上來。北人江北塑，不見隴頭梅。」四句遙對。又：「今來寒食節，獨望灞陵園。」「高齋今夜雨，獨臥武昌城。」二篇句法相似，可悟活法。）

○擬古宮詞（六首）

君王無事日臨戎，韎韐親調白玉弓。千騎紅袍齊扈蹕，臂鷹遙出建章宮。

上場搏戲未言回，魚鑰重重向暮開。遙聽雲中催羯鼓，君王何處打球來？

劍舞戎歌樂未休，煌煌芝火五城樓。班姬獨臥朝陽殿，卻卷珠簾望女牛。

興慶池頭漏未闌，梨園子弟曲將殘。花前更進涼州伎，無那西宮月色寒。

馳道毿毿禦柳垂，春風挾彈羽林兒。武皇親禦長揚殿，敕與龍駒控鬛騎。

狗監離宮承宴歡，掖庭通晚不迥鑾。那能夜夜長門裏，銀燭薰衣待漏殘。

（田按：昌穀《擬古宮詞》，為康陵作也。康陵始寵劉瑾，繼嬖江彬、錢寧，花幄豹房，盤遊無度。九門黃店，中禁團營。威武自號將軍，塞門或稱家裏。轍周天下，遂並駕於穆王；我夢江都，不獨歌於隋帝。雜史所陳，更仆難數。加荒於臨御，而藻豔詞章。今采當時詩歌，備列於此。李夢陽《聖節聞駕出塞》云：「千官北首望龍旗，萬國車書集鳳闈。八駿穆王秋色遠，幾時親擁白狼歸？」何景明《諸將入朝歌》云：「河北諸軍盡有名，雲中驍騎本輕生。金裝白馬翩翩出，不見長安子弟兵。」「闕下千官侍鳳樓，苑中天子建龍斿。豹房虎圈先班賞，武帳前邊賜姓侯。」邊貢《雲中曲》云：「六軍歌舞健長征，五色雲隨九仞旌。傳語胡兒休近塞，太平天子駐平城。」又《迎鑾曲》云：「石頭城如銀虎踞，金陵山似玉龍蟠。休訝六軍停蹕久，本來江左是長安。」「自采民風問老農，微行不遣近官從。那知天子關天象，到處雲成五色龍。」「弓如滿月向江開，箭插寒潮卷浪回。水上黿鼉莫深避，我皇元為射蛟來。」「潮落江門煙水秋，雲帆八月過揚州。兩京馳道三千里，夾岸垂楊接禦溝。」王廷相行邊詩云：「長風吹雪暗胡天，凍合胡兒飲馬泉。漢帝如今新好武，左賢營部莫臨邊。」「絳幘緋袍雲滿衣，紫騮銜鞚疾如飛。三年榆塞無烽火，學會唐王大打圍。」薛蕙《皇帝行幸南京歌》云：「天風吹勁翠雲裘，坐看樓船下石頭。江左重瞻天子氣，金陵長作帝王州。」「燕姬王袖抱箜篌，馬上長隨翠輦遊。春來照影秦準水，愛殺江南雲母舟。」「淮水南邊是狹邪，蛾眉臨水折江花。日暮龍舟泊何處？玉床拋在五侯家。」「三月金陵鶯亂啼。江邊桃葉映春堤。不是行宮淹北土，金陵花月使人迷。」黃佐《凱歌詞》云：「孝陵松柏貼青霄，鳳輦龍旗久寂寥。百歲遺黎應感歎，神孫英武似先朝。」「錦襪白馬出新河，簇隊吳娃善凱歌。譜得《升平》新樂府，內家休按舊雲和。」朱應登《皇帝南巡歌》云：「隻觀高築石頭城，大旆雙懸日月明。西內舊誇提督府，南都今有外家營。」《擬古宮中行樂詞》云：「嚬蛾度曲譜《涼州》，轉盼承恩並紫騮。佳麗不須燕趙產，才人新上大長秋。」《擬古巡幸詞》云： 「張灣漷縣總離宮，夜宿民間似禁中。莫遣逸熊攀檻入，曾聞復道與天通。」鄭善夫《羽獵謠》云：「君王自擁鷫鸘裘，獵騎翩翩盡貴遊。歸來錫宴傳封拜，狗監雞坊十二侯。」燕京詩云：「緋衣紫甲入東華，羯鼓饒歌散禦花。邊土盡騎天廄馬，燕姬翻泣五雲車。」顧璘武皇南巡舊京歌云：「白髮梨園老樂師，錦胸花帽對彈絲。行宮隻奏《中和》調，解厭南朝《玉樹》詞。」「六代繁華何足誇，而今四海共為家。暫看吳苑環城水，終億燕台夾路花。」遊潛《都下春遊》云：「台殿玲瓏隔彩霞，禦溝晴日亂鳴蛙。樓前走馬無人間，小袖黃衫外四家。」《大駕南遊》云：「趨陪日日四家軍，走馬飛鷹策上勳。虎豹絲彈胡旋舞，夜深張宴鬥鵪鶉。」楊慎南狩曲云：「入塞旌旗盡魯家，臨關鼓吹擁皇華。西迎漢使千金橐，北送胡姬百兩車。」「法駕旋歸隔歲年，傾城奔定遍華顛。教坊新奏《回鑾曲》，光祿先開下馬筵。」韓邦靖《聖上西巡歌》云：「宮車七月度居庸，天子巡邊禦六龍。胡虜遠藏三萬里，卻鳴金鼓下雲中。」「聖皇神武自天成，遊擊兵威舊有名。一騎獨馳三百里，日斜同上廣城。」頓銳西巡曲云：「龍顏日表映龍城，青海灣西太白明。前陣鼓旗淩夜雪，後車弦管變冬晴。」孫繼芳北征還朝凱歌云：「牙旗寶蓋耀星文，掎鹿牽羊總百群。二十四通催渴鼓，帳前齊賀大將軍。」王謳塞上云：「角弓羽箭射黃羊，胡馬年來獵上陽。可惜總戎非衛霍，徒令威武自君王。」王世貞《正德宮詞》云：「蜀馬分朋對打球，纖腰帖地氵宛青油。金牌銀碗從渠愛，誰敢爭先第一籌。」「仙韶別院奏新聲，不按唐山曲裏名。《青鷂白翎》俱入破，十三弦底似雷鳴。」「金鰵橋畔柳絲長，舴艋艙頭有柘黃。六院少兒初病酒，御前親自過魚湯。」「窄衫盤鳳稱身裁，玉靶雕弓月樣開。紅粉別依回鶻隊，君王新自虎城來。」「夜半求球燈出未央，俄傳鞞鐸向平陽。六宮處處秋如水，不獨長門玉漏長。」）

☆邊貢（三十七首）

貢字廷實，曆城人。弘治丙辰進士，授太常博士。擢戶科給事中，改太常丞，出知衛輝府。改荊州，曆山西、河南提學副使。召拜南太常少卿，遷太僕卿，改太常卿，提督四夷館，進刑部侍郎、戶部尚書。有《華泉集》十四卷。

（《四庫總目》：貢詩才力雄健，不及李夢陽、何景明善於用長；意境清遠，不及徐禎卿、薛蕙善於用短，而夷猶於諸人之間。無憑陵一世之名，而日久論定，亦不受世人之排擊。昔薛蕙於嚴嵩為同年，頗相倡和。及嵩柄國，蕙即謝絕往還，並削去舊作，不留一字。是集乃以送嵩之作列為壓卷，不免見疑於清議。然詩集為貢沒後其里人劉天民所編，時當嘉靖戊戌，正嵩熾盛之日，或夭民無識，趨附時局，非貢本誌歟！

朱觀熰《海嶽靈秀集》：華泉之作雖不逮李、何，然平淡和粹，孝廟以前，海嶽之才無其倫比。

《四友齋叢說》：世人獨推何、李為當代第一。餘以為空同關中人，氣稍過勁，未免失之怒張；大復之俊節亮語，出於天性，亦自難列，伹工於言句，而乏意外之趣。獨邊華泉興象飄逸，而語亦清圓，故當共推此人。

《藝苑卮言》：邊廷實詩，如洛陽名園，處處綺卉，不必盡稱姚、魏；又如五陵裘馬，千金少年。

《詩藪》：弘、正並推邊、何、徐、李，每怪邊品第懸遠，胡得此稱？及讀獻吉《送昌穀》詩：「是時少年誰最文？太常邊丞何舍人。」仲默《贈君采》亦有「十年流落失邊李」之句。則李、何於邊，正自不淺。餘細閱當時諸家，若仲鳧、德涵、敬大、子衡，詩皆非長。華玉、繼之、升之、士選輩或調正格卑，或格高調僻。獨邊視諸人差為諧合，不得不爾。

《明詩選》：陳臥子曰：「廷實粗率末除，然時見精詣，五言尤稱長城。」末轅文曰：「尚書才情甚富，故能於沈穩處見其流麗，聲價在昌穀之下。」

《國雅》：邊同徒《集》中如「綠水閶門道，青山建業城」，「地入河源渺，天連塞日曛」，又「魯連箭滅遺書在，微子城荒故堞留」，「千盤鳥道懸雲上，五色龍江抱日流」，應是豪華語。

《明詩別裁》：華泉邊幅較狹，而風人遺韻，故自不乏。李、何、邊、徐並名，有以也。

《田按：《華泉集》蕪蔓末翦。今睹阮亭《詩選》，頓爾改觀。曹子建常歎異世相知，誰訂吾文者。阮亭真華泉曠世知己。華泉古詩佳作不及何、李之多，律體翩翩，自是風流一代人豪。竹詫專取五絕，未為知言。）

○次何遜落日泛江贈魚司馬之作送劉美之

相投已盍簪，相贈還留帶。昨幕長安西，今朝苑城外。誰言車馬地，復得須臾會。會君心暫悅，去君心轉切。秋歧蔓寒草，隱隱煙不絕。歸雁影聯翩，墜葉聲騷屑。端居尚興感，況乃萬里別。桂舸溯江湘，何時到蠻汭？蠻水夜悠悠，月明登郡樓。幽蘭翠縈渚，紫蘅香滿洲。應歌楚人調，坐惜勳名浮。

○戲簡王臨安同年

候子虎溪渡，送子龍陂橋。出城不相見，征蓋倏已遙。百金買江魚，千金買春酒。期子會宜城，飄忽過潼口。追子漢江曲，望子峴山頭。子有室家好，豈知途路愁。暮投城外寺，急雨響高屋。安得與於同？長歌對明燭。子程忽早發，吾駕亦早留。風塵莽南北，一別動經秋。）

○題楊氏所藏畫

翩翩水禽飛，灼灼水花亂。柔豔雜幽聲，紛紛滿芳甸。悠悠畫中意，潑潑天機新。彷佛曾遊處，江南二月春。○贈尚子

意氣憑陵一當百，關西儒生五陵客。少年學書復學劍，老大蹉跎雙鬢白。門下諸生半賜麻，閨中小婦猶炊麥。布衣束來謁天子，春日醉臥長安陌。陌頭花絮夕紛紛，瓊閣如天隔紫雲。浩歌翩然卻歸去，眼底誰是平原君？

○分題得鵲山湖送維正李憲副之山東

齊門東，沙徑平，雲冪冪，湖冥冥。使君來，麥秋晚，柳陰陰，畫舟遠。瘦蒲疏荇逗遛香，南浦煙光接西堰。堰北山，靈鳥聚，對麵潺湲華不注。山前綠稼隱茅茨，舊是齊儂釣遊處。橫橈越水遊，飛踏青芙蓉。華陽洞口跨白鹿，醉吹玉笛呼眠龍。長镵野老逐李邕，錦袍仙人隨赤鬆。石壁土花秋靡靡，古蹤悠然鎮如此。要留灑翰洗蛙蟬，雨林夜黑啼山鬼。

○題金穀園圖賦得綠珠怨

誰言妾命薄，結髮承主恩。誰謂妾身輕，寵冠金穀園。園中桃李千萬樹，對妾妍華避無處。徘徊歌舞曲未終，門外戰鼓聲逢逢。當時隻倚紅顏貴，豈料紅頗為主累。主家高樓天與齊，妾身不惜委黃泥。他生願作銜泥燕，長傍樓中梁棟棲。

○題石田畫

平生不知石田子，往往相逢畫圖裏。世傳百本無一真，抹青塗紫俱門人。秋堂對此雙眼豁，倏然置我溪與壑。君不聞畫家貴意不貴工，隻在冥冥漠漠中。

○贈張氏汝吉汝誠兄弟

魯川何迢迢，太行亦蒼蒼。行人躍馬出門去，何異飛鶴東西翔。愛君此行飲君酒，君家兄弟古無有。夕郎清迥鶚姿，秋曹盤礴雷霆手。朝論同歸攬轡年，家聲況是埋輪後。青春衣繡下中台，山東山西花欲開。休嗟羽翼經年別，早喜陽和及草萊。

○送顧華玉分體得三五七言

送歸客，送歸客，束城復西苑。碧草萋萋別路長，蒼山曆曆愁心遠。愁心遠，征駕不可留。去年送歸陌上雪，今年進歸江上秋。江上秋。江雨霽，返照入林光翳翳。家在齊川未得歸，年年送客來沙際。送歸客，請客聽我歌。我如水中鳧，君如江上波。波流去不息，鳧飛無遠翼。回橈轉岸君已遙，薄暮，徘徊此何極！

○過壽陵故址

玉體今何所？遺墟夕靄凝，寶衣銷野磷，碧瓦蔓溝藤，成戾崩年諡，恭仁葬後稱。千秋同一毀，不獨漢唐陵。

（田按：壽陵景帝臨馭時所建。英宗復辟，帝崩於西宮。諡曰戾。毀壽陵，以親王禮葬金山，成化十一年詔諡曰恭仁康定景皇帝。毛西河云：「西山有景帝墳，傾圮不堪，人呼廢墳。康熙中，聖祖見之愴然，為置守陵尉，與諸陵等。）

○望陵

憶在先朝日，曾沾侍從恩。鸞輿歸寂寞，鳳質儼生存。夕日低阡樹，春風長澗蘩。祠官如可乞，長奉察陵園。○重陽後三日登雨花台

一片金陵月，荒台對酒看。水雲霏冉冉，江日隱團團。雁早那堪聽，花遲未可饗。憑軒望鄉國，西北近長安。○懷昌穀大理

孺子南州彥，詞華早擅場。共憐廷尉府，隻益簿書忙。寶鏇愁鸚鵡，鹽車困驌驦。何時一艇去，與爾泛滄浪。○寫懷

欲逃中夏暑，暫止上江船。夜臥對江月，曉行披水煙。佳期渺天末，良覿阻尊前。相問各華發，遙悲青鏡年。○夜泊漢陽卻望武昌有懷矩庵

對岸武昌郭，清宵回望頻。離心係舟逮，旅夢涉江新。積水明疑晝，浮煙靄似春。樓空黃鶴杳，延佇獨勞神。○贈別

獨持文字印，遙泛木蘭舟。古驛尋京口，寒城過石頭。誦聲分館夜，吟思卷簾秋。欲問前朝跡，青山是蔣州。○別伯玉

君行不相見，臥病對春風。世事浮沈外，交親感慨中。古台燕郭暮，流水晉祠空。他閂歌《招隱》，青山有桂叢。○趙御史坐留別

聽雨罷彈棋，蒼茫生遠思。遙應白門柳。飄蕩綠煙絲。旅跡江花笑，歸心海燕知。倚酣方戀別，休誦《渭城》詩。○人日懷白岩侍郎

去年人日題詩處，鄭氏茅堂人可憐。出穀早鶯啼恰恰，韻風寒竹倚娟娟。隨鑾並入青雲上，解佩同歸素月前。此日寂寥驚旅食，坐看亭雪撫流年。○寒食郊行

來家疃前春可憐，空山還日起晴煙。柳枝嫋嫋翠猶弱，花蕊菲菲紅且妍。荒隴歲時還俎豆，短牆兒女正秋千。當年竹馬歡遊地，華發經過思惘然。○元旦次趙類庵宗伯韻

歲首江南久客身，宦情寥落道情深。極知佳麗非吾土，且喜逢迎有故人。城上雪痕經臘在，水邊梅蕊覷年新。呼童早蠟登山屐，莫負陶家漉酒巾。○次韻留別諸友

荊鄂相望一水間，早秋為別仲秋還。乾坤去住真如寄，車馬馳驅不暫閑。白帝城頭烽火急，黃牛峽裏戰旗殷。江陵舊是咽喉地，蜀道東來第一關。○送郗御史謫溫州

萬鬆深護理官衙，嵐翠陰中閱歲華。策馬暫拋台府印，登樓常眺海門霞。六朝秀句憐康樂，四海名山說永嘉。落落曉星雲霧裏，斗牛何日轉仙槎？○登鳳凰台次太白韻呈同遊諸公

苑中芳草玉珂遊，苑外白雲晴日流。多病未能拋短杖，有懷翻怯上高丘。垂楊晚映秦淮水，杜若春生謝朓洲。靈鳥不來阿閣迥，酒闌空抱古今愁。○元世祖廟

斷碑深倚廟門斜，往事傷心付一嗟。春草平沙仍牧馬，晚風疏樹偶棲鴉。唐陵漢寢雖無主，北幕南庭自有家。欲吊魯連何處所？飛塵如雨亂鳴蛙。○謁文山祠

丞相英靈迥未消，絳帷燈火颯寒飆。黃冠日月胡雲斷，碧血山河龍馭遙。花外子規燕市月，水邊精衛浙江潮。祠堂亦有西湖樹，不遣南枝向北朝。

（《明詩別栽》：後半神到，吊信國詩此為第一。起句及三四臥子改本。）○宴鄭氏園亭（二首）

未須韋杜家家到，一出城門便不同。折簡敢為難致客，披襟先受不訾風。中年畏病長辭酒，他日重遊定作翁。聞有袁家紫開遍，尚餘春色繞芳叢。

觸熱遙遙一駐驂，望中煙火傍山嵐。春回花徑殘紅少，雨過林亭遠翠涵。此日圖書還客邸，故人尊俎又城南。冰壺涼簟留連地，時聽黃鵬聲兩三。○登嶽次劉希尹韻

北上天門日未斜，剛風吹我度谽谺。曲人洞占留丹鼎，玉女祠高拱碧霞。深澗千年猶凍雪，陰崖四月始桃花。秦封漢禪俱牢落，細讀穹碑感歲華。

○題畫（二首）經旬不出戶，忘卻城南道。江亭細雨過，一夜生春草。

琴罷興不盡，起登江上台。江空秋萬里，不見一舟來。○無題庭際何所有？有萱復有芋。自聞秋雨聲，不種芭蕉樹。

（《靜誌居詩話》：杜牧之：「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呂居仁詩：「如何今夜雨，祇是滴芭蕉。」張安國詞：「點點不離楊柳外，聲聲隻在芭蕉裏。」無名子詞：「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葉上心頭滴。」古之愁夜雨者，多以蕉葉為辭。高荷大芋，非所憎也。王元美誚廷實芭蕉不可言樹。然《維摩詰經》云：「是身如芭蕉樹，而不堅固。」是芭蕉未始不可名樹，元美之言遇矣！）

○秋日過西內團殿

禦溝東畔古鬆盤，曾得先皇倚笑看。龍馭不歸鸞吹杳，石廊同殿鎮秋寒。○題扇寄希尹壽春

淮南花雨送春還，叢桂陰陰郡閣閑。自是劉安有仙骨，謫居猶近八公山。○大堤

大堤女兒花見羞，大堤楊柳映青樓。金壺滿注樊城酒，醉殺狂夫不解愁。○題天鵝海青圖

雲暗胡天雪滿衣，駕鵝聲亂海青飛。李陵台下陰山北，正是單于夜打圍。○草場

牧馬場邊苜蓿香。回龍宮外樹蒼蒼。當年駿骨今何處？曾被金鞍侍武皇。

丁簽·卷三

☆王廷相（二十四首）

廷相字子衡，儀封人。弘治壬戌進士，選庶吉士，改兵科給事中。以言事謫判亳州，改高淳知縣，召為御史，巡按陝西。被誣下獄，謫贛榆丞，遷寧國同知。曆四川僉事、山東提學副使、右布政使，遷右副都御史，巡撫四川。入為兵部侍郎，遷南兵部尚書，召拜右都御史，加兵部尚書，提督團營，仍掌院事。加太子少保，進太子太保，坐事斥為民，卒。隆慶初復官，贈少保，諡肅敏。有《家藏集》五十六卷、《內台集》七卷。

（《藝苑卮言》：王子衡詩如外國人投唐，武將坐禪，威儀解悟中不免露抗浪本色。

《國史唯疑》：王廷相南昌行云：「白州若子中台長，何用文章諛新莽。」白洲，李士實也。士實既叛被執，見伍文定不跪，伍怒撻之二十，創死，年逾七十矣。昔人嘲夏貴詩「何不六十九」乎？

《明詩選》：陳臥子曰：「子衡五古有沈鬱之思，壯麗之色。」李舒章曰：「當何、李時，長於五言古者，有子衡、君采。子衡峻麗，得其雄分；君采雋潔，得其英分。」

《靜誌居詩話》：浚川詩格，諸體稍粗，惟五言絕句頗有摩詰風致，下亦不失為裴十秀才、崔五員外。

《田按：子衡刻意學詩，粗漫之篇誠如昔人所譏，遇有合作，如遊五都市中，動獲奇寶。）○赭袍將軍謠

萬壽山前擂大鼓，赭袍將軍號威武。三邊健兒猛如虎，左提戈，右跨弩，外廷言之赭袍怒。牙旗閃閃軍門開，紫雲罩甲如雲排，大同來，宣府來。

（《東泉詩話》：王子衡《赭袍將軍謠》甚古質，與李空同內《內教場歌》意致相同，李詩不明斥赭袍，尤極含蓄。）○四友歎（錄二）

獻吉跡轉晦，幽求日深造。禮樂百年餘，詞苑見古調。補袞烽藻火，敦彝薦郊廟。如何夷門下，弄月修撰衝靜士，翛然類緇羽。恥謁北司廬，先幾竟遐舉。一丘悅性靈，萬鍾乃土苴。誰當薦陽綰？大道倏九敘。（何修撰塘。）

○別後再贈德涵

浮嵐冒晴巘，驚風振華林。枉節回峻阪，高輿出遙岑。層丘既窕窈，鬱木亦蕭森。君子薦芳酌，晤言開素襟。憂時富危論，探道生遐心。悲帝蒼捂遙，吊屈湘水深。嗟予秉幽尚，及茲成滯淫。徒擬孫公嘯，猶帶鍾生音。事變靡常塗，達機古所飲。陶今恥折腰，三歎歸來吟。棲棲茲倦遊，邈矣行抽簪。

○西山道院（二十一首）

西山玄隱林，登攀今偶爾。澄澄蘿月上，飀飀鬆風起。泠然絕塵想，道悟從茲始，橫琴聊一揮，吾志在山水。

仙台俯靈渚，一一生華春。屏氛坐幽館，逍遙含清真。令人苦多事，百欲奉一身。邈哉河上公，此道誰能陳？○遊龍洞

陽阿春已暢，百卉青不淺。官牒憚煩瞀，素悰期野展。隻林才一舍，幽深劇百轉。雙闕對麵峙，峭壁自天斷。豹蹲穴霧腥，龍臥洞雲懶。春賞既勝地，朋來況文選。促工徵清歌，攀岑恣幽覽。張弛合道符，茲遊拒流湎。遠追蘇門嘯，竊附緱山管。曠士自殊調，今人苦多辯。

○發泗安暮泊湖州

山行苦登陟，水涉意自洽。南巒一雨瀉，北湖千漲納。岑岑帆初揚，瀏瀏風愈颯。蓮歌夾浦聞，漁唱隔煙答。搖裔順流潮，隱見依城郭。雲霞暮生變，鳧騖晚成匝。蘊靈茲土勝，探幽予心合。延佇湖上瀨，采然憶苕霅。

○明月沱

客行無次序，向夕舟復維。豈不厭水宿，搖裔渺前期。沱明星月上，江冷蛟龍移。野鼓何填填，宵火亦離離。牛渚暮猿吟，湘潭傷《楚辭》。我行方浩然，我懷亦遠而。流浪自古昔，慨歎及今茲。驚鵲靡定所，荒雞詎知時。行藏隨去住，明發良不遲。

○秋水歎

潛沔之區田奕突，古來恐是雲夢澤。江高地卑視盆盎，一蟻穴堤水為國。豆莢穀穗熟半強，造次豈得禾登場。賈客乘流泛大舸，農夫日暮啼空牆。○別劉尹良貴

與子意不淺，襟期忽此違。江湖一相送，鵷鷺各分飛。世難幾時淨，宦情今已微。那堪值搖落，風露入秋衣。○答邊子對雨見懷韻

鍾山靈雲度海色，晨雨彌天晡未休。南隣垂柳有餘翠，北沼新荷無數浮。懷人宛在水中沚，眺遠巳孤江上樓。忽枉佳章慰岑寂，無煩揮斝學強銷憂。

○漢上歌

淒斷羊公石，多年臥草萊。今人不墮淚，古字日生苔。○江南曲

儂是江南兒，慣作江南樂。黃金裝箜篌，白玉為捍撥。○閬中雜詠

片肪連雙槳，嘔啞雜哩羅。慣聽吳棹曲，羞殺《閬中歟》。○秋興

片月上東方，照我水西閣。相對可憐影，蕩漾不能掇。○采菱曲蘭舟夾畫槳，素腕玉雙回。蕩入南湖去，菱波一道開。☆江南春思（二首）

過卻清明穀雨，開遍梨花杏花。眼看青春強半，王孫依舊天涯。

落花暗暗隨水，芳草萋萋掩門。誰道江南春色，能禁風雨黃昏。○鳥棲曲

垂柳風清絲宛宛，碧梧霜冷子離離。阿誰轆轤汲金井？驚起雙烏月裏飛。○蕪城歌

莫向隋宮問六朝，矞姬玉蕊已煙銷。隻今惟有湖邊柳，猶對春風學舞腰。○巴人竹枝歌

郎在荊門妾在家，年年江上望歸查。荼蘼種得高如妾，縱有春風枉卻花。

郎上瞿唐儂自愁，生憎風水打船頭。江靈若解渠儂意，郎若來時水不流。○徐氏東園歌

箏絲十四鳳凰鳴，彈盡南聲與北聲。一曲《伊州》剛入破，梁園詞客不勝情。☆朱應登（七首）

應登字升之，寶應人。弘治已未進士，除南戶部主事。遷延平知府，擢陝西按察剮使，改雲南，遷布政司右參政。有《淩溪集》十七卷。（《藝苑卮言》：朱升之詩如桓宣武似劉司空，無所不恨。

《國雅》：升之情過其才，亦時出新語。其《函谷關歌》全效高常侍，稍有蹇礙粗矗處。《對雪》有「風急仍含雨，天低欲墮雲」，殆佳句也。

田按：升之儷名十子，究其才品，在子衡之下，康、王之上。）○春山逸興圖

達人無俗情，愛此丘壑美。沈默寡所營，日夕成徙倚。春和林木潤，雨霽氛埃止。負杖出遠郊，行歌向清沚。大觀契物情，幽賞洞玄理。晦明雲變樹，靜激風行水。寄興聊據梧，忘言時隱几。或考在澗盤，亦洗臨河耳。市喧既罕聞，朝籍將安齒？以茲落心，終老匹黃綺。

○六盤山

西北六盤山切雲，一盤一折象天文。穿林列騎交愁入，嘯壁哀猿近厭聞。隴樹遙連邊塞盡，秦關中斷渭流分。清秋忽報烽煙靜，落日猶過虎豹群。○鳳縣道中

山下條梅動早春，山腰棧閣倍愁人。江流滾滾西通蜀，斜穀嶢嶢北控秦。物色向陽猶晻藹，客心隨馬共逡巡。羊腸鳥道開天險，騁望臨高發興新。○晚次盈口口號

盈口人家聚落成，驛亭臨水有餘清。寵光山色丹楓麗，點綴江痕白石明。估客暗依殘火宿，漁舟習傍急湍行。蒪鱸萬里虛乘興，蝦菜一殮聊係情。

○滇中懷歸

連岩望不極，唯見鳥飛還。鄉心落何處？日沒禺同山。○沿途詠懷（二首）

螭頭噴沫響水穀，虹影垂河陡澗亭。交割雄州春樹色，夤緣滇海暮山青。

風前洱水白泱泱，雲裏蒼山晚更蒼。六詔隻今歸一統，殘碑猶說段平章。☆康海（九首）

海字德涵，武功人。弘治壬戌第一人及第，授修撰。以救李夢陽，坐劉瑾黨，落職為民。有《對山集》四十四卷。

（《四庫總目》：海以救李夢陽故失身劉瑾，瑾敗坐廢，遂擦浪自恣，徵歌選妓，於文章不復精思，詩尤頹縱。

《藝苑卮言》：康德涵詩如清康中宰相，非不處貴，恇擾粗率，無大處分。德鹵既罷官，居鄠、杜，葛巾野服，自隱聲酒。時有楊侍郎庭儀者，少師介夫弟，以使事北上過康。康故契分不薄，大喜置酒，至醉，自彈琵琶唱新詞為壽。楊徐謂；「家兄層恒相念君，但得一書，吾為道地史局。」語末畢，康大怒，罵：「若伶入我耶？」手琵琶擊之，格胡床迸碎，楊踉蹌走免。康遂入，口咄咄「蜀子」，更不相見。

《靜誌居詩話》：德涵坐援獻吉，遂掛清議。歸田之後，耽心詞曲。其小令云：「真個是，不精不細醜行藏。怪不得，沒頭沒腦受災殃。從今後，花底朝朝醉，人間事事忘。剛方，徯落了膺和滂。荒唐，周旋了籍與康。」論者原其心而悲之。沒時家無長物，腰鼓多至三百副。留心風雅之日少，宜其所就止此爾。

田按：對山救空同，豪氣蓋世，同是一時俊人，惜詩文不副盛名耳。《嵩陽雜識》云：「空同與韓貫道草疏，劉瑾切齒，必欲置之死，賴康對山營救而脫。後對小得罪，空同議論稍過嚴，入作《中山狼傳》以詆之。」 考《中山狼傳》，故城馬中錫作，王敬夫《氵美陂集》亦有《中山狼》院本，論者疑對山以空同坐累，空同特未營救之耳，未嘗逞凶反噬，如傳所云云也，疑別有所指。餘檢《對山集》有《讀中山狼傳》詩云：「平生愛物未籌量，那計當時救此狼。笑我救狼狼噬我，物情人意各無妨。」同無庸以後人疑竇，為空刷解釋矣。）

○與呂子發滸西

蒼雲爛，白日長，並轡遊，辭曲房，君去不來我心傷。山寂寂，闃無侶，愁檢故詩曆孤嶼。孤嶼亭亭當大河，下有萬尺之洪波。洪波萬尺有時盡，此意悠悠君若何？

○短歌行

青樓下間垂楊道，紅妝結伴尋芳草。修眉照月翠雙彎，遝撥琵琶笑春早。五陵年少賤黃金，一聽嬌歌意便深。千金願買芙蓉幕，不願千金願一心。須臾樂盡夜窗白，歡去悲生心脈脈。人生拘束朱顏飛，翻羨幽州胡馬客。

○望龍池懷汝濟吏部

小殿俯芳林，丹台挹翠岑。重來慰好興，孤眺愜春心。時序關華發，丘園愛短吟。如何韓吏部，已放二毛侵。○即事

夕日登臨雨乍晴，水光山色亦縱橫。何須梵伎調銀甲，自有仙人吹玉笙。萬里相思無雁至，一年蕭瑟有詩成。東籬又報黃花發，悵望空堂蟋蜂鳴。○得伯循書將以十月見訪

葡萄釀作酒，復置琉璃杯。共君《宛轉歌》，一日三萬回。○扶風道中

鳳泉東是美陽城，秦後離宮跡已平。細草不知龍輦去，城邊日日喚愁生。○和岐東遊西夜歸之作

沜上行吟貝下歸，露花涼透薜蘿衣。風流一似蘇門畫，直欠當年阮少微。○豔詞

遝撥朱弦舞袖長，楊花默默杏花香。幾時逐得春遊隊？爛向東風醉海棠。○二月九日同德充德一杏花亭集

醉後題詩滿四牆，感時乘興亦非狂。年年花發年年醉，更乞天公六萬場。☆王九思（九首）

九思字敬夫，鄠人。弘治丙辰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改吏部主事，曆郎中，坐劉瑾黨降壽州同知，尋勒致仕。有《氵美陂集》十六卷、《續集》三卷。

（《藝苑卮言》：王敬夫詩如漢武求仙，欲根正染，時復遇之，終非實境。敬夫名位少亞對山，而才情勝之。倡和章詞，流布人間，遂為關西風流領袖。

《國史唯疑》：王九思《遊春記》，或讒之，雲「內李林甫擬長沙，楊國忠擬新都，賈婆婆擬臨潁」，當國懼甚。王實寓意於此。時處分逆黨，獨待對山、氵美陂過嚴，宜無以服其心。

《國雅》：王敬夫才雋思逸，銳於綺麗，譬之湖外碧草，海東紅雲，流彩奪目。其五言如「雲壓嶺頭樹，草連煙際村」，「金馬當朝彥，銀魚隔歲焚」，「山雲睛見楚，煙樹遠浮秦」，「飛鳥三峰外，孤城落照前」。七言如「天外行雲難入夢，手中團扇易驚秋」，直造盛唐隹境。

田按：劉瑾請建義勇武安王廟於陝西興平縣馬嵬鎮。仍乞頒敕防護立碑，碑文李茶陵筆也。王敬夫《馬嵬廢廟》詩云：「秋風落日馬嵬道，道南廢廟顏色新，立馬踟躕問野叟，野叟須臾難具陳。請予下馬坐樹底，展轉欲語還悲辛。正德丙丁戊己年，寺人氣焰上薰天。寺人原是馬嵬人，大築棟宇求福田。馬嵬鎮裏東嶽祠，一時結構何參差。瀆神媚鬼意未休，浸淫及漢壽亭侯。占民畎畝不與直，費出帑藏多蟊賊。工徒淋漓血滿膚，晝夜無能片時息。東樓西觀對南山，巍巍新廟成何棘。翩翩羽客招呼至，考鍾擊鼓空坐食。更有文章頌功德，穹碑大書為深刻。我本田家孟諸野，但認犁耙字不識。往往才士過吟哦，盡道台臣與秉筆。聽來依稀記姓李，雲是文章名第一。豪華轉眼不足恃，乾坤變化風雷異。寺人已作檻中囚，道路忽傳邸報至。當日台臣尚秉鈞，寄語縣官碑可掊。橫曳碎擊亟掩藏，至今文石埋郊藪。子聞野叟言，坐來生感激。赫赫台臣苟如此，寺人微細何嗟及！月明騎馬陟前岡，仰天一笑秋空碧。」茶陵於東德涵、王敢夫為館師，德涵喪母，人謂銘表碑傳必求當時钜公。德涵曰：「傳其親者，在文章耳，官爵何為？」自述狀遍送諸公。德涵又與李空同倡為文必秦、漢，詩必漢、魏、盛唐之說，詆茶陵為靡弱。由是茶陵益憾康生。及逆瑾誅，德涵坐落職，敬夫亦牽連降免。德涵以救空同得大名，又坐事彰著，敬夫因事波及，於茶陵不能無深望。感事詩云：「中林有巨鳥，自矜毛羽貴。一朝振翮飛，忽與飄風會。展轉萬餘里，下息丹山背。棲止青桐柯，渴飲醴泉瀨。久假不自知，殊非驚鷺類」。又《漫興》絕句云：「不有李康持藻鑒，豪傑爭趨懷麓堂。」又《答王德徵書》云：「自歸裏舍，有所述作，擬為傳奇，紓情暢誌。不意親朋指摘瑕纇，投諸館閣，發怒起禍，幸以消阻。」蓋指《遊春記》事也。敬夫於樂府為當家，詩亦富有才情，惜質地粗漫，未盡脫秦聲耳。）

○對山草堂宴集

對客輒弄笛，平生桓叔夏。花時攜妓遊，豈讓東山謝。滿溪花正香，何必黃四娘。雪兒歌《楊柳》，花奴行玉觴「斜陽掛遠樹，勿用傷遲暮。不見平津侯，一朝起徒步。漢殿影娥池，吳宮香水溪。昔人那可見，唯有烏夜啼。

○聞盜賊且至登壽州城樓野望示避盜諸君子

寇盜東南近，吾生去住難。舉頭惟見日，何處是長安？野迥愁多壘，樓高獨倚闌。佩刀逢郡叟，垂涕說凋殘。○滸西莊春日行樂詞（五首）

繞屋花堆繡，當筵酒似油。青童珠絡臂，紅伎錦纏頭。深院歌嬌鳥，垂楊係紫騮。謝公行樂地，不羨五陵遊。

嫋嫋鳴仙佩，盈盈出洞房。盤雲高髻子，壘雪繡羅裳。倚柱調鸚鵡，吹簫引鳳凰。煙花春日暮，沈醉紫霞觴。

渭北神仙府，春來樂事多。花枝侵舞榭，日色豔宮羅。麗曲嬌鶯嫉，紅顏細馬馱。更憐明月上，流影入金波。

十二層樓外，和風醉牡丹。紫雲臨綺席，朱袖倚雕闌。嬌燕含羞語，名花帶笑看。歡悰猶未厭，天際駐青鸞。

金馬當朝彥，銀魚隔歲焚。高棲丹鳳麓，閑臥碧山雲。湘瑟春風度，秦箏月夜聞。太平無一事，隻合醉朝曛。

（《本事詩》：蒙叟曰：「敬夫與德涵放逐鄠、杜間，日夕遇從，徽歌度曲，以相娛樂。敬夫將填詞，以厚貲募國工，杜門學按琵琶三弦，習諸曲，盡其技。德涵尤妙於歌彈。沼酣以往。搊憚按歌，璨起為壽。今所傳《滸西行樂詞》，風流餘韻，猶令人想見也。」）

○春興

憶在梁園詩興發，康王城北見黃河。信陵公子蕭條盡，白髮侯生感慨多。落日酒酣提劍舞，中流風起扣舷歌。十年徒侶仍疏闊，嫋嫋行雲奈爾何？○雨晴遊後園

濃雲初斷暮山雨，返照忽明春徑泥。樹底花落何忍見，床頭酒香誰共攜？家家寒食月欲上，處處秋千牆更低。奚奴款段莫相負，明日出遊還水西。

丁簽·卷四

☆鄭善夫（三十一首）

善夫字繼之，閩人。弘治乙丑進士，除戶部主事。改禮部，以諫南巡，杖闕下，尋乞歸。用蔫起南刑部郎中，改吏部。有《少穀山人集》二十五卷。

（《園寶新編》：繼之氣秀岩穀，發情聲詩，雖才韻弗充，而古色精言，高映霞表，飄飄然有逍遙遠舉之志。

《藝苑卮言》：鄭繼之詩如黃河冰棱，石嶺天骨。繼之初不識王儀封廷相，作《漫興》詩有云：「海內談詩王子衡，春風坐遍魯諸生。」後鄭卒，王始知之，為位而哭，走使千里致奠，為經紀其喪，仍刻其遺文。人之愛名也如此。

《藝圃擷餘》：鄭善矢氣骨棱棱，差堪旗鼓中原。《國雅》：繼之才賦英邁，往往有新語。

鄧原嶽《西樓集》：先生詩以氣格為主，以悲壯為宗。古詩、樂府原漢、魏，下及六朝，歌行近體抵掌少陵，絕句翩翩有青蓮之致。書法尤入神，真行斟酌《聖教》；狂草奔放，縱橫爛漫，顛、素而下弗論也。間又創意點染花草，叢筱怪石。得象外趣。

鄧原嶽《閩詩正聲》，洪、永之間，專譚興趣。則林膳部、王典籍名其家。弘，正之時。氣格為宗，則鄭吏部擅其謄。

《談藝集》：繼之沈鬱之恩，慷慨之詞，如蒼鬆挺秀，古梅含芬。

《焦弦竑筆乘》：予家有善夫批點杜詩，其指摘疵纇，不遺餘力，然實子美之知已，餘之議論雖多，直觀場之見耳。嘗記其數則，一云：「詩之妙處正在不必說到盡，不必寫到真，而其欲說欲寫者，自宛然可想，雖可想而又不可道，斯得風人之旨。杜公往往要到真處盡處，所以失之。」一云：「長篇沈著頓挫，指事陳情，有根節骨格，此杜者獨擅之能，唐人皆出其下。然正不以此為貴，但可以為難而已。宋人學之，往往以文為詩。雅道大壞，由杜者啟之也。」一云：「杜陵隻欲脫去唐人工麗之體，而獨占高格，蓋意在自成一家，不肯隨場作劇也。如孟詩云：『當杯已入手，歌妓莫停聲。『便自風度，視『玉佩仍當歌』不啻霄壤矣。此詩終以興致為宗，而氣格反為病也。」善夫之詩，本出子美，而其持論如此，正子瞻所謂知其所長，而又知其敝者也。

《列朝詩集》：林尚書貞恒撰《福州志》，刺少穀詩專仿杜，時靡天寶，地遠拾遺，以為無病而呻吟。以毅皇帝時政觀之，視天寶何如？猶曰無病呻吟，則為臣子者，必將請柬封、頌巡狩而後可乎？甚矣尚書之傎也。

徐熥《晉安風雅》：正、嘉之際，鄭吏部善夫實執牛耳，虎視中原。而高、傅二山人左提右挈，閩中雅道遂曰中興。

《筆精》：鄭繼之野興詩末云：「年來混跡漁樵下，況有銅鞮伯氏風。」用《春秋》晉叔向兄銅鞮伯華事耳。向見鄭詩刻本，疑用「白銅鞮」故事，改曰「習氏」，不惟失作者本意，而於題旨句法不相符矣！

《閩小紀》：鄭善夫嘗雪中遊天台，美髯白皙，毛褐筍輿，戒從者勿言姓名，人以為神仙，甚傳郡中。太守顧璘聞之，曰：「此必吾繼之。」亟使人要之。善夫答以詩云：「客有飄飄者，閑來湖海遊。雲端尋雁宕，雪裏過台州。白業藏賢達，浮槎近斗牛。豐幹漫饒舌，太守是閭丘。」

《堅瓠集》：鄭少穀《上泰陵》詩云：「苦憶焚香賜第日，報恩真愧濟時才。」蓋泰陵乙丑科宮中焚香祝天，願得賢才以輔太平。故云。《明詩選》：陳臥子曰：「繼之雅質，故鋪敘之言獨長。」

《池北偶談》：宋、明以來，詩人學杜子美者多矣。予謂子瞻得杜氣，魯直得杜意，獻吉得杜體，鄭繼之得杜骨。

《龍性堂詩話》：吾郡林子羽、鄭繼之成工七律。子羽刻意三唐，已造堂奧，繼之仿佛工部，幾奪神骨。潘德輿《養一齋詩話》：鄭少穀古厚鬱嗇，七子外別樹一幟。

田按：少穀清才，集中仿魏、晉以來無所不有，但摹壯為多耳。大約氣格雄渾，五律歌行最勝；音節瀏亮，七言律絕為優。但摹擬極肖，融化為艱；短製偏工，大篇未化。其品次在何、李、邊、除之亞，餘子不及也。）

○古意二首蓬門霜雪繁，玉顏苦禁當。稍識春風麵，春風轉斷腸。

寶鏡皎如月，價值千黃金。偏照可憐色，不照可憐心。○登雲居山

搜奇頓欲改，禹穴未得傍。忽慕麥斜岩，玄境足佳況。連峰削芙蓉，石門天下壯。筼簹復修纖，天聲落屏嶂。雲居獨奇絕，遐思愈飛揚。以茲發高蹤，力欲排雲上。百息徑嶮艱，一眺極沆漭。鵷鸞稅仙驂，芝蓀洗凡狀。試按山海圖，一一皆不妄。雖然羸瘵成，已過平生望。應悲蜉居子，兀兀坐盆盎。吾將從盧敖，直與雲霧抗。西淩昆侖風，東薄滄海浪。前期邈悠悠，拊膺以惆悵。

○龍溪

志士樂岩棲，岩前幽烏啼。長風吹瀑布，飛過白籠溪。祗道桃花發，花源處處迷。○陪王中丞夜遊治平期到上方不果

湖上興下極，復治東山具。執策入治平，繁霜濕衣屐。山僧不好客，高臥闔庭戶。清商動木末，靜聽不知處。遙看上方勝，子夜發襟素。情長事乃違，咫尺不得據。月落空歸來，寒猿掛深樹。

○虎丘懷古

截截虎丘山，盤盤闔閭墳。墳頭閱古跡，劍池三千春。蛟龍山中藏，白日噓煙雲。圖王事已空，萬骨成灰塵。湛盧南入楚，神物焉能馴？不必賣薪女，王氣已湮淪。

○桃源行

黃河水盡蛟龍馴，桃源沙飛愁殺人。東方亂後再反覆，憶昔過此增煩辛。扁舟困頓不得攜，賊濠隻在河東西。路官邑子微服走，大屋高門狨獍啼。到今事定還是非，請問流民歸未歸？

○畫山水引

天風盤鬆翠蛟吼，白浪浮山蒼兕走。月落未落光射空，道人夢在滄洲東。雲冠雪氅烏皮幾，皓首相從隻黃綺。我亦天台采藥師，為君更托蓬萊水。○登七十二峰閣歌

吾聞太湖東注三千水，乾坤納納幾萬里。東西洞庭天際起，七十二峰如聚蟻，青天白日飛雪雨。兵塵慘慘滿人間，故國何處愁路難。五湖多風不可渡，入山魑魅相依附。若為化作鴻冥冥，南向峰頭結煙霧。終焉身重飛不得，展轉湖邊倚高閣。湖昏閣靜百感集，悵望毛公謝烏鵲，嵩高西去尋靈藥。

○大遊篇贈高宗呂

登山須騎五色羊，涉水須泛無倪航。一身之小四海遠，紅光瞥影明煌煌。年少離居曆寒暑，孤鳳冥鴻自高舉。東封碣石入羅浮，十洲山水猶能數。世人來斷區中緣，頑腹無腸萬愁貯。炎趨聲利赴火蛾，戀食癡鴉嚇腐鼠。籲嗟乎！吾求此輩無其曹，翛然六合解天弢。上乘灝氣懷宇高，丹山碧水相周遭。仰天大笑秋蕭騷，九州熱客從滔滔，高生高生縱遊遨！

○觀雁宕龍湫

瀑布飛不徹，大聲空穀哀。青山下河漢，白日莽風雷。潭穩蛟龍定，歲深鴻雁來。方岩倚天畔，吾志在崔嵬。○大田篇

禁直三千士，長搴鎮國旗。甲戈迷塞月，繒帛款胡兒。大禮初回蹕，春原更打圍。後車載光寵，不數漢昭儀。○送林以乘謫夷陵

宜都三峽口，遷客意如何？落日黃陵廟？秋風駭浪多。巴蠻伐鼓祭，江女踏蹄歌。莫唱渝州曲》，猿聲近汨羅。○問宗林

昔遊湖上寺，猶祀釋宗林。語我菩提樹，恒河深復深。風沙晚識麵，江海後知音。白鶴翩翩去，青天何處尋？○十日對酒姚氏園

病跨山公馬，秋過習氏池。遠天鴻雁盡，昨日菊花期。棋局翻相惱，鷗群總不疑。生涯抱甕外，一任隱君為。○城戍

戍鼓長鳴夜，軍容更入朝。北風塵漠漠，南討意迢迢。隻有蒼梧狩，能無《黃澤謠》。遐方盡玉帛，八駿自應驕。○宿歸雲庵

澤國變元氣，名山留晚芳。雲藏伏虎寺，花近掛瓢堂。鵝鸛飛騰遠，漁樵言笑長。沈溟達者事，散地即慈航。○宿勝果寺

遊吳復適越，漫宿讚公房。小隱薜蘿密，大觀江海長。缽龍蟠夜壑，雲笛語秋堂。稍覺菩提長，森森鬆橛涼。九日方山登高

方山五片石，巉截七千尋。氣象恒嵩敵，風雲歲月深。百年大夢寐，九日此登臨。願卸紅塵累，岩棲長道心。早秋懷晉安諸子

搖落茭湖晚，湖邊題鴂鳴。秋風吹桂樹，一佇越王城。榻有南州重，人兼衛玠清。還聞刷羽翮，看爾共蜚聲。○重遊大石次劉德羲韻

幽事住雲泉，湖光逮接連。寺鍾山意動，鬆雨澗聲懸。石壁開雲竇，桃花隱洞天。中原尚多壘，此地合逃禪。○雙雁

雙雁為人得，階前相向鳴。已辭關塞遠，猶帶網羅驚。宦情一片影，客淚五更聲。側目窺秋隼，風煙異性情。○明妃曲

明妃初出塞，宛轉意何窮。上馬琵琶曲，流悲入漢宮。自言妾薄命，萬里去和戎。今日蘼蕪草，青青向隴中。○泛木蘭

木蘭山下陂水清，南洋北洋風日晴。慣乘舴艋中流穩，頗愛棠梨兩岸明。石塹沙堤回海勢，鸂鶒亂春聲。漫向雲莊望莆口，更從壺頂看蒼瀛。○至日長陵陪祀

長陵西接黃花寺，白雪蒼岩夜色遙。陰殿袞龍猶在目，往時松柏已幹霄。總聞一怒風塵起，想見千官遷次朝。悵極兩京興廢事，小山何意起漁樵。○上妙高台

雲海冥冥望不回，鯨波東蹴巨靈開。中天樓閣虛無裏，南國風煙江漢來。世短動經多事日，愁長況上望京台。白門金鼓維揚卒，落日空傳《黃竹哀》。

○亭子

遲清亭子對群峰，地迥能招萬里風。八月商聲疏病葉，滿城暝色起寒蛩。身孤舊國翻成客，世短長年是惱公。擬把衰容向山月，嬋娟猶在亂雲中。○武夷曲次晦翁棹歌

沙棠為楫桂為船，紫嶂丹崖錦映川。我是開元李居士，鐵龍吹散萬峰煙。○赤城懷太白山人

天台歲月輕劉阮，不見雲端雙玉簫。知爾西湖臥風雪，神遊先到石梁橋。○送人之鬱林

鬱林東下對扶桑，黑霧沈山日暈黃。鷓鴣啼上桄榔樹，一寸鄉心萬里長。○蜀中歌

峽猿啼過下牢關，雪嶺連天三百盤。錦官城外西遊客，白日高歌《行路難》。☆張琦（十三首）

琦字君玉，鄞人。弘治己未進士，除南大理評事。曆寺副、寺正，出為興化知府，進參政致仕。有《白齋》、《竹裏館》二集。

（《見素集》：白齋詩疏宕孤絕，如峻峰激流，景出象外。雖雜備眾體，而收功實由山谷。寧川一派，今流明川矣。

《藝苑卮言》：張君玉詩如夜蛙鳴露，自極聲致，然不脫淤泥中。

《甬上耆舊集》：先生詩吐咀山川，驅使雲鳥草木，與一時詞人絕不同。

《田按：白齋詩如飲苦酒、食諫果，森森自有正味在。李、何盛行時，不可無此一體。）○乞王廷直山水歌

我詩未工不如畫，王君工畫過我詩。幽谷水遠草木際，詩意未到畫盡之。十年懷才近禁禦，天光映筆生神氣。五日一日得偃休，門中清客揮不去。如我老迂無所長，愛君之畫不能寐。眼小有我常十分，為我用筆如用軍。黑逼太陰晴作曛，白橫草樹青連雲。尚恨窄幅如短裙，未足展運遊無垠。昔時韓幹名善畫，伯時老格真其亞。當年交遊最有人，少陵山谷相聲價。千秋萬歲作者稀，我詩頓覺無光輝。何當生綃一片裏，致我詩句登元微。

○浴鳧軒為封君林太守

小江曲湖莊門幽，白石硜藤來不休。有鳧飄然倦雲遊，下與魚鱉爭春流。先生野情適相求，鳧亦不去同沈浮。汝羽修修吾白頭，人間日月如馳騮。萬錢為買木蘭舟，千丈深潭下直鉤。海翁前身曾狎鷗，與物並育物誰仇？天隨鬥鴨尚機謀，還讓先生居上遊。

○送翁長官分韻得樹字

江寒鳧鴨方念群，江頭艇子不肯住。眾客臨江動愁色，雲邊直指象州路。願君為我立斯須，高歌一曲白日暮。海邦居人曾未知，東風已動桄榔樹。○風雪圖歌

晚家西山傍老姥，十月作雪天惡苦。鬥新翦茅成小屋，隻開東窗閉北戶。樹梢撲地落凍螭，啾啾瓦雀吟朝饑。禽蟲此時若不利，山客高齋今獨宜。五斗秫米作酒釅，阿婦來言勿沽店。鮮魚出冰黃玉光，鬆火入突碧煙焰。我笑袁公誠老迂，雪中僵臥如小夫。復笑子猷好生事，夜半擊槳依風蒲。不如坐對家人麵，酒酣高歌一曲還敲壺。

○越中盛水感事

短發扁舟越水濱，斜風亂雨夢中身。四更水白先疑曉，二月山寒未受春。新燕舊巢來有所，孤村獨樹住無鄰。城隅零落殘僧影，猶似吳兵過後人。○新正與朝用唱答用韻

海霞照屋曉光高，春事關心睡不牢。人到百年一過客，吾當十日九揮毫。時名滿地忘消息，諧態隨宜散鬱陶。料理東風今有準，轉頭吹到使君袍。○春懷

老夫饒白髮，背立桃花樹。寄書匡廬僧，春山共來去。○包氏東園

理蔓牽新綠，疏泉放落紅。敲門春午寂，有客夏黃公。○藥壟

地仙不愛穀，種藥方橋右。久雨不出門，豬苓大如手。○直河

白草寒煙沒燒痕，鸕鶿飛處有柴門。直阿莫道無關東，一曲河流抱幾村。○偶成

半醒半醉倚繩狀，枕石江樓水氣涼。豆黃筋長瓜杵大，滿天秋興到南莊。○閑居

山客敲門不肯應，青藤倚壁坐橫肱。秋壞萬里誰知我，天目孤雲雁宕僧。○二月二日

江上輕雲覆戶低，杏花開好未黏泥。伯勞猶更嫌春淺，背坐東風不肯啼。☆孫一元（三十七首）

一元字太初，自稱秦人，或曰安化王孫，或曰蜀人，莫得其詳也。有《太白山人漫稿》八卷。

（《四庫總目》：王世貞《題孫一元墓》詩云：「死不必孫與子，生不必父與祖。突作憑陵千古人，依然寂寞一扌不土。」蓋其縱跡詭異，當時即莫之詳也。嘗棲太白之巔，故稱太白山人。又嘗西入華，南入衡，東登嶽，又南入吳，與劉麟、吳琉、陸昆、龍霓稱苕溪五隱。一元才地超軼，其詩排奡淩厲，往往多悲壯激越之音。《靜誌居詩話》謂其辦香在黃庭堅，體格固略相近，然庭堅之詩沈思研煉而入，故蟠孥崛強之勢多；一元之詩軒豁披露而出，故淋漓豪宕之氣盛，其意境亦小殊也。

（《國寶新編》：太初風儀秀朗，蹤跡奇譎，玄巾白袷，混遊貴賤。常以鐵笛鶴瓢自隨，遇所會心，輒一傾倒，蓋隱淪之高逸。性好吟詩，初談導引，人疑其仙。晚嬰婚娶，入司空劉公湖南雅社。詩辭備極苦心，所乏天才也。

《空同集》：太白山人善詩，有超逸才，亦多為忿激悲壯之音。《少穀集》：太初詩悲壯奇崛，感奮激發，而卒澤以衝和。劉麟《清惠集》：太初為詩先氣格，有刮劘胃腎之功。

殷雲霄《石川集》：太白山人詩喜為盛唐人音節，凡感佚思作，可喜可愕，可悲可嗔，一以寓之，發之以豪縱恣肆，時出人畦徑。

方豪《棠陵集》：山人以其雄壯渾厚之資，肆之以詭怪佳麗之觀，若甘和白采之合美。故其詩往往為人所傳。

《藝苑卮言》：孫太初詩如雪夜偏師，間道入蔡。又如鳴蜩伏蚓，聲振月露，體滯泥壤。太初玉立美髯，風神俊邁，嘗寓居武林。費文憲罷相東歸，訪之，值其晝寢，孫故臥不起，久之，少師坐益恭，孫乃出，又了不謝。送之及門，第矯首東望，曰：「海上碧雲起，遂接赤城，大奇大奇！」文憲出，謂馭者曰：「吾一生未嘗見此人。」

《樓溪集》：太白詩秀潔而出塵。

《國雅》：太白山人才清趣逸，頗擅詩名。曾寓先公蓉湖別墅，時與殷靖江近夫遊，先公每論其高致。浪遊西湖、苕溪間，一時名士咸欽其風。其佳句有「山根晴亦濕，湖氣夜難昏」，「長天下遠水，積霧帶岩扉」，「僧歸虹外雨，雲抱水邊樓」，「浪花迎棹尾，山影上人衣」，「清流梳石發，遠霧著山巾」，「酒醒燈暈裏，秋墮葉聲邊」。又「百年知己長镵在，萬事無心拄杖間」「遠江天入星河濕。曾木溪回風露稀」。嚴儀卿曰：「詩有別才，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豈不然哉！大都孫詩五言得孟襄陽幽處，七言得張句曲曠處，遂致逕庭懸絕。

《明詩選》：陳臥子曰：「山人詭跡塵外，清放自居，故有俊調而鮮深思，終近淺俗。」

田按：山人詩激宕處亦是摹杜，而煉句煉字，時出入於王摩詰、孟襄陽、岑嘉州諸公間。長歌氣魄稍弱，律、絕固是一時之秀。）○班婕妤

紈扇歌初歇，開簾草又新。如何雙燕子，占斷六宮春。○題梅花贈太守黃子和

使君作郡滄洲邊，我曾一見神翛然。長髯方瞳有仙骨，種梅猶記羅浮巔。瓊盤鐵曲一萬本，茅屋正在春風前。寒姿自照日杲杲，白鶴下叫青溪煙。我歸管領君勿嗔，采花拾實還候君。

○致道觀看七星檜樹歌

海虞山前突兀見古檜，眼中氣勢相盤孥。上應七曜分布有神會，地靈千歲儲精華。皴皮無文盡剝落，老根化石吞泥沙。據山畾峗，映壑<含牙>谺。身枯溜雨，枝黑藏蛇。佇立頃刻雲霧遮，日落未落山之崖。同行觀者皆歎嗟，舌捫頸縮無敢嘩。歸來靈物不可究，夜宿撼床恐龍鬥。

○吳偉瀑布圖

何人畫此《瀑布圖》？巔壓老樹雲模糊。風前披拂佇玩久，筆力乃是江夏吳。吳生當世名第一，揮毫落紙人莫及。骨格老硬神氣清，飛濤激石石欲立。懸岩遠勢亦可愛，直瀉似是廬山派。槲葉瑟瑟天風來，晴沙碧嶼蒼茫外。美人隔水把瑤草，鴻雁雙飛鸂鶒小。天寒日暮意無極，青石漠漠望中杳。我生蹤跡真好奇，年來遠結滄洲期。眼中見此足幽賞，分泉煮石聊自怡。

○效孟浩然

春水長蘭苕，春鷗來復饒。雲光欲到地，江色澹相搖。濁酒同漁父，輕風動野袍。峴山斜照裏，歸去趁鳴橈。

○癸酉六月望夜同施邦直棹舟西湖曆六橋抵望湖亭乘月登孤山拜和靖處士墓

向晚南屏路，相攜上釣䑳，山根睛亦濕，湖麵夜難昏。月色留吹笛，鷗群回洗樽。來尋林處士，地下有知言。○幽居雜興

歸臥茅簷下，讀書終愛貧。鶯聲十年事，草色滿城春。道喪悲浮俗，情高夢古人。眼前君莫問，吾與酒杯親。○贈顧華玉謫全州

桂嶺經行處，泉聲日夜潺。飛蛇晴掛樹，毒霧晝沈山。去國鳴孤楫，傳詩到百蠻。柳侯讀書處，遺像沅湘間。○避寇吳興山中

丁簽·卷五

☆顧璘（二十四首）

璘字華玉，先世吳人，徙上元。弘治丙辰進士，授廣平知縣。入為南吏部主事，進郎中，出知開封府，降全州知州。曆台州知府，斷江左參政，山西、江西按察使，浙江布政使，擢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山西。乞終養，忤旨落職。尋起巡撫湖廣，遷刑部右侍郎，改吏部，再改工部，晉尚書，督顯陵，工竣還朝，改南刑部尚書。有《浮湘》、《山中》、《憑幾》、《歸田》、《息園》、《緩慟》諸集。

（《四庫總目》：璘集遠挹晉安之波，近驂信陽之乘，在正、嘉間不失為第二流之首也。《甫田集》：東橋居士詩矩矱唐人，而刂芟陳爛，時出奇峭。

《藝苑卮言》：顧華玉詩如春原盡花，{艸也}蘼不少。

《四友齋叢說》：顧尚書東橋好客，其坐上常滿，又喜談詩。余嘗在坐，聞其言曰：「李空同言作詩必須學杜，詩至杜子美如至圓不能加規，至方不能加矩矣。此空同之過言也。夫規矩方圓之至，故匠者皆用之，杜亦在規矩中耳。若說必要學社，則是學某匠，何得就以子美為規矩耶！何大復所謂舍筏登岸，亦是欺人。」

《金陵瑣事》：顧東橋公鎮楚，三司請遊黃鶴樓，先磨一石，飲後乞公留詩。東橋在輿中，已得「雲荒赤壁」二句，遂援筆書石上云：「黃鶴仙人身姓隨，空傳崔顥舊題詩。雲荒赤壁周瑜壘，江繞青山夏禹祠。浮世古今堪灑淚，高樓今古幾銜卮。天寒月白孤鴻遠，徙倚闌干送目遲。」三司皆服其工。

《國雅》：顧司寇體裁變創，工於發端，斐然盛明之羽翼也。如「經旬謝賓客，春草當門生」，「鹿飲紅泉細，猿啼翠壁重」，「緣樹邀行騎，青山擁寺門」，足使文通變色，彥升失步。

《明詩選》：陳臥子曰：「華玉才調警麗，但風格未高。」

（《列朝詩集》：華玉少負才名，舉進士，即自免歸，與陳侍講沂、王太僕韋肆力為詩文，時稱金陵三俊。官留曹六年，學益行聞，所與遊若李獻吉、何大復、徐昌穀相與頡頏上下，聲名藉甚。詩才情爛然，格不必盡古，而以風調勝。延接勝流，如恐不及。詔修承天大志，聘楚名士屏棄者王廷陳、王格、額木分任之。書成不稱旨，士論以此益附之。晚歲家居，文譽藉盛，又居都會之地，希風問業者戶屨恒滿。構息園，治幸舍數十間，以待四方之客。客至如歸，命觴染翰，留連浹歲無倦色。即寸長曲技，必興周旋款曲，意盡而後去。喜設客，每張必用教坊樂工以箏琶佐觴，最喜小樂工楊彬。常詫客曰：「蔣南冷詩昕謂『消得楊郎一曲歌』者也。」正奏樂時，每發一談，則樂聲中闋，談竟樂復作。議論英發，音吐如鍾每一發端，聽者傾坐，咸以為一代之偉人。處承平全盤之世，享園林鍾鼓之樂。江左風流，迄今猶稱為領袖也。）

○靈隱寺

水泛趣巳綿，山行路仍窈。迤<辶裏>經層巒，花宮冠林杪。峭壁倚青霄，下映樓觀小。崖傾樹孤撐，亭遠泉重繚。蕭條僧氣閑，肅穆人聲悄。來遊屬秋暮，蕉葉青嫋嫋。入室薰名香，憩澗狎幽鳥。顧瞻桃源幽，捐佩苦不早。誅茅儻吾遂，庶離塵中擾。

○桐廬江行寄江僉憲一夔

曉發富春渚，暮望桐廬宿。江空寒水淨，岸轉雲峰矗。孤帆緬逶迤，霽景聊寓目。渺渺沙際村，浮煙靄叢木。垂岩杞菊斑，覆隴禾黍熟。茲方靜無虞，生理見耕牧。高賢涖行台，敷政況清肅。沈憂正浩蕩，且用慰心曲。

○聞灌人云有柳子厚遺跡因策馬往尋曆大源塘入仙源洞不得其處而返

柳侯昔放逐，頗好山水事。觀其著文詞，動以喻來世。逮今歲月改，陵谷莽遷異。我行徂灌川，聞有招隱地。懷賢慰遐思，吊古積幽思。塵館休吏衙，秋原散遊騎。度嶺疲登頓，涉溪苦沾漬。空潭激哀流，古木墮餘翠。窮搜盡陽景，屢剔斷碑字。豈無會心觀，往往悖圖誌。興盡且須返，聊以展幽致。

○淳于髡

籠鵠誠譎誕，鬥酒亦顛狂。談言雖微中，滑稽令人傷。不如鬼穀子，默默能深藏。○蕉石亭

怪石如筆格，上植蕉葉青。蒼然太古色，得爾增娉婷。欲攜一斗墨，葉底書《黃庭》。拂拭坐盤薄，風雨秋冥冥。○春日行

漢家三十六離宮，桃花樹樹搖春風。武皇當年正好武，天馬七尺如飛龍。清晨蹋踘過新市，薄暮鳴鞘入禁中。中人盡戴鵕鸃鵝冠，猛士半坐黃金鞍。彎弓向雲仰射雁，一發兩禽皆道難。大官賜酒車磲甌，一春擊盡千肥牛。撞鍾伐鼓獻奇舞，燈前變幻魚龍浮。宮門沈沈金鑰收，明月掛在城西樓，東方漸高復來遊。

○掛劍圖

延陵公子有道者，義氣千秋動華夏。去時寶劍心許君，死後仍來懸墓下。白日青天一片心，豈因生死惜千金。寄言反覆輕薄子，三步腹痛休哀吟。○鄒平王寫竹為羅子文賦

寫竹貴神不貴色，畫師俗筆難為力。古來能事自天成，蕭郎文老何由得？國朝作者夏奉常，隻今僅見鄒平王。金殿晝閑一揮灑，遂今縑素移瀟湘。兗州太守得真跡，草堂白日寒雲積。風葉當軒簌簌鳴，霜柯倚座森森碧。清泉怪石映帶成，即恐春筍驚雷生。炎天對坐毛骨爽，便欲掉臂林中行。嗚呼絕藝不可遇，千金競買珊瑚樹。君不見寒士土木形，遮道時逢貴人怒。

○次孟侍御酹何舍人仲默見寄之作

京洛何平叔，傳詩動我哀。同時座上侶，共向嶺南來。暮笛《梅花落》，秋醅竹葉開。相期不相見，悵望碧梧台。○會稽雜詠同周觀察作

春草孤舟遠，春波百頃開。鏡湖猶在眼，賀監不重來。酒換金龜去，身辭玉署回。文章真小技，跌宕見高懷。○花藥寺宋徽宗出家處

古佛隻闍苑，前朝帝子居。龜龍纏石碣，虎豹守鬆廬。塵海波翻覆，人天事有無。想臨煩惱障，應悔就金輿。○沛上懷古

漢祖還鄉歌《大風》，高台提劍氣成虹。關西父老三章約，垓下河山百戰功。隻見扮榆生故社，屢聞雞犬變新豐。經過又是高陽侶，醉折桃花薦酒紅。

○龍湫

龍湫之水從何來？昆侖倒注青天回。絕壁風吹動高練，暗潭石轉喧晴雷。終年野僧對閉戶，暇日老翁來洗杯。酒酣且去莫狼藉，玄猿瞰客啼聲哀。○晚投高樓寺讀石沙王侍御詩愛其奇戲擬四韻

乘春問俗行何遠，望奇停車興亦奇。激澗水喧高下石，晚林鴉競後先枝。岩藏峭閣鳴鍾隱，雨濕涼雲出樹遲。一樣江南風景好，踏青難共美人期。○出靖州

黃鶴秋雲已隔年，五溪春色異風煙。池心濺墨生蝌蚪，花血流紅綻杜鵑。孤負江南挑菜會，了還天外掛弓緣。比來濕病全拋酒，且喜家貧省秫田。☆鬆塢草堂新成雜興（二苜）

野日遲遲陰更晴，山人睡起絮袍輕。鬆梢宿露因風墮，草際浮雲傍水生。一壑無多堪獨往，百年強半復何營？神仙服食長相誤，不如清尊對客傾。

郭外新移野老家，舊書猶載兩牛車。樽空北海虛耽酒，地薄東陵漫種瓜。小徑衝門分野竹，短籬臨水透溪花。優遊行樂元無盡，落魄浮生詎有涯。○擬宮怨（四首）

水殿夫容隱暗霜，夜臨新月自焚香。窗間畫扇含秋思，帳裏華燈隔夜光。四壁椒塗花靄散，六宮蓮漏水聲長。君恩未必緣歌舞，無那昭陽掌上狂。

翠靨金蟬入帝家，擬將新寵屬鉛華。君王自信圖中貌，靜女虛迎夢裏車。帳殿秋陰生角枕，屟廊空響應琵琶。含情獨倚朱闌暮，滿院微風動落花。

漢皇宮殿月明時，曾侍宸遊百子池。舞馬登床春進酒，盤龍銜燭夜觀棋。御前卻輦言無忌，眾裏當熊死不辭。舊恨飄零同落葉，春風空繞萬年枝。

不見彤墀日月旗，庭隅草木掩清輝。金輿到處無新舊，玉貌從來有是非。暮雨樓台雙燕入，春寒池館百花稀。監宮一去無人語，獨自含顰詠《綠衣》。

○庚辰元日

諸侯玉帛會長安，天子旌旗下楚關。共想元正趨紫殿，翻勞邊將從金鞍。滄江飲馬波先靜，黃竹回鑾雪未乾。北極巍巍天咫尺，五雲長護鳳樓寒。

（《明詩選》：李舒章曰：「比為武皇南巡也。隱諷中有實錄，謂寧王已獲，而御駕不歸耳。」○葉澄畫

古琴彈古調，今人誰愛聞？獨往山中去，因聲寄白雲。○擬夏日宮中行樂詞

玉麵朱唇映月明，影娥池畔繞花行。夫容不耐凋殘色，隻恐新涼一夜生。☆陳沂（三首）

沂字魯南，先世鄞人，徙上元。正德丁丑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遷侍講，出為江西參議，遷山東參政，改山西行太僕卿。有《遂初齋》、《拘墟館》二集。

（《國雅》：陳魯南才與顧華玉、王欽佩並稱，如「鳥聲林葉暗，山影石溪寒」，「懸燈動星月，轉梵起魚龍」，「漏轉雲車急，花深月殿開」，「鵲觀月華還映雪，龍池水色巳含春」，恍乎臨蓬山而俯瞰閬洲，深遠鬱然。

《金陵瑣事》：陳魯南書法蘇眉山，評者謂不減於吳匏庵。篆隸亦隹。六七歲便搦筆模仿古人畫，後入翰林，與文徵仲講論，其畫更進。凡宦遊所曆覽名山大川，皆圖成卷軸，最得馬河中、夏禹玉之妙。

（《列朝詩集》：魯南論詩專以唐人為宗，謂少陵七言聲洪氣正，格高意美，非小家妝飾，但才大不拘，後學茫昧，特拾其粗耳。於時大江南北，文士稱朱、顧、陳、王四家。朱、顧皆羽翼北地，共立壇墠，而魯南能另出手眼，訟言一時學杜之敝，欽佩亦與之同調。江左風流至今未墜，則二君蓋有力焉。

田按：魯南論詩針砭北地之失，可謂談言微中。但其所作去北地乃不可以道里計。枚齋援魯南以攻北地，譬如挾邾、莒小國以抗齋、楚，多見其不知量也。）

○正旦即事

帝輦時巡久未回，天門遙拜重徘徊。封箋自向慈宮進，方貢還同異國來。春轉青旗開羽仗，日臨金榜上樓台。帷城尚在燕山外，誰獻正元萬壽杯。○武皇上賓同百官哭臨於思善門外

帝寢重扉寂寞開，鼎湖龍去可能回？芙蓉內殿初成後，虎豹離宮不再來。三月麻衣明曉雪，萬聲號動隱春雷。巡遊幸返蒼梧轡，供奉猶存玉幾哀。○宸濠廢宮

章水故宮何處是？幾株衰柳亦從遮。金書葬地無劉濞，《玉樹》歌聲有麗華。秋日放鷹荒草陌，春風飛燕野人家。諸公台省多休暇，每憶當時一歎嗟！

☆王韋（一首）

韋字欽佩，上元人。弘治乙丑進士，選庶吉士，授南吏部主事。改兵部，遷禮部郎中，出為河南提學副使，進南太僕少卿。有《南原集》七卷。

（《國寶新編》：少卿論詩，專尚才情。其言曰：「《唐風》既成，詩自為格，不與雅》、《頌》同趨。漢、魏變於《雅》、《頌》，唐體沿於《國風》，雅言多盡，風詞則微。今以雅文為近，未嘗不流於宋也。」故其詩婉麗多致，雋味難窮。

《藝苑卮言》：王欽佩如小兒女簪花，學作軟麗。

田按：王欽佩、陳魯南皆善於持論，而詩不盡工。）○閣試春陰詩

皇都二月春正深，東風釀暖淑氣侵。曙光溟蒙露華滿，輕雲閣日天沈沈。野色垂垂十餘里，草綠柔陰低迤邐。半空落絮濕未揚，百丈遊絲寒不起。鵓鳩枝上相踏鳴，若與此景偏多情。空庭簾卷晝亦暝，隔牆惟見桃花明。小院門閑鶯自語，畫棟泥香燕初乳。苔花蒼潤上簾櫳，蒙蒙經雨還未雨。含情佇立憑闌干，遠峰漠漠登樓看。碧空窕窈銀屏冷，金帳促回翠袖單。簷影頻移暝雲動，曲枕悠然醒午夢。起來小步傍閑階，花霧襲衣寒氣重。

（《金陵瑣事》：南原上韋秀才時，夢中聞人誦詩云：「起來小步傍闌干，花霧襲衣寒氣重。」及閣試庶吉士，以《春陰》為題，南原憶夢中語，遂寫入詩中。主試李公西涯批：「二句有神助。」儲靜夫索南原詩看，讀至「小院門閑鶯自語，畫棟泥融燕初乳」，擊節歎賞曰：「絕似溫、李。」陸儼山在坐曰：「分明王韋，何止溫、李！」蓋指姓名以戲之也。坐中皆笑。

丁簽·卷六

☆伍晏（一首）晏字時清，清流人。弘治己酉舉人，官平度州訓導。

（《筆精：「清流伍晏能詩，如「草根蛙鼓吹，花底鳥笙歌」，「閑階秋掃葉，荒徑晚挑蔬」，「隔寺聞僧磬，微燈認釣舟」，俱清雋可喜。）○漁滄廟

漁滄之下潭水流，漁滄之上雲悠悠。行雲流水自今古，荒城故壘行人愁。龍為蛇兮鼠為虎。腥毛臭骨皆塵土。遊魂寂寞無所歸，時傍寒蛩泣秋雨。☆錢福（二首）

福字與謙，松江華亭人。弘治庚戌第一人及第，授翰林修撰。有《鶴灘集》六卷。

（《四庫總目》：福少而穎悟，詩文以敏捷見長，故委巷鄙俚之詞率以歸之。今觀是集，實少俳諧之作，知小說多附會也。

田按：修撰雖以敏捷見推，然合格之作亦頗矜煉。）○立春日齋居對雪

齋居何所作，春雪是佳期。淨入年華淺，光含暝色遲。鳴弦流豔曲，拂簡映新詩。此夕山陰客，扁舟興可知。○元日早朝

暫遂鵷行覲紫宸，九重仙樂奏芳辰。龍樓高拱星河近，鳳曆初頒歲月新。曙色漸分三殿曉，鍾聲散入萬家春。小臣共沐恩波渥，願效華封祝聖神。☆靳貴（一首）

貴字道充，丹徒人。弘治庚戌第三人及第，授編修，兼司經局校書。曆春坊右中允，左諭德，兼侍講，進太常少卿，掌翰林院事，擢禮部侍郎。以忤劉瑾左遷光祿寺卿。尋復官，改吏部，進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改戶部，進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贈太傅，諡文禧。有《戒庵集》二十卷。

（《靜誌居詩話》：文禧，康陵舊學，南巡時，臨其喪，命詞臣撰祭文，皆不稱旨，御製一苜云：「朕居東宮，先生篇傳。聯登大寶，先生為輔。朕今南遊，先生已矣！嗚呼哀哉！」代言者歎惜斂手。）

○送蘭孝先還廣陵

正好論心又欲行，江風不盡別離情。十年交誼晏平仲，一郡才華馬長卿。樹繞帆檣隔瓜渚，天低睥睨見蕪城。相思有意君知否？九曲亭前看月明。☆暢旦（一首）

旦字晉叔，建安人，太師榮曾孫。弘治庚戌進士，授吏部主事。曆員外、郎中，遷太僕少卿，改太常。以忤劉瑾謫溫州知府，遷浙江提學副使，曆應天府丞、順天府尹，擢禮部侍郎，改戶部，督京通倉。出理餉甘肅，進右都御史，總督兩廣軍務，尋掌南院，進南戶部尚書，改南吏部，詔拜吏部尚書，未至勒致仕。有《惜陰小稿》。

（田按：三楊子孫「尚書最為通顯。嘉靖初，桂萼、張璁以議禮驟貴，旦極言不可。會吏部尚書喬宇罷，召以旦代，未至，為給事中陳氵光所劾，勒致仕。時議頗不直氵光。旦在武城聞致仕之召，賦詩云：「北客忽傳新命下，中流急放一舟還。浮名已謝雲霄上，公道猶存天地間。老遣情懷聊藉酒，閑攜杖履即登山。應知此外無餘事，寂寂鬆陰晝掩關。」具見恬淡之志雲。）

○白馬關

怪石巉巉水亂流，柳勻新綠弄春柔。滿陂芳草眠黃犢，風景居然似建州。☆鄭瓘（二首）

瓘字溫卿，蘭溪人，弘治庚戌進士。授鄒平知縣。改長洲，再改楚雄判官。有《蛙鳴集》。

（田按：溫卿詩任臆發抒，不受模範。《蛙鳴集》自序云：「蛙，水族之微也。候至則不得不鳴，候去則不得不止。其鳴其止，蛙不得以自由，亦不自知其故。」可謂善於自喻，其《斫藤》詩云：「藤蔓傍樹生，曲直善依附。葉葉遺枝枝，旦旦復暮暮。遂忘異根株，似謂得援助。欣欣共陽春，濯濯同雨露。始本相扶持，今反生嫉妒。日月被遮隔，乾坤受滓汙。幾微失前知，事極悲晚悟。」可謂警切動人。但集中如此者不可多得耳。）

○舟中

攢南病後驚歸晚，連日舟行更逆風。寂寞殘年猶是客，蕭騷短發忽成翁。晨光峭峭寒侵骨，夜色沈沈雨打篷。屈指於今三十四，可憐蹤跡漫西東。○惜春

桃花飛盡李花飛，過眼韶光春已非。怪煞杜鵑情太薄，聲聲隻道不如歸。☆童琥（一首）

琥字廷瑞，蘭溪人。弘治庚戌進士，授刑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江西按察副使。有《梅花集句》、《和百詠梅花詩》、《寫懷》、《釣台拾遺》等集。

○題畫梅

野塘春暖水平鋪，數點冰花映玉壺。明月一簾詩思好，東風吹夢過西湖。☆王統（一首）

統臨川人。弘治庚戌進士，官同知。○謝家埠

卸卻孤帆野水涯，黃塵撲麵走輕車。白沙翠竹不多路，茅屋竹籬凡幾家。山腳雲低烏帽沒，樹稍風颭酒旗斜。眼前景物供詩料，獨有寒梅未肯花。☆林夔（一首）

夔字元佐，莆田人。弘治庚戌進士，官戶部員外。○經趙邊地

地控龍荒險，山連雁塞雄。鼓笳秋月白，榆柳晚霜紅。九塞關河限，千秋頗牧功。烽煙猶未淨，長劍倚崆峒。☆劉愷（一首）

愷字西皋，保定新安人。弘治庚戌進士，授刑部主事。曆鴻臚寺卿，擢副都御史，總督漕運，進兵部侍郎、禮部尚書。有《西皋集》。○題畫屏

山木風吟翠葉，石壇月冷蒼苔。一曲高山流水，可人今夜誰來？☆唐臣（一首）

臣字堯佐，營山人。弘治庚戌進士，官兩淮鹽運使。有《拙庵集》。

（田按：《四川經籍志》稱堯佐營山人。費經虞《蜀詩》則以為內江人。餘檢弘治題名碑錄，蓋《蜀詩》誤也。○道林寺

側徑榛蕪轉更高，直休西寺入層霄。龐眉道士曾相識，流水空山話六朝。☆梁楶（一首）

楶字弘宇，南海人。弘治壬子舉人。○寄董宗輔

東江去悠悠，送子孤行舟。舟行復幾時，江鄉生遠愁。采采芙蓉花，欲寄無蹇修。念昔攜手好，中情鬱綢繆。商歌寄逸響，素琴鳴芳洲。無由慰離索，一雁橫高秋。

☆方玘（一首）

玘字世重，莆田人。弘治壬子舉人，官南康通判。○野泊野泊傍沙洲，更深微雨歇。忽聞水鳥聲，推篷見新月。☆張乾（一首）

乾字尚勤，莆田人。弘治壬子舉人，除分宜教諭。○蘆塘雜興籬菊有佳色，園禽多好音。應嫌歸計晚，白首始抽簪。☆何孟春（四首）

孟春字子元，郴州人。弘治癸丑進士，授兵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河南參政。擢太僕少卿，造本寺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雲南。遷南兵部侍郎，召拜吏部侍郎，以議大禮，出為南工部侍郎，尋削籍。隆慶初，贈禮部尚書，諡文簡。有《燕泉集》十八卷。

（《餘冬敘錄》：丁丑八月之夕，夢侍涯翁坐。翁拂箋欲書，趣春檢詩稿，仿佛記其一首二句云：「金花燦爛錦雲香，上界飛書到幾行。」因心動，不暇再目，而自續云：「風雨忽驚吹麵冷，不教清夢看成章。」於是遂醒，可異也。

田按：子元及西涯之門，觀所著《餘冬敘錄》，於西涯詩話緒論，娓娓不倦，並夢中亦續西涯詩稿，可謂服膺不忘矣。惟才力稍弱，句調平易，而學殖既深，亦自遠於俗調。今所傳《燕泉集》十卷，乃其六世孫惟文搜逸輯錄。觀《餘冬敘錄》所列之詩集不一見，知非當日完帙也。）

○責亡奴

爾賤為人奴，吾與爾何負？家貧食指單，恃爾同駢拇。長日無力作，使令才左右。胡無一旦間，決策背吾走。爾寧有高誌，衣食即父母。奴求免饑寒，理不論好醜。去我何所為？他人爾何有。亡奴前致辭：公責敢不受。奴心切有懷，不識所歸咎。奴以農為事，自當力田畝。奴以漁為事，自當持網笱。置身牙儈間，亦自知秤鬥。轉易得數錢，自無虛井臼。所恨日營營，不容停腳手。不如官人奴，安坐得肉灑。困思事主公，豈意一無取。饑寒僅能救，往事俱落後。主公性多防，口夕在監糾。辛苦自立名，奴輩誰知某？嗟奴言若此，所望亦良厚。爾當初來時，是聽誰何鏽？奴職各有司，惟臧獲為偶。在田漁市井，事事不容苟。昔日王大夫，買僮楊寡婦。聽教千百端，受笞十八九。我雖無贏餘，已脫諸躪蹂。非分豈可希，欲居豐殖藪。豪強力不兼，況爾茲塵垢，而敢生責望，常懷乞漿酒。家人務溫飽，此事誰於狃。奴今有二心，我杖可勝叩。

○與李憲副閱西行地圖見昆侖山

神仙非所慕，吾亦到昆侖。地脈應西極，天容向午昏。雪知何代積，山是此方尊。漢使勞相問，黃河豈有源？○大司馬馬公生辰

氣完靈降嶽，申甫定重生。合代天工亮，應逢帝運亨。回瀾須砥柱，程物必鈞衡。經濟惟豪傑，儀刑在老成。四朝裨聖政，群士聳官評。道協風雲會，功依日月明。廟謨何慷慨，風采極崢嶸。豸服欣初稱，麟袍羨晚榮。詩人歌顯顯，史氏表觥觥。鼎足平無頗，葵心老更傾。經筵深啟沃，章奏極忠誠。醫國三年艾，防邊萬里城。職隆宮傅望，橫總夏官卿。朔漠傳威令，高班絕抗行。朱顏霞有暈，華發雪初盈。金石盟將遍，丹青貌已成。龍章凡幾煥，花甲此時更。短句非雲頌，聊申仰止情。

○漢宮柳依依漢宮柳，本不傷離別。何事學顰眉，春來故愁絕。☆鄭嶽（四首）

嶽字汝華，莆田人。弘治癸丑進士，授戶部主事。改刑部，曆員外，出為湖廣僉事，遙廣西按察副使，改廣東，曆江西按察使、布政使。以勘事被誣，奪職為民。尋起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召為大理寺卿十進兵部侍郎。有《山齋集》二十四卷。

（《東南嶠外詩話》；汝華侍郎著有《蒙難錄》，其稿本久佚。惟《山齋集》中有《幽居書懷詩序》云：「庶人宸濠，久畜異志，予由臬轉藩，裁抑逆萌，濠不能堪，嗾同寮橫加誣訐。威賄上下，文致其辜。逮係逾年，始得罷歸。憂患中嘗作《蒙難錄》。茲摘其概書之。詩云：咄咄日書空，禍階嘅伊始。蟻穴昔何微，潰川浩無氵矣。數至諒難違，修身以順俟。《明夷》古聽悲，演《易》在羑裏。厲貞乃終吉，齋心悟玄理。溪壑絕險巘，千仞猶可窮。人心如其面，談笑伏兵戎。田灌平生交，酒杯不相容。魏其力解紛，乃並遭禍凶。往事昧明訓，邈哉廉藺蹤。」

《蘭陔詩話》：公在江西，知宸濠有異志，嘗作詩云：「吳濞招死士，密置淆澠間。豈知真將軍，輕車出藍田。逆節竟斧锧，明鑒垂簡編。」其言果驗。

田按：汝華以勘李獻吉與巡按相訐事，獻吉執汝華親信吏言汝華子澐受賕，宸濠助之。朝議遣大理卿燕忠勘問，兩斥之，因罷為民。獻吉為宸濠所助，其曲直不辨自明。汝華非徒風骨嶽嶽，亦留心鄉邦故事。其所輯《莆陽文獻》，具有經緯。五字詩亦有風韻。）

○送何子元少宰改任南都

夏秋多淫雨，沈陰翳晨光。積潦斷衢塗，欲濟苦無梁。送子出城，策馬登前岡。回飆激流雲，顥氣變清商。憑高一舒眺，天宇何茫茫！感茲物候異，鬱鬱情內傷。古稱楚多才，弱冠已擅場。博學富文藻，節操誠慨慷！南望鍾山遙，白雲懷帝鄉。風露日夕清，蘭桂發幽芳。與子結綢繆，望望不得將。平生契分深，白首相激昂。浮榮久難恃，萬世一何長！願言保終始，青簡諒毋忘。

○和林汝儀招飲溪閣

旭日散林霏，澄波銜山影。離城才幾許，已覺非人境。几杖鬆壇幽，雞犬柴門靜。幸逢素心人，高談白日永。○幽居書懷

平生相傾慕，會合意何敦。相期振頹靡，撫義憫元元。如何自積猜，枝葉傷同根。川洛構黨禍，善類鮮安存。王導仇伯仁，千載抱煩冤。古來同歎息，棄置復何言！

（《蘭陔詩話》：此詩為李獻吉作也。公與獻吉同年進士，交好甚篤，及為獻吉所構，待之如初。觀此詩猶惓惓不忘舊好。後宸濠伏誅，獻吉坐為濠作《陽春書院記》、《小蓬萊》詩，獄辭連及，林見素力救之。黃才伯有《讀見素救獻吉疏》詩云：「憐才不是雲莊者，愁殺中山獵後狼。」《中山狼傳》乃馬東田所作，以訾獻吉負康德涵者。朱錫鬯以為康，李未嘗隙末，然觀獻吉之擠公若此，其於德涵亦可知矣！）

○古溪亭為盧師陳進士題

皛皛湖光淨，分流到石莊。鳥歸山色瞑，風送雨聲涼。秋水茱萸沜，煙蘿華子岡。小詩供日課，幽興一何長！☆秦金（一首）

金字國聲，無錫人。弘治癸丑進士，授戶部主事。曆郎中，出為河南副使，遷參政，曆山東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入為戶部侍郎，改吏部，擢南禮部尚書，就改兵部，入為戶部尚書，乞歸。起南戶部尚書，召拜工部尚書，進太子少保、太子太保，再改南兵部。卒贈少保，諡端敏。有《鳳山詩集》十卷。

（《碧山吟社志》：弘、正間，社會既輟之後，司徒鳳山秦公歸自留都，邀二泉邵公、心泉呂公、惠岩顧公、鬆閣顧公、藕塘秦公、石村陳山人結詩會山中，亦以碧山名社，然止就諸公之別墅，如二泉精舍、鳳穀行窩、惠岩小築，次第舉會，蓋亦慕修敬之風，而一寄意焉。）

○題復得竹茶爐卷

竹爐歡喜復歸禪，一別山房五十年。聲入鬆風還簌簌，夢回湘月共娟娟。僧堂宿火無塵劫，石檻清泉有淨緣。莫怪真公招不返，已將詩卷萬人傳。☆許天錫（四首）

天錫字啟衷，閩人。弘治癸丑進士，選庶吉士，授吏科給事中。進工科都給事中，上疏劾劉瑾，遂自經，將以屍諫。或曰瑾遣人殺之。嘉靖中，追賜祭葬。有《黃門稿》。

（《列朝詩集》：天錫在詞林以能詩為李長沙所稱，嘗題詩車盤驛丹青閣上云：「青山當麵似無路，黃犢出林還有村。」鄭繼之題其後云：「風流不見許黃門，文字丹青閣尚存。最憐佳句車盤驛，黃犢青山何處村？」

《筆精》：許黃門正德中奉使安南，於僧寮中得枯木一片，狀若山峰。黃門厚酬主僧，攜歸閩中，自刻詩云：「萬年木精化青牛，瘦骨不朽沈江洲。江洲水急魚龍湫，神物始出隨回流。玲瓏拳崒律誰能收？山僧得之溪峒酋。蠻荒僻遠絕賞鑒，木爾韜晦誰怨尤。洞江先生好事者，邂逅願脫千金裘。古今琴材出爨下，拔爾幸免為人種。風壓雨穀偕我老，無復夢想仍丹丘。」歲久流落士夫家已百年，不知寶惜，棄之泥滓，予友高景倩博物好古，遂乞以歸，洗刷塵垢，置之齋中，名其齋木山，同社俱有詩紀其事，然竟不知何木也。

（田按：《黃門稿》中警句，如《居唐關》云：「鐵騎連三戍，金城迫九閽。」《分水關》云：「絕巘愁飛鳥，清潭落斷霓。」《蒼梧閑眺》云：「越雋西連山似戟，桂江東注水如苔。」《晚至平南》云：「千里家山殘夢斷，一川煙水暮愁生。」皆可誦也。）

○往歲

皇華思往歲，一騎入雲中。笛裏愁人月，霜前落葉風。寒川淘戰骨，野火燎秋空。聞道河西寇，今來欲向東。○胡來

胡來青黍盡，胡去幕南開。日落單于口，秋生李牧台。陰風吹殺氣，戰骨蝕蒼苔。灑淚向千古，斯人安在哉！○憶江上草亭

每到芳春便憶歸，夢中江國舊斜暉。渚邊舴艋有時放，沙上鸕鶿無數飛。野興頓從官後減，封書更覺病來稀。年華半百堪惆悵，長往山林意轉違。○題畫

三楚秋心萬里流，蕭蕭黃葉滿汀洲。籜冠芒書詩翁瘦，並作江南一片秋。☆陳玉（一首）

五字德卿，沂州衛籍，本高郵人。弘治癸丑進士，選庶吉士，改監察御史。出為浙江提學副使，改福建，曆應天府丞、右僉都御史，擢兵部侍郎，進南左都御史。贈太子少保。

○喜雨上金郡刺

亂紅粘濕擁籬根，惻惻餘寒靜掩門。疏雨人家寒食暮，暝煙天色杏花村。西山淨洗新眉黛，東野青回舊燒痕。政喜坡仙在吾郡，一亭虛敞對吟尊。☆鄭汝美（一首）

汝美字希大，閩人。弘治癸丑進士，官戶部員外。○閨情遠戍來何期？對人休自訴。早晚有佳音，鵲噪門前樹。☆方璘（一首）

璘字文玉，莆田人。弘治癸丑進士，曆官雲南布政使。有《鑒湖集》。○二月

二月山城未見花，一江春水漫蒲芽。先生睡熟渾無事，閑詠新詩送落霞。☆薑芳（一首）

芳字實夫，蘭溪人。弘治乙卯舉人，除廬陵教諭，遷大理司務。○次董東湖韻

遙隔清江看九峰，白雲來往斷行蹤。跏趺坐到無言處，雲本無心我更慵。

丁簽·卷七

☆許讚（一首）

讚字廷美，靈寶人。弘治丙辰進士，授大名推官。入為御史，改編修，以忤劉瑾講知臨淄縣。瑾誅，起浙江僉事，進副使，改山西提學副使，曆四川參政、按察使，召拜光祿寺卿。遷刑部侍郎，進尚書，改戶部、吏部，進少保兼太子太保，少傅兼太子太傅，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卒贈少師，諡文簡。有《鬆皋集》二十六卷。

（田按：文簡家門鼎盛。予嘗過靈寶，見路旁神道碑林立，皆許氏也。及檢史，乃知襄毅許公以知兵通敏，位尚書。襄毅八子三尚書，太子太保誥，太子太保論，及文簡也，皆以甲科任事才敏見稱。《弇州別集》錄宗門盛事，以福州之林、靈寶之許為稱首。然襄毅遇劉瑾，以委蛇徇意，不免削籍，文簡遇分宜以柔和易製，幸躋台輔。季世之居通顯，難矣哉！）

○子夜歌吳女采白苧，行過芙蓉塘。清波照紅粉，花麵兩相當。☆劉瑞（二首）

瑞字德符，內江人。弘治丙辰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以忤劉瑾除名。瑾誅，起浙江提學副使，進南太僕少卿，就遷禮部侍郎。卒贈尚書。隆慶初，追諡文肅。有《五清先生集》十八卷、《外台集》六卷。

（《靜誌居詩話》：五清先生正德丁丑以按察副使提督浙江學政，廣購經史子集，發十一府儒學公貯備覽。每冊隸書於序尾，鈐以關防。今各府俱散夫人間，子每每見之，惟湖州府學尚多存者。予家聽紗施宿、張淏《會稽》二誌，乃其所儲本也。公有《五清先生集》十八卷，又《外台集》六卷。訪二末獲也。

田按：何大復有《送五清先生赴浙江提學歌》云：「天台文宿衝紫霄，先生捧敕馳星軺。越山桃李花萬樹，春色早渡錢塘潮。憶昨先生遭斥逐，漂泊湖湘望巴蜀。九江鴻雁春冥冥，七澤龍蛇晝盤曲。」史稱劉瑾用事，瑞即謝病，貧不能還鄉，依李充嗣於澧，瑾榜瑞為奸黨。此詩所謂「斥逐漂泊」，紀其事也。《五清集》世所罕見，予從《全蜀藝文志》獲詩二首，亟登之。

○東溪驛

登登山路高還下，馥馥香林淺又深。何處斜陽重回首？東溪寥落百年心。

（《全蜀藝文志》：東溪，先生書屋也。）○播南吟

水交箐裏有猿啼，聽罷令人思欲迷。聞說近來多虎跡，行人莫到夕陽西。☆劉麟（四首）

麟字元瑞，本安仁人，世為南京廣洋衛千戶，因家焉。弘治丙辰進士，授刑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知紹興府，以忤劉瑾罷為民。瑾誅，起知西安府，曆陝西參政、雲南按察使，謝病歸。召拜太僕卿，進右副都御史，巡撫保定，再引疾歸。起大理卿，擢工部尚書，勒致仕。以殿工追論落職。卒贈太子少保，諡清惠。有集十二卷。

（《四庫總目》：麟集長興朱鳳翔為序，稱其詩「駸駸韋、杜」，未免太過，至稱其標格高入雲霄，胸中無一毫芥蒂，故所發皆盎然天趣，讀之足消鄙吝，則得其實矣。

《藝苑卮言》：劉元瑞詩如閩人強作齊語，多不辨。

田按：坦上翁人品高潔，居朝日，永陵以冰清玉潔目之，可謂知臣莫如君也。前後罷官及謝病凡四，退歸皆寓長興之瀆。南坦嘗與太白山人孫太初、龍霓、吳充、陸昆結社於苕溪，號苕溪五隱，所著興趣天然，頗似《擊壤》一派，今錄其少矜煉者。性好樓居，貧不能構。八十初度，文徵仲繪《神樓圖》贈之，兼係以詩。朱射陂、楊升庵相繼有作，並錄於此。徵仲云：「仙人謾說愛樓居，咫尺丹青足卷舒。坐守黃庭幽闕迥，讀殘《真誥》夜窗虛。遊心物外疑無地，寄跡空中樂有餘。一笑闌干不成倚，浮雲奄忽意何如？」射陂云：「神樓一何峻，神樓峻而安。胡不京洛遊？畏彼峽路間。峽路誠崎嶇，險於太行山。歌以言志，神樓峻而安。」升庵云：「安期昔製神樓散，射陂今作《神《樓典》。神樓主人南坦翁，欲往從之限空穀。吾聞仙家五城十二樓，樊桐方丈繞贏洲。長風引舟不可到，環中根像空神遊。坦翁元是神仙流，何年飄然下丹丘？天庭摛{艸操}掞鸞鶴，雲屏立仗鳴驛騮。北斗南宮不肯住，掛冠歸來營菟裘。碧瀾罨晝開苕霅，紫煙縈帶彩雲夾。新波菱榜泛青翰，過雨蘋風爽烏袷。人間九罭播聲詩，天上五龍傳睡法。《青李》遙看尺牘來，雀羅淨埽昏眸開。尻輪神馬馳萬里，坐我赤明龍漢台。一氣孔神存中夜，手翳華芝海若詫。中有真人巾金巾，授以靈文老復姹。玄珠累累蒼玉鳴，烽沈析闃歌太平。豐屋天翔鬼瞰室，廟謨何用談佳兵。遊仙夢覺聞清嘯，載賡清潤連清調。願從廣成順下風，肯許襄童窺末照。咸池蒙泛紛如馳，扶起混沌須神醫。他年合遇神樓散，約公海上尋安期。」）

○留別孫太初

夕燈蛩語上空堂，門外芙蓉係野航。高興逐雲先到寺，離心入雁不成行。黃花伴客年年雨，短鬢雕秋夜夜霜。歧路無情人自遠，酌中戎馬過重陽。○九日

初日輕煙隱薜蘿，轉疑詩句在山阿。道人不上青峰久，黃葉忽隨霜鬢多。獨把菊杯迎物候，故偏風帽起高歌。川原淨好能無雨，如此重陽一謾過。○鷗

城南秋草碧於煙，無數白鷗隨我船。風帆乍舉驚呼去，拍水過溪相對眠。○渡湖

廣文遺韻留樗散，雞犬圖書共一船。自說江湖不歸事，阻風中酒過年年。☆劉玉（七首）

玉字咸栗，萬安人。弘治丙辰進士，除知輝縣。入為御史，以劾劉瑾繫獄，削籍放歸。瑾誅，起河南僉事，曆福建副使，擢大理少卿，進右僉都御史，提督江防，改撫治鄖陽，尋再督江防，改理院事。以平宸濠功，進右副都御史，擢刑部侍郎，議大禮忤旨，坐李福達獄削籍。隆慶初贈刑部尚書。諡端毅。有《執齋集》二十卷。

（《靜誌層詩話》：侍郎詩娟秀絕塵，比於喬莊簡似過之。田按：執齋立朝以風節著，詩特蘊藉。）☆禽言（二首）

不如歸去，白日西沈水東注。一身出門千萬歧，擾擾亡羊何處住？不如歸去。

惡阿惡阿，山石崎嶇山徑惡。豺狼奔走斷人行，此鳥有情空淚落。惡阿惡阿。○仙村

路轉俄聞雞犬聲，柴扉開處白雲生。插花稚女有嬌態，倚竹老翁無俗情。靈藥雨餘閑自采，好峰雲外書難成。沿溪剩有桑麻地。擬卜鄰居事耦耕。○神女祠

巫山綽約似新妝，江水縈回空斷腸。花落石壇遺廟在，鶴歸郢樹故城荒。更無詞客瞻雲氣，猶有詩人吊夕陽。欲向麻姑問消息，千年誰見海塵揚。○花

春半春前春後，花紅花白花黃。半吐半開半落，堪憐堪黨堪傷。○秋興

秋社相邀酒甕開，接離顛倒坐莓苔。黃鶴唱罷我先醉，紫蟹肥時君再來。○春遊

雪霽輕雲弄日華，偶乘春興過鄰家。小園桃李猶含凍，狼藉東風苦棟花。☆張羽（五首）

羽字鳳舉，泰興人。弘治丙辰進土，除淳安知縣。擢御史，出知保定府，改邵武，曆河南副使、四川參政，進河南布政使。有《東田遺稿》二卷。

（田按：《東田集》，選家未有及之者。四庫館開，兩江督臣錄進，餘得館中副本。其詩專講音節，字句不盡入格，錄共合作，固彬彬乎唐人之雅音也。）

○晚春舟中

風光二月成虛擲，客路三千鎮獨歸。去國漫憐行日逮，到家常恐見花稀。燈穿夜舫春蟲入，帆過晴沙宿鷺飛。零落當時多少事，東風江上淚沾衣。○次玉岡秋興韻

瀘水煙銷秋日晶。關河風色慘邊情。年光暗惜江離晚，秋鬢愁看客鏡明。十道羽聞夕警，五更城角落寒聲。季鷹自昔多幽思，不為鱸魚歎遠征。○寄陳別駕汝耀

三山雁使隔年回，傳道甘棠樹重培。別駕風流餘簿領，郡齋蕭故到蓬萊。榕陰暗處衙聲合，荔子紅時吏俸來。獨向樵川愁病在，好音遲子笑顏開。○客久夢中代內作

梅蕊先春發，山茶寒著花。郎從前日去，蚤晚過長沙。○里人陳生善歌舊嘗識之十五年後再聞其歌因贈

餘音尚憶小《梁州》，十五年前作漫遊。重倚朱欄歌一曲，楚天涼月在西樓。☆黃衷（一首）

衷字子和，南海人。弘治丙辰進士，授南戶部主事。改北，曆員外，改南兵部，進郎中，出知湖州府，曆福建轉運使、廣西參政、雲南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雲南，改湖廣，擢工部侍郎，改兵部。有《矩洲集》二十卷。

（《靜誌居詩話》：矩洲詩若「野練晴飛孤嶼白，木綿春試小枝紅」，「白酒河橋花底社，黃螺沙市蜑家兒」，「處處短牆圍薜荔，家家生計種扶留」，「鳥際忽開街嶽寺，襪端恰下灌江船」，「桐木歸來津口渡，楊花飛過驛南樓」，狀南中風景，曆曆在目。）

○古別離

惻惻復惻惻，送君遠行役。攜手出潼閱，何時渡沙磧？沙磧路綿綿，胡塵晝暗天。莫辭頻勸酒，動是幾經年。經年嗟馳騖，虜地無芳樹。野曠似連雲，雲深日如暮。日暮氣轉寒，長驅襲可汗。壯夫多遠思，龍劍莫輕看。

☆熊卓（四首）

卓字士選，豐城人。弘治丙辰進士，授平湖知縣。入為御史，以忤劉瑾罷歸。有《熊御史詩選》。（《空同集》：餘收輯士選詩，得六十篇，皆精細言華。

《藝苑卮言》：熊士選詩如寒蟬乍鳴，疏林早秋，非不清楚，恨乏深致。

田按：士選詩不耐多吟，不如錄蕭寥短篇，令人涉想。）○送客南還

遙望城南道，青青草色新。春風生錦棹，時送楚江人。○送人赴道州任

月照河台酒，離情那可消？衡陽飛雁盡，君去更迢迢。○有懷

展卷春日遲，輕陰閉香閣。舊雨人不來，鳥弄閑花落。○書獻吉扇麵遊人歸欲盡，流水去何已。高談轉忘情，山青雲靡靡。☆朱諫（二首）

諫字君佐，樂清人。弘治丙辰進士，官贛州知府，改吉安。有《蕩南集》。

（田按：君佐家近雁山，故集名《蕩南》。頗好事，嘗修《雁山志》四卷，詩亦不俗。）○憶靈岩

曾到靈岩寺，斜陽帶晚鴉。山童掃僧舍，茗杯對殘花。拄杖看危石，移尊就淺少。題詩轉相憶，惆悵惜年華。○寄孫南江僉憲

再到山中訪紫霞，紺園衰草夕陽斜。舊時僧鶴歸何處？獨立溪橋數落花。☆黃相（一首）

相字弼甫，莆田人。弘治丙辰進士，官九江知府。有《一溪集》。○謁嶽武穆廟

古廟沈沈掩夕曛，西連孤壟結愁雲。金牌卒墮和戎計，鐵騎空回少保軍。萬里鑾輿終北狩，百年基業遂中分。乾坤遺恨依然在，散作秋濤不忍聞。

（田按：唐士絅有《謁嶽廟》詩「一壞冤上千年血，五國荒城萬里心」，亦警句也。）☆唐錦（一首）

錦字士絅，上海人。弘治丙辰進士，授東明知縣。擢兵科給事中，以忤劉瑾謫深州知州。瑾誅，遷南工部主事，曆南刑部郎中，出為江西提學副使。有《龍江集》十二卷。

○賞梅

劇愛幽芳盡日看，凍雲烘透粉痕乾。吟邊風勁愁聞角，嗅處香清自倚闌。澹拂湘簾橫月影，薄裁吳苧護春寒。含情莫怨相知晚，欲補《離騷》下筆難。

☆郭東山（二首）

東山字魯瞻，掖人，弘治丙辰進士，官四川參政。有《石崖集》。

（王士祿《濤音集》：參政詩如披薪刈楚，叢雜之中不乏菁秀。五言如《哭誠之》云：「劍外情偏割，猿邊淚有餘。」《送王侍御巡蜀還朝》云：「停驂側閣曉，回雁少城春。」七言如《寧武關》云：「古堞寒雲嚴晚戍，空壕疏雨散昏鴉。」《次見素韻》云：「山迂鳥道連三蜀，棧入雞頭轉七盤。」並可誦。）

○雁門開

關城風色日颼颼，廣武新軍玉壘頭。百畝石田山下業，數聲羌笛戍邊樓。枯沙遠燒憐春望，白草黃雲結暮愁。珍重北門誰管鑰？回中獵騎未全收。○晚赴納溪

急櫓鳴灘赴納溪，牛羊下處亂烏啼。水田石略壟江上，何日看山獨杖藜？☆黎鳳（一首）

鳳字乾兆，新喻人。弘治丙辰進士，官監察御史。○守素園

綠槐門巷白蘋洲，吟過春光醉過秋。到眼風花渾是夢，置身丘壑更何求。水流須信石不轉，山靜任教雲自浮。君看萬鬆枝上鶴，一巢從此占清修。☆範兆祥（一首）

兆洋字延和，豐城人。弘治丙辰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以言事下錦衣獄，出為涇府長史，復以事逮詔獄，謫戍永州，尋放歸。有《半鬆遺稿》。

（田按：延和七歲作《登堯山》詩，稱神童。以敢言兩下獄。其送人詩有云：「人世無官好，沿江有淚揮。」亦可悲矣！）○分寧道中

寒水澗頭花亂開，燕子石下波縈回。獨鞭瘦馬截流去，鸛鳥一聲山雨來。☆龍霓（一首）

霓字致仁，南京牧馬千戶所籍，本宜春人，處士瑄子。弘治丙辰進士，官浙江按察僉事。

（《金陵詩徵》：致仁罷官後入苕溪社，與劉南坦、吳甘泉，陸玉崖，孫太初為五隱。）○姑蘇道中

又從書劍去，旅夢落金閶。野鶴巢難定，春蠶繭自忙。空江鳴急瀨，高樹隱斜陽。歸計何時決，《移文》動草堂。☆楊褫（一首）

褫字介福，武陵人。弘治丙辰進士，選庶吉士。曆禮，兵、刑三科給事中，以忤劉瑾致仕。瑾敗，起吏科都給事中，曆右通政，進南太僕卿。○桃川

平川臨古邑，野舫隔煙岑。人代有秦晉，風光無古今。吟餘啼鳥寂，坐久落花深。蓬鬢俄成雪，支筇且漫吟。☆陳洪謨（一首）

洪謨字宗禹，武陵人。弘治丙辰進士，授刑部主事。出為漳州知府，曆雲南按察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入為兵部侍郎。贈兵部尚書。有《靜芳亭摘稿》八卷。

○登九江希庾樓

新樓極虛敞，竹樹環陰森。何意塵囂中，有景如山林。昔人盛風致，遺跡依孤岑。我來坐移晷，泠然風滿襟。☆羅鳳（一首）

鳳字子文，一字汝文，吉安泰和人，南京水軍右衛籍。弘治丙辰進士，除興化推官。遷南監察御史，出為兗州知府，改鎮遠，再改石阡。有《簡齋家藏集》十卷。

（田按：子文守兗州，武宗南巡，自車馬糗糒之外，一無所供。監司問以佃遊之備、近幸之餉，曰：「非守所宜職。」以不勝繁劇，改簡為吾黔鎮遠知府。再忤御史，改石阡，請老。自號簡翁，博雅好古，蓄法書名畫、金石遺刻多至千卷，所居在天印山下，又自號印岡。顧東橋贈詩云：「道人築室天印下，丘壑重重到茅舍。謝墅花驕羅綺春，秦淮舟泛星河夜。」紀其事也。《家藏集》僅有鈔本，流傳甚少，故選家多不之及也。）

○重遊南山

天涯莽莽寄行蹤，興在溪雲水月中。簿領不妨遊半日，杖藜今又繼諸公。機心誰辨問蕉鹿，歧路直堪擬雪鴻。俯仰悠然成一笑，南山秋色浩無窮。

★★明詩紀事（丁簽）☆貴陽陳田輯

丁簽·卷八

☆林廷模（一首）

廷漠字利正，永福人。弘治戊午舉人，官潮州同知。有兩江漁唱。

（田按：利正永福人，中弘治戊午舉人。晉《安風雅》以為閩人，《石倉詩選》亦誤為貢生。餘檢《福州志》殊不爾，兩正之。）○古意

念遠勞魂夢，含愁度歲年。穿花雙蛺婕，偏傍繡簾前。☆劉龍（二首）

龍字舜卿，襄垣人。弘治己未第三人及第，授編修。進修撰，改兵部主事。曆吏部員外，尋復修撰，遷侍講學士，改侍讀，擢禮部侍郎，進南禮部尚書，改南吏部、兵部。贈太子太保，謐文安。有《紫岩集》四十八卷。

（田按：尚書不以詩名，《紫岩集》中佳句，如《泳淮陰侯》云：「運屬真人應混一，才收國士故無雙。」送《楊兵部歸成都》云：「禁中頗牧推司馬，劍外江山待主人。」《答司徒質齋韓公》云：「吏部文章原絕代，相州功業早安邊。」他如「堂前燕子悲王謝，洞口桃花笑阮劉」，「春水仙舟依岸柳，午風僧磬出煙蘿」，「笙歌韻歇空啼鳥，羅綺香消自野花」，「花雨碎時簾半卷，柳煙低處燕交飛」，即當日以聲律擅名者，亦不能過也。）

○送王元甫還姚江

有客自浙東，長江信所適。片帆鼓天風，千里還瞬息。泊舟石頭城，覽勝入京邑。城中多貴介，冠蓋填紫陌。懷刺不肯投，折腰向誰揖？謂予典春曹，廿年曾舊識。一顧輒盡歡，張燈話深夕。高風淩古人，逸氣脫凡格。照乘安用珠，連城未為壁。如何抱逸才，乃獨事幽寂。明時苦難逢，流景還易擲。揣酒餞江幹，戀戀不忍釋。相望久延佇，暮山倚天碧。

○登燕子磯

燕子磯頭拂曙來，秋光催客上高台。百年風日重陽節，六代江山濁酒杯。病體欲扶驚老態，清時無補愧樗材。不須細把茱萸看，且共諸公笑口開。☆劉蒞（一首）

蒞字惟馨，涪州人。弘治己未進士，授戶科給事中。以忤劉瑾廷杖削籍。瑾敗，起金華知府，告歸。再起知長沙。遷江西副使，均未赴，卒。有《秋佩德行集》四卷。

（田按：惟馨於正德初劾劉瑾、馬永成、穀大用、張永、魏彬、丘最、羅祥、傅輿等云：「此輩投間抵隙，誣上行私。一言一笑，都有機關：一止一行，揣知上意，府庫錢帛，甩如泥沙；玉帶蟒衣，施及童稚。章奏落其掌握，機務因之自決。敗祖宗之家法，傷清朝之洽化。累陛下之初政，成天下之禍亂。若失今不言，異日禍端養成，亂本固牢，事已無及，責將誰歸？「史但稱劉健、謝遷去位，蒞與刑科給事中呂翀各抗章乞留，語侵瑾，廷杖削籍，於惟馨事實首尾尚未完備。《秋佩集》世罕傳本，《四川通志》亦未知其卷數魯餘獲此集，亟登一詩，詳錄劾瑾等疏語，以補史闕。）

○酒後

洞天昨夜吼蛟龍，吸盡西江未放空。李白劉伶呼不起，酒旗莫再惹東風。☆林廷掃（一首）

廷棉字利瞻，閩人。弘治已未進士，授兵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知蘇州府。曆雲南、江西參政、湖廣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保定六府，擢南兵部侍郎，召拜工部侍郎，進本部尚書。贈少保，謐康懿。有《小泉錄稿》。

○寄友

停舟江上憶逢君夕紫鳳青鸞迥不群。此日相思空有夢，隔江春色暮山雲。☆孫緒（二首）

緒字誠甫，故城人。弘治己未進士，累官太僕寺卿。有《沙溪集》二十三卷。

（《四庫總目》：孫緒《無用閑談》有日：「文章與時高下，人之才力亦各不同。今人不能為秦、漢、戰國，猶秦、漢、戰國不能為《六經》也。世之文士，尺寸步驟，影響摹擬，晦澀險深，破碎難讀」云云。其意蓋為李夢陽發，可以見其趨向矣。其詩格頗近李東陽，而深以何孟春等注東陽樂府，稱其過於李、杜為非，蓋譏譽者之溢量，非排擊東陽也。《明詩統》：沙溪瀛州才子，所作清新典麗，足以名世。）

○妾薄命

妾命薄，薄如紙。君意陌上塵，妾意江邊水。陌塵易飛揚，江水絕清泚。京兆多傾城，永別從今始。京兆猶自可，莫入臨邛市。○池亭晚坐有懷

池上晚成趣，雨餘涼不禁。濕雲低閣水，癡霧遠迷林。去島憑誰辨？哀蛩識比心。美人在何處？良夜自沈沈。☆周倫（三首）

倫字伯明，昆山人。弘治已未進士，授新安知縣。人為御史，曆南大理寺丞，進少卿，擢都察院愈都御史，提督操江。曆南工部，兵部侍郎，進南刑部尚書，召拜刑部尚書，復改南。贈太子少保，謐康僖。有《貞翁淨稿》二十卷。

（《梅花草堂集》：公懸車引年，嘗遊武林，子大理丞鳳鳴侍，而張通參寰亦侍其尊祁州翁，聯艦合樽，四韻齊下，積篇成帙，題曰《西湖倡和錄》。

《列卿紀》：尚書行草，逼真晉人。）○送徐錦衣

錦衣南躍馬，萬里嶺雲長。三月辭京國，中途是故鄉。龍光金節重，劍氣鐵衣涼。聖主綏柔意，蠻煙草樹荒。○發揚州

揚州已二月，寒色帶蕭森。夜雨太無賴，瓊花定不禁。驛船千里夢，客路五更心。迢遞長江隔，雲天雁字沈。○鄧尉山房

行看一水來天目，坐見千峰湧太湖。啼鳥不知遊客至，閉關唯有定僧孤。鏡中水月俱清寂，象外煙雲乍有無。勝地久懷來較晚，買山真欲辦青蚨。☆謝廷柱（二首）

廷柱字邦用，長樂人。弘治己未進士，除大理評事。曆官湖廣按察僉事。有《雙湖集》。（《靜誌層詩話》：邦用詩如犀塵在握，不染遊塵。

田按：雙湖詩饒清趣，微傷婉弱。）○宿驛頭鋪鄒家風雨達旦次韋蘇州郡齋韻

茅簷一夜雨，歲暮千山客。朝來涉前溪，不見釣磯石。仆夫憂逢道，野館謀今夕。千丈陟霜崖，風寒少行跡。☆都穆（一首）

穆字玄敬，吳人。弘治已未進士，授工部主事。曆禮部郎中，乞休，加太僕少卿致仕。有《南潦詩略》。

（《國寶新編》：玄敬清修博學，網羅舊聞，考訂疑義，多所著述。齋層蕭然，樂奉賓客，街杯道古，以永終日。詩雖過爾衝泊，竟非俗具。

田按：玄敬博雅，纂述舊聞，多裨考證。詩話一卷，不甚當家，而邵二雲題後云：《南濠》舊話新傳得，吳下風流楚地聞。我是閑官忙裹過，湖山回首遼思君。」亦許其網羅舊聞之勤耳。）

○渡桑乾

西風早蕭蕭，催我玄鬢皤。祗役發皇邑，川原屢經過。金龍池畔水，演作桑乾河。東馳入滄海，浩蕩成洪波。誰知稽天流，發源始盈科。覽茲感幾事，防微當若何？

☆張鳳翔（—首）

鳳翔字光世，洵陽人。弘治己未進士，除戶部主事。有《伎陵集》六卷。

（《列朝詩集》，光世詩信手塗抹，不經師匠，如村巫降神之語。而獻吉作傳，以為子安再生，文考復出，關中入黨護，曲論，不惜人咀噱，皆此類也。

《靜誌居詩話》：《伎陵集》洵無足錄。牧齋誚獻吉黨護作傳。然其集本獻吉評點，初不假借，不以為近俳，即以為太實，黨護之論，殊不其然。

田按：光世沒，楊邃庵屬邊庭實整頓遺集。庭實覆邃庵書云：「光世詩文草，叢維無序，脈絡難尋，若理亂絲之糾結，極力整頓，各依體製，厘為六卷。「一今所傳《伎陵集》蓋庭寅所訂也。獻吉為作佳傳，而又《於伎陵集》指謫其失，一以殉友誼，一以著公評。我輩今日取《伎陵集》而評騭之，早巳墮獻吉彀中。）

○湘妃祠

虞帝南征不復歸，湘君日暮啼肯衣。秋風娜娜湘水冷，愁雲化作清霜飛。清霜著草草欲死，著竹竹黃印斑紫。蒼梧雲色凝不流，夫君渺渺雲上頭。曼聲浣月正愁絕，何處雌凰聲不歇。蟠龍起舞潭水波，幽吟咽咽生盤渦。癡雲作雨老天泣，竹中奈此雙愁娥。

☆陳伯獻（二首）

伯獻字惇賢，莆田人。弘治己未進士。曆吏科給事中，以忤劉瑾削職。瑾誅，起廣西提學副使。有《峰湖集》。

（《蘭陔詩話》：峰湖居諫垣日，因疏逆瑾罪削職。瑾敗，起視學粵西，以母老乞歸。結茅蓮花峰下，遊情藝苑，興致翩翩。畫宗摩詰，詩品在錢、劉之間。）

○登雨花台

帶郭林巒屬上方，寶幢說法事茫茫。荒台僧去天花盡，古殿春來貝葉香。煙散江關開楚越，規餘碑誌認齊梁。銘新泉洌能留客，細炷爐熏話日長。○分守到廉州途中書事

計日星軺度遠岑，西風旅思費長吟。山多不礙歸家夢，地僻長懸戀閡心。嶺外草黃生毒瘴，海門日出破層陰。還珠合浦留清譽，誰識遺殃直到今。☆李廷梧（—首）

廷梧字仲陽，莆田人。弘治已未進士，授桐鄉知縣。人為御史，進大理寺丞。有《壺塘集》。○送人休致

漫將春浪浣塵衣，天馬如今不受鞿。旅客豈堪千里別，故鄉初見一人歸。薰風驛路黃鵑語，細雨湘雲紫蕨肥。回首都門聯舊侶，江湖應有寸心飛。

☆程銈（一首）

銈字瑞卿，永康人。弘治己未進士，官四川副使。○秋夜砌冷草蟲喧，月明如積雪。美人不可期，空林墮殘葉。☆胡文壁（一首）

文壁字石亭，耒陽人。弘治已未進士，授戶部主事。曆員外，改監察御史，進太常少卿，出為鳳陽知府，改保定，遷天津兵備副使，以事下獄，謫延安檢校，起四川副使。

☆鹿歧晚渡

鹿歧官柳晚煙凝，十里蒼茫野色澄。沙嘴喚船歸渡客，嶺頭持缽入雲僧。城樓隔岸傳昏柝，漁艇連江起暮燈。天畔一輪新月上，泠泠冰玉洗棱層。

明詩紀事（貴陽陳田輯）

丁簽·卷九

☆遊潛（二十八首）

潛字用之，豐城人。弘治辛酉舉人，官賓川知州。有《夢蕉存稿》四卷。

（《夢蕉詩話》：昔予守賓川，夷賊倡獗，諸郡咸弗靖。撫鎮檄予以兵，時有忌者，捃摭以罪疏之，乃還。即故居鍾山之麓，小橋流水，結茆數椽，以托嘯傲。距其前若百步辟小徑，縈紆以入，署曰「蝸道」。記以吟云：「苔砌傍雲行宛轉，老將雙屐恰能容。年來頭角從深縮，不當人間捷徑通。」次為門，壘土局踏，署曰「燕圖」。記以吟云：「重門深壘如陶盎，四壁芹香一聚泥。自信遺謀足安好，柳塘花□趁雛飛。」中為室，積書萬卷，與弱兒聚處，署曰「蟻封」。記以吟云：「得間盡棄平生智，老去羞稱善戰家。回首槐安應失笑，一拳台宇長官衙。」室之左罅，置小榻，時自鼾臥其上，署曰「婕所」。記以吟云：「是非榮辱忽推枕，笑殺東家春夢婆。滿屋山雲暖於絮，蓮蓬清思一吟窩。」室之右罅，啟牖設案，課弱兒以筆硯，署曰「蠖區」。記以吟云：「間情盡付蒼黃外，伸屈無端信寓形。莫惜如蠶終底用，喜無身後繭絲名。」室之最後為小亭，窗戶靜樸，環植芭蕉如幄，朝夕偃仰，視天下得失之故灑如也，署曰「夢蕉亭」。記以吟云：「芭蕉十丈屋如鬥，明月清風誰主人？受用平生呂公枕，悠然身世此浮雲。」

田按：用之古詩摹李長吉、溫飛卿，襲調而窘於才。近體絕句頗近晚唐，兼雜宋調，於明人中又刻意學陳白沙，大約絕句工於律體，誰古詩近拙，選家多不見收。餘擷其菁華，情致風韻，正復獨絕，寶氣珠光，終不湮於埃塔中也。）

○獨眺

野風秋浩浩，落日晚依依。江入寒雲盡，天隨去鳥低。遠意窺三楚，愁心曆九嶷。空城留鶴語，千歲幾來歸？○月下小酌懷李東白

團團古明月，照我掌中杯。良夜苦難再，高人期不來。山川何糾繆，雲樹重徘徊。一別三年夢，秋風易水台。○新春久雨

十日九風雨，江村氣似秋。陰雲接地暝，野水貼天流。破屋床床漏，空階滴滴愁。謀生蓑笠在，長嘯付扁舟。○散步

白頭高帽青山客，勝日行吟楚水涯。宿雨野田初試犢，暖風城郭半開花。喜聞社鼓喧村舍，狂脫春衫付酒家。百畝尚餘身復健，不妨隨分課桑麻。○記舊

竹裏行廚鬆外樓，錦江春色記前遊。蘼蕪曉雨濕蝴婕，楊柳晚風吹栗留。芳草欲迷盤馬地，好花偏趁少年頭。醉歸青瑣沈沈夜，十二珠簾不上鉤。○小亭寫意（二首）

平沙宿雨歇，布穀嗚西畦。山雲白縷縷，江樹青離離。

空庭深晝寂，苔色淨於染。草堂人不來，竹門風自掩。○遊仙詞（二首）

華蓋山前躡紫霞，香風吹雨濕鬆花。洞門白石高於屋，再過浮丘道士家。

兩兩青童吹紫笙，蕭蕭琪樹起秋聲。海光倒浸壺天碧，十二闌干空月明。○梅花

瑪瑙坡前落木風，淡煙和月夜朦朧。蹇驢踏遍湖邊路，春在野橋流水東。○江行（二首）

藤花壓樹畫冥冥，十八灘頭白漲平。獨棹吳船歌楚曲，滿山風雨鷓鴣鳴。

山木寵嵸啼杜鵑，唱歌打鼓下灘船。向人指點南來路，百尺懸壓一線天。○別江夏李淩霄郡博

去住真如踏雪鴻，兩年情事一樽同？明朝又是思君路，黃葉溪山落照中。○無題

竹枝蕭索柘枝殘，楊柳池塘怯夢寒，一曲吳歌數聲櫓，月明人已過長灣。○遊明水寺

石門西望樹橫斜，茅屋疏籬八九家。鸂鶒交交田水滿，一林風雨落藤花。○夢蕉亭獨坐

鬆下清風不費呼，溪邊明月照人孤。數椽茅屋青山裏，一幅閑雲野鶴圃。○送羅浮道士

羅浮道士盧復春，前身笑是黃野人。偶然失腳出岩穀，來踏洞庭湖上雲。○五羊寫興

夾岸芙蓉秋滿汀，竹籬風刮酒旗青。船頭獨坐看明月，詩在坡翁海上亭。○江行

野樹冥冥花作圈，小風吹雨濕江幹。誰家茅屋溪聲裏，門掩薜蘿山色寒。○蕉亭閑坐

鶉鴣啼倦野棠陰，漠漠茶煙白書深。興味如僧心似水，溪山隨處是東林。○有所思（二首）

羅浮仙子鬢如鴉，爛漫行春過酒家。腸斷江南又江北，晚風吹盡海棠花。

青樓歌舞看花時，玉色參差照酒卮。搖落東風鷓語歇，一簾香夢雨絲絲。○舟中口占

篷外好山無數青，打篷時有浪花鳴。雙飛白鳥出復沒，拍拍滿江春水生。○寄吳上舍

江城五月棟花寒，小雨輕風十八灘。白髮蕭騷山色裏，為君惆悵獨憑闌。○泛湖

野湖春盡水如苔，風雨能容一棹來。我是蓮花新博士，寄言鷗鳥莫多猜。○竹枝歌二首

荷葉團團蓮子香，子魚風引藕絲長。船頭花開照人麵。船尾阿儂愁斷腸。

木蘭船高水滿湖，南風冉冉錦平鋪。賣酒誰家楊柳岸？小姬十五慣當墟。○月潭上人卷

月在青天水在潭，月光潭水靜相涵。一塵不到空明處，我欲無言君試參。☆陳則（一首）

則字養新，番禺人。弘治辛酉舉人，除定州學正。曆國子學正、博士，遷御史，加光祿寺少卿致仕。有集。○珠海

碧樹煙樊鬱浦東，玻璃光漾芷珠宮。蜃樓海市疑天上，絳闕隻園入鏡中。楊柳綠深漁艇笛，木棉紅脫酒簾風，三城縹緲鵝湖闊，煙雨微聞隔浦鍾。☆符錫（二首）

錫字宜臣，新喻人。弘治辛酉舉人，授韶州判官。累遷太僕丞，出為韶州知府。

（《夢蕉詩話》：新喻符宜臣，予鄉舉時同年友也。力學苦吟，尤癖於結字。寧濠方蓄異志，動以禮幣鉤致賢俊，欲為之用。或以宜臣言者，屬所親作詩諷以意。宜臣用韻答之曰：「羹藜弗充虛，厚味乃耽毒。薦稿豈潤榻，芒刺生重褥。怡曠易處心，牢籠豈煩促。原獸走索群，山禽鳴待旭。遐想塵慮消，長歌振林曲。」卒能自保以成其志，其視素擁虛譽，終不免於天下後世戮且笑者，不可同日語矣。）

○雲峰居

妍彼湖上峰，白雲護其端。好風忽相逐，暫住輒復還。達士美幽蔭，逝將此盤桓。日月自相促，山中有餘閑。仰盼出林翮，遐哉安可攀！○憩晚翠書屋

漢代有佳人，寄跡鴻山下。繞屋哦青松，琴樽有餘暇。寒日落高陰，清風起長夏。此意竟蕭條，行當息吾駕。☆趙善鳴（一首）

善鳴字元默，廣州順德人。弘治辛酉舉人，官曲靖知府。有《朱鳥洞集》。○珠江七夕別覺山洪侍御

黃木灣頭秋水清，美人江上掛帆行。尊前莫惜此回醉，別後有懷空寄聲。珠海月明仙舫並，銀河星爛鵲橋平。人間天上團圓會，不道明朝兩地情。☆鄭鵬（一首）

鵬字於漢，閩人。弘治辛酉舉人，除淮安教授。有《編苕集》。○題文徵仲小景竹橋橫小澗，泉響落空山。惟有幽棲客，扁舟恣往還。☆李廷相（一首）

廷相字蘿弼，濮州人。弘治壬戌第三人及第，授編修。改兵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復改編修，曆中允、侍講學士，擢南吏部侍郎，改兵部、禮部，進戶部尚書，加太子賓客。贈太子太保，謐文敏。

○秋日宦思隨秋薄，幽懷對酒寬。晚涼貪露坐，明月上闌干。☆魯鐸（七首）

鐸字振之，景陵人。弘治壬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曆司業，進祭酒。謐文恪。有集十卷。

田按：文洛清節名德，為六館師範。詩存樸質而時有風趣，譬之老樹著花，亦饒姿致。○送吳景陽國賓還荊州

儒林爭識麵，戚裏舊知名。狎客清狂甚，耽詩太瘦生。使星臨魏闕，鄉夢落江城。去去無窮樂，東平好舅甥。○益陽道中

益陽南下山笤堯，益陽道傍風物饒。翠竹丹楓映茅屋，清泉白石臨溪橋。異禽時出語曆曆，寒花自任風蕭蕭。詩中有畫見眼底，右丞往矣誰能招？○棹汀

幽人居棹汀，汀戶相還往。醉後棹歌回，月照青蘋上。○府江舟中

野堡明弓刀，風船激笳鼓。畏途不成眠，更聽江邊雨。○草蟲

淑氣濃熏芳草，晴絲不礙飛蟲。春色都堪描畫，無人畫得東風。○邀韋庵

南池北池凍初解，紅梅白梅花正開。弄水登台無不可，上元風日待君來。○安道鋪

安道郵亭獨倚闌，好山無數夕陽殘。何因更借明朝住，藜杖延緣盡意看。☆周用（十三首）

用字行之，吳江人。弘治壬戌進士，授行人。擢南兵科給事中，改禮科，復改南兵科，出為廣東參議。曆浙江、山東按察副使、福建按察使、河南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南贛，召協理院事，擢吏部侍郎，改南刑部，就遷右都御史、工、刑二部尚書，致仕。起工部尚書，督河道，改漕運，召拜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進吏部尚書。贈太子太保，謐恭肅。有《恭肅集》十六卷。

（《四庫總目》：用詩近體頗宏整。

《靜誌居詩話》：白川十齡能畫，長師石田翁，得其指授。詩則別裁風格，取法杜陵。集中詩云：「畫品乃遊藝，詩家特擅名。丹青乃餘事，金石自希聲。散地方盤礴，諸公孰老成？輞川稱二絕，早晚慰平生。」蓋以摩詰自喻也。余嘗見公畫龍，戲浪穿山，蜿蜒升降，百年絹素，雲霧猶濕。至寫平坡放犢，亦不滅史道頭、厲歸真。乃知公藝事兼能，不惟以經濟文章重也。

田按：尚書七言近體頗擅風格，絕句尤有豐致。）○蒼梧城樓

迢迢河漢臨飛樓，何年天險開炎州？韶石亭亭鳳鳥去，海門宛宛蛟龍遊。宋帝樓船非故國，越王台殿餘荒丘。蒼梧雲暮一回首，炯炯月出城東頭。○崖山（二首）

岡州行殿火飄紅，井澳樓船苦北風。猶謂夏康能復國，可憐劉禪已封公。漫山春草珠襦冷，卷地胡塵玉帳空。千古亂階誰復問，直尋國史到元豐。

宣和容易誤亡遼，卻向天南寄九朝。忍見黃衣淪碧海，猶聞白屋怨青苗。玉魚墜地迷秋草，鐵馬橫沙落暮潮。帝業艱難餘涕淚，黃埃無處望陳橋。○石田沈史像圖

蕭然丘壑在眉端，林下人從壁上看。白髮信誰修野史，青衫從爾授園官。雙魚落手春坡遠，四座驚心夜語闌。盤薄尚須勞畫者，休文詩骨不勝寒。○送禮部陳子引父還江南

都門羸馬載青袍，為客經年感二毛。東郭煙霞陪我老，南宮文采付兒曹。風前落木蒲帆急，江上孤城鐵甕高。鄉國有人憐倦翼，秋深短鬢不禁搔。○清涼山寺

行庖酒暖登清涼，此生此樂殊未央。饅行四百八十寺，須醉三萬六千場。西風野樹黃葉滿，南國詞人白髮長。問渠明日有高興，還訪鍾山舊草堂。○嘗雞頭

誰問雞頭當鵠頭，品題自我等名流。平生芒刺寧終老，此日泥塗幸早收。稅畝未修河伯怨，食芹應重野人憂。江湖到處無知己，若個明珠可暗投。○題畫

楓葉野亭陰。蘋花沙岸雨。秋光絕可憐，誰與幽人語？○嚴陵灘

灘水清復深，飄飄曆虛館。我愛先生魚，天寒鉤絲短。○閑居

背擁重衾客夢賒，隔簾清曉有啼鴉。東風未掃牆隈雪，半面春寒索酒遮。○題畫

空江綠水淨弧篷，隔岸桃花看小紅。隻恐春愁易寥落，獨持杯酒慰東風。○題扇

客程子夜聽吳歌，夜雨南塘促芰荷。欲問西風來早晚，白團明月奈秋何。○曾仲仁墨梅

自憐官閣少詩流，春信相將寄隴頭。一種孤窗明月夜，直飛清夢到衡州。○徐問（六首）

問字用中，武進人。弘治壬戊進士，授廣平推官。遷刑部主事，曆兵部郎中，出為登州知府。改臨江，曆長蘆鹽運使、福建參政、廣東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貴州。召拜兵部侍郎，改南禮部，進南戶部尚書，謐莊浴。有《山堂萃稿》十六卷、《續稿》四卷。

（《靜誌居詩話》：尚書五律，清高深穩。

田按：莊裕撫吾黔時，與黔人講學，著《讀書答記》八卷。能以儒術潤飾吏治。其論詩云：「弘、正間李、何、王三子起於北，徐子起於南。肆筆覃精，馳騁跌宕，力追漢、魏，遠軋風騷，其律則幾於杜矣，然感恩沈鬱，少戾性情。唯白沙、定山不拘體裁，觸物成聲，因言見性，辭弗求盡，識則超然。」故其早歲所作頗講格律，晚乃專宗陳、莊。《山堂續稿》中有句雲「近得定山詩樣子，閩然吹我到無懷」，乃頹然自放矣。）

○過釣台

野雲初出浦，積雨漸收時。木落桐江水，山迥釣客祠。高台千古在，遺像後人思。亦有漁樵意，臨流莫廢詩。○池上酌

故人尊酒至，愛此林塘深。竹色照杯鬥，清風生葛襟。寡營庶怡靜，與子俱遠心。因之暫遣俗，無勞為相尋。○朱得之過訪山居不遇

東湖有真隱，來訪北山隅。采藥歸何暮，回船興已孤。晚霞明竹樹，秋水浸菰蒲。為問山陰意，於今憶戴無？○林郎中方副使留參政同登鼓山

梯雲穿石徑，浩蕩接天風。樹色浮窮島，鍾聲落半空。平生幽興極，清賞幾人同。異日懷三子，居然說溪東。○龍門驛

險仄離江峽，龍門驛路通。軍麾沙水上，春色瘴煙中。深樹埋豺虎，窮荒絕雁鴻。天山勳亦好，吾欲掛雕弓。○倒口暮歸水深臥蛟湖，風急倒岸口。日暮懷孤征，惻惻空回首。

☆李時（一首）

時字宗易，任丘人。弘冶壬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曆侍讀、右諭德、侍讀學士，擢禮部侍郎，改戶部，復改禮部，進本部尚書，改吏部，曆文淵閣、謹身殿、華蓋殿大學士，入參機務。屢加太子太保、少保、少傅、太子太師。贈太傅，謐文康。有《薇花堂稿《。

（列卿紀：嘉靖十二年，帝幸南內，召張孚敬、李時、方獻夫、翟鑾同遊西苑，製古樂府、七言、五言各二章命和。十三年五月，上幸南內，召孚敬、時同閱青爵尊，賜扇及酒食。閱宣宗《輿地圖》詩，及禦和詩。十四年三月，召同遊南內，時等各作《奉制記樂賦》以獻。帝亦作一詩，命曰《禦帛記樂同遊》，刊示群臣。十五年五月，召時同夏言、郭勳泛舟西苑，命蕩槳近龍舟，被顧問，賜宴無逸殿。翌日時等表謝，以為自宣宗賜蹇義同遊萬歲山、楊榮同遊西苑後，今僅再見雲。

田藝蘅《留青日劄》：嘉靖十二年四月十三日，上演馬南城，召大學士張孚敬、李時、方獻夫、翟鑾同遊環碧殿、嘉樂館，錫宴重華殿，賜孚敬蟒服，時等飛魚服。上賜律詩二首紀之，群臣應製奉和，張公句云：「環碧殿前先試馬，蒼龍闕外更觀花。」李公句云：「內苑草茵迎玉輦，行宮花氣襲雕鞍。」翟公句云：「巧翦緋羅纏寶監，分題玉篆佩花鬃。」方公句云：「應製漸無《天馬賦》，南薰惟誦舜廷歌。」）

○城南蕭寺呈同遊

出郭林泉已自幽，更從山寺坐離秋。迥廊寂寂寒花放，野日荒荒宿靄收。興到登臨增感慨，酒忘賓主廢交酬。城中亦有消閑客，車馬誰從此地遊？☆林茂達（一首）

茂達字孚可，莆田人。弘治壬戌進士，官南大理寺卿。有《翠庭集》。○次鄭山齋韻

小有林皋數畝園，興來時自命琴樽。白雲滿地無行跡，鬆月當階鶴候門。☆王尚綱（一首）

尚綱字錦夫，郟人。弘治壬戌進士，授兵部主事。改吏部，曆員外、郎中，出為山西參政，改四川、陝西，遷浙江布政使。有《蒼穀集》十二卷。

（田按：錦夫與李、何遊、苦意追摹，合作終鮮。）○送王掌教至安陽

憶昔親相餞，承恩復此行。郟山愁對酒，鄴柳正含情。宮瓦磐芳硯，春波浣舊纓。詞華慚數子，禮樂待諸生。☆陳霆（—首）

霆字聲伯，德清人。弘治壬戌進士。曆刑科給事中，謫判六安州，曆山西提學愈事。有《水南稿》十九卷。

（《四庫總目》：霆詩意境頗為蕭灑，而才氣坌湧；信筆而成，故往往不暇檢點。惟詩餘一體較工，其豪邁激越有蘇、辛遺範。末附詩話一卷，中間論詞一條，謂明代騷人，多不務此，間有知者，十中之一二。則其自負亦不淺矣。

《陳霆兩山墨談》：六安茶為天下第一，有司包貢之餘，例饋權貴與朝士之故舊者。《玉堂聯句》有云：「七碗風清自六安，每隨佳興入詩壇。纖芽出上春雷動，活火當爐夜雪殘。陸羽舊經遺上品，高陽醉客避清歡。何時一酌中冷水，重試君謨小鳳團。」觀此則一時賞重可知矣。予謫宦六安，見頻歲春凍，茶產不能廣，而中貴鎮守者私徵倍於官貢，有司督責，頭芽一斤至賣白金一兩，山谷窶民有鬻產賣子以買充者。故茶在六安始若利民，而今為民害，則甚。漢武帝南巡，以衡山遠阻不及登燎，即州南之霍山行禮，遂封為南嶽。山有漢時拜郊台、淩霄樹，宦遊其地者，每縱登覽以快一時之觀。然而供給飛挽，山民告病久矣。正德辛未，予召還秋曹，朝除以江右劉某者為守。劉起家舉人，臨行請益，予贈之詩云：「踏槐曾作少年遊』高入青冥一鶚秋。匣劍久韜衝鬥氣，郡符新下夢刀州。雨前綱茗春陽早，笏外南山爽氣浮。相送一言煩記取，大廷方簡富民侯。」）

○墨布袍

墨布袍，粗且黑。心中事，背上墨。宋時遺黎元版籍，寒暑晴雨寧暫釋，直教蓋棺覆我首領纏我骨。死不在閩廣，生苟依木石。安能易彼章與黻？俯首躬身福州伯。

（《靜誌居詩話》：水南博治著聞，留心風教，詩不苟作。墨布袍者，宋成淳進士福建提刑德清遊汶魯望所服。元初，以遺老薦授福州總管，固辭不就，題袍背云：「前宋遺民，今為百姓。」雖雨睛寒暑，未嘗解脫。卒葬果山。此事國史失載，因具詮之。）

☆孫偉（三首）

偉字朝望，清江人。弘治壬戌進士，授南工部主事。曆郎中，出知鶴慶府。有《鷺沙集》。

丁簽·卷十

☆董圯（一首）

圯字文玉，會稽人。弘治乙丑第二人及第，授編修。以忤劉瑾出為成安知縣，遷刑部主事。

瑾誅，復故官，曆侍讀、左諭德、侍講學士，遷詹事兼學士，造吏部侍郎。有《中峰稿》六卷。○彭城有懷

清夜棹歌發，高秋客思生。綿綿鄉國夢，曆曆水雲程。老樹危蟠石，衝波怒齧城。白門樓上月，偏傍海東明。☆顧應祥（二首）

應祥字惟賢，長興人。弘治乙丑進士，曆官南刑部尚書。贈太子少保。有《崇雅堂集》。

（田按：吾黔安莊白水瀑布不減廬山三疊，尚書官滇藩時，取道於此，有句云：「青天作雨千蛟舞，白日行空萬騎屯。砰動雷聲山欲裂，撼搖坤軸地應翻。」差足得其彷佛也。）

○宋駙馬王詵江山勝覽圖

王郎妙手絕代無，生縮寫出《江山圖》。飛揚天趣入三昧，點染意象爭錙銖。遠山模糊近山碧，澄江一帶生秋色。老樹參差曲岸通，回波搖蕩崩堤仄。人家臨水盡開門，似聞雞犬聲相喧。萬杉路隔煙霞洞。獨木橋通楊柳村。忽然突起作險狀，兩崖怪石森屏幛。峰回麓轉勢復平，賈舶漁舟互來往。樓台隱隱雲中起，疊嶂層巒青未已。風帆渺渺天際來，咫尺應須千萬里。

○歸雲庵次韻

千峰萬峰嵐氣霏，鬆陰曲徑開禪扉。虛空小坐群動息，空山無人俗事稀。清泉出渠忽自響，野鳥狎客如相依。眼前幽意收不盡，斜日看雲徐步歸。☆張邦奇（八首）

邦奇字常甫，鄞人。弘治乙丑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出為湖廣提學副使，改四川、福建，入為右庶子，遷南祭酒，擢南吏部侍郎，召拜吏部侍郎。曆掌翰林院、詹事府事，加太子賓客，進禮部尚書，改南吏部，就改兵部。贈太子太保，謐文定。有《覲光樓》、《紆玉樓》、《四友亭》、《養心亭》、《靡悔軒》、《環碧堂》、《甬川》等集。

（田按：「書提學湖廣時，世宗在潛邸，就試學使，以此受知。帝奉太后謁天壽諸陵，語及擇相，太后曰：「獻皇嘗言提學張邦奇，他日可為宰相。其人安在？」帝憬然曰：「尚未用也。」即召為吏部侍郎。會以母老便養，改南京。帝念邦奇不已，與分宜語及之。分宜以邦奇至孝，母老不樂北來對，遂終不召。卒後閣擬謐文恪、文敏。帝抹去四字，大書「定」字，遂謐文定。廟堂製作，頗稱莊雅。《觀光樓集目》，樂章僅列《秋享上帝》、《祀皇天上帝》二章，後人不知，妄將洪武及嘉靖時改製樂章一切闌入集中。後之讀文定集者，所當知也。）

○苦雨

孟夏乃淫雨，朱光轉淒其。出門泥淖深，平疇漫成池。雨龍一離窟，癡雲挾遨嬉。淫淫翳空下，滔滔無厭期。叮嗟望歲心，閔閔誰能知？○蟠龍山

登蟠龍兮高絕塵，十轉百轉回回新。小橋岩壑進流水，中有石室居仙人。斜陽在樹白鶴鳴，長峰短峰朱晦明。須臾洞口陰風起，吹作瑤空飛練聲。○恭挽孝康敬皇后（二首）

鼎湖龍馭遠，華表鶴歸悠。夕露青天泫，秋陰碧海愁。四朝看盛美，七秩享康休。社飯重分日，臣工涕泅流。

露有重曦日，山無復返泉。運當開暾日，功翼燕皇天。蘭殿雲如結，金鋪月自圓。遺言懷聖孝，恭誦一潸然。○恭挽慈孝獻皇后（二首）

睿廟勤家日，休聲萬國聞。嗣皇膺景命，母教翼鴻勳。合葬遵前古，尊稱據典墳。共嗟孟子孝，風木淚紛紛。

豐碑樹南紀，祥靄護仙宮。湘竹今無淚，橋山舊有弓。世傳遺誥滿，人仰德音同。望望飄車遠，松楸感帝衷。○寫懷

四月江皋雨乍晴，芳塘一畝監空明。興來時復麾談麈，愁破無勞動酒兵。柳外餘春鶯獨轉，花陰遲午鶴雙鳴。太平風景村村樂，聞看秧苗得意生。○白溪道中

十日春風進草芽，竹根稚筍露平沙。岩巒孤立清溪瘦，上有野梅橫數花。☆徐縉（六首）

縉字子容，吳人。弘治乙丑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曆官吏部侍郎兼學士。贈禮部尚書，謐文敏。有集五卷。

（《司勁集》：公與李、何特相友善，朝夕揚摧，往復譏彈；每有撰述，輒為嘉賞。

田按：文敏五字詩，音節瀏亮，頗近邊華泉。）○贈薛君采

端坐苦無驚，秋氣況蕭索。清霜被玉除，涼風吹紫陌。感茲道路長，言念東歸客。浮雲蔽日光，流潦成川澤。相期渺關河，行矣慎所適。○春日憶李子

吾愛空同子，飄蓬似謫仙。達觀塵世外，幽討白雲邊。盤石藤蘿月，夷門楊柳煙。相思不可即，東望轉淒然。○冬夜與原德節夫燕集

夜闌來索酒，笑我太粗豪。良會苦難值，病軀方告勞。青燈仙榻靜，畫角禁城高。聆爾《陽春曲》，真能瀉鬱陶。○送劉德征之夔府

五馬分符貴，孤城作鎮雄。巫山峰十二，滾水澗西東。政繼劉郎跡，詩追杜老風。江關千萬里，把酒意何窮！○送郭司業介夫

翰苑名元重，成均位不輕。青霄瞻奮翮，碧草動離情。日月新明主，江山舊鏑京。他年歌樂育，師道說陽城。○中秋日虎丘待月

待月虎丘岑，行歌芳樹林。玄雲催落景，青靄結重陰。古徑莓苔色，荒台鶗鴂音。高人在何許？淒愴獨傷心。☆殷雲霄（十五首）

雲霄字近夫，壽張人。弘治乙丑進士，授靖江知縣。改青田，擢南工科給事中。有《石川集》五卷。

崔銑《洹詞》：近夫修眉碧目，口可容拳，體羸而骨健，讀書數行下。作蓄艾堂，聚書數千卷，思欲以作者自名。以詩者抒情表誌、風人於善，自漢、魏至唐作者，皆辨其音節而擬之。

《藝苑卮言》：殷近夫詩如越兵縱橫江淮間，終不成霸。《海嶽靈秀集》：石川天資豪邁，著述甚富，海嶽之靈氣也。

《國雅》：殷給事近夫菁藻時髦，才情道麗，如「波喧偏怒石，山暗欲生雲」，「溪靜千峰倒，雲歸眾壑昏」，又「狂龍歌舞晚潮外，芳草曆亂新睛中」，稍得鳳池一毛，龍淵片甲。

田按：近夫好古振奇，豪情健句，雜遝而來。古詩稍落痕跡，七律學杜拾遺，不失為陳正字也。○金田山

雲峰既合遝，石徑亦曲折。曉行霜露重，葉墮寒潭潔。奇石立且仆，泄雲去還結。小住愛窈窕，遠眺得奇絕。山水適夙志，草木悲暮節。紛紛搖落中，殘菊尚可掇。

○雜詩

終日抱膝坐，門前無來客。所懷不可忘，脈脈念疇昔。登高而遠望，雲霧塞八極。離禽飛且鳴，孤蘭慘無色。晤言思親友，日暮空歎息。○聞太初出遊

江風散微雨，重峰生遙碧。林端浮新青，梅徑見殘白。煙水澹孤城，齋閣坐成夕。忽念同懷人，清光隔咫尺、飛溪舟時載酒，野步或攜策。靜躁心詛異，寤歌聊自適。

○秋雨歎

陰雲伏雨回秋光，病骨卻愛秋風涼。杖藜高歌猶清狂，南歸鴻雁鳴且翔，我欲射之心悲傷。嗚呼！歲暮山中人未歸，山中茅齋今是非。○石門懷太初

舍棹緣芳澗，披蘿入石門。秋風正蕭瑟，林木亦飛翻。溪淨千峰倒，雲歸眾壑昏。佳期曠何許，獨酌念彌敦。○桃花

清源柳葉短，東昌桃花開。暝色春雲澹，悠悠嗚雁哀。浮名知是幻，薄宦愧非才。萬里滄溟水，蓬萊安在哉？○秋郊

今日忽不樂，悵然歌《式微》。來遊荒野大，坐覺晚雲飛。秋葉不相待，海潮空自歸。憑誰悶所往，籮寂寞故人稀。○九日登混元峰

孤杖千峰病起時，江山如此更何之？三年奔走風塵暗，九日登臨草木衰。樽酒相逢人去遠，鄉書不至雁歸遲。八溟秋色真寥廓，極目蒼雲有所思。○東昌道中

係帆潞河冰橫道，東昌楊柳何青青！秋千村落清明近，過客心情涕泗零。嗚雁遠天雲漠漠，桃花野岸煙冥冥。停舟正爾覓芳草，風吹波濤愁晚汀。○寄孫太初

不見高人孫太白，采芝深山誰與歸？思君每傷碧雲合，為客不覺黃葉飛，石門雁宕空有約，美酒新詩終日稀。歲莫梅花怨幽獨，桂東束來安可違。○富春山（二首）

子陵祠屋碧崔嵬，細雨扁舟此日來。山色不隨炎漢去，潮聲猶帶伍員哀。一時圭組憐英俊，萬古風雲悶草萊。何限幽懷無可問，海天逸鶴幾時回？

富春山上雲蒼蒼，子陵墳前江水長。百戰韓彭無葬地。千年樵牧有椒漿。絕轍寒風吹短鬢，長波落日動孤航。多懷欲采芳洲薦，楓葉蕭蕭天雨霜。○下邳見山

遇江以北不見山，今朝蒼翠落潺湲。平生自是煙霞客，出宰況居山水間。芳草可憐春欲暮。白雲應恨鳥知還。推篷把酒風塵道，愧爾相看猶故顏。○南旺道中東徐掌科尹大行

夜雨既過無塵土，芳草微煙亦可憐。白雲欲去青山遠，鷗鳥似矜湖水妍。平生事半風塵裏，兩年歸俱清明前。楊柳岸頭春幾許，輿君沽酒問漁船。○次繼之戶部九日見示詩

病起杖藜時極目，何處人間千仞岡。滿天風雨木搖落，萬里煙波江渺茫。況逢佳節菊盈把，不見美人天一方。南北干戈尚未息，獨吟安能寬我腸！☆安磐（七首）

磐字公石，嘉定州人。弘治乙丑進士，改庶吉士，授兵科給事中。進都給事中，議大禮被杖，免官。萬曆初，追贈太常少卿。有《遊峨集》、《頤山集》。

（《四庫總目》：《安磐頤山詩話》二卷。其論詩以嚴羽為宗，其議莊「溪邊鳥共天機語，杖上梅挑太極行」句，論梅堯臣「歌欲論《長恨》，人將問少君」句，及排周紫芝論林逋梅詩，可謂公論。磐亦能詩，故其評論古人多中竅會，蓋深知其甘苦，而後可定其是非。天下事類如是也。

《升庵集》：明嘉州楊孟載、青城王汝玉、成都袁阿潛、除遵晦、富順晏振之，近得宜賓牟君倫、長寧候汝弼、嘉州安公石、程以道，卓然名家。

《升庵外集》：亡友安公石妙於集句，以「鱸魚正美不歸去」對「瘦馬獨吟真可哀」。又「請君酌我一斗酒，與爾共消萬古愁」。又「梁間燕子聞長歡，樓上花枝笑獨眠」。「水國蓮花府，雲帆楓樹林」。又集杜句吊葉叔晦，讀者為之泣下。其詩云：「臨江把臂難再得，便與先生成永訣。文章曹植波浪闊，死為星辰亦可滅。老去新詩誰與傳？男兒性命絕可憐。出門轉盼已陳跡，妻子山中哭向天。中夜起坐萬感集，人生有情淚沾臆。鳳凰麒麟安在哉？石田茅屋荒蒼苔。君不見空牆日色晚，悲風為我從天來。」

《池北偶談》：安鬆溪，升庵先生友也。其詩風神獨絕，而世罕知之。

《靜誌居詩話》：楊用修述公石論詩之旨云：「唐之名家自立機軸，譬猶群花各有豐韻，乃或翦彩以像生，或繪畫而傍影，終非真也。」又云：「論詩如晶花木，牡丹芍藥，下逮苦棟刺桐，皆有天然一種風韻。今之學杜者，隻牡丹芍藥爾。」其說足以解頤。）

○毗盧寺

孤城帶山雨，石束滄江長。涼月下蓮漏，曉風吹竹房。方外有遺教，空中多異香。長齋詛空寂，醉裏失仁王。○峽中

六月瞿塘灩澦堆，江流如馬刷雲來。昭君拖琵琶峽，神女祠連雲台。峭壁斷崖無鳥過，古藤昏樹有猿哀。夜來風雨波濤壯，消得夷陵濁酒杯。○閑居

竹杖綸巾避俗翁，閉門終日對寒鬆。抱琴不是難成調，流水高山一萬重。○遊淩雲寺（二首）

青衣江上水溶溶，隔岸時聞戒夜鍾。暫借竹床聽梵放，月華初上第三峰。

林竹斑斑月上遲，鳥啼花落暮春時。青衣不是蒼梧野，卻有峨眉望九疑。

（《漁洋詩話》：餘登淩雲石壁，刻詩甚多，惟安磐《鬆溪》四絕句甚工，記其句云：「青衣不是蒼梧野，卻有峨嵋望九疑。」蓋峨眉三峰正直淩雲九峰之西，中隔三江，至其地知其詩之工也。）

○白水普賢寺

紫煙花雨濕晴山，已宿招提第四關。橫笛夜深龍睡起，斷崖懸石水潺潺。○靈崖寺

落日西風入化城，萬山回合一溪橫。誰知今夜峨眉月，高坐靈岩聽鶴聲。☆張鵬（一首）

鵬字起溟，洪雅人。弘治乙丑進士。曆官山西巡撫，謫漳州知府。有《北還集》、《西巡稿》。○月珠佛頂

月珠古名藍，草樹何蔥蘢！偶攜綠玉杖，一上金仙宮。石磴盤細雲，衣袂吹長風。峨眉弄秋色，瓦屋淩晴空，平羌水如練，直下扶桑東。疊嶺嚴重城，萬象開洪蒙。悠然俯闌檻，宛在罨畫中。多病久不出。始覺神境融。尊酒雜劇談，況復陪群公。心垢忽以滅，禪機坐能通。乃知浮生勞，百歲無時窮。願結清淨緣，何當謝樊籠！

☆樂頀（一首）

頀字鳴殷，臨川人。弘治乙丑進士，除宣城知縣。改山陰，擢給事中，進光祿少卿兼掌欽天監事，以言星變下獄，謫知宿州。曆河南僉事，進陝西參政。有《木亭雜稿》。

○思家湮雲暗重林，悲風動高閣。獨坐悄無言，淚續簷花落。☆蔡潮（一首）

潮字巨源，臨海人。弘治乙丑進士，選庶吉士。改兵科給事中，累官河南布政使。○宿懷化驛

落日溪風急，新春客袂寒。蠻山隨澗轉，驛舍傍雲看。鳥已投林盡，人嗟行路難。盤回心百折，歇馬已更闌。☆易舒誥（八首）

舒誥字欽之，攸人。弘治乙丑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以忤劉瑾改南戶部主事。瑾誅，復故官。有《浯池集》三十卷。

（田按：浯池絕句，風致翩翩。）○題畫（七首）

細雨蒙蒙樹萬重，繞村溪路紫苔封。鬆岩定有幽人住，知在秋山第幾峰？

攤書草閣林鶯囀，隱几茅簷燕羽翻。不為西山有懸瀑，杖藜容易過南原。

縱橫籬落茅齋小，委曲江幹草樹空。一葉孤舟向何處？半帆斜日半帆風。

騎馬看山路轉賒，草橋南畔日西斜。倦來且坐溪邊石，先遣長須問酒家。

曉起尋春一水遙，夜來中酒未全消。陰崖說有桃花片，一路鶯聲送過橋。

清溪夜漲桃花雨，春岸晴多楊柳風。為寄函書下揚子，故人多在石頭東。

青山隱隱連天柱，紅樹層層帶夕雲。聞有肉芝如股大，不妨同問大茅君。○新正

鄉村令節各匆匆，又是相逢花柳中。不及西泉閑太史，年年破屋領春風。☆陳錫（二首）

錫字佑卿，南海人。弘治乙丑進士，授戶部主事。改吏部，曆郎中，出為福建參政，進布政使，擢應天府尹。有《天遊集》。○新秋登玄覽台分韻得玉字

靡靡流火西，鮮飆解餘煥。奇懷邁良辰，散步粵山麓。林巒蔚蔥茜，丘壑繚而曲。振纓陟崇台，神情若新沐。悠哉偕友朋，適意此盤穀。徜徉四山瞑，日入歡未足。秋聲動喬林，流瑩度疏竹。鬆燈奚待篝，明月自為燭。真樂同逍遙，豈必驂黃鵠。

○登越王台

百粵風塵迥，登臨野色分。牛羊散平陸，狐兔穴荒墳。舊壘寒鴉集，殘碑劫火焚。青山故無恙，鸞道杳秋雲。☆鄭銘（一首）

銘字克信，新會人。弘治乙丑進士，授戶部主事。曆郎中，出為袁州知府。有《岡州近稿》二卷、《使滇雜興》九卷。○白沙祠堂

昆侖萬丈來白龍，一畝中有仙人宮。草色猶餘楚雲碧，蓮花別作濂溪紅。客星無光塵夢遠，鳳鳥不來吾道窮。至今寂寞古祠下，年年依舊自春風。☆蕭世賢（一首）

世賢字若愚，桐城籍，本泰和人。弘治乙丑進士，累官按察副使。○雨中舟行懷可泉

湖海斯人在，遲回歲月移。青山吳下夢，細雨越中詩。杉渚相逢處，蘭橈獨去時。春來思載酒，書上定相隨。☆陳鼎（一首）

鼎字大器，登州衛籍，本宣城人。弘治乙丑進士，授禮科給事中。以忤中官廖堂下詔獄，釋為民。起故官，出為河南參議，曆陝西副使、浙江按察使，進應天府尹。

（田按：大器官黃門，以勁直著。詩特奇麗，惜不多見。）○海市

淩虛出市何冥蒙，雲胡獨見蓬萊東。竹山妃子巧（妝）束，翠屏金鏡堆芙蓉。幾回梳雲鮫室暗，有時浴日鯨波紅。恍疑根著帶鼇極，不然底柱楮驪龍。樓居十二隔煙霧，齊州九點攢神工。小兒造化隻如此，蘆灰色石非談空。三山遙指亦有意，桃花未許劉郎通。歸來幾席有滄海，終當稽首乘桴翁。

☆穆孔暉（一首）

孔暉字伯潛，堂邑人。弘治乙丑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以忤劉瑾改禮部主事。瑾誅，復故官，曆司業、侍講、庶子、侍講學士、尚寶司卿、南太僕少卿，進本寺卿。贈禮部侍郎，諡文簡。

（《國史唯疑》：詞林歲時會分韻唱酬，趙大洲《贈孫季泉》詩：「季子文章伯，王孫忠孝家。」又穆孔暉題南司業邸有「書聲山下月，詩思竹邊秋」之句，為崔子鍾歎賞並膾炙人口，稱雅事。今寥寥絕響數十年，遂無談及，可歡也。）

丁簽·卷十一（上）

☆沈周（三十六首）

周字啟南，長洲人。景泰中，以賢良薦，辭不赴。有《石田集》十卷。

（《四庫總目》：周以畫名一代，詩非其所留意。晚年畫境彌高，頹然天放，方圓自造，惟意所為。詩亦揮灑淋漓，自寫天趣。蓋不以字句取工，徒以棲心丘壑，名利兩忘。風月往還，煙雲供養。其胸次本無塵累，故所作亦不周不琢，自然拔俗。寄興於町畦之外，可以意會而不可加之以繩削。其於詩也，亦可謂教外別傳。

《懷麓堂後槁》：石田寄意林壑，博涉古今圖籍。以毫素自名，筆勢橫絕，敻出蹊逕，片楮疋練，流傳遍天下。情興所到，或形為歌詩，互以相發。

《匏翁家藏集》：石田古今諸體，各臻其妙。溪風渚月，穀靄岫雲，形跡若空，姿態倏變，玩之而愈佳，攬之而無盡。所謂清婉和平，高亢超絕者兼有之。

《王鏊震澤集》：石田作繪事，峰巒煙雲，波濤花卉，烏獸蟲魚，莫不各極其態。或草草點綴，而意已足，成輒自題共上，時稱二絕。

《懷星堂集》：公壯歲詩純唐格，後更自不足，卒老於宋，悉索舊編毀去，後學者皆不知此，餘為惜之。

《甫田集》：先生詩初學唐人，雅意白傅。既而師眉山為長句，已又為放翁近律，所作莫不合作。然其緣情隨事，因物賦形，開闔變化，縱橫百出，初不拘拘乎一體之長。

《南濠詩話》：沈先生啟南以詩豪名海內，而其詠物尤妙。予少嘗學詩先生，如《詠門神》云：「檢爾功名惟故紙，傍誰門戶有長情？」楊花云：「借風為力終無賴，與水何緣卻托生。」又嘗作落花詩云：「美人天遠無家別，逐客春深盡族行。」不拘拘題目，而亦不離乎題目，茲其所以為妙也。

《四友齋叢說》：餘至姑蘇，在衡山齋中，論及石田之詩，曰：「先生詩但不經意寫出，意象俱新，可謂妙絕，一經改削，便不能佳。今有刻集，往往不滿人意。」因口誦其率意者二三十首。即餘所見石田題畫詩甚多，皆可傳詠，與集中者如出二手，乃知衡山之論不虛也。

《丹青志》：沈周繪事為當代第一，山水人物、花卉禽魚、悉入神品。其畫自唐、宋名流，及勝國諸賢，上下千載，縱橫百輩，兼總條貫，莫不攬其精微。每營一障，則長林巨壑，小市寒墟，高明委曲，風趣洽然，使夫鑒者若雲霧生於屋中，山川集於幾上，視眾作真培填耳。一時名士，如唐寅、文壁之流，咸出龍門，往往致於風雲之表。信平國朝畫苑不知誰當並驅也！

《六硯齋筆記》：沈啟南才情灑落，見於所作畫上題語，想其一時滿誌，氣酣神縱，不知其工也。如《賦簾影》云：「誰放春雲下曲瓊，一重薄隔萬重情。珠光蕩日花無語，疏影通風笑有聲。外面令人倍惆悵，裏邊容眼自分明。知無緣分難輕入，敢當楊花燕子爭。」情思駘宕，如少年不自持者。夷考公生平篤行，乃知是廣平《梅花》耳。

《六硯齋二筆》：沈石田小幀四時山水，仿北苑筆，在鳥戍人家，題句亦甚豪邁。中原七子輩談詩，謂啟南本富詩才，而以題畫取辦倉猝，故遂入別調。此猶咎張旭縱酒，吳生塗鬼，致筆蹤狼藉也，可笑。沈詩曰：「紅滿枝頭綠滿湖，水邊人影夕陽孤。春波消雪三千頃，賒與溪翁作酒壺。」「雪壓高居玉樹中，曉來寒栗不禁風。村沽急辦雙罌碧，卯飲聊充兩頰紅。」「長竿不屬忙人弄，要自閑人管領之。釣月哦風一般趣，黃塵沒馬是何時。」「湖上新晴宿雨收，平頭肪子貼天遊。癭尊容得三千斛，大醉去題黃鶴樓。」又，十年前餘購得石翁奇畫一軸，幅闊二尺有咫，高六尺，作翠峰攢天，僅分兩聚，下略露陂麓，列樹五株，四直一偃，對岸兩鬆亭，亭中虛三尺餘，盡是雲氣湧鬱，掛之屏幾間，蒸然欲浮屋也。神來之妙如此。翁亦極滿誌，題句云：「翠倚高天玉出奇，淋漓元氣太陰垂。匡廬嵩少憑君指，醉裹狂揮醒不知。」

《扣舷憑軾錄》：姑蘇沈啟南嘗有詩題趙子昂畫馬云：「隅目晶熒耳竹披，江南流落乘黃姿。千金千里無人識，笑看胡兒買去騎。」李文正公亦有一絕云：「宋家龍種墮燕山，猶在秋風十二閑。千載畫圖非舊價，任他評品落人間。」二詩之意，皆惜子昂事元之非也。

《夷白齋詩話》：王文恪公鍪自內閣歸時，石田先生病，亟遣人間之。答詩云：「勇退歸來說宰公，此機超出萬人中。門前車馬多如許，那有心情問病翁。」字墨慘淡難識，遂為絕筆。後二日而卒。今集中不載。

《畫禪室隨筆》：石田先生於勝國諸賢名跡無不摹寫，亦絕相似，或出其上。獨倪迂一種澹墨，自謂難學。蓋先生老筆密思，於元鎮若淡若疏者異趣耳。

《筆精》：沈啟南畫入神品，而詩亦清真可詠，不必觀丹青水墨，詩亦可當生綃粉本也。

曹履吉《博望山人稿》：石田翁畫多用退筆，中鋒作小斧劈，當是以意少變北苑，而其源則實出巨然僧、梅道人，蒼鬱秀潤，並極出藍之妙。

張醜《清河書畫舫》：明畫學，自劉廷美開山之後，嘗推沈啟南為廣大教化主。如唐子畏之清真，文徵仲之古雅，足可南宗北派也。

孫承澤《庚子消夏記》：嘗見石翁題畫有絕佳之詩，而集中俱不載，安得有心人，肯大為搜羅以成快編也。田按：明四家畫稱沈、文、唐、仇。白石翁畫、詩均是蒼堅一派，惟畫神明模範，深入董、巨之室，詩則不受拘束，吐詞天撥而頹然自放，俚詞諫言亦時攔入，然其奇警之處，亦非拘拘繩墨者所能夢見也。畫家有粗文細沈之目。餘見翁《和香亭圖》，工細絕倫，洵稱合作。獨借十洲不能詩，未免有彭淵材之恨耳。）

○圖錢氏沁雪石

齋前峙奇石，兀可當一障。沁此萬古雪，亙地氣魄壯。蒸處勢欲軒籮得月神更王。妙擬軼仇池，闊未下雪浪。刓天借巧，胸次具洞蕩。孤立宜有鄰，惟許修竹傍。風雨不敢泐，刻名久無恙。寶此一夔足，累珂下多尚。貞德充配玉，白衣可呼丈。我見便欲拜，良信米弗誑。聊與貌高古，敢有愚公妄。

○潤色舊臨倪雲林小景

倪迂戲於畫，簡到更清臒。名家百餘社，所惜繼者無。況有衝淡篇，數語弁小圖。吳人助清玩，重價爭沽諸。後雖有學人，紛紛墮繁蕪。崔子強我能，依樣求葫蘆。墨濫不成運，林慚澗輿俱。醜惡正欲裂，卷去不須臾。今夕秋燭下，載見眼模糊。妄意加潤色，泥塗還附塗。崔子豈不鑒，愛及屋上烏。

○七星檜

海虞七星檜，宜為群木冠。列生老子宮，輿邑作奇觀。廣墀氣蕭森，入門凜欲汗。久信天地成，沃知雨露灌。傳梢從蕭梁，其說我恐漫。驗鬥形叵全，七既斃其半。三株蹇聊存，難執歲月算。各各具一異，形容匪詞翰。西體裂多槁，豁然敞三判。東體活亦裂，筋骸互績斷。北者蜷而禿，袖破無脫腕。葉亦不暇葉，幹亦不暇幹。左文皮索絢，孤葩頂留繳。搓折象齒蹺，癭決鬼目爛。疏越復叢穴，鈹骫仍軒岸。蛟攀及猊膚，努力不得竄。矛畏及劍短，接戰驚楚漢。如此紛怪駭，明君不能按。知遭幾雷厄，邇屢兵火難。生死付冥然，造物反被玩。君子重貞固，頑醜小人讕。緣高坐吹簫，我欲呼鶴鸛。從樅覓貘丹，澆泉覬紅燦。畏生就共蔭，永作婆娑伴。

（田按：石田有《虞山古檜圖卷》，藏江時高氏。江村云：「水墨作虯枝三株，蒼古屈曲，誠名品也。石田自題云：「虞山至道觀七星檜，相傳為梁時物，今值存共三，餘則後人補植者。而三株中，又有雷震風擘者，尤為詭異，真奇觀也。」暇中輿子圻史永齡往觀焉。永齡因請圖之歸。此詩亦附奢於後。卷後又有吳興張淵詩云：「虞山老檜三株青，鬥壇半掩招搖星。道人丹成化鶴去，三檜天矯飛龍形。是誰手植經千載，曾見昭明讀書在。幾回天上葬神仙，不獨人間變滄海。古人今人繞樹行，古今人去樹長生。乃知勁氣合元化，不與凡木爭枯榮。長洲老石好奇者，百里攜杯遊樹下。浩嗟天下有樹此榭無，我去此樹何人園？三日經營雙眼力，滿空蒼移真跡。鶴骨虯筋左紐文，雷裂霜皴古秋色。日暮袖歸歸不得，滿山風雨山靈惜。居然贈輿臥雲人，長嘯寒風生石壁。於平石君詩書天下知，此筆尤為天下奇，勤君風雷嘗掩戶，恐化蛟能擘空去。」）

○題畫

黃鶴踐頭秋水落，故人驀地相逢著。十年短鬢話吳霜，是非不暇論城郭。楚江萍實待誰嘗？老矣吳儂思故鄉。○題趟子昂重江疊嶂卷

王孫本號松雪翁，能事錯認營丘公。丹青隱墨墨隱水，其妙貴淡不敷濃。綮濰曲漱導巴蜀。遝獻長巒連華嵩。空蒙野馬軋雲日，浩蕩碧轂吹秋風。王孫隔此不可從，水晶雙闕金芙蓉。招之千年或一出，黃鶴豈不思江東。

○朱澤民山水

睢陽老人管丘徒，意匠妙絕絕代無。為留清氣在天地，便就片紙開江湖。長鬆落葉風細細，幽構縈蘿倚江住。壁虎書魚蕩水光，老屋疏茆通雨氣。老人不歸空北山，芳杜春風應厚顏。做官縛人萬事拙，安得浮雲相往還？宦海黃座迷白髮，雲壑風泉清入骨。思家看書方兀然，叫落西窗子規月。

○王右丞江幹雪意圖

城中十日暑如炙，頭目眩花塵土塞。僧樓今日見此卷，雪意茫茫寒欲逼。古拚修柳枝嫋矯，下有幽篁府業碧。隔溪膠艇不受呼，平地塞渚無人跡。西風翻鴉忽零亂，遠雁迷雲猶喱嚦。筆疏墨淡精神在，收閱千年若完璧。宛然一段小江南，三遠備全能事畢。維名依稀半未漶，老眼再摩初認得。所存祇是天假借，倒橐定應無吝嗇。錦標內帑固自有，人間間出凰五色。老餘尺素見雪渡，草柑淩兢人拘躊。僅有溪山不畫意，何如此園長數尺。太丘孫子具法眼，鑿壁收藏珍囊百。我將拙語敢印證，聊寫心知井目識。

○贈天香李公子

戚畹佳公於，天香玉雪標。桓伊教弄笛，秦女合吹簫。酒或談三略，詩多吊六朝。屏風倚春醉，花凰紫金貓。○過簡書記故寮

一寮峰絕處，一衲一吟身。忽爾有生內，寂然無此人。風翻破經卷，霎護舊床茵。隻有青山在，如如似佛真。○拂水崖

隻有青山是勝緣，青鞋布襪且輕便。天收雨腳賒今日，我趁花時遣老年。絕壁雲扶將墜石，豁崖風勒下奔泉。此來不慎空歸去，旋構新篇揀竹鎬。○從軍行

馬上黃沙拂面行，漢家何日不勞兵？匈奴久自忘甥舅，侯射今誰托父兄？雲外旌旗娑勒渡，月中刁斗受降城。左賢早待長繩縛，莫遣論功白髮生。○無酒

山桃亂開紅欲然，我宜賞之無酒錢。十常九事意不愜，百又五日春可憐。誰家竹葉賒爛醉，滿眼花枝笑醒眠，何消苦苦仰司業，便可燒茶隨玉川。○張伯雨墓

靈石山頭生紫煙，高填遺蛻尚依然。巳知鴻寶隨人必，猶有鵝群輿世傳。幢影翠播岩畔竹，佩聲寒瀉月中泉。古杭城郭東來是，患讖先生化鶴年。○仿雲林筆贈吳瑞卿

山中地貴無錢買，水次幽居卻盡強。潦草杯盤無俗客，清虛亭館但湖光。弱雲過雨不多點，高木當風有許涼。一詠一觴聊遣撥，自家錯認是柴桑。○笠澤

東南魚鳥地，堪輿請苕比。我把珊瑚竿，期誑弄雲水？○磧沙寺

古殿瞰清湖，高幢標碧樹。聞有注詩僧，欲覓今何處？○睡起小酌

黃鵬啼破粉牆東，簾幕深沈日日風。起喚酒杯尋一醉。春愁打破落花中。○送周桐村

看到梅花十萬株，清吟一月住姑蘇。城中屏幛都題道，施與吳人百斛珠。○西湖竹枝詞

妾在船頭偷看郎，郎騎白馬好風光。錦樣荷花三十里，中間一對紫鴛鴦。○題劉完庵畫

天涯繞見一人還，僧寺來偷半日閑。勘破十年塵土夢，畫中不寫晉陽山。○夏太常為仲和寫竹

寫玉仙卿老更工，墨池生雨又生風。謝安老去羊曇在，十載瀟湘似夢中。○方方壹畫

琵琶嶺上丹經熟，海嶽庵頭墨法真。草樹依然黃鶴遠，江南思煞末歸人。○次束原先生與其甥魏公美詩畫韻

蒼蒼筆力似荊關，白髮圖畫老不閑。未許羊曇乞西墅，畫中分輿舊溪山。○韜光庵

峰巒曲密鬆杉暗，台殿高低紫翠迷。遊屐到門清梵歇，杉雞飛上樹頭啼。○用張外史韻題題公山水

看雲側逕青藜杖，映月方床白氌袍。不管果園山鳥食，小童隨地拾殘桃。○聞歌憶王畏齊

風流文采今誰似？到處春遊有所思。千樹垂楊一黃鳥，濟歇疑習家池。○題畫寄吳汝輝

沿溪不斷樹交花，草淨漚明處處沙。七尺瘦藤扶一老，緩隨流水問山家。○牡丹

花好何須爛漫開，一枝紅玉見重台。東風莫便相搔觸，要盡臨軒三百杯。○題畫

先路未須雙白鶴，扶衰還要紫藤條。鬆陰水影溪如鏡，照筒詩翁過野橋。○題畫輿繼南

柳條低妥水容淨，燕子亂飛花事忙。芳草日長春似盡，有人將夢落池塘。○題畫

浦樹冥冥綠未齊，雨晴泥滑鷓鴣啼。相思不見江南客，一曲《竹枝》春日西。○題畫

百疊春山百疊溪，人家分住水東西。賣魚鼓鄉日未落，一對野禽穿竹啼。○題畫

風和楊柳初偷眼，雨怯桃花未放心。且載一壹江上酌，綠波春酒共沈沈。○題畫

番番花信是狂風，到處園林掃欲空。正賴柬君作姑息，薄留紅豔伴衰翁。○畫楊梅答韓克瞻

西山有雨楊梅熟，東老無詩口舌乾。珍重故人知此意，高林摘寄紫瑛丸。○題畫

水次人家似濃西，參差竹樹路俱迷。溪翁兀坐不出戶，日午飯香難正啼。☆文徵明（三十四首）

徵明初名壁，以字行，更字徵仲，長洲人。用蔗授翰林院待詔。有《甫田集》三十五卷。

（《四庫總目》：徵明輿沈周皆以書畫名，亦並能詩。周詩揮灑淋漓，但自寫其天趣，如云容水態，不可限以方圓。徵明詩則雅飭之中，時饒逸韻。

《藝苑卮言》：文徵仲詩如仕女迷妝，雛摩坐語，又如小閣疏客，位置都雅，而眼境易窮。《讀書後》：餘當謂吳興趙文敏公孟煩風流才藝，惟吾郡文待詔微陰可以當之，而亦少有差次，其同者詩文也、書畫也，又皆以蔗辟起家。趙詩小壯而俗，文稍雅而弱，共淺同也。文皆暢利而乏深沈，其離古同也。書小楷趙不能去俗，文不能去纖，其精絕同也。行押則趙於三王近，而文不能近，少遜也。署書則文復少遜也。八分古隸則文勝，小篆則趙勝也。然而篆不勝隸。畫則趙之入唐、宋人深，而文少淺，其天趣同也。其鑒賞博考復同也。位在趙至一品，而文僅登一命。壽則文逾九齡，而趙僅垂七袠，異也。若出處大節之異，前輩固巳紛紛言之，吾待詔不與同年語也。

《四友齊業說》：衡山當對餘言；我少年學詩，從陸放翁入門，故格調卑弱，不若諸君皆唐聲也。

《國雅》：文徵仲，吳中往哲如公之博鑒雅步藝苑者。宜冠林壑矣。其文恬寂整飭，詩亦從實境中出，特調硝織弱。其字法畫品尤得三昧，故是一氏逸品。）

《（夷白齊詩話》：衡山文先生有《病起遺懷》二律，蓋不就寧藩之徵而作也。詞婉而峻，足以拒之於千里之外。詩云：「潦倒儒官二十年，業緣仍在利名間。敢言冀北無良馬，深愧推南賦小山。病起秋風吹白髮，雨中黃葉暗鬆關。不嫌窮巷頻回轍，消受爐香一味閑。」「經時臥病斷經過，自撥閑愁對灑歌。意外紛紜如命在，古來賢達患名多。千金逸驥空求骨，萬里冥鴻肯受羅。心事悠悠那復識，白頭辛苦服儒科。」後寧藩敗，凡應辟者崎嶇萬狀，公獨晏然，始知不可及也。

六硯齋二筆：文衡山先生詩有極似陸放翁者，如煮茶句云：「竹符調水沙泉活，瓦鼎燒鬆翠鬛香。」吳中諸公遺力往賓雲取泉，恐其近取他水以欺，乃先以竹作籌子付山僧，侯力至隨水運出，以為質。可補茗社故寅。《鳥衣佳話》：蘇郡虎丘劍池，其水不流，終崴不竭。正德辛未水忽涸，其下嵌岩空洞，深邃莫測。好事者執燭而入，見內有疊板如門戶狀，相傳闔閭王所葬處。文衡山詩云：「吳王埋玉幾千年，水落池空得墓瓦。地下誰曾求寶劍，眼中吾已見桑田。金嫋寂寞隨麈規，石闕分明有洞天。安得元之論往事，滿山寒日散蒼煙。」越歲其泉復舊。黃佐《泰泉集》：文公於書未嘗苟且，或答人簡劄，少不當意，必再三易之不厭。故愈老而愈精妙，有細入毫髮者。李文正公東陽以篆自負，及見公隸，曰：「吾之篆，文生之隸，蔑以加矣。」

《書史會要》：待詔小楷行草深得智永筆法，大畫仿涪翁尤佳。評者雲，如鳳舞瓊花，泉鳴竹澗。謝肇製《五雜俎》：文徵仲書得法於峻子山而參以松雪，亦時為黃、米二家書，然皆非此公嘗行。惟小楷正書譬即山陰在世，亦當虛高足一席。畫遠學郭熙，近學松雪，而得意之筆，往往以工致勝。至其氣韻神采，獨步一時。《丹青志》：文先生畫師李唐、吳仲圭，翩翩入室，大園小軸，莫非奇致。海宇欽慕，縑素山積，喧溢裏門，寸圖才出，千臨百摹，家藏市售，真贗縱橫。一時硯食之士沾脂浥香，往往自潤。年齡大耋，神明不凋，斷煙殘楮，篝燈夜作。故得者益深保愛，奉如珪璋。

《畫禪室隨筆》：文太史本色畫極頰趙承旨，筆微尖利耳。同能不如獨異，無取絕肖，似所謂魯男子學柳下惠。

《畫史會要》：朱子朗為衡山高足，衡山應酬之作多出於朗手。金陵一人客寓蘇州，遺童子將幣於子朗，求衡山贗木。童子誤送衡山宅，致主人意，衡山笑而受之，曰：「我畫真衡山，聊當假子朗可乎？」一時傅以為笑。

方薰《山靜居畫論》：衡山太史書畫辦香松雪，筆法到格，浸浸乎入吳興之室矣。然自有清和閑適之趣，別廠逕庭，亦由此老人品高潔所至。

《東泉詩話》：《甫田集戊午元旦》一律：「勞生九十漫隨緣，老病支離幸自全。百歲幾人登耄耋，一身五世見曾玄。祗將去日占來日，誰謂增年是減年。次第梅花春滿目，可容愁到酒樽前。」集中多有元日、除夕等題，衡山大年，幾至百歲，王弁州為作傅云：「海內習文先生名久，幾以為異代人，而怪其在，謂為仙且不死。」情事逼真。

田按：衡山詩龠州幫助以吳飲少之。餘謂和平蘊藉，於風雅為近，奚必以模宋範唐，自矜優孟衣冠耶！書畫亦精絕過人，為世實重。名德大年，林見索、王宗貫於藝事外推之，可稱具眼。）

○道出淮泗州舟中閱高常侍集有自淇涉黃河十二首次其韻（錄二）

揚泠入淮泗，春雲去閑閑。彭門在何許？仰見雲龍山，逝矣黃樓人，清風邈難攀：坐令千載輕，宇宙挽仰間。

渚蒲十里青，堤柳千絲直。行路尚裏裘：忽忽徂春色。暑寒有恒期，人事無能測。魚鳥獨會心。忻然似相識。○次韻九逵隔雨

飄風終夕號，客子念明發。愁聞雨蕭蕭，況聽泥滑滑。流潦失牛馬，春雲暗城闕。昨日青楓根，已逐沙痕沒，不堪行路憂，中夜生華發。四月尚重裘，怪事籲可咄。慌忽夢吳江，香羹蔚春鱖。非關重土思，遠道心迫卒。

○三城王折枝桃花圖

彤宮雨晴春婉婉，妍華不隔深庭院。拭拈丹粉弄春韶，淡痕已破東風麵。醉肌暈碧曉生光，脈脈聞情眉斂黃。不從徐史爭新格，自有湛然宮樣樁。世謂滕王元嬰善畫花鳥蛺蜨，而董逌獨以為勝王湛然。

（田按：三城王朱芝桅，唐定王子也。畫史會要稱王精繪事，所作《耆英》、《王母》、《九老》、《百花》諸圖，妙絕一時。此幅設色桃花，徵仲及石田、枝山、昌轂諸公題詩。詞致楚楚，附錄於此。石田云：「王孫好文謝裘馬，日影宮牆照彤瓦。鈴齋晏坐春融融，過牆小桃新可寫。牆頭斜亞一梢紅，織毫寫春天無功。露華半瀝嬌靨笑，金母西來呈木公。」枝山云：「冶芳作春春不語，海潑生情浩無主。半梢小出天池間，萬木千條麵如土。粉含醉痕無賴紅，倚嬌相擁嫁東風。幽香返魂妃子活，恨銷不盡還重重。」昌彀云：「新桃倚牆青破萼，白日深宮春漠漠。織毫聊為發豐姝，隔簾小枝顏色薄。深朱借耀粉借姿，露靨含嫣額半垂。宮娃捧硯驚奢豔，羞對東風還自悲。」）

○暮春齋居即事

聞庭青草積，春半思蒼茫。小雨作寒食，微風泛海棠。芳情經病減，白日廢書長。何物供欹枕，縈簾一炷香。○獨坐

獨坐茅簷靜，澄懷道味長。年光付書卷，幽事續缸香。日出鳥鳥樂，雨收花竹涼。蕭閑習成懶，不是寡迎將。○東禪寺

古寺謝車馬，清臨綠玉灣。雙禽啼竹徑，獨犬護鬆關。葉落秋滿地，夕陽僧自閑。偶來還自去，回首碧雲間。○缸梅

斷枝黏碧鮮，殘芷疊冰紈。未乏溪山韻，尤宜幾格看。移燈傳壁影，垂箔護春寒。應斷西湖夢，東風在席端。○四月

春雨綠陰肥，雨晴春亦歸。花殘鷥獨囀，草長燕交飛。香篋青繒扇，筠窗日葛衣。拋書尋午枕，新暖夢依徽。○上巳日獨行溪上有懷九逵

郭外青煙柳帶柔，洞庭西去水悠悠。故人不見沙棠楫，燕子齊飛杜若洲。日落晚風吹宿酒，天寒江草喚新愁。佳期寂寞春如許，辜負山花插滿頭。○野亭秋興

斷雲狼藉近簾櫳，天地蕭條四壁空。盡日倚闌黃葉雨，一番吹鬢白蘋風。年光搔首孤鴻外，山色供愁落照中。欲寄閑情無那遠，煙波江上采芙蓉。○寄金陵許彥明兼簡王欽佩

宮樹飛霜謝玉柯，秋懷應屬許潭多。寒城自映秦淮月，遊女新傳《子夜歌》。別後風煙勞悵望，歲殘消息定如何？官忙為問王司馬，能放晨衙幾度過。

○次韻答子重新春見寄

樽酒離懷強自開，長歌宛轉勝悲哀。梅花不輿春光在，茅屋相將燕子來。十日殘寒風約雨，一痕新綠水生苔。相思忽唱《江南曲》，白庭含香取次裁。

○石湖

石湖煙水望中迷，湖上花深鳥亂啼。芳草自生茶磨嶺，畫橋橫注越來溪。涼風弱弱青蘋末，往事悠悠白日西。依舊江波秋月墮，傷心莫唱《夜鳥棲》。

○天界寺

城南寶刹舊稱雄，晉代莊嚴在眼中。絕壁星辰連閣道，上方龍象瀝珠宮。翠圍嵐岫層層雨，涼入鬆杉院院風。身世茫茫塵土滿，欲依蓮社住江東。○病中懷吳中諸寺

丁簽·卷十一（下）

☆陶成（一首）成字孟暈，寶應人。成化辛卯舉人。

（《圖繪寅監績纂》：孟學自號雲湖仙人，畫山水多用青綠，尤喜作鉤勒，竹兔與鶴鹿皆妙。無聲詩史，孟暈肮髒不羈，有米南宮、郭忠恕之風，而豪藩過之。

《靜誌居詩話》：雲湖寫人物山水最工，予當從喬侍讀子靜處見之，歡為絕品。淩溪，其女婿也，計偕入都，雲湖語之曰：「開張家彎某氏丁香花盛開，子盍隨我觀乎？」淩溪云：「去禮部試僅三日，公無往。」雲湖不許。明日淩溪他避，雲湖乘箯與徑去，醉主人家五日。榜發，淩溪中式。比還鄉，人醵錢賀淩溪，雲湖於席上畫丁香一本，尤妙絕。洵曠達之士也。）

○遊白雲觀

珠箔沈沈獲曉霞，人間何處有仙家？紫簫吹上瑤台月，丹氣蒸開玉洞花。一路和風回細草，兩溪新漲浸平沙。遊觀不畫登臨輿，引領天門步日斜。☆豐坊（六首）

坊字存禮，鄞人。嘉靖癸未進士，除禮部主事。諫大禮受杖，改南吏部主事，謫通州判官，以吏議免。坐法竄吳中，改名道生，字人翁。有《南禺集》。

（《芝園定集》：南禺質桌靈奇，才彰卓詭，論事則談鋒橫出，搞詞則藻撰立成。九流百家，罔不涉其津涯；七步八叉，未足誇其捷麗。士林擬之鳳毛，藝苑方諸逸駟。然而性不諧俗，行或盭中。片語合意，輒出肺肝相啖；睚眥蒙嗔，即援矛戟交刺，亦或譬嫫母為嬋娟，斥蘭荃為資錄。旁若無人，罕所顧忌。知者以為激詭，不知者以為誕罔也。繇是雌黃間作，轉相詆譏。出有爭席之夫，居無式閭之敬。鶉衣藍縷，濕突不炊。童奴絕粒而逋亡，賓客遇門而不入。竟顑頷以終其身。悲夫！

《藝苑卮言》：豐道生詩如沙苑馬，駑駿相半，恣情馳騁，中多敗蹶。

《詹氏小辨》：南禺外史為人逸出法紀外，而書學極博，五體並能。諸家白魏、晉以及國朝，靡不兼通，規矩盡從手出，蓋工於執筆者也。以故其書大有腕力，特神韻稍不足。

《書史會要》：豐坊草書自晉、唐而來，無今人一筆態度。唯喜用枯筆、乏風韻耳。

孫廣《書畫跋跋》：餘生平見南禺草書甚多，多精勁有古法，臨古帖尤妙，唐元卿稱為我朝第一，《列朝詩集》：存禮高才博學，下筆敷千言立就。於十三經皆別為訓詁，鉤新索累，每托名古本或外國木。今所傳《石經大學》，《子貢詩傳》皆共偽讚也。家藏古碑刻甚富，臨摹亂真。為人誤定法書，以真易贗，不可窮詰。為人狂誕傲僻，縱口狗意，所至人畏而惡之。常要邑子沈嘉則具盛巽，結忘年交，相得甚驥。或間之曰：「是嘗姍笑公詩。」即大怒，設醮上章詛之上帝所。姐凡三等，一等皆公卿大夫有仇隙者，二等則布衣文士，嘉則為首；三等鼠、蠅、蚊、蚤、虱。其狂易可笑，皆此類也。

甬上耆舊集：世廟議崇興獻禮，人翁輿父學士熙同哭諫，受杖闕下。學土既沒戍所，人翁復言其父前諫大禮非出本意。因走京師，上書請崇獻皇宜稱宗，祀太廟。相嵩主其議，上從之。然人翁竟不得錄用，歸益自誕放。詩深合古法，雖時寫牢騷，殊未盡其狂也。

田按：南禺工書，於時人中惟文徵仲、祝枝山，陸子淵稍見許可，而於馬一龍、沈愷、王逢元、陳鶴：楊珂、沈仕皆痛詆醜擬，不遣餘力，其抨沈仕書，雲 「如夏四倚主」。夏四乃時相貴溪斡仆，一時氣焰張甚。其滑稽玩世類此。餘謂南禺以議禮背父，附和時局，悖甚。然於永陵君也，以視嘗時之趨承賞溪、分宜者，不稍愈乎！持亦激宕淩屬，寫其牢騷不平之氯。才人不得志，大抵類此，不足怪也。）

○獨漉篇

上天陰陰，雲多風疾。風疾尚可，雲多蔽日。野狐哀鳴，求匹於藪。我欲殪之，念其無友。文彪徵繁，爪牙無施。我心懷慎，輿之同悲。魚潛在淵，不見其形。悲歌躑躅，孰知我情？黃鳥翩翩，在彼江涯。淩風一舉，燕雀安知？

○雜詩

孤鬆挺穹壁，下臨萬里波。激湍齧其根，驚飆撼其柯。紛紛穴赤蟻，嫋嫋纏青蘿。群攻未雲已，生意當如何？嚴箱一夕墜，高標復嵯峨。君子固窮節，感慨成悲歌。

○病馬行贈少宰何燕泉

路傍病馬棄下收，乃是天上真驊騮。君王玄默罷遠遊，爾輩逸氣空橫秋。憶昔山西戰爭起，嫖姚手提三尺水。夜半傳呼振鐵衣，材官十萬同殊死。此時銀鞍出塞行，甲光一道如流星。宵突重圍忽拉解，展馳厚陣皆奔崩。歸來步向丹闕東，圉人太僕俱動容。卻疑房宿觸地裂，百仞躍出悲泉龍。茂陵蕭蕭上花碧，王良既死誰復惜！非關暫躍損前功，端為一鳴終見斥。陰陰高高八荒昏，灑淚不到長安塵。日落荒城鳥棲背，天明野田霜滿身。聞說胡窺白髮道，邊人被殺如刈草。用爾豈無騰驤力，冉冉年華坐垂老。出門偶見令我哀，買骨誰置千金台？試問天閑十二駟，即今未必非駑材。

○清明日

驟雨清明日，繁花半欲飛。流年兼病長，客舍獨春歸。東海稀魚雁，西山富蕨薇。何當出遊衍，長此謝陰霏。○晚秋遣懷

身世真相棄，清貧久自忘。蒼苔緣破屋，黃葉滿空床。飯借僧廚米，燈分佛殿光。猶餘五經笥，一任鬢為霜。○己巳人日即事

春霧蒙花柳，春禽語屋簷。絕糧長獨榻，避世隻空簾。藥餌貧難致，文章老更耽，亦知《玄》覆瓿，千載俟桓譚。☆王寵（二十首）

寵字履仁，更字履吉，吳人。以諸生貢入太學。有《雅宜山人集》十卷。

（《國寶新編》：王履吉清夷廉曠，與物無競，人擬之黃叔度。詩辭刻尚風骨，擺脫輕靡，陶熔李、杜，汰滌情文，既正體裁，復滅蹊徑，可謂後來之高足。惜乎天不假年，進而未止，學士觀其汗血可也。行書疏秀出塵，頗得晉法。

《胥台集》：山人詩才力雄闊，醉篇麗贍，去輕靡而就沈著，尚鋪綴而略陶熔。又白雀》諸篇，與興寄衝玄，思調清逸，遂窺陶、謝之堂，幾入王、孟之室。

《甫田集》：王君風儀玉立，舉止軒揭，讀書石湖之上，偃息長林豐草間，含曛賦詩，倚席而歌，邈然有千載之思。

《績吳先賢讚》：吳書學自宋克、祝允明逮王寵皆名得魏、晉法。寵所為詩與文徵明相若，而格少尚之。

《藝苑卮言》：王履吉詩如鄉少年久遊都會，風流詳雅而不盡脫本來面目。又似揚州大宴，雖鮭珍水陸而時有宿味。

《四友齋叢說》：文衡山之後，當以王雅宜為第一。蓋其書本於大令，兼之人品高曠，故神韻超絕，迥出諸人之上。

雅宜詩清警絕倫，無一點塵俗氣，真所謂天上謫仙人也，所欠者沈著耳。

《六硯齋筆記》：王履吉不以畫名，偶然興到，隨筆點染，深得大擬、雲林墨外之趣。可見高人胸中無所不能。

《無聲詩史》：雅宜山人書法出入晉、唐，持亦清新絕俗，作畫仿黃子久，蒼秀處不減徵仲。嘗自題云：「遠岸疏林斜日外，春風碧水草堂前。匡廬突兀開屏障，坐看銀河一道懸。」

《明詩選》：李舒章曰：「履吉風華燁燁，自有駿骨。」陳臥子曰：「履吉中首山詩，追蹤顏光祿。」

《列朝詩集》：王履吉初學於蔡九逵，其後遊邊、顧之間，浸浸改轅而北。

《明詩別裁》：履吉圭臬顏、謝，痕跡未融。然爾時吳中詩格以履吉為最。七言律亦頗沈鬱，或者必以摹古短之何也。

《田按》：履吉五古步趨顏、謝，亦時希蹤左、阮，固是吳中俊特。其《贈邊太常》詩云：「中州兩龍奮東魯，一夙摩傾倒李何。」與邊至矣。牧齋北轅之論，是履吉得力處，不得以此訾議。）

○還山作

恭承休明日，九軌今一家。造則綰龜玉，退則蟄龍蛇。吾道苟不虧，安用事咄嗟！山川日閑曠，土風頗清嘉。踞步陵絕峴，流目玩歸霞。鳴嚶靄以豫，楊林荑漸花。風光枝上泛，日采水中華。感物眷彌結，悟空理已遐。永言詠玄寂，聊以遣紛努。

○過石公山

島嶼屢崩奔，石林突參錯。朝雲正吐秀，冬水亦漸涸。槎牙熊豹蹲，蜷曲蛟龍蠖，波濤激中洞，嵐靄紛上薄。金膏赤日流，石鏡青天霸。表靈徵名圖，延賞諧幽諾。蒼鼠不驚人，丹楓時自落。茲焉可投綸，畢誌甘場藿。

○入銷夏灣

千山阮回轉，雙闕開嶙峋。圍作玉鏡潭，流水桃花春。雞犬自甲子，衣冠乃秦民。表裏重湖阻，丹青四望勻。孤風表日觀，群嶂摩天垠。波光別駘蕩，霞采相鮮新。疑觴西王池，誤攀織女津。海鷗戲蘭薄，遊條瑩心神。牙牆悲昔年，玉輦罷今巡。榮華無常玩，山水有天真。塵纓聊以濯，慚爾樅歌人。

○曲岩

乘雲歉先登，攀崖紛廣眺。孤峰上寒日，平楚騰餘燒。天高風物係，地迥山川竅。饑鼯乍陸梁，哀鴻相叫嘯。企石揖雲帆，披霞迎海嶠。空水共丸瀾，虛無自餘照。林深養穀神，壁仄團景曜。光風爛芝苓，玉髓滋蘿蔫。樵隱自夷猶，末路多奔峭。懷哉角裏公，千春可同調。

○送錢太常元抑祠祭顯陵

江漢朝百靈，絳節集鄢郢。興國奠其陽，虹蛻熠光景。象設開天庭，環衛森五嶺。齋房產靈芝，玉醴出金井。神遊駕虛無，劍鳥存遺影。灑掃祠官虔，匕鬯皇情耿。太常典秩宗，精白一心秉。龍顏授玉冊，殿上親祗領。玄端佩衝牙，陟降瑤壇靜。風清靈旗翻，天赤禦氣岡。宗禋日輝光，松柏載崇整。山河扶棟樑，虎旅肅藩屏。還軺告成命，弭節為俄頃。備聞古夔龍，密布金華省。彷佛弘治風，廷論多骨鯁。我輩飽藜羹，散發從箕潁。

○月夜登上方絕頂

乾坤一銀海，萬境群動減。狂殺王子猷，疑是山陰雪。披襟當雄風，酒後覺耳熱。山精忽夜嘯，穀響崖竹裂。倘況非人間，身世殊陡絕。結束升天行，星鬥為佩玦。倒窺山河影，嵯峨鏡中列。始知飛仙人，五嶽視丘垤。紫霧何蒙蒙，入口皆玉屑。幾時丹砂成，白日翔鸞節。

○送陳子齡會試

夙昔臥林壑，與子多緒言。方軌共行遊，遊彼竹素園。古人不可作，誌節照當年。垂為日星文，流為河漢源。中夜撫枕歎，思輿比翼騫。龍淵不在握，壯誌成煩免。日月忽我遒，荃蕙寧久繁。努力愛光景，及子朝陽暾。鳥飛不厭高，獸挺各爭先。策足據要津，慰我孤窮魂。

○分得滕王閣送盧駕部師陳

江漢紀南服，衡廬奠朱方。河山阻襟帶，表裏望荊襄。列雉鬱參錯，樹羽盡飛揚。風清彭蠡瀨，雲起昭丘陽。帝子握龍節，磐石荒楚疆。中天抗瑤榭，倒景垂虹梁。鳴鑾謝千載，遺構想靈光。夫君勤王事，流覽恣方羊。霜淒百卉素，日落千山蒼。悼古誌惝倪，遭時氣騰驤。北首報明主，端笏拱岩廊。

○渡江望金山

肅舲泝洪濤，掛席展奇粵。頗懷濟川人，復羨臨濠樂。茲山絕地脈，江海秀磅礴。突起無蔓延，中流自氵才灂。太華巨靈擘，龍門神禹鑿。嶮峭由代工，位置非天作。仰幹斗牛精，俯枕川藪絡。中虛釀靈潤，外觀表封略。樓宇盡騫騰，嵐翠紛沃若。潮音雜鍾梵，人語怒蛟巫。餘本水鄉士，夙負滄洲諾。一丘可棲遲，萬事甘零落。

○飲顧淄川榮夫

昔掌淄川徭，今耽竹林賞。解龜豈年及，乘興非外獎。偶會禽尚心，彌肆雲蘿想。終始中園廬，蘭橛蔭閑敞。清波過庭激，紫蔓緣籬上，僵芋拙薪萌，菰蒲連宿莽，差池喧鳥覆，氵才灂驚魚響。息陰聊舉爵，臨涯時抱杖。英英白雲遊，纚纚鮮飆蕩。興遠集蕭晨，蘊真愜吾黨。蟬蛻跡已冥，鸞翔意俱往。方敦塵外交，言稅區中鞅。

○古意

主父朝上書，夕召甘泉宮。公孫棄東海，敘起如旋蓬。王猛三秦豪，賣畚洛城東。馬周起徒步，驤首虯須公。達人貴憑化，一蛇而一龍。碌碌不玉如，落落非石同。老氏得其真，善應入無窮。長嘯出鼎門，高步躡華嵩。儻遇王子喬，攜手入雲中。

○天王寺竹林

雅誌愛雲竹，相看如故人。玲瓏動風色，瀟灑見天真。枕簟開新夏，鶯花追晚春。欲將疏懶性，一問逮公鄰。○晚過竹院

竹院迷肖靄，祗闌橫翠微。鬆門晚霞抱，雪壁秋花飛。湖迥習池似，台荒吳苑非。蒼蒼暝蘿合，還趁漁樵歸。○六月十日諸袁攜酒相過

堂上書生據槁梧，一樽衰肺覺全蘇。從知袁紹逃河朔，更賞王戎戀酒壚。涸轍難忘頻煦沫，此身無賴隻江湖，不妨久坐論肝腑，紅燭淋漓清夜徂。○湖夜

水月蒼蒼棚蕩摩，四天風起碎星河。狂來直欲吞雲夢，老去寧辭著芰荷。綠酒藏真時嘯傲，青山作伴夜行歌。金輿玉座千年事，腸斷吳江東逝波。○白龍洞

白龍臥岩洞，霧雨長冥冥。或化白衣老，空山來聽經。○春盡

榮華夢想今何在？江湖飄零未有涯。可惜少年留不得，東風二十五回花。○古泉新霽對丹楓作

紙窗葉兒竹間房，一樹丹楓倚夕陽。啜盡茶甌猶不去，野人偏自戀秋光。○看杏花

宿雨初收麗晚霞，江煙澹澹薄籠紗。山家翠壁圓春色，野客敲門看杏花。○白雀返棹李王二子送餘過虞山下作

芙蓉壘壁錯奇錦，琉璃千頃搖青空。把酒掀簾一長嘯，真堪狂殺米南官。

丁簽·卷十二

☆祝允明（五首）

允明字希哲，長洲人。弘治壬子舉人，除興寧知縣，遷應天通判。有《祝氏集略》三十卷。又有《金縷》、《醉紅》、《窺簾》、《暢哉》、《躑果》、《拂弦》、《期期》等集。

（《國寶新編》：希哲超穎絕人，讀書過目成誦，钜細精粗，咸貯腹笥，有觸斯應，無間猥鄙。書學精工，自《急救》以逮虞、趙，上下數千年變體，罔不得其結構。若羲、獻真行，懷素狂草，尤臻妙筆。本朝書品，不知合置誰左。

（《續吳先賢讚》：允明生五歲能書，遇目即誦，為詩時有壯語，書法得魏、晉人體。

《藝苑卮言》：祝希哲詩如盲賈人張肆，頗有珍玩，位置總雜不堪。楷法自元常、二王、永師、秘監、率更、河南、吳興、狂索、顓旭、北海、眉山、豫章、襄陽，靡不臨寫工絕。晚節變化出入，不可端倪，風骨爛熳，天真縱逸，直足上配吳興，他所不論也。）

《珊瑚網》：文徵明曰：「吾鄉前輩書家稱武功伯徐公，次為太僕少卿李公。李楷法師歐、歐而徐公草書出於顛素。枝山先生武功外孫，太僕之婿也。早歲楷筆精謹，實師婦翁。而草法奔放，出於外大父。蓋兼二父之美，而自成一家者。」

《容台集》：枝指山人書如綿裹針，如印印泥。

王澍《虛舟題跋》：平生見祝京兆書凡數十百卷，莫有同者，蓋書到熟來，無心於變，自然觸手盡變者也。吾嘗論有明一代書法，祝京兆變化不拘，董宗伯天才超軼，二公於三百年來足可籠罩。

翁方綱《復初齋集》：今日書家皆知祝書小楷勝其大草。然予見其行書合歐、褚為一手，直追晉法，不易幾也。王虛舟乃譏枝山骨韻未清，殆僅見其贗跡歟！

田按：枝指生言情之作頗有藻，不盡合轍。書法深得古人神髓。有口號云：「枝山老子鬢蒼浪，萬事遺來剩得狂。從此日和先友對，十年晉十年唐。」可以知其攻苦矣。）

○吳趨

閶闔紅樓起，皋橋淥水迥。綺羅搖日麗，車馬逐雲來。施旦非吳豔，機雲是晉才。欲歌遺古調，風俗轉堪哀。○春陽曲

錢唐蘇小小，京洛董嬌嬈。穠芳競桃李，清潤並瓊瑤。頹山左右倚，因風上下飄。東鄰不姓宋，無吝一相邀。○春遊虎丘

春光滿郊野，吾獨愛西丘。碧水一池定，白雲千頃流，散人歌《小海》，幼伎撥箜篌。遠著謝公屐，高登王粲樓。人生一杯酒，又是一年遊。○贈承公

牆外西林是寶坊，林間高臥有支郎。定回斜日雲穿衲，吟斷寒更月滿床。妙梵遠通潮隱隱，清修分輿柏蒼蒼。何時為取無生話，共了趺蒲一夜長。○武帝傳

柞宮憑幾畫成王，淚落銅仙月似霜。王母不來方朔死，茂陵松柏自斜陽。☆陸深（六首）

深字子淵，上海人。弘治乙丑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曆司業、祭酒，謫延平同知，遷山西提學副使，改浙江。曆江西參政、四川布政使，召拜光祿卿，改太常，兼侍讀學士，進詹事。贈禮部侍郎，諡文裕。有《儼山集》一百卷、《續集》十卷。

（唐錦《龍江集》：國初吾鬆多以書學名天下，久已絕響。公近奮起，遂淩耽前人而處其上。識者謂趙文敏後一人，非諛詞也。

《藝苑卮言》：陸子淵持如入貲官作文語，雅步雖自有餘，未脫本來面目。

《詞林人物考》：子淵字學比於趙松雪。每過同舍，見髹幾輒縱筆塗寫，旁若無人。品隋古今，商推事理，賞析文義，辨讖書畫古品，談鋒灑然，一座盡傾。

莫是龍《石秀齋集》：陸文裕自言：「吾與吳興同師北海，海內人以吾為取法於趙。」究論其風力，寅出吳興之上。《明詩選》：陳臥子曰：「子淵氣尚清拔，學非深造。」

田按：子淵論詩云：「近時李獻吉、何仲默最工，姑自其近體論之，似落人格套，雖謂之擬作可也。」然其自作乃平衍敷腴，去李、何尚遠。書法在明人中，不失為第二流。）

○春山醉贈別何舍人仲默

登長阪，望故都。辭帝隅兮南騖，渡河梁兮春波。時一去兮難再，怨芳歲兮蹉跎。赴山靈兮夙約，返初服兮苧羅。林深兮春暮，草靡兮雲和。猿避席兮空穀，樹開障兮崇阿。左蘭兮右芷，牽芙蓉兮肇蘿。聊倘徉兮寤歎，澹容輿兮嘯歌。望佳人兮不可即，眇千里兮傷如何？

○除州洪次韻

表裹山河勝，束泉復上流。斜陽明石佛，古堞遺徐州。溪影尤宜月，潮聲不待秋。去來風雨橫，奇絕冠茲遊。○劉蕡祠

諫議千年自有祠，唐朝宮闕黍離離。多情瘦馬街寒到，無數青山落照還。往事空傅台下駿，靈風常滿廟中旗。冰霜入夜頻搔首，欲奠芳椒侑《楚詞》。

○清明出行阡丘

病來廿日始勝冠，花柳清明滿書闌。二月光陰半晴雨，百年塵世幾悲歡。王孫芳草連天碧，燕子柬風作陣寒。萬事山頭一抔土，麒麟留得後人看。○素履齋

新裁紙帳木棉裘，曲幾圍屏事事幽。明月射窗殘雪霽，夜深入在水品樓。○王兵寧於澤以二力士送予遣還

紅袍白麵好兒郎，燕趙豪華獨擅場。贈汝畏纓三百尺，樓蘭西去縛名王。☆黃雲（五首）雲字應龍，昆山人。以貢授瑞州訓導。有《丹岩集》十卷。

（《蘇州志》：黃雲文宗坡老，書法山谷。《靜忐居詩話》：丹岩詩雖未純，然勝林屋十倍。

田按：應龍輿沈石田為素交，有《寄石田求畫》詩云：「五日十日畫水石，經旬亦可成一幅。我求君畫故作難，三四年遇將五六。入來莫怪數附畫，譬諸熊掌吾所欲。擬乘艇子促迫之，又恐收畫到城陝。題詩再拜致執事，煩君開緘一寓目，忽焉為我發新興，湖上草堂風滿竹。三茅二華入手筆，崢嶸之頂空洞腹。經營意匠忽貌成，爛逸天真洗凡俗。厚予之嗜亦多矣，豈止三月不知肉。若令鳥有先生來，隻向江山寄遐矚。」語頗滑稽。亦善鑒別，收藏有宋恩陵勒岳飛殺賊手詔，為胠篋者攫去。石田寄持云：「思陵灑此翰，破術劫飛往。矯害證逆檜，滔天信欺罔。此紙後不傅，何以暴所枉。錮子秘密藏，何為世標榜。天意流無方，假盜理可想。使之一人傅，所見目為兩。盜去轉相售，售售萬目賞。存未為子欣，失未為子倘。慰子不平懷，詩當發浩藩。」）

○日夕

寂居山之阿，木葉明返照。陰厘凝晚色，餘霞尚鮮耀。遠心望煙海，孤輿淩仙嶠。歸牧驅牛馬，溪船罷魚釣。閉門群動息，默以領眾妙。○雨中書事

病裹仍愁四十過，學書學劍兩蹉跎。白翻野鈑炊粳稻，綠染秋衣製芰荷。逮道西風吹客鬢，空江暮雨濕漁蓑。村醪急辦青錢買，兒女燈前且笑歌。○題春草圖

野燒痕回一雨過，村童放牧散平坡。禰衡洲畔埋愁遠，建業城邊積恨多。誰見夜深嘶石馬，但愁歲久沒銅駝。江淹賦《別》魂銷處，春水年年自綠波。

○題雲林畫（二首）

遇雨山如罨晝明，溪聲直到白雲亭雲遮不斷溪聲去，流出平蕪兩岸青。

白髮雲林老畫師，一生辛苦竟誰知？何須更上峰頭望，滿目清秋滿目詩。☆蔡羽（九首）

羽字九達，吳人。以太學生除南翰林孔目。有《林屋集》二十卷、《南館集》十三卷。（甫田集：九達詩晚更沈著，時出奇麗。

《藝苑卮言》：蔡九達詩如灌莽中薔薇，汀際小鳥，時復娟然。一覽而已。

《國雅》：九達整秀，《太湖備考》：陶周望云：「餘曩年讀蔡羽洞庭記，知有是山，又以茲山知羽。後四年始至山中，急欲就鄉人間羽。天王寺僧澄源者，好事知文墨，為餘言山有東、西蔡村，族最盛，而羽怪誕，有三間齋，己處其中，縛槁為人，令腰膝俱可屈曲。朝課《易》，夕譯《四書》，自為解，而置傳注幾旁。每開卷便大詬曰：「某甲謬甚！」叱童子牽槁人來，跽而杖之。而置大鏡南面，遇著書得意，輒正衣冠北面向鏡拜，奢其影曰：「易洞先生，爾言何妙！吾今拜先生矣。」羽尤以善易自負，故稱易洞也。」

《六硯齊筆記》：蔡林屋行押書，道美有逸韻。

田按：羽妄自矜翔，解經薄古人。談詩文則卑韓、杜，如周望所雲，抑何可笑！竹詫謂羽集詩賦八百餘首，文二百餘首，恒河之沙，鉤金安在？詆之亦遇。餘為采掇菁摹，亦是六朝人佳製。）

○宴韓子承宗葑溪草堂與劉時服

中丞高館舊，公子舉屏開。曲水當門轉，飛梁夾樹來。花枝畫吐豔，水氣暖生苔。樂意關啼鳥，閑情付酒杯。醉來白責岸，時傍碧溪回。夢得新能賦，雲霞費翦裁。

○贈金子坤

別子蘭蛻花，相逢竹生籜。閑門風白開，虛徑雲常論。已煩揮座談，未愜聽猿酌。為掃南山石，秋眠看泉落。○從新河至楓橋次李氏

垂虹一十餘，滄洲次第曆。波蕩綺閣簾，風送樓船笛。萍回開明鏡，渚緬淹去鷁。出入山水間，漸覺塵土滌。寵少憂亦輕，形神獲雙寂。○虎山橋

初出山腹中，復見水行處。逶迤得平墟，蒼茫急回顧。山梁不為高，延攬自成趣。風條薄林翠，珍木接葉香。前葩未及瘁。後萼重競芳。朝遊屢遇煙霞石，夜宿曾投松柏房。從來不識銅坑麵，今日青青落吾掌。上崦何明媚，下崦亦清朗。楊花飛飛青錦陂，荇葉差差木蘭槳。前帆乍減後榜興，長川引領雲憑憑。遊絲亂起暖氣昏，須臾不見西華村。東風吹亂鸂鶒群，水西顏色何紛紛，係馬芳祠忘夕曛。

○覆舟山臨望

覆舟山頭霽景明，長鬆落落崖石平。迥巒秀嫩低復昂，傳聞此地為台城。南望建章宮，佳氣何鬱蔥！秦淮樹中流，遙輿宮門通。城中萬井如棋畫，楊柳煙小分紫陌。內園蘭桂浮溫香，戚裏池台蕩朱碧。鳳凰樓板無處尋，臨春結綺作梵林。樽前卻是樂遊苑，市朝更改成古今。登臨易頭白，銜杯落江月。回望北湖煙，蟬鳴樹蕭瑟。秋波慘淡荷芰花，玉鳧錦雞踏浪霞。西曹已鳴馬，東署復報衙。冥冥湖底月，寂寂城頭鴉。停琴送畫飛鴻影，引領天邊不見家。

○送張西穀

茂先偏博物，顧我意殊深。客倦醉梁苑，秋悲復楚吟。空江明月棹，高興碧雲岑。別後魚牘早，無令霜滿林。○龍江驛曉發

朱門欲開猶未開，煙花已簇鳳凰台。龍江棹歌天上去，魚鳧春色鏡中來。星流寶匣青霜劍，柳拂長亭綠酒杯。白狗赤雞何處去？王孫原上起塵埃。○吳門

錦帆寂寞駕湖非，山色含顰自落暉。莫道千秋無勝事，白鷗猶拂畫欄飛。○陸包山述李三塘見推為題畫

披層雲山話雨中，士龍人品李膺風。荊州士論虛叨忝，借筆題詩看洗桐。☆張靈（一首）靈字夢晉，吳人。

（丹青誌：張夢晉與唐寅氣誌雅合，又俱善畫，夢晉人物冠服玄古，形色清真，無卑庸之氣，山水筆生墨動，斬然絕塵。

《姑蘇名賢小志》：蘿晉能畫人物，高速有致，然惟掩其醉得之，莫可購取。

《山靜居畫論》：張夢晉風流蘊藉，子畏流輩，筆法研雅，亦娣姒間耳。存餘堂詩話：夢晉吳巾名士，早歲功名未偶，落魄不羈，寄情詩酒間。臨終之前三日作詩云：「一枚蟬蛻榻當中命也難辭付太空。垂死尚思玄墓麓，滿山寒雪一林鬆。」可以想見其風致。）

○對酒

隱隱江城玉漏催，勸君須盡掌中杯。高樓明月笙歌夜，知是人生第幾回？

（《靜誌罟詩話》：夢晉狂生，遊枝指生之門，其畫山水，足亞伯虎，對酒一詩，可稱絕唱。）☆雷鯉（五首）鯉字惟化，自號半窗山人，建安人。

（無聲詩史：半窗善晝山水人物，篆隸道勁。

田按：半窗晝流傳甚少，詩特風致翩翩。）○題畫（五首）竹外是誰家？茆屋桃花裹。問春春不知，閑行遇流水。

鳥外風煙古寺迥，半帆倒掛夕陽來。江天物色無人管，處處野棠花自開。

竹杖芒鞋一徑深，山橋晴漲瀉鬆陰。隔江亭子是何處了紅葉白雲秋滿林。

朔雪江天草樹寒，小齋日日倚清酣。床頭酒盡無人到，吟對梅花隻自看。

滄江碧浪飛紅葉，峭壁孤峰倚斷雲。一舸圖書兩詩客，海天秋思屬平分。☆史忠（一首）忠字端本，一字廷直、號凝翁，上元人。

（《金陵瑣事》：史凝山水人物自寫中逸氣，不可以書之常格求之。

《書史會要》：凝道人善書，似方方壺，長於雲山圖，瀟灑不群。

田按：凝翁築臥凝樓近冶城，引客談笑，呼廬其中，酒酣搦管為新聲樂府，略不構思，或五六十曲，或百曲。同時陳大聲、徐子仁皆自以為紳如。書山水樹石，縱筆揮寫。當訪沈石田於吳門，沈他出，堂有素絹，發墨成山水巨幅，不通名姓而去。石田曰：「必金陵史凝也。」要之歸，留三月而別。石田至金陵，亦館臥凝樓，為作像讚曰：「玩世滑稽，風顛月凝。灑筆淋淳，水走山飛。」凝喜曰：「石田翁為我寫真也。」有妝何氏名玉仙，號白雲道人，能篆書小書，解音律。凝求兩京絕手琵琶張祿授以南北曲，自度新詞被之。有詩紀事云：「忽雷曾說鄭中丞，不似女郎樓上聽。此日白雲推卻處，凝翁清賞倚雲屏。」女笄當嫁，婿家貧不能具禮，詭辭攜女觀燈，與其婦送之婿家，大噱而去。與赤鬆山農金琮為素交，盛時泰合編二人詩，題曰《金陵二隱稿》。未授梓，毀於火。啟、禎間，翁裔孫誌英更輯《凝翁遺集》，今亦不可得也。）

○題畫

雨晴江館洞雲歸，桑落人家半掩扉。好是凝翁真不俗，揮毫便作米元暉。☆陳鐸（一首）

鐸字大聲，下邳人。睢寧伯文之曾孫，世襲指揮，家南京。有秋碧軒《雪香亭》稿。

（《野獲編》：今傅誦南曲，如「東風轉歲華」，雲是元人高則誠，不知乃陳大聲與徐髯仙聯句也。今人但知陳大聲南調之工耳，其《北一枝花》「天空碧水澄」全套，與馬致逮百歲光陰」皆詠秋景，真堪伯仲。又《題情新水令》「碧佻花外一聲鏑」全套，亦綿麗不減元人。本朝詞手，似無勝之者。

《帝裏明代人文略》：黃錦衣琳字美之，家有富文堂。一歲元宵，大集聲樂，九拳徐君、秋碧陳君稱上客。美之曰：「今日佳會，舊詞非所用也，請二公聯句，即命工度諸弦索何如？三公揮翰，甫畢一調，即命工者肄之，既合成而奏之，一時交傅，以為元宵勝亭。

《金陵瑣事》：陳指揮大聲齋居云：「晚樹低分霽，春雲淡隔城。」《夜往新豐鄉》云：「山月巧窺人影瘦，夜深先向客衣生。」

《無聲詩史》：陳大聲山水仿沈啟南，繪一幀送史廷臣，自題絕句云：「情深此日難為別，相送元方又季方。萬里楚江孤棹迥，穩吟秋色到維揚。」）

○次輿仲和聯句韻

臥病經年喜遇君，草堂清話到斜曛。閩醪拚取樽前醉，險韻何妨席上分。冷雨小蛩鳴切切，輕風殘葉下紛紛。也知別後還相憶，何處鍾聲隔暮雲？☆徐霖（二首）

霖字子仁，吳人，徙南京。補諸生，坐事削籍。武宗南狩召見，欲官之，固辭，賜飛魚報，扈從還京後歸裏。有《麗藻堂稿》。

（《金陵瑣事》：徐霖少年數遊狹斜，所填南北詞，大有才情，語語入律。吳中文徵衝題書寄有句云：「樂府新傳桃葉渡，彩毫遍寫薛濤箋。」寅賓錄也。武宗南狩，伶人臧賢蔫之於上，召命禁直。霖作持紀之云：「封禪無書何獻納，《清平》有調幸遭逢。」及放歸，作詩云：「放歸吾顧遂，計日便還鄉。免上乞骸疏，將求辟彀方。無心判恩怨，有道管行藏。耿耿思君念，他生亦不忘。」

《帝裏明代人物略》：九峰徐子仁豪爽迭宕，開快園武定橋東，中有翠筱清漣，芳林幽砌，台曰「振衣」，刻名公題詠，下有儷藻堂，喬伯岩書「晚靜閣」，文衡山書「風流曠達」，一時豪賣悉禮下之。武宗南狩，幸其晚靜閣，釣魚得金鯉，又失足落池中。今圓有宸章堂、浴龍池，紀其實也。

《藝苑卮言》：徐霖好堆墨書，神采爛然。

《名山藏》：子仁篆登神品，真行皆人精妙，碑板書師顏、柳，題榜大書師詹孟舉，並絕海內。武宗兩幸其宅。子仁故長髯，武宗手翦之以為拂子，因自號髯翁。

《畫史會要》：徐髯仙雖不以丹青名，所畫鬆竹花草蕉石，皆精雅可愛。《無聲詩史》：子仁工詞翰，旁及書，並山水花卉，無不臻妙。）○昭慶寺

寺內尋幽勝，躋攀輿轉豪。空廊塵壁暗，古殿戒壇高。禪味譙真悟？形骸自作勞。無文來發顧，雙鬢愧刁騷。○桐城歸舟漫興

老翁七十未偷閑，浩淼江城去復還。覽鏡愧雞留黑髮，當杯狂欲醉青山。仰窺鵬鶚雲霄上，近狎鳧鷺洲渚問。誰謂衰年全省事，獨於詩輿不曾怪。☆郭翊（一首）

翊字仁宏，泰和人。

（《名山藏》：郭翔自號清狂，少從事畢官弟子業，去而極其能於畫，遍曆名山，曰豈必譜也，畫在是矣。同時江夏吳韓、北海杜蔓、姑蘇沈周俱以書名，莫不延頸顧交，天下競傳清畫，購之百金。

《書史會要》：清狂道人肆意手摹，即成山水，畫已題詩其上。間作《辟殺》、《抱膝》等園，題云：「仰看青天小於席，茫茫萬古如一日。世間無處可逃名，走入龍宮學吹笛。」）

○題畫

流落人間四十年，並無人識是神仙。天涯地角無多地，隻借洪崖一夜眠。☆景卿（一首）卿字夢弼，南京人。

（《金陵瑣事》：景卿善小景花草。）○題自寫杏花

晴園紅粉護春煙，彷佛江村二月天。記得踏青回首處，一枝斜拂酒樓前。☆高瀔（一首）瀔字宗呂，侯官人。有《石門集》六卷。

（《閩畫記》：高瀔工山水花卉、人物翎毛，用墨濃潤，運筆古雅，出入宋、元四大家多各造其妙。《徹騰八編》：侯官高瀔號霞居子，善隸草八分，詩畫皆逸品。登嶽陽樓云：殘雨數峰衡嶽曉，暮雲孤樹洞庭秋，」亦有畫意。）

○羅山月下遣興

丁簽·卷十三

☆王守仁（十七首）

守仁字伯安，餘姚人。弘治己未造士，授刑部主事。改兵部，以忤劉瑾杖闕下，謫貴州籠場驛丞。起南刑部主事，改吏部，曆員外飛郎中，遷南太僕少卿。進鴻臚卿，拜左僉都御史巡撫南贛，進右副都御史，論平宸濠功，擢南兵部尚書，封新建伯。贈侯，諡文成，從祀孔子廟庭。有《陽明全書》三十八卷。

（《四庫總目》，守仁助業氣節卓然。為文博大昌明，峙亦秀逸有致。

《升庵集》，慎嘗反復《晉書》，國王導為叛臣，頗為世所駭異。後見崔渠《鬆窗雜錄》亦同。餘近讀陽明紀夢詩，尤為卓識。其自序日：「正德庚辰八月二十八日，臥小閣，忽夢昏忠臣郭景純以詩示餘，且極言王導之奸，謂世之人徒知王軟之逆，而不知王導實陰主之。覺而理詩，以紀其略。」詩云：「秋夜臥小閣，夢遊滄海濱。海上神仙不可到，金銀宮闕尚嶙岣。中有仙人芙蓉巾，顧我宛若平生親。欣然就語下煙霧，自言姓名郭景純。攜手曆曆訴衷曲，義憤感激難具陣。切齒尤深怨王導，深於老滑長欺人。當年王敦觀神器，導賓陰主相緣夤。不然三問三不答，胡忍使敦殺伯仁。寄書欲拔太真舌，不相為謀敢爾雲。敦病已篤事已去，臨哭嫁禍復賣敦。事成同享帝王貴，事敗仍為顧命臣。幾微隱約亦可見，世史掩覆多失真。」

《藝苑卮言》：王新建詩如長爪、梵誌，彼法中錚錚動人。

王世貞《讀書後》：伯安之為詩，少年時亦求所謂工者，而為才所使，不能深造，而衰於法。晚節盡舉而歸之道，而尚為少年意所累，不能渾融而出於自然。其自負若兩得，而幾所謂兩墮者也。以世眼觀之，公甫固不如，以法眼觀之，伯安瞠乎後矣！

錢德江《陽明年譜》：先生謫龍場驛丞，至錢塘，劉瑾遣人隨偵，先生度不免，乃托言投江以脫之。因附商船遊舟山，遇颶風，一日夜至閩界。登岸至一寺，寺有異人，當識於錢柱宮，約二十年相見海上，至是出詩，有「二十年前曾見君，今來消息我先聞」之句。與論出處，且將遠遁，其人曰：「汝有親在，萬一瑾怒逮爾父，誣以北走胡南走越，何以應之？」因為蓍得《明夷》，遂決策返。先生題詩壁間曰：「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因取間道由武夷返錢塘，赴龍場驛。

《西湖遊覽誌餘》：守仁之既擒宸濠也，忽傅王師已及徐淮，遂乘夜出發至錢塘，凜凜尤栗，作詩云：「靈鷲高林暑氣清，竺天石壁雨痕晴。客來湖上逢雲起，僧住峰頭話月明。世路久知難直道，此身那得尚浮名。移家早定孤山計，種果誅茅卻易成。」頃之，王師遣人追宸濠復還江西，遂謝病居淨慈寺。

鄺露《赤雅》：文成《謁伏波廟》詩：「樓船金鼓宿鳥蠻，魚麗群舟夜上灘。月繞旌旗千嶂靜，風傳鈴鐸九溪寒。荒夷未必先聲振，神武由來不殺難。相見虞廷新氣象，兩階幹羽在黴端。」少時蘿中有時云：「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鬢毛皤。雲迷銅柱雷蠢折，六字題詩尚不磨。」文成身後謗興削爵，與薏苡之事略同。《列朝詩集》：先生在郎署與李空同諸人遊，刻意為詞章，居夷以後，講道有得，遂不復措意工拙，然其俊爽之氣，往往湧出於行墨之間。

《明詩選》：李舒章曰：「文成才情振拔，少年頗擅風雅，自講學後，多作學究語，乃不堪多錄。」

田按：文成謫吾黔龍場驛丞時，提學副使席書修葺會城書院，率諸生以師禮事之。是時風氣未開，文成舉知行合一之教，紛紛異同，罔知所入。厥後文成弟子道林蔣信以副使提學貴州，重舉陽明學旨以教諸生。貴陽心奄馬廷錫獨有悟入。清平淮海孫應鱉見知於提學徐越，即傳陽明心齋之學，又走桃岡印證於道林。思南同野李渭自傳家學，亦謁道林，陳樓上樓下光景，終明之世，吾黔學祖斷以文成為開先矣。文成居龍場有龍岡書院、寅賓堂、何陋軒、君子亭、玩易窩、陽明小洞天；居會城有文明書院。居夷集中有諸生來詩云：「門生頗群集，樽鬥亦時展。講習性所樂，記問復懷觀。」諸生夜坐詩云：「講習有真樂，談笑無俗流。」諸生詩云：「嗟我二三子，吾道有真趣。胡不攜書來，茆堂好同住。」《夜宿汪氏園》詩云：「他年貴竹傳遺事，應說陽明舊草堂。」今祀先生於會城之貴山書院，城外之芙風山藏庋遺像焉。斯不祧之俎豆矣。）

○山中立秋日偶書

風吹蟬聲亂，林臥驚新秋。山池靜澄碧，暑氣亦已收。青峰出白雲，突兀成瓊樓。袒裼坐溪石，對之心悠悠。倏忽無定態，變化不可求。浩然發長嘯，忽起雙白鷗。

○登泰山

穹壓不可極，飛步淩煙虹。危泉瀉石道，空影垂雲鬆。千峰互攢簇，掩映青芙蓉。高台倚巉削，傾側臨崆峒。失足墮煙霧，碎骨顛崖中。下愚竟難曉，摧折紛相從。吾方坐日觀，披雲嘯天風。赤水問軒後，蒼梧叫重瞳。隱隱落天語，閶闔開玲瓏。去去勿復道，濁世將焉穹？

○答汪抑之（二首）

北風春尚號，浮雲正南馳。風雲一相失，各在天一涯。客子懷往路，起視明星稀。驅車赴長阪，迢迢入嵐霏。旅宿蒼山底，霧雨昏朝彌。間關不足道，嗟此白日微。切磋懷良友，願言毋心遠。

聞子賦茆屋，來歸在何年？索居間楚越，連峰鬱參天。緬懷岩中隱，磴道窮扳緣。江雲動蒼壁，山月流澄川。朝采石上芝，暮漱鬆間泉。鵝湖有前約，鹿洞多遺編。寄子春鴻書，待我秋江船。

○龍岡新構（有序）

諸夷以予穴居頗陰濕，請構小廬，欣然趨事。不月而成。諸生聞之，亦皆來集，請名龍岡書院，其軒曰何陋。嫡居聊假息，荒穢亦須治。鑿巇林條，小構自成趣。開窗入遠峰，架扉山深樹。墟寨俯逶迤，竹木互蒙翳。畦蔬稍溉鋤，花藥頗雜蒔。晏適豈專予，來者得同憩。輪奐非致美，毋令易傾敝。

○無寐

窮屋多雜樹，上與青冥連。穿雲下飛瀑，誰能識其源？但聞清猿嘯，時見皓鶴翻。中有避世士，冥寂樓其巔。係予亦同調，路絕難攀緣。○秋夜

樹瞑柄翼喧，螢飛夜堂靜。遙穹出晴月，低簷入峰影。穹然坐幽獨，怵爾抱深警。年徂道無聞，心違跡未屏。蕭瑟中林秋，雲凝鬆桂冷。山泉豈無適，離人懷故境。安得駕雲鴻，高飛越南景。

○香山次韻

尋山到山寺，得意卻忘山。岩樹坐來靜，壁蘿春自閑。樓台星鬥上，鍾磬翠微間。頓息塵寰念，清溪踏月還。○尋春

十里湖光放小舟，謾尋春事及西疇。江鷗意到忽飛去，野老情深隻自留。日暮草香含雨氣，九峰晴色散溪流。吾儕是處皆行樂，何必蘭亭說舊遊。○化城寺

雲端鼓角落星鬥，鬆頂袈裟散雨花。一百六峰開碧漢，八十四梯踏紫霞。山空仙骨葬金槨，春暖石芝抽玉芽。獨揮談塵拂煙霧，一笑天地真無涯。

○歲暮

兀坐經旬成木石，忽驚歲暮還思鄉。高簷白日不到地，深夜黠鼠時登床。峰頭霽雪明草閣，瀑下古鬆閑石房。溪鶴洞猿爾無恙，春江歸棹吾相將。○移居勝果寺

江上但知山色好，峰回始見寺門開。半空虛閣有雲住，六月深鬆無暑來。病肺正思移枕簟，洗心兼得遠塵埃，富春咫尺煙濤外，時倚層霞望釣台。○羅舊驛

客行日日萬峰頭，山水南來亦勝遊。布穀鳥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蠻煙喜過青楊瘴，鄉思愁經芳杜洲。身在夜郎家萬里，五雲天北是神州。○過天生橋

水光如練落長鬆，雲際天橋隱白虹。遼鶴不來華表爛，仙人一去石橋空。徒聞鵲駕橫秋夕，謾說秦鞭到海東。移放長江還濟險，可憐虛卻萬山中。○陸廣曉發

初日曈曈似曉霞，雨痕新霽渡頭沙。溪深幾曲雲藏峽，樹老千年雪作花。白鳥去邊回驛路，青崖缺處見人家。遍行奇勝才經此，江上無勞羨九華。○南庵次韻

隔水樵漁亦幾家，緣岡石路入溪斜。鬆林晚映千峰雨，楓葉秋連萬樹霞。漸覺形骸逃物外，未妨遊樂在天涯。頻來不用勞僧榻，已僭汀鷗一席沙。○山中示諸生

桃源在何許，西峰最深處。不用問漁人，沿溪踏花去。☆何瑭（一首）

瑭字粹夫，懷慶衛人。弘治壬戌進土，改庶吉士，授編修。曆修撰，謫開州同知，改東昌，遷山西提學副使。改松江，曆南太常少卿，擢工部侍郎，改戶部、禮部，選南右都御史。贈工部尚書，諡文定。有《柏齋集》十一卷。

（《四庫總目》：瑭論學一以格致為宗，集中送湛若水序謂：「甘泉以存心為主，子以格物致為先。非存心固無以為格致之本，物格知致，則心之體用益備。」其生平得力在此，故當時東南學者多宗王守仁良知之說，而瑭獨以躬行為本，不以講學自名。然論共篤實，乃在講學諸家上。）

○懷陸子淵

共誰虛室細談玄，東望江雲意渺然。憶昔華年今白首，不堪吟對菊花天。☆湛若水（三首）

若水字元明，增城人。弘治乙丑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曆侍讀、南祭酒，擢禮部侍郎、進尚書，改兵部。諡文莊。有《甘泉集》三十二卷。

（田按：甘泉詩莫名共體，似道家演訣而非訣，似禪家說偈而非偈、蓋參合宋擊壤、明定山諸派而成者也、若「北風吹湖船，帆掛南嶽樹」，「桃李默不言，流鶯語春風」，「渼陂名勝在，不欠杜陵詩」、「夜甕分江水，春茶煮楚雲」、何嘗不清脆，但集中不可多得耳。）

○雨中坐樓上書所見

濁酒不得意，新詩空自酬。冥冥翳白日，鬱鬱坐窮愁。飛鳥衝風墮，歸雲被雨留。小舟還數點，寂寞在荒洲。○遊羅浮

聞歌一夜動幽懷，直踏飛雲萬丈崖。翠靄浮雲白日暝，虹橋有路青天來。三月二月春過半，千山萬山花正開。笑問仙源杳何許，雲濤浩浩不堪裁。○水簾洞

千秋雲穀還歸我，三二求羊作近鄰。莫種桃花臨水岸，引人來問武陵津。☆崔銑（一首）

銑字子鍾，安陽人。弘治乙丑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以忤劉瑾改南吏部主事。瑾誅，復故官，曆侍讀，進南祭酒，以劾張璁、桂萼失帝旨，令致仕。用薦起少詹事兼侍讀學士，擢南禮部侍郎。贈禮部尚書，諡文敏。有《洹詞》十二卷。

（《四庫總目》：銑力排王守仁之學，謂其不當舍良能而談良知，故持論行己，一歸篤實。其爭大禮劾張驄、桂萼，風節表表，亦不傀共言。所作《政議》十篇，準今酌古，無儒生迂闊之習。他若《漫記》十條，可以補宋史之未備，《誠傅》兩則，可以靖明代之浮言，而岳飛論一篇稱飛之宜奉詔，尤識大體。蓋不以文章著，而文章自可傳也。第十一卷中有嚴嵩《鈐山堂集序》，似涉南園作記之疑，然嵩集載此序，題「嘉靖己亥」，據明史嵩傳是時方為禮部尚書，未操國柄，尚無由預識其奸，是猶司馬光之於王安石，非陸遊之於韓讬胄矣。

田按：文敏講學尊朱抑陸，與陽明宗旨不合。其論明以來詩文源流云：「洪武文臣皆元材也，永樂而後乃可得而稱數。方天台辭若蘇氏，言必周、孔，大哉誌乎！東裏入閣司文既專且久，詩法唐，文法歐，依之者效之。弘治中南城羅圯，思振頹靡，獨師韓文，其艱思奇句，偉哉！武功康海好馬遷之史，入對大廷，文製古辯，元老宿儒見而驚服。其時北郡李夢陽，申陽何景明協表師法，曰漢無騷，唐無斌，宋無詩，二子抗節遐舉，故能成章，李之雄厚，何之逸爽，學者尊如李、杜焉。」惟於西涯曾不齒及，凱非不滿其相業乎？其序羅景鳴集云：「往西涯公處劉瑾、張永之際，不可言臣節矣。」士惠其私，猶曲貸而與之，幾亡是非之心，而龠州藝苑卮盲乃侈談火城行觴之遇，何哉？）

○贈謝茂秦

三月清洹上，翩翩兩度來。摘詞傾玉海，吊古賦銅台。歧路楊朱淚，江湖李白杯。令公今謝事，回首尚憐才。

（《四溟詩話》：崔後渠贈予詩，楊朱、李白，自然的對，戎昱詩曰：「衛青師自老，魏絳賞何功？」較之後渠，精確不及。）

丁簽·卷十四

☆石存禮（四首）存禮字敬夫，益都人。弘治庚戌進士，官紹興知府。

（《四庫總目》：《海岱會集》十二卷，明石存禮、藍田、馮裕，劉澄甫、陳經、黃卿、劉淵甫、楊應奎八人唱和之詩也。嘉靖乙未、丙申間，經以禮部侍郎丁憂京居，田除名閑住，淵甫未仕，存禮等五人並致仕，乃結詩社於北郭禪林，後編輯所作成帙，冠以社約。八人皆不以詩名，而其詩皆清雅可觀，無三楊台閣之習，亦無七子摹擬之弊。觀其社約中有「不許將會內詩詞傳播，違者有罰」一條，蓋山間林下自適性情，不復以文壇名譽為事，故不隨風氣為轉移。而八人皆閑散之身，自吟詠外別無餘事，故互相推敲，自少疵頡，其斐然可誦，良亦有由矣。

《古夫於亭雜靈》：吾鄉六郡，青州冠蓋最盛。世宗時，林下諸老為海岱持社，倡和尤盛。其人則馮閭山、黃海亭、石來山、劉山泉、範泉、楊澠穀、陳東渚，而即墨藍北山亦以僑居與焉。倡和詩凡十二卷，無刊本。餘近訪得鈔本，詩各體皆入格，非浪作者。閭山即四馮之父、文敏琦之曾祖，山泉、範泉則文和翊之孫也。

田按：敬夫五言古詩，有柴桑遺韻。）○幽居

幽居近城府，而無城府跡。耕鑿樂歲時，樵牧共朝夕。鳥啼芳樹深，犬吠村巷僻。乘閑或杖屢，有酒邀鄰客。掃石安尊鬥，藉草為茵席。陶然忘外求，所原從所適。

○石門

杖屨從所適，愛此石門行。川原斂飛雨，佳木當春榮。興言磐石間，坐看雲氣生。徘徊日將夕，山水有餘清。○夏日山中訪隱士

治世有隱淪，幽居出塵境。逍遙物外心，駘蕩山中景。時豐官稅輸，野曠人跡屏。雨晴農事餘，禾苗綠幾頃。曉來門尚關，鳥啼夢初醒。客至啟南軒，坐消白書永。遺編共討論，微言發深省。高林暑氣無，清風襲衣冷。盤桓興未闌，夕陽下西嶺。

○秋意

草蟲階下鳴，聽久猶未歇。掩卷坐泬寥，秋聲振林樾。人生無幾何，為樂不可輟。風吹浮雲開，送我半窗月。逍遙步前庭，孤螢自明滅。☆劉澄甫（二首）

澄甫字子靜，壽光人。大學士翔孫。正德戊辰進士，官山西參議。有《山泉集》。

（《漁洋詩話》：花林瞳在雲門山南，益都山水佳處也。山泉翁持云：「山藏柳市無車馬，水隔桃源有子孫。」馮宗伯北海、鍾司空龍淵皆屬和。）

○君馬黃

君馬黃，臣馬白。君馬日立赤墀中，臣馬當行雪山積。玉勒嘶秋風，周弓抱明月。十二閑中雲錦花，三千里外胡風沙。香閨紅顏泣成血，邊城白骨多如麻。交河北流無青草，年年走馬交河道。

○西洲曲采蓮南渡頭，采菱西洲口。日落不逢人，秋雲重回首。☆劉淵甫（一首）

淵甫字子宏，澄甫弟。正德庚午舉人，官漢陽知府。有《海岱稿》。○半山亭

名亭積翠通幽徑，峭壁陰崖掩夕暉。夜雨似疑山鬼聽，書閑惟見海鷗飛。門當洞壑掛寒瀑，楝宿雲霞落草衣。一賦薛蘿招隱去，逍遙塵外澹忘歸。☆馮裕（一首）

裕字伯順，臨朐人。正德戊辰進士，累官雲南按察副使。有集。○冬月過範泉精舍

麵麵青山一畝宮，菊籬莎逕細泉通。土階剩見藤蘿月，石襤徐來鬆竹風。盡日讀書應白領，閉門覓句許誰工？黃柑紫蟹葡萄酒，常對清狂鶴發翁。☆黃卿（四首）

卿字時庸，益都人。正德戊辰進士，累官江西布政使。有《編苕集》。

（田按：編苕詩特矜練，在《海岱會集》中，別自一格，所著《編苕詩話》惜今不見。）○洛陽道

山川開鞏洛，九日食中州。芳樹夾馳道，奇花簇酒樓。衣冠盛祖餞，綺繡相追遊。蘇秦佩印日，車馬去如流。○聞蔣侍御將至

鬆寺衣冠會，高軒豸繡遲。碧雲斜日合，芳草入春滋。馬飲淄澠曲，旌留管晏祠。雷琴先拂拭，倩客係朱絲。○遊寶峰寺

蘭若登遊開積翠，諸崖環拱鬱嵯峨。殿雲依樹鶴秋唳，塔日穿林麝午過。異代金容雄上黨，中天花雨灑漳河。憑師欲發珠林秘，北獻蓬萊意如何？○三關書事

限夷岩赴黃花嶺，石壁重關雁度愁。直北蕭蕭才百里，黑山枯草盡邊頭。☆楊應奎（一首）

應奎字文煥，益都人。正德辛未進士，官南陽知府。有《澠穀集》。○團扇郎秋風歇團扇，郎心中道變。殷憨度歲寒，夏至還相見。☆陳經（一首）

經字伯常，益都人。正德甲戌進士。累官兵部尚書，加太子少保。○山行過僧庵不入

蘿逕盤青靄，鬆門隱碧岑。野雲看不極，禪榻倦重尋。樹斷浮幢影，岩虛落磐音。何須支遁語，已覺淨塵心。☆朱樸（十二首）樸字元素，海鹽布衣。有《西村集》三卷。

（《四庫總目》：樸近體格調清越。閉戶苦吟，人品巳高，其持品苕苕物表。

《攜李詩係》：元素性耽詩，自少至老未嘗一日廢。兼善繪事，興到輒作雲林小幅，其詩孤清警拔，頗具排古蕩今之致，一時林下諸賢並邀入社，與淺東佘、徐豐奎、吳南溪、陳勾溪、徐東濱，陳占奎、劉海村、鍾西皋、釋石林為「瀛洲十老」之會，推元素為首。後更得羅石、許雲村、沈紫硤、鍾彥村及僧秋江、雪江，選辰命篇，且命畫士繪圖以傅焉。

田藝蘅《海鹽文獻志》：西村善繪，繪成，作蠅頭楷題詩其上。

《居易錄》：海鹽朱樸西村詩雖末脫臨摹之跡，亦右佳句。七言如「數峰蒼翠寺門迥，三月落花溪水深」，「楝花風過蠶蛾老，麥秀城深雉子斑」，「千年玉骨湘壘墓，萬里堅城少保家」。「雁來關塞暮天碧，龍起江湖秋水腥」，「巫峽曉風髽短髻，楚江秋水練長裙」，「山圍野色迷秦駐，海送潮頭上浙江」，「落花時節已寒食，流水陂塘還祓除」，「白雲出岫澹如掃，紅藕作花香可憐」，「月明蒼壁係仙舫，風細幔亭流白雲」，此例皆佳。

舊按：嘉靖壬寅，徐東濱結小瀛洲社會，西村以海濱一老，消吟雅製，領袖騷壇，仿西園故事，倩畫士陳詢繪圖。<立寧>立相語者為西村、豐奎、西皋，聚首閱卷者為東佘、南溪、勾溪，挾童過橋者為海村，欲行且顧者為古奎，坐以待弈者為東濱、石林。東濱序所謂「衣冠萃止，獻酬乃行。四美具而二難並，三壽朋而五福介。仕無愧於軒裳，隱有光於丘壑」。洵一時勝事也。）

○蘿石山人惠鬆花餅

山風吹林時雨歇，雲邊掃落黃金屑。並刀割蜜香在手，和作銅盆百規月。老夫肺病方作殃，一片入口心胸涼。舌根猶含兔絲冷，腸腑已透龍髯香。蘿翁蘿翁最知我，白紙奚囊封一裹。金莖沆瀣常恐詫，玉碗酡酥聊許可。山中老鬆三百株，崖蜂醞液流醍醐。春來更製數十斛，乞輿一斗知能無。

○謝王雨舟惠靈壽杖

武當山高幾萬丈，中有千年靈壽杖。金光玉芝秀所鍾，生在青霞石岩上。雨舟先生道者流，贈我一枝東海頭。琅殲潤滑鐵堅瘦，吊首屈項蒼精虯。老夫病足如跛鱉，藉此扶持少顛蹶。朝出橫拖石壁雲，暮歸倒拄溪橋月。乘舟著篙馬著鞭，淩高步下無不便。為尋短句謝遠意，繞逕啄碎青苔錢。不愁化龍忽飛去，不願提攜朝玉陛。但使長挑沽酒錢，日日登堂共君醉。

○葦村為常州吳通府題

常州吳別駕，家在葦花莊。好雨煙叢綠，涼風露葉黃。遠村通角裏，流水入吳鄉。手種沙邊樹，他年係釣航。○石屋洞隆公房

我愛岩居宿，因過衲子家。山蔬和葛粉，野飯板胡麻。水帶煙霞味，茶收穀雨芽。不知春早晚。開到木蘭花。○上巳同友出郊

三月三日出郭行，風和日喧天氣晴。卸泥補巢舊家燕，隔水喚春何處鶯？墟頭小姬酒正熟，道傍古墳人自耕。勸君行樂貴及早，明日清明花滿城。○懷句溪

苦憶句溪溪上翁，暮年多病少過逢。盤飧不乏憐牙健，世事無聞愛耳聾。誰共青燈分半榻？自梳白髮封孤峰。滄洲寂寞鷗鳧散，目送征鴻意萬重。○扶杖

扶杖東皋望遠山，物華消息輿情關。楝花風過蠶蛾老，麥秀城深雉子斑。誰氏墓田荊棘裏，斬新亭館畫圖間。道傍惟有寒鬆樹，吹盡春風隻舊顏。○楚江秋曉

練淨澄江露未稀，苦吟猶憶謝玄暉。六朝往事青山在，三楚空城白鷺飛。霜落水村菰米熟，石高沙岸柳條稀。重華一去無消息，目極蒼梧淚滿衣。○茶穀山房

池台六月興堪乘，六曲闌干取次憑。簾外午陰緣澗竹，水中人影過橋僧。催詩硯滴銀床露，醒酒瓜嘗玉槐冰。白社故人閑散地，不妨來往喜相仍。○東濱席詠芍藥

憶昨臨軒把酒看，過年花發又憑闌。紅芳有約春筵在，白髮無情曉鏡寒。雲擁畫屏籠鱅幄，露涵香氟滴銅盤。舊家池館棠陰下，未許風光讓牡丹。○歌風台

酒闌歌徹《大風》詞，不是鴻門舞劍時。萬里中原皆漢土，高皇猶有故鄉思。○碧雲寺

塔影蕭蕭夕照間，碧雲黃葉滿秋山。空堂夜冷無燈火，惟有貧僧乞米還。☆陳監（四首）鏗字用明，海鹽布衣。有《句溪集》。（《樵李詩係》：句溪詩鮮芳幽茜。

田按：西村、句溪野趣逸情，風味略近。）○雨中喜西村諸君見過

深酌看清雨，田家無好春。年光餘逕草，風味隻溪蘋。此日有限日，幾人無事人？醉眠君未去，交誼向吾真。○訪石林

海雨濕山木，野泉通竹籬。偶隨流水去，恰值道人期。坐久日移午，來稀花笑遲。小圓春事歇，滿舉送春卮。○句溪暮歸

淨漱滄浪坐晚涼，浩歌篷底又斜陽。貧能到骨心方逸，懶得成癡事盡忘。夢裏風煙詩帙亂，手中湖海釣絲長。東風吹入句溪棹，碧草清波十里香。○讀靖康史

日短中原雁影分，空將環子寄曹勳。黃龍塞上悲笳月，隻隔臨安一片雲。☆錢琦（一首）

琦字公良，海鹽人。正德戊辰進士，授盱眙知縣。曆南刑部郎中，出為臨江知府，改思南。有《東佘集》十四卷。○遣懷

手種筼簹傍水邊，露華抽碧動江煙。主人空有他鄉夢，辜負青青玉可憐。☆吳昂（一首）

昂字德翼，海監人。弘治乙丑進士，授宜城知縣。改新建，曆兵部，刑部郎，出為福建按察僉事，終布政使。有《南溪集》。○元旦

晴窗罷檢《白雲篇》，自藝名香起篆煙。晚興偶移溪上屐，凍梅含雪報新年。☆徐泰（一首）

泰字子元，海鹽人。弘治甲子舉人，授桐城教論。改蓬州學正，遷光澤知縣。有《玉池稿》。

（田按：徐子元《詩談》評騭洪，永以來詩人，頗稱真賞。所輯《明風雅》四十卷，搜采極博。楊升奄譏其浮濫，未為定評也。）○秋夜澉湖望月

澉湖湖上桂花秋，海月當年滿畫樓。彷佛錢塘六橋夜，至今人說小杭州。☆徐咸（二首）

咸字子正，泰弟。正德辛未進士，授沔陽知州，遷襄陽知府。有《東濱三稿》。○和石門懷陳句溪沈紫硤

紫硤逃名士，句溪遁世翁。兩峰盤穀景，一曲鏗湖風。雪映吟髭白，梅薰酒麵紅。何時遇蕭寺，共聽五更鍾。○西村畫

平蕪漠漠遠山青。楊柳風多水氣腥。好似街陽舊遊處，蒸湘斜抱合江亭。☆鍾梁（一首）

梁字彥材，海監人。正德甲戌進士，授刑部主事。曆員外、郎中，諫南巡杖闕下，尋出知濟南府，改南昌。有《西皋集》。○暮春

楊柳依依杜若香，陂塘水暖浴鴛鴦。多情惟有春來燕，又逐東風入草堂。☆陳瀛（一首）

瀛字古崖，海鹽人。國子生，授宛平主簿，遷龍岩知縣。○雪夜過妙光寺

朔雲卷小氣憑陵，此夕山陰興巳乘。高笠短蓑遺出浦，滿湖風雪夜尋僧。

丁簽·卷十五

☆史鏗（十二首）鏗字明古，吳江人。有《西村集》八卷。（《四庫總目》：史鏗詩落落無俗韻。

《鮑翁家藏集》：明古於書無所不讀，而尤熟於史論，千載事曆曆如見，有劉道原之精；時事人盲得於聞見，筆之成編，有洪容齋之博。為文紀事有法，持不屑為近體，冥搜苦索，欲追魏、晉而及之。家居水竹幽茂，亭館相通。客至，陳三代、秦、漢器物，及唐、宋以來書畫名品，相與鏗賞。好著古衣冠，曳履揮廛，望之者以為列仙之儔也。

《靜誌居詩話》：西村才名亞於石田。然以詩論，刻意學古，似嘗勝沈一篝。

田按：西村集五字詩為勝，七言斷句，亦有風韻。）○鍾希哲者台州人也妙於傳神賦詩紀之

人生無百年，五十又過一。去者日以多，來者日以佰。情欲輿寒暑，晝夜相剽賊。徒行巳須杖，短鬢不任櫛。顧茲孱弱軀，那為久存物。一朝隨化盡，形容不復識。鍾生妙傅寫，為我聊把筆。傳染借丹青，經營自胸臆。精神輿形似，毫髮無所失。端如鏡中影，恍若水底石。大均斯賦形，其理固莫測。孰知毫采功，妙奪造化力。我聞先正言，自治不外飾。求真既為妄，望久事非惑。君看古人像，存者無百十。惟能慎厥修，庶幾為永則。

○重陽庵

我遊重陽庵，不見重陽子。丹成飄然輿世辭，騎虎邀遊太清裏。三山等鱉簪，四海猶杯水。萵裏一瞬間，千年片時耳。後人作屋青山頭，重陽不來人自遊。畏凰蕭蕭日杲杲，醉臥白石臨清流。青衣洞，深且幽，街花野鹿鳴呦呦。仰招白雲喚白鷗，吾將輿爾仍丹丘。

○憩奉慈庵

鬆頭孤鶴下，石罅亂泉嗚。入陷疑無路，逢山屢問名。客行忘遠近，僧老廢將迎。一笑出門去，五湖風浪生。○飲烏步顧氏村居

去郭逾千步，淳風自一鄉。日斜魚市集，歲久水祠荒。草色遙連浦，花枝半出牆。西南山更好，欲渡苦無梁。○孤山

一上孤山望，春陂帶夕曛。西來千嶂合，南下兩湖分。路繞前朝寺，雲埋處士墳。畫船蹄去晚，歌吹月中聞。○經上海縣

岸崩橋易圮，水闊渡難招。浦漵遙通海，舟航半趁潮。市聲先旦集，野樹未霜凋。明月如相識，依依伴寂寥。○冬夜逢臨川聶雲章話舊

頻年違晤語，此日賁林垌。鬢髮緣愁白，家山入夢青。功名成潦倒，書劍尚飄零。明發鬆陵道，離歌惜共聽。○聚遠樓

新起高樓九溪上，無邊風景在虛欞。太湖一水際天綠，洞庭兩山終日青。帆帶夕陽來冉冉，雁拖秋影入冥冥。何人卷幔吹簫坐，明月滿空涼露零。○題小景送人歸宜興

朝下銅官去，暮向銅官歸。春風被花惱，滿山蝴蝶飛。○蘇堤對酒次沈啟南韻

雨後滿湖生翠苕，畫船歸去水迢迢。生憎蘇小墳前草，野火曾經幾度燒。○何克廉宅觀妓

一曲清歌繞畫梁，春風吹散舞衣香。酒酣卻笑蘇州守，何事樽前欲斷腸？○震澤竹枝辭

震澤雨晴添水波，郎船將發唱吳歌。誰知三萬六千頃，不及儂愁一半多。☆方太古（六首）太古字元素，蘭溪人。有《寒溪子集》。

（吳之器《婺書》：王文成嘗過太古，擷蔬食之。次日報謁，亦以蔬進。太古正色曰：故人山人，草具固爾。伯安徹侯也，胡為乎山人具？」文成遜謝，改治具。嘗與唐文襄相失，會文襄以太宰召，貽詩曰：「世態經秋葉，浮名下瀨船。」文襄為之悵然。其任放如此。

《四友齋叢說》：孫太初過江，人未有知者。方寒溪一見，大為延與。太初詩格本高，又儀狀軒舉，豐神俊異，後聲譬遂出寒溪之右。

田按，太古負氣傲岸，山澤俊人，詩亦灑落不凡。）○夜坐喜晏伯謙談禪

海月未出山，清宵起燈燭。草坐偕道流，談禪暢幽獨。雲岩一何深，心遠境自足。泠然忽成悟，風吹隔窗竹。○寒食

春光二月忽三月，天氣單衣又夾衣。樹樹梨花相對發，家家燕子總雙飛。客懷不慣逢寒食，歸路還思住翠微。溪上柳條新弄碧，暖風晴日待儂歸。○憶溪上梅花

去年冬早溪流淺，重憶開時誰主張。一樹隔簾雲弄影，萬花回夢雪生香。最多畫意山鬆閣，占斷風情水竹莊。何日歸來酬汝願？小桮秀句放清狂。

○讀孫太初去冬所寄雜詩

發笥得詩肝肺熱，山人輿誰同住山？碧雲行空月皎皎，春風滿地花斑斑。昔年緘線隻自好，今日門戶如予閑。愛說輕身事修煉，吾當為汝解連環。○玄墓山上方

危欄倦倚帶斜陽，今夜禪床借上方。七十二山何處是？洞庭煙水正茫茫。○客散

客散書堂秋日涼，山風吹雨葛花香。竹床藤簟茶初熟，消受山人午睡長。☆程玄輔（一首）

玄輔字叔朋，歙人。○懷楊儀部君謙故人久無書，山川隔淮楚。相思不可攜，獨臥江東雨。☆朱曜（一首）

曜字叔陽，松江華亭人。以貢授清江鹽課提舉。有《玉洲集》。○題陳清之畫

釣罷煙江發棹歐，夕陽歸路柳風和。明朝挾網來須早，水漲桃花魚正多。☆李孔修（一首）孔修字子長，順德布衣。

（霍韜《渭崖集》：子長少從白沙遊，飄然鶴思，不伍於世，破廬薄產，蔬食不繼，未嘗作皺眉。作詩寫字，自為一家，或觀眺山水間。歸而圖之，見者爭愛而酬之，曰李子長畫雲。平居管寧帽、朱子深衣，廿年足不越城閾，有古林逋、魏野、種放、孺子、雲卿之風。子長父歿，庶母改適民家，誣子長沒其產。縣官係鞠之，子畏無言，迫之供，操筆曰：「母告委是情真。」縣官疑之，覆鞠得其情，乃知其賢，禮敬之，少年時翰量於官，縣官異其容止，詢姓名，不答，惟一拱手。縣官叱曰：「何物百姓乃爾拱手耶！一嗬之退，又再拱手。縣官怒，苔之五。競無言以出。白沙先生知之，戲之詩曰：「驢背推敲去，君知我是誰？如何叉兩手，剛被長官笞。」子長之詩曰：「月明海上開尊酒，花影船頭落釣蓑。」白沙亟稱之曰：「後廿年恐子畏無此句。」）

○遊西樵山

奇花不盡留春久，宿雨才收見月新。閣外淩雲高去鳥，山中問道遠邀人。☆謝承舉（六首）

承舉初名璿，字文卿，更字子象，上元人。有《東村稿》、《采毫錄》、《西遊錄》、《在客稿》、《日得錄》、《廣陵雜錄》、湘中漫錄。

（顧磷《息園存稿》：謝子象八歲善詩，客命賦《暮秋》，援筆立就，至「紫塞風寒雁叫霜」，客驚歎，呼為奇童。稍長從吳元玉學，見其「深林下馬蒼苔滑，野寺入門秋爽多」句，擊節鑒賞。柴墟儲靜夫為南考功，作檀園詩社，引子象與諸文士聯句，往往出奇絕眾，常屈一座。兄弟四人各善詩畫，風流清邁，時擬謝庭諸郎。

《金陵瑣事》：李著學畫於沈啟南，學成歸家，隻彷吳次翁之筆以售，緣當時陪京重次翁之畫故耳。謝子象題其畫云：「銀河無路泛仙槎，一舸空江此是家。殘月照人秋睡穩，不知清夢在蘆花。」

田按：盛仲交合史癡翁、金赤鬆詩為《江南二隱稿》。子象詩品嚐在二人之上，癡翁、赤鬆自以書畫重耳。）○月子河即景

風便小舸輕如葉，中流浪子平無驚嗟。溪女捕魚水禽起，野叟賽神村鼓撾。丹青剝壁見古廟，雞犬上樹知人家。秋江景物看不厭，霜菊掛岩開紫花。

○揚州馬次甫見過病中以詩道意

三百江程一日風，又從橋口係孤篷。忽騖深巷來佳客，不厭寒門問病翁。舊事多傷春鬢白，好詩留翦夜燈紅。階前即便呼兒拜，眼底誰人識馬融？○夢中作

瓊瑤洲畔拾芙蓉，玉女青童兩隊從。明月一江天似水，夜涼騎鶴下西峰。○睡起口占

茶瀹花磁洗睡魔，枕流亭上暮涼多。狂飆吹下西山雨，一片秋聲戀敗荷。○送劉文獻

石城柳色春猶淺，錦席燈花夜未分。明發北風江棹穩，思君又隔洞庭雲。○寄何圖樵

山中酒熟君思我，雪裏詩成我寄君。東望海門三百里，不勝離思亂江雲。○畫雁

湖上蘆黃水拍天，湖頭人去少畫傳。秋窗正有孤眠客，莫送哀聲到枕邊。○送蘇子升往萬川（二首）

荊州西去接夔門，三峽波濤不可論。一曲驪歌臨別酒，楚雲巴樹總銷魂。

采石江頭芳草淒，峨眉磧畔曉猿啼。扁舟穩泛桃花水，好逐春風訪西。☆董雲（二首）雲字復宗，一字子濤，海鹽布衣。

（《攜李詩係》：蘿石少慷慨慕義，家貧工詩，輿沈周、孫一元、鄭善夫諸公遊，放浪山水。年六十八，聞王陽明講學山中，以杖肩瓢笠詩卷訪之，入門長揖上坐。陽明異其氣貌，又知其為蘿石也，輿之語連日夜。蘿石悚然起歎，執弟子禮，盡棄舊學。所進者誚之，蘿石曰：「從吾所好而已。」更號從吾道人。末復參證內典，歎曰：「今客始得歸矣！」與釋法聚結社海門山寺。許相卿曰：「始餘見從吾子專於詩，遺其家，甚難之，後誌於道，遺其詩，甚愧之；終入於佛，嗒然自遺也，愈益怪之。學三變而卒歸於空。」有時云：「我非於世中者儔，偶來七十七春秋。自知此去無些染，一道天泉月自流。」其有得於道者歟！）

○宿韜光次王明穀

看山意不盡，信信宿禪家。坐石雲生袖，談經天雨花。閣虛鬆夜奏，林暖筍秋芽。老得王蒙癖，逢僧不厭茶。○野眺

雲山重疊帶江村，花落水流天氣昏。應有野人春臥穩，流鶯啼過不開門。☆周恭（一首）

恭字寅之，昆山人。有《和中峰梅花詩》一卷、《樵玉稿》十卷。○梅花主人歌

山迢迢兮溪曲曲，中有人兮結茆屋。玄鶴無聲兮花渺茫，主人吹笛兮花斷腸。

（《梅花草堂集》：周寅之自號梅花主人，性嗜悔，年四十始得數畝之宅，周遭有池，池立叢筱，樹梅環之。每寒日瞳瞳，六花將笑，香雲既斂，瘦影橫斜，輒歌小辭樂之。予嘗見沈啟南作梅花主人圖，用梅花道人墨法，卷高尺有咫，而橫闊可一丈五七許。矮屋壓頭，野竹亂插成籬落，屋外冷芷疏枝，嫣然欲笑。簷楞寒寂，主人坐其間，雙袖垂膝，有撚須苦吟之致。門通曲徑，徑接小橋，隔水數峰，亂插雲外，山嵐隱現，都潑青黛色。散木叢立，莽互不可辨。一山勞峻而近峰極隱，殿閣浮圖，直倚霄漢，宛然玉山風景。躡屐問徑，始可得梅花主人隱居所在。啟南故不識主人，主人嘗以一詩為贄，居然得之，雖復一時弄翰，彼此慕尚之情，想其風格，蓋亦修然物外者耶！）

☆薛章憲（一首）

章憲字堯卿，江陰人。有《鴻泥堂小稿》八卷、《續稿》十卷。○遊張公洞

東家蹇驢許借我，薄暮結客山中來。有時山鳥獨自語，無數野花相映開。側身蟻行入{穴叫}窱，累足魚貫攀崖鬼。仆夫起餐覓歸路，巳去難忘首重迥。

☆謝復（一首）

復字一陽，祁門人。有《西山類稿》五卷。○山居

衰疾朝慵起，荊扉午未開。雲閑不飛去。鳥倦自歸來。果熟從人摘，鬆疏擬更栽。狂歌白日永，獨步前山偎。☆魏稱（二首）

稱字連卿，鄞人。以貢授石城訓導。有《雲鬆詩略》。○挽長清李處士

芒溪竹杖謝風煙，江郭南頭臥一塵。別館花開人醉酒，小窗月落客成篇。誰圖栗裏高風在，惟有龍門盛會傳。惆悵故人思舊處，敷聲鄰笛夕陽天。○少年行

橐弓插羽氣如虹，白馬翩翩過市中。解射飛鶥向沙瑣，姓名近報建章宮。☆倪復（二首）腹字汝新，鄞人。有《畏齋稿》。

（田按：畏齋甬上耆宿，著書甚多，詩亦琅琅雅音。）○讀史

飄風起末路，日色無光輝。猛虎厭獸肉，拿虞恒苦饑。群狐處中堂，麒鱗受羈縻。陳寶競火滅，衣冠落塗泥。上天杳且冥，是非何所谘？古來共歎息，後世成蓍龜。

○感寓

風高殘暑清，露白秋夜長。蔓草不復滋，蟪蛄吊流光。繁思糜中襟，戚戚何能忘？鸞刀未發硎，割剝摧鋒硭。寶鏡匣中埋，垢汙何由明？元運自淪忽，白日去茫茫。瑤華恐不實，泯減沈風霜。安得松柏姿，歲寒色蒼蒼。

☆史自守（一首）

自守字端仁，鄞人。○過石碑村居

平原蔓草路橫斜，寂寞依稀隱士家。山檻雨霏歸燕子，籬門風軟落桐花。床邊露滴春挽酒，燈下鷹飛夜碾茶。白叟不知京洛事，瓦盆竹幾樂年華。☆莫止（四首）

止字如山，無錫人。有《南沙集》。

（田按：南沙詩琢句清新七律，尤見雅裁。）○舟中望雲海亭時曙色未分風利不得泊

拂曙遇清山，荒亭杳靄間。十年曾我到，一日豈天慳。湖麵雲增闊，崖跟浪打頑。興亡今古外，鳧雁自飛旋。○渠南一老亭次韻

石渠悠悠南有亭，亭中人是少微星。新添十竹皆紫玉，恰對九峰如畫屏。觀物襟懷閑處愜，倚床詩夢午時醒。逍遙此是長年國，放蕩誰拘跡輿形。○次韻楊長史崇周閑居

庭草青青生暖煙，壁間琴久欠徽弦。箋天舊草三千疏，漫興新題一百篇。林鳥巢多知地僻，水花開晚為誰妍？到門溪漲喧漁子，涸鮒膠舟憶去年。○寄龔時亭

背郭幽棲止數椽，安心調息引流年。午簷花動鳥窺戶，春渚艇橫風滿川。物妙每於閑處得，時情都向懶中捐。懷賢更有千秋興，細和陶詩手自箋。☆羅燾（四首）

燾字元溥，上元人。官光澤主簿。有《淵泉集》。

（《金陵瑣事》：羅主簿燾晚過東山寺云：「聞鍾知寺近，逢鹿覺山深。」宿高座寺云：「月來半榻寒鬆影，凰送滿山秋葉聲。」

露書：元溥詩清新有致。）○野興

閑臨白石邊，<立寧>立絕塵想。雲來綠樹迷，雨遇蒼蘿長。遠村牧笛鳴，小浦漁歌響。淹留歸去遲，月照蘆花港。○寂照寺訪僧不遇

漫轉青蘿徑，閑敲白板扉。雲關僧已出，煙樹鳥爭飛。苔色侵經案，鬆枝掛衲衣。深林獨回首，空翠落霏霏。○秋晚秣陵道中

匹馬迢迢度遠村，荒林煙火漸黃昏。路經秋水橋全沒，山帶寒雲樹半吞。蘆渚風生樓騖鷺，柴門人靜聚雄豚。秣陵極目增歸思，暮景蕭蕭易斷魂。○天闕山居次海峰韻

石磴雲深路轉斜，地臨天闕隔塵嘩。秋來信步閑尋寺，曉起科頭自灌花。詩就小童知捧硯，客來鄰叟為供茶。山林莫道無交接，門外時停長者車。☆錢百川（一首）

百川字東之，無錫人。有《寒齋狂稿》。

（《盛明百家詩》：東之少年學琵琶，半日度四十曲，入以為神解。詞賦多不傅，晚宗陳白沙。）○村晚

野店喚沽酒，江船爭買茶。東風吹浩浩，西日下斜斜。緩步隨流水，狂歌踏落花。欣然忘所去，一笑過鄰家。☆陳蒙（二首）蒙字允德，常熟人。有《泛雪集》。

（田按：允德持宗四明蘇秉衝。七絕殊有標致。）○題石田翁贈朱守拙小景

野藤刺水竹籬斜，落盡東風枳枕花。日午不聞茶日響，春城買藥未還家。

（田按：王漁洋謂藥花入詩多新異，曆紀陳白沙：「恰到溪窮處，山山積繞花。」楊夢山：「記得任家亭子上，連翹花發共街杯。」楊升庵：「滿城幾日黃梅雨，開篇金釵石斛花。」予謂允聽「野藤刺水竹籬斜，落盡東風枳繞花」尤有風致也。）

○聞笛

落盡梅花雪滿庭，故園楊柳夢中青。羌兒馬上傅來曲，今夜關山月裏聽。☆張鈇（一首）

鈇字子威，慈溪人。有《碧溪集》。○泊舟見桃花盛開

旅況托尊壘，尊空愁更來。人隨春燕去，心輿暮潮回。驛鼓青帆下，橋燈水市開。桃花明兩岸，渾訝入天台。☆戴冠（一首）

冠字章甫，長洲人。以貢授紹興府訓導。有《濯纓子集》。○嚴子陵墓

君臣垂令名，千載不偶然。先生固尚誌，光武亦下賢，斯人化去久，清風播椒蘭。灘水清見石，客星長在天。○徐嶽（一首）嶽，福寧州人。

（《福寧州志》：成化間有徐氏子名嶽，年七歲、穎異過人。其父輿客遊興慶寺，客題詩壁上，命嶽和之，嶽題云：「鬆竹寒仍秀，梅花冷更香。夜來三尺雪，清曉玉為堂。」）

○絕句風雨惜春殘，閑庭獨閉關。白雲飛去後，還我舊青山。☆王烈（三首）烈字正邦，樂安人。有《尋樂集》十卷。

（《江西詩徵》：正邦性敏行篤，鄉黨比之王彥方。弘治中，張東白薦修《大明會典》，檄至而卒。

丁簽·卷十六

☆杭濟（一首）

濟字世卿，宜興人。弘治癸丑進士，授吏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福建提學副使，曆參政，終布政使。有《澤西集》。○梅花卷

暗香疏影詩人句，小閣春風書裏看。彷佛西湖冰雪裹，一枝清瘦不勝寒。☆杭淮（七首）

淮字東卿，濟弟。弘治己未進士，授刑部主事。曆員外，出為浙江按察僉事，進副使，改山東，又改雲南，曆湖庸按察使，山東、河南布政使，擢南太侯卿，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督南京糧儲。有《雙溪集》八卷。

（《四庫總目》：淮興兄濟並負詩名，與李蘿陽，徐禎卿、王守仁，陸深諸人還相倡和，其詩格清體健。在弘治、正德之際，不高談古調，亦不沿襲陳言，頗諧中道。

《遵岩集》：雙溪持雖裁制錯出，律調不同，歸之嚴整雅健，體高而意正，音舒而節越，有前世作者之風。《靜誌居詩話》：雙溪詩極其道練，如網絲抽自梭腸，似濕而有條理，五言尤擅場，可亞少穀。

田按：東卿詩不事叫囂，自饒古格，在七子派中，與大復、昌轂為近。）○送王文熙守製還家

春入燕開道，草色青已齊。驃裹君馬白，絡首南向嘶。倉皇攬農裳，起餞不可捎。別離亦已惡，矧子在哀迷。慘澹春日暮，淚落黃山溪。○見李介庵卷因念其人賦此詩

濯濯楊柳枝，開花大江堤。轉盼春風顛，飄泊岸東西。美人隔江水，何當共襟期。臨流和漁歇，褰裳掇江離。思之不可即，仰視白日馳。玄發口已變，夕惕恒白持。顧將青青柏，遺君長相思。

○再過滄浪橋

西行每濟此，神魂欲驚飛。下俯千尺濤，橋柱浮傾欹。捍聯四蛾鎖，歲久恐不持。仰視壁巉竦，上輿浮雲齊。霾日午氣昏，掛藤猿臂垂。下馬為斂足，俯仰立嗟谘。大江從來，萬派通番夷，兩崖似束縛，不敢為四馳。天空木葉下，長風吹我衣。蒼茫絕域晚，蹲躅遊子悲。

○襄陽習池

青山愛峴首，春風還習池。尚想山翁醉，惟遺羊子祠。岩花落冉冉，江柳垂絲絲，亭台斜日落，今古一長谘。○送李獻吉餉軍寧夏

塘南淺淡野蓮白，塘北高低秋蓼紅。思君隻在別君處，跨馬時來月明中。○送錢水部致仕還無錫

張公洞深白日裂，吳溪水燠青蘋香。夢中風土亦不惡，他日輿君俱故鄉。○李少宰蒲汀送蟹兼有詩

江郭經霜正爾思，青蒲束縛到增墀。開詩先已知風味，不在持螯對酒時。☆韓邦奇（一首）

邦奇字汝節，朝邑人。正德戊辰進士，除吏部主事，曆員外，言事謫平陽通判，遷浙江僉事，以裁抑小官下詔獄，斥為民。起山東參議，改山西，乞休。起四川提學副使，人為春坊右庶子，謫南太僕丞。起山東副使，曆大理丞，進小卿，以右愈都御史巡撫寅府，入佐院事。造右副都御史，巡撫遼東，改山西，引疾歸。起故官，督河道，遷刑部侍郎，改吏部，拜南右都御史，進兵部尚書，參讚機務，致仕歸，陝西地震死。贈太子少保，諡恭簡。有苑洛集》二十二卷。

（《四庫總目》：當正、嘉之際，北地、信陽方用其學提唱海內，邦奇不相附和，以著書餘事發為文章，不必沾沾求合於古人。而記問淹通，凡天官、地理、律呂、數術、兵法之為無不博覽精思，得其要領。

田按：正德中，汝節官浙江僉事，時中官采富陽茶魚貫民害，汝節作富陽搖哀之云：富陽江之魚，富陽山之茶，魚肥賣我子，茶香破我家。采茶婦，捕魚夫，官府拷掠無完膚。吳天胡不仁，此地亦何辜？魚胡不生別縣，茶胡不生別都？富陽山，何日摧？富陽江，何日枯？山摧茶亦死，江枯魚始無。山難摧，江難枯，我民不可蘇。」小官王堂奏汝節阻格上供，作歌怨謗。帝怒，逮至京，下詔獄，斥為民。）

○送錢銀毫自考功之南都

考功天部客，長嘯出春明。祖席開燕閣，繁花發帝城。晚風催去舫，新月照行旌。聖主思弘化，還慮召賈生。☆韓邦靖（六首）

邦靖字汝慶，邦奇弟。同榜進士，授工部主事。遷員外，應韶陳言係錦衣獄，奪職為民。起故官，擢山西參議。有《五泉集》。

（《苑洛集》：王九思曰：「五泉子七言絕句類杜子美、言詞歌浸淫唐初，逼漢、魏。」《列朝詩集》：汝慶才藻爛發。

田按：五泉子七古摹初唐，極富才情：五言亦窺盛唐格律：惟旱傷萎護；未見其止。）○玄明宮行

畏安送客城東道，柳葉揚花春正早。玄明官前下馬時，一片煙光幕青草。宮中道士邀我入，素菜清茶日未昃。白河柬下楚城西，指點湖山三歡息。正德三年輿四年，劉瑾專權斧扆前。可憐帝主推心腹，縱有丘張豈比肩。惟幄空多戚裏恩，論思無復侍臣尊。千官盡走東河下，庶政全歸左順門。震主傾朝不自知，回天轉日更誰疑？金貂滿座街恩日，朱紱升堂頌德時。翻嫌仇李光榮薄，卻笑曹侯意氣卑。謀生巳拙還謀死，更起玄明作篙裏。甲第侯王巳莫偷，陰山將相那堪比。土石西山半欲摧，棟樑南國萬牛回。虛閣平臨金闕杪，假山下指凰城隈。琪花瑤草辱常得，萬戶千門次第開。千門萬戶何逶迤，玉鼎瓊幾更絕奇。金人兩兩坐相向，錦石亭亭立不危。崇垣豈止行千堵，佳樹俄看大十團。玄明之官高莫匹，四海京師皆第一。金碗常思埋甲盾，銅駝不解生荊棘。自古威權不到頭，九重一怒罪人收。幾年烈焰俱灰滅，一旦冰山作水流。冰山烈焰事俱非，座上門前客盡稀。須臾蔓草榮枯骨，宛轉佳城屬羽衣。門掩官河十里長，山藏隴樹一千行。今古誰存三尺土，奸雄空作百年忙。春風有燕時雙入，寒食何人奠一觴？低雲拂翠迷寒柳，愁雨沽花落晚香。臥牛不得歸岡勢，怨鶴空聞繞夕陽。夕陽漠漠鶴歸運，卻憶玄明全盛時。千人舉杵萬人和，九仞為台十仞池。雨露霜霾歸喜怒，層青丹碧豈珍奇。萬民累足臣屏息，四海離心主不知。倚社難薰古如此，操刀必割誰能已？三穴那能窮帝旁，萬幾況復歸司禮。救枉扶偏本不同，更張琴瑟始成功。遺期聖主思前事，莫遺玄明有別宮。一興一敗一登臨，千樹千花笑古今。崢嶸乍可誇豪傑，轉眼繁華日易沈。

（田按：《玄明官行》自以空同、大復為連壁，汝慶此作亦其亞也。）○送謝屯部之湖廣

謝子同官久，春深獨遠行。山花孤棹發，江草旅愁生。桂嶺通巴國，岷江接漢城。登臨雲日暮，何處是神京？○送馬欹湖先生

當代文章客，如君生事微。功名殊未達，湖海意多違。行色萌春柳，江聲轉夕暉。荊襄全盛地，努力莫思歸。○關中

蜀寇金州入，邊兵鐵騎連。風塵迷故園，消息斷殘年。劍月明三輔，烽雲散八川。西征推總製，勿使聖心懸。○葉家樓（武皇北巡，曾此駐蹕）

一曲朱欄倚綠楊，葉家樓板本尋常。曾看萬國來佳麗，不信當年駐帝皇。花繞香雲還五色，草和秋露但斜陽。江南江北無窮恨，八駿原誰馭穆王？○春興

十里晴煙散薛蘿，輕寒乍暖試清和。柳眉杏臉桃花淚，各有春愁誰最多？☆方鵬（一首）

鵬字時舉，昆山人。正德戊辰進士，授南禮部主事。改南刑部，曆員外、郎中、改南兵部、吏部，出為浙江參議，曆山西副使。用薦改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修撰，遷南太常卿。有《矯亭存稿》十八卷、《續稿》八稿。

（鳳《改亭續稿》：矯亭詩文平實典雅。

《靜誌居詩話》：矯亭古時效陶，近體學白，頗饒自得之趣。其自題小像云：「此像何人斯？吳淞方矯亭。頗記前身事，生可六七齡，一疾遽夭死，天地為冥冥。蒼頭抱我哭，諸婦痛拊膺。其家乃城居，面北高簷楹。臨街列屠沽，陰風助哀聲。思之宛如昨，語及輒涕零。性靈想不寐，還復得此生。」乃知記憶前身事，匪獨鮑井羊環也。）

○秋野

涼雨經旬暑盡消，荻花楓葉暗溪橋。深深門巷回車馬，浩浩江湖隔市朝。滿地秔稌喧鳥雀，幾家煙火混漁樵。非無使者弓旌在，水闊雲多不可招。

☆方鳳（六首）

鳳字時鳴，鵬弟。同榜進士，除行人，遷監察御史。有《改亭存稿》十卷、《續稿》六卷。

（田按：改亭詩不事摹擬，自饒香色。）○晚泊安陵

輕艘依樹泊，小店枕流開。城柝歸鴉散，牆燈宿鷺猜。風狂欺客鬢，酒薄減特才。怕是微茫月，將愁入夢來。○乘月登矯翁新疊山

有山不必論真假，無客還須自主實。小洞著雲梅雨細，方池皺綠竹風勻。一奩短發閑丘壑，半世高吟伴葛巾。此夜躋攀窮醉眼，露華清淡月如銀。○約段同年石庵遊西湖

耿耿懷人百里心，野塘秋水碧沈沈。功名染指春雲薄，尊酒論文夜雨深。白髮無情空貯藥，青山隨處可揣琴。翩翩野服乘新霽，好向西湖續舊吟。○送湯二尹歸兼筒彭子充

五袴歌謠滿路歧，何來意苡忽生疑。吳田春水留遺跡，蜀道寒雲感夫思。積殼花飛風翦翦，木蘭舟發兩絲絲。詩壇若見彭夫子，為說方幹有夢馳。○挽全虛舟

泛泛虛舟隨處泊，伴雲出去伴雲還。詩狂酒興今何在？月戶風簾夜不關。心事要翰形跡外，生涯畏任有無間。若知羽化真消息，不用臨風雨淚潛。○秋江

獨臥滄江秋已遲，可無新酒伴新詩。生涯隻在荻花渚，日日專鱸不用思。☆傅汝舟（七首）

汝舟字木虛，一名舟，侯官人。有《前丘生行已外編》、《七幅庵草》、《吳遊記》、《唾心集》、《步天集》、《英雄失路集》、《拔劍集》、《箜篌集》、《啽囈存卷》、棄存稿》、《烏衣》、《燕子》諸集。

（《少穀集》：傅生詩淵致蕭散，多發之性情，其道江湖林壑神仙隱逸，直臻其要妙。上下魏、晉。抗聲於武德、天寶之間，大厲而還不論也。《藝苑卮言》：傅汝舟詩如言《法華》作風話，凡多聖少。

《小草齊詩話》：鄭繼之同時介和諸子有傅山人汝舟，高山人瀔、林侍御瀔、許黃門天錫，然皆格卑語俚，不能自振。獨傅差有塵外之語，如「鬆花風送時入口，竹杖雲生常滿衣」，「永夜鬆風掃星月，經旬衾枕傍天河」，「天風驅雲不出洞，家鶴拜客時登堂」，變自蹀躞可喜。

李維禎《大泌山房集》：遠度恒言，七子如徐、吳有氣體無神骨，近日袁中郎輩反是，婁江、壓下，互有短長。

《列朝詩集》：徐興公曰：「汝舟詩雖師鄭吏部，而天然之趣尤騰。如『雖貧一榻能高臥，縱老名山欲遠尋』，『焚香漫與僧來往，得句惟京劇弟唱酬』『郊原乳後飛燐火，村落年來變劫灰』，『異書自得作者意，長劍不借時人看』，『呼來鸂鶒添新侶，拋去鸕鶿省舊爐』，『新點玉書仙賜讀，舊趨瓊蓬帝容歸』等句，吏部當為卻步。」

《閩書》：武夷天心峰在火焰峰右，象鼻岩左，三峰屈曲毗連，如心字之形。又此地深隱為洞天中心，嘉靖戊子，徽人韓洞虛鑿荒構屋，張真人彥羽扁曰「天心」。傅汝舟詩：朝登三仰峰，夕宿天心庵。久入名山遊，溪徑頗盡諳。始知九曲外，復有南山南。森邃更險豁，深篁倚煙風。沙田稻翼翼，嶽桂花毿毿。疏離隔雞犬，朽樹藏蜂蟲。」田按：西戊山人詩初矜獨造，晚遁荒誕，擇其入格者錄之，亦是幽絲孤調。山人享大年，具異才，談佛談仙，亦作北里中豔語。初與鄭少穀遊，晚乃與茅止生、卓去病、張文寺、文太青倡和，支離怪誕，無所不有。少穀集中無是也。論者乃專謂山人刻意學少穀，何哉？）

○初度

明朝初度至，覽發奈年何？歲旱龍語，吾衰鳳不歌。嶽齊孤對海，石榻絕攀蘿。莫怪遠時性，山林自一科。○登襄城

客子道路浮雲輕，北風發發飄蠻荊。二妃漢濱昔解佩，龐公襄陽今入城。天清峴山水上出，日倒習池花內明。錯將玉笛興此弄，盡使九天驚鶴驚。○擬築宛在堂奉招石門隱君

城外西湖煙霧光，孤山宛在水中央。門開獨樹懸青磴，徑繞千花上碧堂。蘭艇桂橈操自穩，藥房荷榻臥偏長。秋波不隔尋真路，乘興須君到隱鄉。○陪汪郡公謁勉齊先生墓

先生埋在庖犧穀，異代虛無草木間。俎豆自今開特朝，衣冠終古必空山。峰高元氣長回合，地迥精靈定往還。淺薄叨陪堂下拜，幾瞻遺像愧塵顏。○杜清碧故宅

不見平川杜伯原，社煙村靄自朝昏。徵君故宅遙相部，去國微言況莫存。世亂冠裳終草莽，年深鄉井少兒孫。清江碧嶂悉看汝，夜雨寒燈夢掩門。○送張文遊西湖

當年自署西泠長，近把蒲觸作臥遊。寄語孤山雙白鶴，主人歸矣不須愁。○山居

竹下焚香對玉屏，春風池上酒初醒。間箋一卷長生訣，解與溪南白鶴聽。☆傅汝楫（一首）

汝楫字木剡，汝舟弟。有《臥芝集》。○閉門

蘋年罷釀老愛酒，客至無錢強出賒。落盡庭梅三日雨，香風間對一甌茶。

丁簽·卷十七

☆張詩（三首）詩字子言，本姓李，宛平人。有《昆侖山人集》。

（《中麓閑居集》：昆侖山人張詩，在大梁與李空同歌詩酬贈，空同種為燕山豪士。夜宴瓶芝忽墮，以為伴行傷焉，亦一奇事也，與空同各作《芝盤行》，俱有李、杜風骨。孫太初作詩贈山人有「張子自高格，入山從我遊」，山人怒曰：「吾豈汝門弟子耶！」從此絕交。

《今雨瑤花》：昆侖山人鏤金刻玉，咀鳳含麟。《藝苑卮言》：張子言詩如甘州石鬥，色澤如玉，盧理粗漫。

《列朝詩集：》幽侖山人在武林時，與孫太白論詩、太白自誇其「青崖貼天日，下照芝草斑」之句不滅曹氏父子、子言掉頭大笑，太白為之奪氣。子言笑謂坐客。今日昆侖山壓倒太白矣。

田按：山人詩亦有奇致，以較太初，去之尚遠，李開先推之遇甚何耶？）○都下贈秦餘嶽子

山色隨龍劍，何時別五湖？，風塵萬人裏，鸞鳳一身孤。足躡煙霞具，腰盤海嶽圖。三秋今獨見，莫惜倒金壺。○崔西峨山中別起樓台寄贈

山人習靜謝氛埃，甲第遙從天上開。流水自然成澗壑，間雲終日談樓台。珠簾度鶴窺金篆，璧月穿花送玉杯。鞭石不勞篷島去，吹簫時引鳳凰來。○贈答秦餘寄山水畫圖

秦餘山人鸞鶴姿，遙探江海躡靈芝。醉圖萬疊丹丘狀，樹是琳琅瑤作池。☆鄭作（二首）作字宜叔，歙人。有《方山子詩選》。

（《空同集》：方山子詩才敏興速，援筆輒成。空同子每抑之曰：「不精不取。」乃兀坐沈思，煉句證體，亦往往入格。靜誌居詩話：宜叔詩頗俊利，遠勝五嶽山人。）

○逢徐少卿

八年方把袂，萬里隻含情。已自忘顏麵，猶能記姓名。深杯照落日，寒葉動秋聲。獨愧飛蓬影，飄飄過此生。○柬汪用夫

我歸嶺嶠雲生履，君凡江天雪滿船。離思不堪還異地，鄉愁無奈氵兄殘年。海鷗笑客時能去，山鬼吹燈夜不眠。一棹沙溪明月靜，漁稈相把釣寒煙。

☆程誥（三首）誥字自邑，歙人。有《霞城集》二十四卷。

（《列朝詩集》：自邑居於附溪，自號附溪山人，杖策遊華山。從李獻吉遊，酬和於繁、吹兩台之間。黃勉之諸人北學於空同者皆以自邑為介，然其詩殊有風調。）

○東風

南郡非吾土，東風慰久稽。看花中酒後，扃羸馬故城西。郢樹連襄遠，巴山到楚低。王孫歸未得，芳草自萋萋。○詠史

易水長虹白，將軍首入秦。荊軻無劍術，不是報讎人。○送芸上人

行盡春山翠萬重，新林浦月坐聞鍾。橫江東去長鳴鶴，巢寄南朝第幾鬆？☆戚韶韶字龍囦，松江華亭人。有集。

（《鬆風餘隕》：龍囦好古博雅，興王良佐、張冕並以詩名。孫文簡公初不深識，龍囦作二詩送之北上，文簡合良佐興冕之詩並刻之，曰《三詩翁集》。）

○記事

人情氵匈氵匈語浮囂，腹裏千愁豈易消。戰艦未收河朔賊，居民虛斷灞西橋。天須向曙星初滅，樹未經秋葉已飄。不似十年前意況，青樓明月喚吹簫。

☆薑玄（一首）玄字玄仲，吳江人。

（《列朝詩集》：玄仲詩務雅澹，極意陶鏈，每成一詩，輒復捐去，著思再三，芒藻幾盡，不為時流所知，蓋詩家之逸民也。）○雜詩

諷討穹修晷，頗悅古人情。周楚先河濫，漢晉浩波橫。吐吞煙霞混，組繡陽春生。妙化猶九轉轉，巧拙非一程。隋侯自朗瑩，和錯自溫明。既使瓴甋競，又俾魚目爭。所以絕琴者，千載不復鳴。

☆童季（一首）

季字廷季，蘭溪人自號耕樂子。有《耕樂子集》。○送蕭貴襄歸江西

白寧氵京生八月秋，專鱸歸興滿扁舟。風塵動是經年別，尊酒難為十日留。紅葉係河添客況，黃花驛路使人愁。從知此後君處，多在斜陽古渡頭。☆趙香（一首）

香字，水嚴，東陽人。○吊杜少陵

往事淒涼傷客心，少陵遺績此沾襟。百年多難悲鄉國，萬里長吟動古今。秦地秋風茅屋破，巴山落日草堂陰。乾坤何處孤舟寄？江漢蕭蕭暮雨深。☆童遂（一首）

璲字汝器，蘭溪人。貢生，官東平同知。○華溪

華溪的隱誠自豪，齊門操瑟非吾曹。論竿百尺水雲渺，鐵笛一聲山月高。放鶴引尋紫芝洞，得魚醉臥滄江濤。黃塵滿地不歸去，萬里天風吹布袍。☆陳璽（一首）

璽字德符，閩人。有《守魯集》。為介俺叔父題畫屏

雪漫江天萬木落，一間茅屋覆詩翁。何人醉醒梅花月，踏遍寒山路幾重。★★明詩紀事（戊簽）

☆貴陽陳田輯

序（第５冊）

天有文而雲霞變色，地有絡而川嶽殊形。五色同適於目而藻績異施，八音同傾於耳而絲竹別器。文章派別，極意營構；模範無越，性靈自淪。故雅趣風情，騷懷賦心，體有不同，並臻於妙。若夫城中高髻，裏歸捧心；下土趨風，有識避走。無他，識曲者聽其真，逐跡者難為巧也。有明詩流，吳下擅於青丘，越中倡於犁眉，八閩工於膳部，東粵盛於西庵，西江妙於子高，各有軌轍，不相沿襲。自茶陵崛起，籠罩才後，然當時倡和，襲其體者，不過門生執友十數輩而已。既前後七子出，趨塵歸景，萬喙一聲。其間獨照之匠，若荊川、遵嚴、震川，變秦、漢為歐、曾，易詰屈敖牙為字順文叢，允矣君子，展也大成已。至升奄、子業諸公，灌豔擷乎齊、梁，簡質得自魏、晉，衝淡趨於陶、韋，深雅參之杜、韓，滅龜再炊，異軍特起。餘於戊集，采輯十數名家，直取胸情，劃絕畦町，冀與海內詞客共究斯旨也。光緒戊申仲夏，黔靈山樵陳田。

戊簽·卷一

☆楊慎（五十九首）

慎字用修，新都人，大學士廷和子。正德辛未第一人及第，授修撰。以議禮杖謫永昌。天啟初，追諡文寧。有升奄集八十一卷、《遺集》二十六卷。

（四庫總目，慎以博洽冠一時，其詩含吐六朝，於明代獨立門戶。薛寧《考功集》：升奄詩穹極詞章之綺靡，可以見其卓絕之才；牢籠載籍之青華，可以見其宏博之學。唐四傑不能過也。

升奄集：陸賈《南中行紀》云：「南中百花，惟素馨香特酷烈，彼中女子以采絲穿花心繞髻為飾。」梁章隱《詠素馨花》詩云：「細花穿弱縷，盤向綠雲鬟。」用陸賈語，貫花繞髻之飾，至今猶然，。予嘗有詩云：「金碧佳人墮馬樁，鷓鴣林裏采秋芳。穿花貫縷盤香雪，曾把風流惱陸郎。」薑孟賓笑謂予曰：「不謂陸賈風流之案，千年而始發耶？」

《藝苑卮言》：楊用修詩如暴富兒郎，銅山金埒，不曉吃飯著衣。用修謫滇中，有東山之癖。諸夷酋欲得其詩翰不可，乃以精白綾作裓，遣褚伎服之，使酒間乞書。楊欣然命筆，醉墨淋漓裾袖。酋重賞伎女，購歸裝潢成卷。楊後亦知之，便以為快。用修在滬州，賞醉，胡粉傳麵，作雙丫髻插花。門生異之，諸伎捧腹，遊行城市，了不為怍。人謂此君故自汙，非也。一措大裹褚衣，亦何所可忌，特是壯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

《國雅》：楊修撰詩如錦城雪棧，險怪高峻。

《詩藪》：楊用修格不能高，而清新綺縟，獨掇六朝之秀，合作自斐然。如題柳七言律云：「垂楊垂柳綰芳年，飛絮飛花媚遠天。金距鬥雞寒食後，玉蛾翻雪暖風前。別離江上遠河上，拋擲橋邊與路邊。遊子魂銷青塞月，美人腸斷翠樓煙。」風流蘊藉，字字天成，如初發芙蓉，鮮華莫比。滇中作《春興》八首，語亦多工。

焦竑《玉堂叢話》：正德丁丑歲，武廟閱《文獻通考天文》，星名有注張。問飲天監，不知為何星也。內使下問翰林院，同館相視愕然。楊公慎曰：「注張，柳星也。《周禮》以注鳴者諞注咮也。《史記律書》：南方諸為七宿，柳為鳥之咮也。史記律書》：西至於注張。《漢書天文志》：柳為鳥喙。」內使以復。同館戲曰：「子言誠辯且博矣。不幹私習天文之禁乎？」嘉靖初，給事中張翀疏有「矞宇嵬瑣」四字。上令問內閣，不知也。慎取《荀子非十二子篇》以復。梁文康欽曰：用修之強記，何必減穌頌乎？」

《續玉笥詩談》：升奄《題唐僖宗行宮柱礎》云：「唐帝行宮有露台，礎連幾度換春苔。軍容再向蠶叢狩，王氣遙叢駱穀來。萬里山川神駿老，五更風雨杜鵑哀。始知蜀道蒙塵駕，不及胡僧度海杯。」楚今故在。遊太初為予言，寺僧令匠鑿而丹之。乃知李文饒方竹未嘗無對。

《明詩選》：宋轅文曰：「用修病在貪博，故使事處往往求巧得拙。要其天才本是奇麗，如百寶流穌。」陳臥子曰：「用修繁蔚之中，時見新警。」李舒章曰：「用修山光風翠，金碧之中，時見靈霞之潤。」

王士禛《皇華記聞》：楊用修在滇，製小肩興，如升之形，僅可容膝。張愈光含題一聯其上云：「人到東京須氣節。地當西晉且風流。」所謂升奄者以此。

香祖筆記：明詩至楊升奄真以六朝之才而兼六朝之學者。其詩如《詠柳》「垂楊垂柳綰芳年」一篇，世共知之。又《古意》「淩波洛浦遇陳王」、《鷓鴣詞》「秦時明月玉弓懸」、《關山月》「迢迢賤妾隔湘川」、《出關擬唐人》「狼弧芒角正鸞環」、《塞下曲》「長榆塞上接龜沙」諸篇，工妙天成，不減前作。又《青蛉行寄內絕句》亦絕妙。大抵皆自古樂府出。益都王遵坦太平論明詩，獨推新都為性之者，亦自有見。

《明詩別裁》：升奄以高明伉爽之才，宏博絕麗之學，隨題賦形，一空依傍。於李、何諸子外，拔戟自成一隊。五言非其所長，以過於穠麗，失穆如清風之旨也。

田按：升奄詩，早歲醉心六朝，豔情麗曲，可謂絕世才華。晚乃漸入老蒼，有少陵、謫仙格調，亦間入東波、涪翁一派。前後七子執盟騷壇，海內附和，翕翕成風。餘采升奄、蘇門、君采、稚欽、鴻山、蘿山、子安、少玄數君子詩，次於李、何之後，王、李之前，別為一集，以見豪傑能自樹立者，數不隨風會為轉移也。）

○關嶺曲

關索嶺，四十三盤高。前有安龍菁，行人莫辭勞。○禽言

動君早歸，君歸恨不早！鐵橋銅柱靈山道，棘雲爨務連晴昊。客頭未白心先老。歸恨不早！○遊女行

東風春正韶，南浦美人嬌。下蔡君休問，上宮誰敢邀？折花斜寶珥，映水正金翹。娉婷惜未嫁，應待逐文簫。○梅花落

古梅飄古香，新梅綴新妝。那枝傅妾恨，何樹近君鄉？○峽東曲

白帝到江陵，一千二百里。欲試一日程，須待春水起。布帆一大量尺，出自三梭織。風順早歸來，天際遙相識。○江陵別內

同上洞庭波，獨上西陵渡。孤棹泝寒流，天涯歲將暮。此際話離情，羈心忽自驚。佳期在何許？別恨轉難平。蕭條滇海曲，相思隔寒燠。蕙風悲搖心，芒露愁沾足。山高瘴癘多，鴻雁少經過。故園千萬里，夜夜夢煙蘿。

○和餘懋忠青衣別後追寄之作

抽簪畫江沙，寫出腸斷詞。遙寄百里人，見君昨夜思。昨夜復今朝，百里又千里。歡遊坐成隔，乖離從此始。乖離涉何許？異國猶鄉土。雲從青衣來，月自峨眉吐。雲月兩悠悠，光景為君留。因之托宵夢，遠到海西頭。

○送徐用先歸嘉州

客有歸歡歎，言從隱者流。高議在青瑣，吾道付滄洲。滄洲多故人，夙昔諧幽賞。嘯歌丹崖邊，摧手紫霞上。壁津春水生，波浪動江城。岷嶺秋芳落，清音漢蘭若。亦知江湖尤，不廢登臨樂。迢迢結桂枝，望望阻相思。殷勤三歲字，惆悵《四愁詩》。伊予慕倜侶，睽離分晤。何時峨眉雲？來作人間雨。

○玉蟾寺

我問金鼇僧，誰名玉蟾寺？題自黃涪翁，苔蝕銀钅句字。佛住兜羅界，僧居琉璃地。絕頂似高秋，清涼失炎季。解鞍契夙心，橫枕諧幽思。岫幌雲勿扃，結夏期重至。

○賦得烏龍山送安公石

亭亭烏龍峰，屹立九頂左。翠微厭洪濤，清音叩危坷。沈犀星渚幽，浮犍雪涔妥。風雲徑路通，煙霞崖洞鎖。若人富奇遊，茲山近燕坐。弭節入仙源，心賞忘旅屙。迢遙海月期，藿蘼江花朵。日下遲來音，天際候歸舸。

○題唐人閨秀熨帛圖

碧梧葉落紅閨晚，玫砧敲月催金剪。重重海簾銀蒜垂，曲曲山屏皂羅展。廣儲懸月月初臨，緹幕染霜霜已深。禁癢銖衣圍夜玉，嵯峨賓髻辟寒金。雲母箱必同心鎖，鈷母香浮九微火。秦篝齊縷門紛華，蜀錦吳綾分婀娜。熨帛申繒憶遠行，遙遙夜夜不勝情。百層妾住垂花屋，萬里君居碎葉城。垂化碎葉音塵隔，春去秋來感行跡。深閨心斷結既書，絕塞眼穿無雁帛。明燭蘭膏照獨眠，峨眉曼淥為誰妍？試看裴羽相思夕，何似徐吾共績年。

○題夏仲昭竹寄陶良伯驥

太常胸次瀟汀寬，少年愛寫生琅玕。白頭藝苑更入妙，筆法遠追王孟端。兩家名藻雄吳下，品題未覺風流亞。一紙能令百世傅，兩竿不啻變金價。人言書竹非書工，草書結構將無同。誰家高堂名寶繪？徐熙花鳥迷青紅。主人佳興松江東，寄圖索賦隨長風。遙知把玩清香裏，正是相思月明中。

○射虎圖為箬溪都寧題

錢選好手工白描，粉墨丹青色沮喪。細觀逸跡迥不俗，氣骨深穩形蕭放。中丞此圖開似我，行行遊獵極殊狀。漢家劃日李將軍，生射猛獸天下聞。彎弓半夜沒白羽，飛鞍晴畫生黃雲。今之圖畫無乃是，披卷似覺陰風起。積雪慘淡長白山，草木蒼乾鬆漠間。將軍身乘大宛馬，從騎亦是驍雄者。合圍射虎虎帶箭，相持不肯遽相下。虎闖馬驟兩若飛，咆吼欲震長平瓦。東海黃公魯卞莊，裴旻舞劍相頡頏。古來英英者教子，繪事簡冊傅芬芳。何物少陵愁杜甫，短衣南山思射虎。老驥伏櫪悲鳴苦，壯士哀歌淚如雨。天狼煌芒直威孤，安得此輩西滅胡？卻走馬蹄報神都，為獻《單于款塞圖》。

○高嶢曉發過滇

碧雞關頭月上霞，高嶢海色分人家。茭塘眠柳猶藏鴉，雙雙柔櫓聲啞啞。船尾風輕浪不花，轉盼已屆滇之涯。○交河令行贈袁子變

袁侯出宰古交河，銅章墨綬雜雕戈。黃雲高闕芳菲少，紫塞長城氛祲多。桑榆蔭入嫖姚幕，玄誦音諧《敕勒歌》。公主琵琶玉連瑣，將軍驃裹金盤陀。袁侯雕龍且韜豹，白羽指揮坐中懿。阮禹軍書王粲詩，魯連飛箭劉琨嘯。始信扶顛籌策長，赫赫威棱動北荒。虎鈐帳外關山月，燕寢香中鼓角霜。君不見隆州虞允文，海魷船破百萬軍。又不見巴渝甘興霸，江表虎臣雄吳下。古來文武道本同，樽俎笑談能折術。六鈞弓與一丁字，讕言悠悠非至公。

○觀打魚

石梁水落天波澄，漁人放獺如放鷹。編筠作航來往便，往似飛梭來似箭。蛟潭無極龍堂幽，江空獺饑漁人愁。漁人愁，河魴喜，清江一曲孤煙起。○河橋篇寄用貞懋昭

渾河流水桑乾潮，何年伐石架長橋？玄鼉窟近填烏鵲，滄海波平上赤霄。尋源知近遠，浩浩鴻流滿。平連太液池，迥接昆明苑。帝裏神嗥紫氣中，天江析木銀潢通。澗卜落應相並，灞滻朝宗詎可同？星傅雲槎下城闕，電逝飆馳交冀越。橋外車音鄉若雷，橋畔闌干明似月。可憐楊柳嫋晴煙，才見藏鴉又噪蟬。東西溝水分歧路，南北煙霜感歲年。沈璜使者辭芳甸，聊璧才人遙出餞。別浦晴沙漾彀紋，回漵秋濤收組練。飛蓋臨風緩去旌，青門落日彩霞生。懸知濯錦江邊夢，轉見蘆溝河上情。

○送客還西江

武昌楊柳荊州麥，楚江春色催行色。萬里遙憐左蠡人，十年同作南滇客。烏桕門前紫荇莊，歸來養拙更何鄉？鬱金美酒盈千斛，藥玉新篘醉幾場！○江樓曲送祝鳴和

江上樓，高枕錦江流。雲霞連劍閣，煙樹出刀州。登樓送君秋色裏，旌旗影落清波水。眺望應隨斗牛遙，嘯歌直感魚龍起。江樓高，江思遠，闌干曲曲山宛宛。雁湖寒，牛渚晚，石頭城，如在眼。王人過家朝玉京，離筵一餉惜離情。別來定有相思賦，好寄同聲慰友生。

○月溪曲為晉寧張太守賦

青天行月溪行水，水月相去八萬里。龍宮罔象巧能移，月行翻向清溪底。月溪主人家在涪江濱，襟懷灑落意清真。金波影裏流金篆，玉練光中臥玉輪。月溪子，君不聞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洞鑒虛明有如此。又不見東坡赤壁水月賦，太白青天問月歌。二仙仙去去不返，廣寒宮闕高嵯峨。今夕復何夕？逢君螳螂河。舉頭見明月，正照金叵羅。持斧邀吳剛，開篷納嫦娥。殺卻暇蟆綠煙滅，斫卻桂樹清光多。共言銀燭未須秉，不飲如此良夜何？仙舟歸來仍我過，《解紅》輕舞《柘枝》差。主人踉蹌客逃席，起看江月墜江波。君家侍立小童清似玉，擘牘泥我醉寫《月溪曲》。

○東坡先生湖州遊道場山命官奴秉燭寫風雨竹一枝於壁題詩其上至正間吳仲珪有臨本少岷丈藏之慎作長歌

東坡老守湖山暇，南國清遊繼顏謝。舟楫行供苕雪吟，煙雲坐入瀟汀畫。越人翠被雨波寒，官奴錦麗歌聲殘。揮毫寫出風中態，掀筆猶疑掌上看。琅玕落紙珠生唾，畫絕名縑詩寡和。未論品價重《三都》，先有風流傾四座。仙翁一去幾春秋？江光清澈魚龍收。珮環夜冷黃州夢，《簫韶》天遠蒼梧愁。梅逕何人深慕藺，欲從手軸傅心印。文藻葳蕤贗逼真，筆端飛動唐臨晉。玉雪曾郎瘦竹姿，青門別我滄洲期。滄洲吏隱丹霞想，想見珊瑚拂水枝。

○送譚汝賢之常德

子昔逍遙龍門之橋，子乘五馬晴蛉之野。龍橋為別蛉野見，夢境分明速流電。忽漫相逢復語離，澧蘭沅芷楚芳時。後期相期未有期，長風長寄長相思。

○題趙東台藩伯畫汪方伯周潭圖

青嶂插雕梁，白波吹粉璧，周潭之景在咫尺。斷崖韋偃樹，橫靄郭熙山，東台之筆縹緲間。我雖不善畫，鑒畫莫如我。籠煙渲水墨如金，苦心獨識良工頗。詩與長凝燕寢香，真遊遙寄洪濤柁。船虹貫月棟飛雲犀贈龍綾如緘鎖。

○春江曲

時女玩春翹，新梅發遠條。風香隨步步，雲彩豔朝朝。悵望迷晴浦，音書候晚潮。玉輪江上水，心斷木蘭橈。○趙龍嚴少參載酒過普賢寺還舟同醉賦此

鷲寺敞初筵，鷗波送酒泉。沈陰迷卜畫，闌醉忘回船。別夢昆明水，離心蜀國統。側身東望處，高誼衝雲天。○李文瑞自金沙穹源至

使者尋源至，將軍上隴回。江流通沫若，雲氣自昂崍。古樹桄榔出，殘花苜蓿開。關山有明月，今夜近香台。○留別三池

垂老復生離，相思天一涯。《四愁》憐遠道，《五噫》感明時。樹繞青衣國，花深黑水祠。從茲萬里去，莫遣雁書遲。○贈玉蟾僧

山是岷峨派，峰如岣嶁尖。仙遊還駐鶴，僧號亦棲蟾。蘿月懸天鏡，鬆風襲暮詹。有詩休疥壁，徒為葛藤添。○辰州留別王文濟

五峰蟠五溪，愁望占鳶低。三巴接三峽，客淚聽猿啼。夢繞浮雲北，身遙落日西。歸期無歲月，春草又萋萋。○琴姬

離筵良夜如何？張女清琴當歌。商聲若出金石，楚奏渾非綺羅。浮雲柳絮無蒂，明月桂有波。伯牙意在山水，湘靈休鼓雲和。○十六日丙寅雲頂山寺

昨暝靈燈淨土，茲晨廣濟盤陀。三百六十飛陛，八萬四千窣波。灌頂涼生甘露，妙鬘雲結兜羅。何處鬆濤清轉？似聞魚山梵歌。○春興

諸葛提兵大渡津，河流禹鑒迥如新。彩雲城郭那無跡，黑水波濤亦有神。象馬遠來銅柱貢，犬羊不動錢橋塵。靈關在眼平於掌，歲歲蒲桃苜蓿春。○謁二忠祠

學士文章謁日月，尚書劍履上星辰。九原松柏香台夜，雙廟莓苔影坐春。山鬼嘯歌搴薜荔，海童奔走蔗芳蘋。經過此地同揮淚，況是江潭放逐臣！○見梅花

一辭青瑣滄江臥，山城三見梅花破。正愛家家臨水開，遠愁樹樹和煙墜。清樽欲醉不成歡，《雪調》空歌誰與和？小院回廊日又斜，高樓短笛風前過。

○吊孟拾遺

駱穀鸞與再播移，橫流滄海廣明時。刑餘周召田中令，地下逢幹孟拾遺。赤水探珠迷象罔，青霄蝕月任暮頤。《懷沙》沈石何曾問？賬殿球宮總不知。

○病中秋懷

迢帝城西百尺樓，登茲銷暑亦銷尤。江山平遠難為畫，雲物高寒易得秋。吉甫清風來玉塵，涪翁妙墨換銀銘。餘甘渡口斜陽外，靄迺漁歌雜棹謳。○百梅亭

綠萼紅跗映碧瀧，山香水調換新腔。翰林風月三千首，樂府鴛鴦七十雙。陳閣臨春森玉樹，漢宮不夜闌金釭。梨雲梨雪都成夢，桃葉桃根枉渡江。○次雲樓上公韻五月十九日魚池雅會

環衛窈窕錦亭東，珍樹留春綴糝紅。鳥度屏風青嶂裏，魚窺明鏡碧瀾中。賓筵鄴下詩篇盛，軍次漁陽鼓角雄。獨有白頭虛授簡，梁園應愧長卿工。○冬夜宿羅漢寺

霜林金碧迷青紅，木葉蕭蕭澄遠空。長湖洲渚亂吞吐，上方樓殿森玲瓏。廊僧螟汲怯寒溜，舟子夜語警天風。朝暾照檻堪一望，羨爾冥冥高蓬鴻。○秦始皇陵

擔旦金星白畫懸，傷鶉首翦秦川。俄傅江璧神徂日，誰見鈞天夢帝年？借問茅焦曆井斡，何如徐福泛樓船？烏騅三月咸陽火，遠是畫坑竹帛煙。○平山橋離夕贈任直夫

平山畔水沄沄，堤楊風嫋陌草薰。綠蟻行觴九蘭蘊，青驪出餞五花文。遙夢直掛嶺南月，離歌不散江東雲。誰言千里非絕國，已覺黯然銷別魂！○春晴

曉枕忽聞黃鳥歌，起看芳草紛成窮。梨花杏花風信早，晴雲雨雲春態多，青絲玉壺銀鑒落，紅僵賓鉸金盤陀。駘蕩神皋足遊衍，其奈文園病渴何？○雨阻太華之遊中宿華亭寺釋智充山樓

信宿零雨不肯歇，咫尺太華那可登？平湖粘天波杳渺，長林籠霧寒淩兢。山樓暝榻對漁火，野窮晨炊分佛燈。皋橋酒家幸相近，徑欲取醉酣騰騰。○春泛滇海至小孤浪山

海藻海花春競鮮，東流東風新泛船。雜英芳甸漢皋珮，虛籟聲林湘國玄。菰薄業業綠堪把，聖柳枝枝青可憐。茗酊不共習池醉，觸忤良為枝思牽。

○十一月十三日雪

飛雪正應大雪節，明年馥是豐年期。山城豺虎戶且閉，水國黿鼉舟懶移。竹葉金樽慣貢酒，梅花玉樹工撩詩。擁爐熾炭坐深夜，笑看燈前兒女嬉。○觀妙亭新梅始放花月夜獨酌

餞獵迓春梅有期，繁苞不駛亦不遲。分梢已出月右協，抽箭忽橫參左旗。倚休三弄競筠官，夾門一條爭柳姿。（陶潛詩：「梅樹夾門值，一條有佳花。」）雙雙遏雲付清轉，九九消寒須泛卮。

○蘇祠懷古

眉山學士百代豪，夜郎謫仙兩爭高。岷峨淩雲扶天藻，江漢流湯驅硯濤。虎豹虯龍自登踞，魷鱔狐狸休舞號。井絡鍾靈竟誰繼？海若望洋增我勞。○有贈

《添聲楊柳》葉，（唐裴誠有《添聲楊柳詞》。）《滅字木蘭花》。不學東山傳，哀箏惱鬢華。○草堂寺

劫毀樂巴火，碑失周顒字。試問坐禪僧，猶記梁朝寺。○即事

蘋末清風起，涼生近水樓。盈盈樓上女，齊唱《楚江秋》。○鬆隱庵

鬆庵饒古鬆，露髭交雲尾。蘿徑少行人，日暮嘯山鬼。○楚江曲

巫山花已紅，楚水波新綠。兩兩浣紗人，照影斬妝束。○王子淵祠

煒華靈芝發秀翹，子淵離藻扶天朝。漢皇不賞《賢臣頌》，隻教宮人詠《洞簫》。○竹枝詞

紅妝女伴碧江濆，通草花簪茜草裙。西舍東鄰同夜燭，吹笙打鼓賽朝雲。無義灘頭風浪收，黃雲開處見黃牛。白波一道青峰裏，聽盡猿聲是峽州。○詠史

月仗雲門五彩球，御前爭賭最先籌。須臾贏得西川印，便脫青衣擁碧油。○於役江鄉歸經板橋

千里長征不憚遙，解鞍明日問歸橈。真如謝朓宣城路，南浦新林過板橋。

（《居易錄》：「李侍讀漁村滇行日記載：板橋驛，驛壁有題句云云。甚有風調，不知誰作。按此升庵詩也。《滇程記》云：「楊林達板橋號三亭，寬六亭。」）

○無題

青雀銜花向海東，非煙如黛掃晴空。小喬嫁後風情減，曾見新妝亞水紅。○花汀曉夢

秦樓織月隱花汀，煙淡春山曉黛青。一百八聲鍾吼罷，夢回七十五長亭。

戊簽·卷二

☆高叔嗣（三十四首）

叔嗣字子業，祥符人。嘉靖未進士，授工部主事。改吏部，曆員外、郎中，出為山西參政，遷湖廣按察使。有《蘇門集》八卷。

（《四庫總目》：叔嗣詩初受知於李夢陽，然擺脫窠臼，自抒情性，乃迥與夢陽異調。

陳束《後罔集》：弘治文教大起，學士輩出，力振古風，盡削凡調。嘉靖改元，更為初唐之體。蘇門高子業束發就傅，受知北郡李生。弱冠登朝，毫州薛考功一見歡服，既雅見推重，益自貴珍，謝絕品流，因心師古。涉周、秦之委源，酌二京之精秘。會晉餘潤，契唐本宗。每有屢綴，佇興而就，寧復罷閣，不為淺易之談。故其篇什往往直舉胸情，刮抉浮華，存之隱冥，獨妙閑曠，合於《風騷》。有應物之衝淡，兼曲江之沈雅；體王、孟之清適，具岑、高之悲壯。詞質而腴，興近而遠。洋洋乎斯可謂之詩也。

《中麓間居集》：何、李雖成大家，去唐卻遠；蘇門雖云小就，去唐卻近。蔡白石、王岩潭以蘇門為我朝第一，其言雖過，要之不可厚非也。

《藝苑卮言》：高子業詩如高山鼓琴，沈思忽往，木葉盡脫，石氣自青。又如衛洗馬言愁，憔悴宛篤，令人心折。子業少負淵敏，生支干興偽漢友諒同。既遷楚臬，恒邑不自得，發病卒。賓友諒彭湖之歲也。其詩如「積賤詎有基，履榮誠無階」，「既妨來者途，誰明去矣懷」，「茫然大楚國，白日失兼城」，「久臥不知春，茫然怨行役」，「為客難稱意，逢人未敢言」，「失路還為客，他鄉獨送君」，「眾女競中閨，獨退反成怒」，「寒星出戶少，秋露墜衣繁」，「以我不如意，逢君同此心」，「當軒留駟馬，出戶倚雙童」，「里中夷門監，牆外酒家胡」，「為農信可歡，世自薄耕稼」，「問年有短發，逐世無長策」，「林深得日薄，地靜覺蟬多」，「文章知汝在，功名何物是」，「騎馬問春星，殘雨夕陽移」，清婉深至，五言上乘。

吳國倫《甔甀洞槁》：獻吉、仲默並策上駟而馳中原，高子業雖參駕，第緩轡後至耳。

《國雅》：子業負奇氣，博雅其詩。磊磊喬鬆，淩風迥秀，響振虛穀。

《詩藪》：高子業視李、何後出，而其五言古律之工，不欲作今人一字。在唐不減張曲江、韋蘇州。

《梁園風雅》：子業負淵敏之才，有抗係之性。為詩多胸臆語，吐言成章，不假緣飾。誦之落落直致，而中自豐腴。

《明詩選》：陳臥子曰：「子業沈婉焦永，多獨至之言。讀之如食諫果，味不驟得。」又：「詞存清曠，意成淒楚」。

《池北偶談》：明詩本有古澹一派，如徐昌國、高蘇門、楊蘿山、華鴻山輩。自王、李專言格調，清音中絕。同時王奉常小美作《藝圃擷餘》有數條興其兄及濟南異者，予特拈出，云： 「今之作者，但須真才實學，本性求情，且莫理論格調。」又云：「計有必不廢者，雖眾體未備，而獨擅一家之長。如孟浩然洮洮易盡，祗以五言售永，千載並種王、孟。有明則徐昌國、高子業二君，詩不同而皆巧於用短。徐有蟬蛻軒舉之風，高有秋閨愁婦之態。更千百年，李、何尚有廢興，二君必無絕響。」此真高識迥論，令於鱗、大美早聞此語，當不開後人抨彈矣。

田按：子業襟抱既超，故吐屢蘊藉，有魏、晉人標致，次亦不失為孟襄陽、韋蘇州。自敘云：「李空同方盛，邑子之厲出其門，撰為文辭，模於古人，私心不能無慨慕，時時穹撰一二篇。夫本非所長，而強力慕之，度必取冊於眾。」可以明其宗旨矣。陳束之《蘇門集序》出，一時名流，捧手歡絕，可謂玄賞。）

○少年行

死士結劍客，生平藏傅徒。里中夷門監，牆外酒家胡。有時事府生，無何擊匈奴。虎頸一侯印，狷臂兩雕孤。誓使名王侍，羞聞邊吏誅。和驅隨漢馬，轉門出飛狐。薄壘遂破滅，莎車不支吾。甲第起北闕，蠻邸開東都。豈學霍嫖姚，椒房仗子夫。

○明月引

滿地金波迥，中天玉鏡飛。有鳥多夜語，無雁不春飛。影徹銀河水，光翻織女機。何當禦尊酒，常此奉澄暉。○歲暮作

旦夕茲歲改，蕭條誘思多。雲物媚晴宇，氣候屬妍和。崢嶸新陽至，故景實蹉跎。感時豈不懷？二紀條焉過。棲身慚擇木，望道歡伐柯。如匏吾自係，匪玉孰為磨？有發日就長，心短獨若何？但雲畢夙志，陳力豈知他？

○謁海上人相

京邑驅匹馬，日有塵河顏。清晨整巾幘，時叩高僧關。白日照仙閣，晴雲滿空山。相看偶一笑，念此客身聞。富貴不可求，餘將從此遠。○生日

年往歲空除，時來循虛至。明兩無留晷，吹萬有逸氣。我行淹一周，茲辰適再值。束發歲更七，算齒紀逾二。少懷滄洲心，壯損青霞誌。淮禽終異化，魏瓠始同棄。五遊存予歡。三費亡吾忌。達生庶不疚，乘流隨所寄。

○登真定大悲閣

關山千餘里，平分南與北。臨路兩悠悠，客子情何極！青山地北橫，白日天南落。欲緩故園思，聊憑最高閣。○送別永之

憐君方遷戍，況我嬰愁疾。一別若流雲，相從竟何日？平生重交遊，弱冠弄篇帙。書願藏名山，功期銘石室。安知事不就，跌宕情如一。已矣復誰陳？今亦返蓬畢。

○再去都別親知

少缺經世用，遭遇明時康。出入在省達，仰逐群賢翔。譬如弩馬足，側畏道路長。顛躓不終期，中歲還故鄉。願言守舊廬，沒齒乃其常。皇恩究微物，明照收群方。改服起漁樵，端笏陪鵷行。頑疏果難容，進退益多妨。猶參大藩居，守此國西疆。華階豈不崇。榮進非所望。退念孤蹇跡，臨路私自傷！無為世俗遷，久要不可忘。

○再同子延上方寺賦

已忝陽春遊，再陪瓊瑤作。首歲與君同，名區踐初約。芳風散入林，陰靄遞相薄。微雨點春城，流雲蕩仙閣。樓當望遠立，酒共馮高酌。樹裏梁王台，水陸夷門郭。伊餘本孤蹤，事主乏明略。偶因負郭田，解印歸丘壑。閑居道心增，日戀空門樂。安得拙病驅？放達從此托。

○答穀司仆見問

幸自返中園，非關逃微祿。方因疾病餘，龜勉供樵牧。春至東郭田，夏來北林木。時從遠原上，日縱平郊目。野老適與言，道書問能讀。何為共世人，無事相追逐。勞君問出處，日暮掩茅屋。

○與客集和氏園

惟君遊每接，自餘居多暇。留連上客延，款曲中園駕。賦詩芳泉側，舉爵茂陰下。放心安知憂？摧手不能罷。日氣淡將夕，雲影垂方夏。為農信可歡，世自薄躬稼。

○九日登城樓宋故都門

佳節倚秋城，朋曹晚相逐。竊憐坎壈心，暫寓登臨目。日落故鄉杯，霜寒遊子服。百里覽山河，千年看陵谷。生欣盛時康，追歡亡王促。帝功頹九五，霸氣消百六。猶能識官觀，但見登樵牧。縱酒在高樓，悲歌對喬木。身同司馬病，懷異步兵哭。舉頭望長天，萬里來鴻鵠。

○夏夜同袁德延騎出宿村家

景落息炎氛，輕策稍相試。微風送林木，皓月臨平地。路遠忘前期，情愜隨所至。田父止我宿，茅屋勸客醉。起步中天空，仰對明星次。一與雞黍筵，三歡前賢意。軒冕愁束縛，江海傷憔悴。明發返故墟，努力看身事。

○劉西坡函山二先生見過

簡略缺世用，守此郊扉居。天寒草樹盡，臥病情何如？台臣存舊好，宴飲及吾廬。伊昔趨天階，俱銜君子惠。提摧文苑遊，出入鵷行綴。良時未可忘，世故身相係。安知尊酒同？歲暮荒城際。無輕一日歡，乖離幾更歲？

○秋夕

問年有短發，逐世無長策。日已遠人徒，秋方臥阡陌。天高星流火，夜久月生魄。萬形觀此化，四運愁相迫。身非塞北翁，情是周南客。聊齊得喪心，安此留滯跡。

○秋日贈別諸進士

別館敞秋晴，離延蕩客情。致身付公等，分手使人驚。陽鳥迎霜動，陰蟲候夕鳴。贈言何以歡？虛薄醜吾生。○行至輕騎關河南界盡處與親知別

山河未可盡，行處與春長。驛路沙俱白，關門柳欲黃。親知還自返，離別處相望。且緩征車發，中心戀故鄉。○途中憶樊少南便別行至安肅縣作

驅馬一相見，悠悠難再適。客心春夜月，官舍白溝鍾。不免微名累，其如多病慵！空臨南北路，愧此平生蹤。○安肅縣寺病居漢陽董玄亮見過時董奉使遠闕

門前易水路，下馬漢陽人。野寺天晴雪，他鄉日暮春。相逢一尊酒，久別滿衣塵。不憚王程急，應憐伏枕身。○謝病後初朝

舊識趨朝路，重來謁帝廷。出門聽曉漏，立馬望春星。拙病身仍在，霸棲誌少寧。盛時誰不戀？終日憶山。○寓居慈佳寺遊覽

終日仙宮掩，青松繞殿遮。到來長春草，行坐落天花。閣上王城盡，門前官路斜。微身隨處是，何敢歡吾家！○毗廬閣上同伍疇中諸公西望

客來常一上，對此西山平。向夕簷楹立，憑空閣道行。楊花飛暮野，雨色動春城。卻戀同攜手，都忘羈旅情。○飲任文選宅

敢謂齊年齒，常嗟抱夙心。文章知汝在，交契為誰深？華屋春燈豔，層城夜柝沈。賴蒙終夕語，客路一開襟。○與鄒生遊香山宿僧房

處愁春草歇，驅馬春山中。夜宿禪關下，時將心賞同。風生近穀滿，月照前湖空。終愧淵明輩，玄言對遠公。○歲暮答許武部廷議懷歸

掩閣日愁晚，他鄉歲已深。未能逃世網，豈是戀朝簪。以我不如意，憐君同此心。故園春事及，歸路償相尋。○呈劉西陂先生將按部洛陽道出小園

喧言洛陽去，皂蓋首行春。尚枉柴門步，應憐伏枕身。柳條簇官驛，雪色沒征輪。公問袁安事，平生解避人。○偶題

久為南畝客，況此北窗時。翻笑陶元亮，應多《歸去辭》。涼風昨夜起，殘雨夕陽移。坐臥身無事，茫然生遠思。○曉起

惆悵空堂曉，蕭條秋氣陰。懸窗對疏雨，落葉滿重林。長往懷仙事，端居養道心。誰知歲復晚，高誌莫能尋。○冬日西園

泱漭空寒野，蕭條隻舊林。登高時送目，望遠日愁心。世與身為累，貧將病轉深。無能學袁盎，閭里共浮沉。○星軺驛雨中別林八南還

驛外陰雲合，窗中宿雨含。深岩龍自斬，險路馬能諳。短發星星甚，長愁日日堪。休將南望淚，歸傍二親談。○駕出

帝出南郊日，言觀黃屋尊。選神役風伯，徒樂具《雲門》。馳道青陽麗，齊宮紫氣屯。九朝祠禮秘，歸待侍臣論。○仲春山行

春事殆過半，客行殊未閑。流雲開白日，微雨點青山。身世本遲鈍，林皋當早還。煙郊草色長，感此奈愁顏。○襄縣城東即事

春晴汝岸曲，夜雨襄祠東。日出冥蒙靄，天垂斷續虹。關梁臨水閉，馳道與山通。旦夕龍與度，千城望幸中。○晚出都門登寺閣

柳葉桃花雨夜乾，今年寒食在長安。淹留不為依雙樹，蹭蹬合應笑一官。行出都門常日暮，到來客舍已春闌。芳菲滿眼心無奈，隻上毗廬閣上看。

戊簽·卷三

☆薛蕙（三十八首）

蕙字君采，亳州人。正德甲戌進士，授刑部主事。改吏部，曆員外、郎中，以議大禮下詔獄。尋復職，未幾罷歸。有《考功集》十卷。

（《四庫總目》：正、嘉之際，文體初新。《北地、信陽》聲華方盛，蕙詩獨以清削婉約介乎其間。古體上挹晉、宋，近體旁涉錢、郎。雖亦擬議多而變化少，然當其自得，覺筆墨之外，別有微情，非生吞漢、魏，活剝盛唐者比。又蕙與湛若水俱為嚴嵩同年，嵩權極盛之時，若水年已垂耄，不免為嵩作《鈐山堂集序》，反覆推頌，頗為盛德之累。蕙初亦愛嵩文采，頗相酬答；迨其柄國以後，薄其為人，凡舊時倡和，愁削其稿。人品之高，迥出流輩。其詩格蔚然孤秀，實有自來。是其所樹立，又不在區區文字間也。

《王氏家藏集》：阮公《永懷》，間亦有迫切者，君采反優遊覽暇有漢人意，可謂妙擬矣。

《藝苑危言》：薛君采詩如宋人葉玉，幾奪天巧；又如傅女臨池，疏花獨笑。

《國雅》：君采七歲能文，弱年擅藝。古體如《江南曲》、《從軍行》甚佳。近體如詠獨》云：「珠簾照不隔，羅幌映疑空。」又「餘花飄近渚，眾鳥喧深竹」，「征鳥不返顧，浮雲相背馳」，「渚花藏笑語，沙鳥亂歌聲」，「翠帷低無燕，錦蔗踏驚鴻」，並是警句。譬之馬飾金羈，連翩蹀躞，穩步康莊，子無蹐之跡。

《詩藪》：弘、正五言律自李、何外，如君采之蕭灑溫醇，高子業之精深華妙，置之唐人，毫無愧色。

《梁園風雅》：西原咀英魏、晉，振秀齊、梁，意綿密而辭新，格醇雅而調逸。

《明詩選》：陳臥子曰：「君采詩如貴主初降，雲軿聯鸞輅，懸珠編貝，自然壯麗。」李舒章曰：「君采如出閣好歸，意態妍壯，未能跌宕。」

《靜誌居詩話》：「薛公南巡諍吏，大禮正人，條達詞源，淵源理學。古詩自河梁以暨六朝，近體自神龍以迄五季，靡不句追字琢，心慕手追，卓然名家。

《明詩別裁》：西原詩力追雅音，故不落凡近語。

田按：君采詩長於擬古，氣馥蘭茝，音振瓊瑤。其論詩云：「神韻為勝，才學次之。」又云：「清遠秀麗，深服康樂。」可以識其意境矣。《戲成絕句》云：「海內論詩伏兩雄，一時倡和未為公。俊逸終憐何大復，粗豪不解李空同。」薛之俊逸，與何為近，宜其不許空同也。）

○飛龍篇

晨登金壇，神君所治。芝草叢生，玄泉泌泌。乘彼飛龍，以遨以戲。憫我衰老，乃告要秘。周流神庭，壁門十二。授我神藥，盛以玉笥。教我服食，長生久視。優哉遊哉，壽等天地。

○江南弄

芙蓉嶼口茱萸潭，朱唇一笑酒乍酣，牽裾並袂歌《江南》。歌《江南》，望江北。思不見，情無極。○遊俠篇

君不見翩翩遊俠子，虎變龍渝世叵測，轉海摧山力無比。君不見闔廬堂上養死客，吳王酒酣客進炙；千金匕首匿魚腸，俄頃蛟龍飛霹靂。又不見夷門老翁屠肆兒，陸沈大梁人豈知；竊符奪將付公子，秦人北解邯鄲師。古來豪傑皆若人，意氣激昂肝膽真。傾驅寫心不自惜，排難解紛如有神。丈夫自是英雄者，左拉荊軻右古冶。寧當刎頸臥道旁，誰能槁死蒿廬下？君不見虞卿齪齪絕可憐，托身魏齊捐相權。平生著書萬言在，不如刺客三尺之龍泉。我今落魄復如此，放歌飲酒長安市。結客曾通滄海君，報讎欲借幽并士。酒闌擊劍歌莫哀，眼中堅子何有哉！明朝事就拂衣去，卻隨梅福觀蓬萊。

○長信怨

異時陪玉輦，同載召峨眉。寵極有衰歇，恩深多怨思。秋風吹網戶，春草被丹墀。不及主家伎，空歌《團扇辭》。○莫愁曲

儂家住石頭，綠水繞歌樓。不是工娛客，何緣字莫愁？○郊阮公詠懷二首

竅漠萬餘里，海水四周隅。中原勒千乘，翱翔順風趨。白羽翩翩飛，一軍驚且呼。揚節下高闕，長纓係單于。右行臨月窟，左旋出日區。立功何足矜？猛氣聊以舒。

涼風起中林，槁葉落如掃。徘徊此何時？歲暮一何早！吾生隨物化，安得不枯槁！惆悵終日夕，延頸望雲島。榮名非所慕，神明可長保。手把三皇文，五嶽訪芝草。

○擬郭弘農遊仙

瑤溪臨亦岸，曾潭揚素波。巨鼇冠蓬萊，玉堂映岩阿。中有羽衣客，陵岡拾若華。仿佛乘紫煙，縹緲吸翠霞。靈妃奏妙曲，六虯驚雲車。西謁王母廬，東戲海童家。下視九垓內，蜉蝣良可嗟！

○擬謝臨川遊山

徂節淹登臨，開歲促遊玩。陰崖雪猶積，陽溪冰始泮。進帆憩絕壁，抗策陟穹岸。撫化雖未盈，即事已可玩。幽谷風華媚，晴峰雲彩粲。尋異跡轉緬，覽勝景迭換。洲分島參錯，岩聚岫回亂。丹梯架懸梁，石室構層館。初經洞穴底，乍出翠微半。羽人謝世運，靈景變昏旦。汗漫無冥筌，疏屬有塵絆。放懷聊自慰，含情為誰歡？

○冬初

開冬肇時序，時序異疇曩。烈烈嚴氣升，蕭蕭玄陰敞。同雲幣阡陌，凝霜被榛莽。寒暑鑒迭代，休咎究消長。郊園值穹節，庭戶息群響。疾病倦淹留，寤寐縱偃仰。感物殷懷抱，離人絕心賞。幽獨豈無悶。至樂非外獎。形變化隨逝，意愜神俱往。永解區中緣，安排契真想。

○候大駕回

西北收皇旅，東南歸帝京。山驅八峻下，海泛六龍行。後車環外區，前駟集神。支兵連四校，中堅屯九營。絳氣曳朱竿，青雲生翠旌。鐃歌彩吹激，行漏玉鸞鳴。入觀萬國至，清宮群後迎。金貂雜流景，圭壁委繁星。錄功對五帝，合符朝百靈。俯窺地紐正，仰瞻天柱平。郊社方展義，升封將告成。《祈招》美王度，長謠頌休明。

○答何大復

宵歡不繼晨，朝遊豈延夕。款念未雲周，勞心彌已積。篤好追昔蹤，與言撫今戚。纏綿金玉音，參差翰墨跡。開帙虛雲閣，臨觴闕瑤席。惠思荷來章，褰裳奉良覿。

○答祝禮部

屏居寡歡愛，懷疔積悲戚。勞君惠繁翰，結言慰離析。荒楚向疏蕪，寒花方寂曆。良辰已雲暮，清揚不可覿。○舟行

朝辭枉渚汭，夕騖清川路。經過方自今，神期宛如故。沈吟《招隱曲》，徘徊《遠遊賦》。西北有浮雲，行行一反顧。○首夏

寥寥塵外意，更對蕭然境。竹竦檀欒葉，雲起嵯峨影。跡幽疑避喧，神虛匪耽靜。嗒爾此端居，誰知畫方永。○西郊

清曠自有素，寧獨在幽深。誰謂西郊地，宛似南山岑。四野多景色，青春晴復陰。鮮雲冠綠苑，回飆翔翠林。寢疾托間逸，即趣恣登臨。嬰累悼自昔，取適歡在今。豈嗟時易頹，但顧力難任。穿池玩遊條，種木候鳴禽。將營人外賞，聊賦《丘中吟》。

○郊居作

池禦鮮珍鱗，樊籠多鍛翮。物情忌窘束，人事傷紛迫。拙薄繆榮塗，疏慵謝朝籍。銷聲背喧競，息影投幽隙。丘園雖寂寞，悠然殊自適。徘徊弄文史，流連眷泉石。神經片雲上，日瑩清川激。蓬嶠宛相聞，滄洲如在覿。未申隱淪誌，稍習湛冥跡。外慕非所希，聊用終晨夕。

○雜詩

富貴使人心惑，嗜欲致行妨。晏安損性靈，美疢生膏盲。吾觀古來士，高居互相望。首路或暫同，中道更蒼黃。班生嗣前烈，馬融遁遐方。藉梁奄為累，附竇終自戕。通人識尚爾，咄咄可悲傷。

○柏屏

何時別陵上？移居來後庭。牽條擬峰勢，總葉學山形。白雲轉自綠，彩雲相對青。無勞台嶺側，陵虛搏翠屏。○丘中

蕭條風雨散，淒清鬆桂冷。丘中一遊睇，處處雲霞影。稍愛夕陽佳，復聽秋聲靜。遙懷賞心侶，歲暮空延頸。○送劉子緯病歸

鄴下劉文學，成都漢長卿。淹留臥病意，瀟灑著書情。賓客蘋蘋去，風塵轉轉生。天涯雙淚眼，回首送君行。○送董侍御應期

同時多逐客，而我獨憐君。棄置勿復道，淒涼不可聞。風波一流落，江海遂離分。他日書相反，常因西北雲。○道院秋日海棠

偶來仙館內，花萼滿枝紅。仿佛看珠樹，玲瓏映蕊宮。預傷白露下，坐惜彩雲空。躑躅攀條處，佳人不可同。○九日遊興隆寺

厭就騷人會，欣投釋子家。林風鳴貝葉，徑露涇金沙。晏坐依雙樹，清齊服九華。晚來歸客倦，欲借白牛車。○秋日溪上

何處窺秋色，搴舟入水隅。清波照鳧雁，寒露洗菰蒲。促迫悲生事，登臨快病驅。由來野人意，終日羨江湖。○晚過鄰叟

野外歲陰早，晚色正霏微。石蘭向風靡，海鶴犯霜飛。投策暫雲憩，采苓方未歸。幽人已相候，隔水啟荊扉。○元夜諸公會不赴

九陌帝城中，煙花繞漢宮。銀河流夜月，火樹暖春風。衾枕尤如昨，軒車恨不同。時聞玉珂響，寂寞臥牆東。○泛舟

水口移舟入，煙中載酒行。渚花藏笑語，沙鳥亂歌聲，晚棹沿流急，春衣逐吹輕。江南《采菱曲》，回首重含情。○觀舞

妙伎出秦中，織腰學楚宮。翠帷低舞燕，錦薦踏驚鴻。宛轉歌相似，嬋娟態不同。無因逃酒去，懊惱白頭翁。○寄題延陵吳長史出居

魏苑芙蓉沼，梁台修竹園。徐陳遊上國，枚馬托名藩。歌賦從容地，追隨優渥言。病來謝賓客，歸去臥丘樊。岩穴仍招隱，風塵稍避喧。山疑七里瀨，水似武陵源。背渚排江閣，迎峰架石門。波瀾生枕席，彩翠落琴尊。《鴻賓》傳遺術，《離騷》念舊恩。秋風懷帝子，春草怨王孫。勝事幾人共，賞心千載存。相思隔雲外，桂樹屢攀翻。

○對雨有懷

乍淡乍濃雲片片，半疏半密雨絲絲。林中落盡漸成子，巢燕飛來蘋哺兒。坐對空尊應笑客，行騎贏馬欲尋誰？平生歡友俱南北，此日傷心獨詠詩。○遊廬岩歸月中紀興

雲林才一曲，林屢已三休。遇可淹留處，應須緩緩遊。○城南梅開簡友人

郭外新梅樹，春風吹雨殘。未能攜酒出，幸為折花看。○秋浦

秋浦多香草，當年怨楚臣。安知千載後，尚有廣騷人。○春日漫興

草芽半吐參差碧，花蕊初開淺淡紅。安得黃金高北斗，盡輸青帝買東風。○宮詞三首

禁園處處鎖名花，步障層層簇絳紗。斟酌君恩似春色，壯丹枝上獨繁華。

閑倚闌干看柳條，可憐渾似董嬌嬈。東風何處吹桃李，空費心情學舞腰。

紅袖低回拂錦茵，玉顏憔悴掩羅巾。空房獨對嬋娟月，賴是嫦娥不笑人。○擬仙詩

碧光衫子紺霞裙，月下輕風淡素雲。一曲參差吹未徹，海邊琪樹落紛紛。☆王廷陳（三十三首）

廷陳字稚欽，黃岡人。正德丁丑進士，改庶吉士，授吏科給事中。諫南巡，杖謫裕州知州，尋下獄，免歸。有《夢澤集》二十三卷。

（《四庫總目》：延陳少年高第，以恃才傲物，致放廢終身，其器量殊為淺狹。至其詩，意警語圓，軒然出俗，則不得不稱為一時之秀。

《司動集》：《夢澤集》樂府古詩，潘、陸齊軌，下擬陰、何；五七言律，沈、杜比肩，參之廬駱。

《藝苑危言》：王稚欽詩如良馬走阪，美女舞竿，五言尤自長城。稚欽少為文，頃刻便就，多奇氣。為庶吉士，詩已有名。其意不可一世，僅推何景明而好薛蕙、鄭善夫。以諫出知裕州，台省監司過州不出迎，相戒莫敢道裕州，而恨稚欽益甚，為文致逮下獄，削秩歸。家居益自放。達官貴人來購文，好見者，稚欽多蓬首垢足、囚服以應之。間衣紅紵窄衫，跨馬或騎牛，嘯歌田野間，人多望而避者。晚節詩律尤精，好縱倡樂，有《聞箏》一首：「花月可憐春，房櫳映玉人。思繁織指亂，愁劇翠蛾顰。授色歌蘋變，留賓態轉新。曲終仍自敘，家世本西秦。」又一書答人云：「綺席屢改，伎倆雜陳。絲肉競奏，宮徵暗移。義和既逝，闌膏嗣輝。逸興狎悰，千霄薄雲。禮廢罰弛，履遺纓絕。」俱妙極形容，可謂才子。

《國雅》：稚欽謂高趣新，頗多奇句，如深谷綿蠻，泠然幽響。其《少年行》云：金羈及狡兔，珠繒落高鴻。」《吊道士》云：「海田猶有變，洞壑豈無哀？」《還蜀》云：峽束秋江怒，雲盤石棧縣。」殆興高、岑方軌矣。

《明詩選》：「陳臥子曰：「稚欽爽俊，故意警而調圓。」

《靜誌居詩話》：稚欽逸藻波騰，雕文霞蔚；音高秋竹，色豔春蘭。樂府古詩既多精詣，五言近體亦是長城。固已邈後淩前，足稱才子。

田按：稚欽格矜復古，意取標新，亮節清音，綿情麗製。大約古體勝於近體，五言勝於七言。固由詣有專精，亦是才分各限。薛君采、高蘇門亦復爾爾。）

○煌煌京洛行辭我故里，來遊帝鄉。誰雲周道，陰逾羊腸。（一解）車馬如雲，意氣揚揚。昔為奴虜，今狎侯王。（二解）伯兄乘軒，仲父鳴璫。唱騶馳道，徵歌教坊。（三解）

千金買劍，百寶為裝。風雷一擊，星日回光。（四解）朝探俠窟，暮宿名倡。酣呼六博，縱酒千場。（五解）傾財結客，隱罪匿亡。名齊郭解，人比孟賞。（六解

田按：此康陵時事。稚欽擬古詩，略無陳色。）○白紵辭（二首）

高堂邃宇施翠帷，闌膏明燭散朱輝。二八接武步舒遲，被服姣麗光陸離。彈箏鳴瑟商羽移，喜溢歡恣不自持。轉盼含嬉屬所私，參觴勸君君自知。主人既醉客不辭，燭滅纓絕珠履遺。

朝露未晞夜霜零，眾芳凋歇鶗鴂鳴。逝者如斯不復停，人生百年命忽傾。為君秉獨縱遊行，三星在戶參差明。騰觚飛爵何縱橫，垂羅映縠耀珠纓。眾中不言懷隱情，色授神馳流目成。士女雜坐交和歌，河轉參橫奈夜何！

○雜謠

烏母謂烏子，弋人在傍汝勿唬！弋人得知將汝歸，我但高飛起，安能救汝為。

（名山藏：武宗將南巡，廷陳與同館汪應軫、江暉、曹嘉、舒芬、馬汝驥等上書劾江彬罪。學士石寶聞而止之。廷陳賦《烏母謠》，書翰林壁間。）

○少年行三首

幽并聞騎射，閭里藉輝光。朝遊從許史，夜宴挾姬薑。鳴鞭當大道，調瑟坐中堂。傍人爭借問，雲是羽林郎。

長安本俠窟，烈士多英風。殺人帝輦側，射獸上林中。金羈及狡兔，珠彈落高鴻。歸就博徒飲，酣歌意難穹。

悲歌白日變，裂眥秋雲高。仇家諒不釋，怨吏幸無遭。全生脫虎口，猶死等鴻毛。豈效儒冠子，終歲濡柔毫。○子夜歌

共歡種梧桐，十載青雲齊。百年化雙鳳，來此樹上棲。○怨詩

隕葉眷柯，斷株懷蒂。寒霰覬溫，陰岩希齊。頹魄慍玄，駛波憎逝。令德鮮終，良辰忽替。○湖上行

麗服出芳郊，香車臨綠水。留連夭桃下，宛轉垂楊裏。妝憐草色鮮，坐逐花陰徙。相攜拾翠行，暫拉聽鶯止。忽驚玉珮遺，時將芳樹倚。紛紛遊冶兒，側目情無已。

○詠懷六首

人生本殊方，神範各有宜。參錯匪一致，妄鑿乖天倪。鳧脛續則瘁，鶴脛截則悲。拇駢決則憂，指枝齧則啼。鮮劣不假益，羨溢寧俟虧。紛彼便嬛子，作意相追隨。智殫力雲匱，成理曷能移。

民食美匈豢，鴟鳶甘臭陳。西子豈不都？魚鳥不見親。萬類殊所嗜，物豈慕非倫。箕畢各有好，況此世上群。情欲孰為止，參差何可均？黜智任自然，悠悠葆天真。

河清不可俟，川逝誰能止？朝露忌太陽，夕日愁蒙汜。歌舞化塵埃，都邑生荊杞。大運厄陽九，銷毀固恒理。填海精衛勞，逐日誇父死。齊景悲牛山，晏嬰笑未已。彭殤孰短長？無生悟方始。日月互天塗，照耀各有時。榮枯若循環，智巧難控持。賈生愁遇鵬，莊周憚為犧。糾纏誰不嬰，文繡焉能辭？放言用自慰，虛言誠我欺。得失去來間，北叟乃深知。

愚公亦非昧，智叟未為得。戲疑親反嗔，讚詭竦為德。大人計億代，俗士愁日昃。通蔽鮮一致，損益非易測。

茲歲忽雲暮，駕言出城閩。楊林翳白日，岡嶺蔽玄雲。荒原離獸馳，寒鳥鳴索群。上有百尺台，下有千古墳。登高一騁望，思我平生親。延停久不至，俯仰懷酸辛。萬物靡不化，千載猶茲辰。驅馬復來旋，詠歌聊飲醇。

○歲暮雜興

孔公深讚蠖，賈生虛忌鵬。屈伸在一時，憂喜本同域。河清凱能俟？途穹安足哭？久息漢陰機，莫問成都卜。○詠秋泛

鮮曦登首秋，緒風革闌暑。孤嶼濺驚湍，輕橈驚蒼渚。搴舟吟越人，鼓枻歌漁父。霜林隕葉揚，沙岸輕鷗舞。蒹葭寒隱汀，芰荷衰映浦。披拂枉夤緣，維係乍延停。羹芹翠縷翻，鱠鯽銀絲剖。俯睇怍虯潛，仰盼愧鴻舉。泛梗傷在今，乘桴豈獨古？

○贈人

南塘倜償士，薄宦向西陬。石竹臨江映，春雲抱峽流。徘徊去國日，浩蕩望鄉愁。草厭卑棲地，三巴足壯遊。○鄭李子中養病歸

遊矚傷人事，興衰感世情。虛傳授簡叟，無復抱關生。客散梁王苑，人耕宋帝城。行多懷古詠，一一寄同聲。○贈方子

戊簽·卷四

☆華察（二十二首）

察字子潛，無錫人。嘉靖丙戌進士，選庶吉士，改戶部主事。曆兵部郎中，復改翰林修撰，賜一品服使用朝鮮，尋罷歸。起原官，曆侍讀學士，掌南院事。有《岩居稿》八卷。

（《泰泉集》：鴻山詩追蹤陶、杜，卓然大雅。

《遵岩集》：華君詩灑然自立於塵盍之表，意象超越，音奏淒清，若木居草茹，服食道鏈，淪隱聲跡者之所為言，非世人語也。

《藝苑危言》：華子潛詩如盤石疏林，清溪短棹，雖在秋冬之際，不廢楓橘。

龔用卿《雲岡稿》：華子《嚴居稿》衝淡間曠，如秋水芙蓉，不事雕飾，步驟陶、韋而得其自在。《明詩選》：陳臥子曰：「子潛清儉似茅茨下人。」

田按：子潛出使朝鮮，有《皇華集》。詩不足存。惟《嚴居》一稿，五言最勝，有柴桑遺韻。以此知存詩不在多也。）○懷閔宮論

伊昔托明義，盍簪從北扉。久要重南金，歲晚期同歸。如何鑠眾口，中路忽分違。鄙夫昧出處，達士能先機。養屙識遵晦，戒寵知防微。嵯峨道場山，白雲朝夕飛。室遠入自邇，莫使音塵稀。

○過煙水莊

垂楊陰平田，湖畔多菑畬。茫茫煙水中，結茆成隱居。閑門閉白日，密竹臨清渠。行隨溪上雲，倦枕壯頭書。客至時命酒，興來兼捕魚。願言托幽跡，卒歲同樵漁。

○晚晴泛舟

載酒隨輕流，漾情未已。夕陽映前川，棹入微茫裏。散發弄煙煙波，竊比鴟夷子。沙際暝色來，歸楫還自理。何處《滄浪歌》，因之一洗耳。○送俞汝成遷紹興貳守

一官謫南楚，三載始得遷。積薪豈足歡，養晦有固然。劫來佐會稽，境中秀山川。八月錢塘潮，送君江上船。廨宇倚絕巘，蒼翠生簷前。嵯峨越王台，日夕空雲煙。臥治饒化理。登臨富詩篇。吾將探禹穴，藉此東道賢。

○澄觀樓曉坐和僅初韻

曉色澄秋林，霞明映山翠。貪奇事夙興，爽氣醒殘醉。空霜日夜繁，坐見木葉瘁。天高宿霧收，白雲出平地。初日照重岩，寒流響虛隧。景物清心魂，泠然起遐致。

○雨後山園即事和僅初韻

山色曉微霽，山鳩鳴不已。雨氣積重林，岩陰木生耳。荷鋤曆中園，開畦看新月。群峰對草堂，白雲滿窗幾。因茲避世心，悟彼攝生理。萬物皆自然，至人貴無已。

○過環穀草堂

采藥到仙家，白雲滿空穀。群峰環四面，蒼翠常在目。一徑何逶迤，頹垣見修竹。岩扉白日扃，隱几睡方熟。有時學灌畦，抱雍陰喬木。悠悠林壑間，俯仰聊自足。

○姚山人茶夢閣

山人恥獨醒，啜茗亦自醉。清風敞高閣，隱几頹然睡。平生在苦吟，冥想入寤寐。殷勤夢裏言，款曲詩中事。神超萬象融，意愜情景備。鬆陰泣山鬼，夜靜猿鳥避。天籟本希聲，筌蹄一何贅。悠悠池草心，千秋可同致。

○早春園居次僅初韻

樗散任吾真，幡然早乞身。不辭為圃陋，聊給罷官貧。荷鍤初經雨，開畦正及春。猶憐聞道晚，應醜漢陰人。○寄尤郡博

遙聞授經處，正對錢塘門。白鳥出還沒，青山朝復昏。家貧常自足，官拙詎須論？為問相如賦，何年達帝閽？○送施子羽謁選北上

把酒那能別，江城落木初。鄉心縈客路，寒色上征車。旅食途將暮，人情交易疏。漢廷方重賦，誰為薦相如？○岩屋

鑿壞宛成室，逼側嵌危岡。花發洞門隱，雲生石幾涼。隔岩通水氣，幽隙引晨光。豈是逃禪處，塵心已坐忘。○秋日閑居漫興和僅初韻

高齊著書暇，雲盡見諸峰。已卜青山宅，言追處士蹤。溪深度夕鳥，地靜聞疏鍾。蓬戶無人到，蒼苔一徑封。○芝溪詩為蔣上舍作

自居鑾江上，迢遞憶吳關。棲鳥尋故處，歸雲懷舊山。春明紫芝秀，月照清溪間。孰謂川途遠，神遊時往還。○送談同年轉台郡二守

浮雲本無擊，去住欲何為？山郡興自僻，大夫官不卑。俸錢足酤酒，暇日但吟詩。莫入天台去，花深失路歧。○酌紅梅下和姚山人韻

岩梅發紅萼，獨樹明高林。春畫鳥鳴寂雪晴山閣陰。鄉愁不入夢，歲序自驚心。對此生華發，寧辭杯酒深。○秋初雨後同姚山人山行

空山秋雨齊，載酒一從君。林靜發清磬，潭虛生日雲。登臨聊適意，去住自為群。歸路溪橋晚，涼蟬噪夕曛。○荊溪曉發

掛席出溪口，微茫天漸明。殘星帶高樹，春水抱孤城。野曠月初沒，村深雞亂鳴。停舟問漁父，誰識濟川情。○山中和文壽承韻

林色晚來淨，秋聲雨後新。偶然鬆下坐，對此山中人。流水任去住，白雲忘主賓。安能向城市，終日勞吾形。○送安郡倅還京口

離亭一悵望，春水渺孤舟。黃鳥啼津樹，青山對驛樓。恨添芳草色，夢繞大江流。為問衡陽雁，何時過潤州？○冬日送周上舍歸婁江

歲晏束書去，悠然返故園。為文已自信，生事復何言。落葉藏深徑，疏梅帶遠村。離情不可極，寒日下荒原。○贈彭孔加

聞說幽溪處，衡門委巷通。業存三徑僻，道在一經穹。霜葉墮虛牖，雲山隨短筇。坐憐華發改，莫遣綠樽空。☆楊巍（三十二首）

巍字伯謙，海豐人。嘉靖丁未進士，除武進知縣。擢兵科給事中，出為山西僉事，曆參議副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改陝西，進右副都御史，移撫山西。入為兵部侍郎，改吏部，以終養歸。起南戶部尚書，召為工部尚書，改戶部，進吏部尚書，加太子太保。贈少保。有《夢山存家詩稿》八卷。

（《四庫總目》：魏中歲學詩，與唐高適相類。而天分超卓，自然拔俗，故能不染埃壒，獨發清音。《海嶽靈秀集》：蘿山詩不事雕繪，旨趣天成。

鄒觀光《孚如集》：楊公詩高曠玄遠，衝夷澹泊。河朔魏允中擊節誦公《晉中》詩：「燈前梳白髮，馬上蘿青山。」思沈而致遠，非唐人不能道。

《分甘餘話》：吾郡楊太宰蘿山五言衝古淡泊，在高子業、華子潛季孟間，如：「遠道令人愁，況近單子壘」，「秋風入雁門，羽書日三至」，「微微齊景流，天壞色俱素」，鄉心生塞草，世事入秋風」，「風雨樓國，關山李牧祠」，「閑將流水引，蘿與古人居」，「雨響殘秋地，城分不夜天」，「古石苔生偏，泉香麝過餘」，皆逼古作。

《靜誌居詩話》：讀蘿山詩，如水仙十囊，江梅一萼，嫣然薄冰殘雪之外。

田按：《蘿山集》五律最勝，直擅右丞、文房勝境，餘子不足道也。自書《存稿》後，乃謂得於曹紀山、呂時臣為多。雅抱衝襟，令人翛然意遠。）

○彈琴峽

瑤琴何處聞？停車空緬想。穀靜水聲幽，霜餘山氣明。無聲心亦閑，況復聞清響。大道晦有時，靈物豈易賞？徘徊坐盤石，高歌動林莽。○馬穀山

馬穀近愚穀，所以人跡稀。昔名烏鴉山，不見鳥鴉飛。惟有紫蕨菜，其苗高且肥。洞口封白雲，專待主人歸。○述懷

鯤鵬翔萬里，鷦鷯在一枝。大小各有適，進退豈無時？胡為徇利祿，營營至死悲。榮公行帶索，陶氏恒苦饑。至性苟無累，貧賤復何辭！歸去臥山中，斯人良可師。

○送黎樂溪憲副轉甘肅太僕

帷幄運籌者，翻令在牧芻。劇時雙鬢短，去路一琴孤。已振闌台紀，應蕃沙苑駒。誰雲閑散地？天子欲平胡。○柏溪書屋

入夏門長閉，為園道不疏。閑將流水引，夢與古人居。野鶴窺丸藥，山精聽讀書。尋詩自來往，風起柳塘初。○石州陷後作二首

石州古名郡，一日化為灰。虜騎豈飛到，關門不戰開。腐儒終誤國，盛世自多材。好用廉頗輩，空談何補哉！

自昔聞兵火，傷心在目前。生存猶墮淚，死去益堪憐。城壘酸風日，干戈積歲年。請纓還我輩，梅禍是皇天。○雁門九日無興登高作詩二首

九塞行將偏，三秋歲欲殘。故鄉歸未得，客抱向誰寬？雲送台山暝，風吹係樹寒。干戈正攏攘，何處可憑欄？

把酒不能醉，登高奈所思！豈堪雲斷處，正值雁回時。風雨樓煩國，關山李牧祠。寒花無意賞，況復鬢毛衰。○寓安邑

回首同戈路，忽驚歲序徂。腐儒慚餼廩，多病夢江湖。凍水寒雲合，條山夕照孤。荒涼城郭裏，惆悵禹王都。○遇懸空寺

一寺空虛裏，危欄高幾層。懸崖惟度鳥，無路去齊僧。雲隱多羅樹，天垂寶月燈。塵心何處覺？孤磬下崚嶒。○路中逢立春

簫鼓迎春日，喧喧客裹聞。馬消邊地雪，旗暖晉山雲。隱隱川光動，微微柳色分。田園正好去，莫待有《移文》。○過石嶺關

石嶺月初上，登登仆從勞。山城秋路遠，戍鼓夜聲高。驅馬臨重隘，感時換二毛。風塵蘋看劍，無夢向江皋。○贈車鎮村族叔三老

吾家養齊老，所性好清閑。薄地不盈頃，草房隻數間。宅鄰廣武墓，樹接烏鴉山。已往郊原外，柴扉長日關。○郊居秋興

郊原淨秋色，幽事甚從容。不厭山僧過，每於田父逢。為橋通野水，伐木出寒鬆。更願煙塵絕，時清一老農。○答王龍門見寄韻

自向山中臥，蕭條門徑秋。市沽愁不醉，藥品病多收。世事歸詩卷，生涯有釣舟。聞君欲相訪，家在海西樓。○月夜至山園

以我愛光景，山園夜亦過。微風醒鳥夢，明月澹煙蘿。露冷蛩聲少，亭空樹影多。此中得佳句，高詠向星河。○還家逢九日

芳辰來故國，秋色偏柴門。正值菊花候，新開竹葉尊。晴雲高雁騖，暮雨長闌蓀。偶誦《閑居》詠，斯人可共論。○重過馬穀山村

山村重到日，風景益堪親。家遠惟宜病，境幽凱避人？雲開三洞曉，水漫九河春。投老此中得，當年枉問津。○送孫司訓之任良鄉學論

幾載借荒城，為師獨有名。那堪驅瘦馬，猶自戀諸生。月上蘆溝白，風傅黍穀清。莫言官尚冷，已得近神京。○秋晚桃嶺再集

已過重陽日，風高寒更催。菊殘猶待客，病後尚登台。萬木霜中落，浮雲天際來。隻應拚一醉，騎馬夜深回。○題趙子衝玄稿

嗟君狂者流，一第竟悠悠！見客少青眼，吟詩欲白頭。溪山無世態，花鳥共春愁。從此聲名著，前身趙倚樓。○過響水堡

塞水合流處，聲喧十里繁。乍聞堪動色，相對未能言。束峽黿鼉怒，驚濤日月翻。隻應阻胡馬，不得入中原。○早秋登龍門城樓

朔塞樓蘋倚，新秋天乍晴。雲山兼日色，鼓角帶邊聲。路有元人轍，台餘漢將名。楊公石柱在，極目舊開平。○九日大同登高

已作雲中客，更登塞上台。風塵回老眼，節序托深杯。碧海雁行斷，陰山雨氣來。故園今日菊，惆悵向誰開？○題龍門圖送溫侍御還朝

疊浪下危岑，誰言禹鑿深？群龍斬白日，客子發孤吟。怒損山川氣，愁關天地心。恁君為砥柱，到海萬波沈。○遊大慧寺同李行人熹任計部鎧羅廷評節汪山人淵賦

花垂蘿洞口，樹滿碧雲層。對境疑為夢，前身恐是僧。樓台依北闕，經論有南能。卻恨相過晚，登臨意不勝。○宿小山望海寺

岩頭燈火起，幾處見僧房。蘿薜昏初夜，星河滿上方。人歸山店遠，磬入海天長。明日正東望，蓬萊接混茫。○酬紀山見寄韻

別離二十載，書到見交情。始信山居好，益憐詩韻清。花開宋玉宅，雲抱楚王城。何處思君切？秋高古北平。○宿淩雲寺二絕句係馬夕陽邊，山僧訝客至。門開古殿秋，雲是淩雲寺。

野寺一僧住，朔風萬里來。虜營猶未徒，獵火照邊台。○為任柏溪題畫

萬壑縈回一草亭，溪雲漠漠山青青。主人何處尋芝術？留得鬆聲與客聽。

戊簽·卷五

☆皇甫衝（八首）衝字子浚，長洲人。嘉靖戊子舉人。有《華陽集》六十卷。

（《藝苑卮言》：太原兄弟俱擅菁華，吳中一時之秀，海內寡儔。

皇甫涍《少玄集》：吾兄《因是子樂府》：其劣於古者蓋鮮。觀其意，真欲極詣以求乎至當，而不俯仰於世俗之談者。《司動集》：吾兄詩兼綜諸體之妙，而不能種之以一長；盡臻名家之奧，而不能擬之以一子。此二陸辭藻，獨秀於平原；三謝聲華，莫先於康樂也。樂府雄深，古《選》雅澹，歌行縱逸，五言近體典麗，絕句清婉，差弱者，其七言近體乎。

《國雅》：吳中四持甫盛種才藻，宜嗣冉、曾。

《列朝詩集》：子浚遊虞山，有《紀遊詩》，自為之序，詞致甚美。其全集不傅。金陵張文寺曰：「四甫之才，子浚為冠。」亦闡幽之論也。

《靜誌居詩話》：四皇甫詩，源出中唐，兼取材於潘、左、江、鮑，清音亮節，淨掃垢氛。高蘇門、華鴻山、楊夢山而外，無有及者。

《明詩別裁》：吳中詩品，自高秀迪、筆昌轂後，應推皇甫兄弟，以造詣古澹，無一點農織之習。時二黃、三張，空存名目耳。

田按：子浚詩五言與諸弟合轍，歌行獨得變《風》變《雅》遺意。子浚《舟中讀楊兵部疏》詩云：「誰讀楊公疏，聞之感慨生。無從得借劍，空使欲沾纓。填獄人誰惜？投沙已獨清。須知直臣誌，九死一毛輕。」吊椒山之死，義憤勃發。乃弟《司動集》中《壽介溪序》、《謝嚴相公分惠大官攢品》、《謁公解相遠豫章追送淞陵》諸詩，過於放翁之賦《南園》。在山出山之詠，能不於茲三歡！）

○築垣行

朝聞築外垣，畿甸紛縱橫。五城發閭庶，九營糾踐更。司徒庀餱糧，司馬量期程。司空度基址，板築戒時興。繚繞百餘里，周幣遮宸京。婦女喜往饁，童稚歡呼行。予前相勞苦，豈不愛此役。天子守四夷，何須問疆場？有臣居北門，可以謝四域。蒙恬築長城，猶謂秦無策。時詘乃舉贏，徒為智者惜！父老來告予，公但見其跡。請言前年秋，胡馬入塞來。兵環順義城，馬飲三河湄。關山豈不隘？如涉無人墟。壯士豈不猛？無敢當其威。六道召義勇，九門宿王師。胡虜書殺人，夜火焫民居。火焰燒天雲，白骨盈溝渠。醜婦割乳飲，美者為月支。橐駝滿千萬，寸錢貴金珠。六鎮坐觀變，誰來衛王畿？選將盡紈袴，點兵非鐵衣。邊懸本兵首，市暴中丞屍。元戎閉營臥，曾無一矢遺。或言召之來，聲勢相互持。虜去竊自慰，吾師殺其軀。取首作俘馘，□□奏彤墀。王民百萬戶，乃不知蓬藜。思之骨猶寒，安知勞與罷？吾將從王中，請子且勿嗤。回首謂其徒，胡虜已刷馬。築垣戒時成，朝夕慎勿惰。不記奔逃時，吾儕苦顛播。若子槊上盤，若妻馬前裸。有弟生不歸，有親死棄野。東家歡夫鰥，西室哭婦寡。爭門後者死，逾河疾者墮。舉畚堅下基，為堞高著垛。一朝壞斯垣，誰來顧爾我？垣成詠惟寧，庶免兵災禍。胡去開門行，胡來閉門坐。臣尹但畫諾，將軍幸安妥。且侍太乙祠，無問三邊火。

（《寶錄》：嘉靖三十二年十月辛丑，新築京師外城成，上命正陽門外門名永定、崇文外門名左安，宣武外門名右安，大通橋門名廣渠，彰義街門名廣寧。）

○順義戰

鄰有順義人，告我庚戌事。八月月生魄，道傳俺達至。明聞古北屯，暮見遼陽騎。李生正下帷，舊激報守吏。守吏不敢言，雙目但直視。馳馬歸赴敵，城門忽已閉。登城望家室，膏血乃塗地。里閈盡焚燒，妻子身首異。李生按劍怒，此裂聲色厲。詎惜中山羹？甘心河東棄。惜哉無一兵，不能為之計。乃有陳使君，挺身獨不避。下令開四門，變張插兩幟。左書報仇文，右寫動王字。當門據胡床，潛軍弛銜轡。李生與之俱，不覺增勇氣。胡虜來戰窺，一矢兩酋殪。胡驚齚齒奔，倉皇解圍去，城邑不破殘，凡以二子庇。功高主不知，事往名亦墜。李廣豈數奇？耿恭終棄置。斯理自古然，況乃居今世！請君勿復言，此事猶為細。

○下邳

天曠川途遙，長楊繞墟陌。歸舠若飛蓬，飄飄掛輕席。圯水東流長，邳山暮雲白。為儒四十年，裒然一縫掖。投筆緬幕中，為問山中客。償有墮履人，先雞待黃石。

○七星檜三株猶存

停舟係石岸，躡屩遵瑤壇。梁宮暮雨濕，蕭檜陰風寒。攬衣就拂拭，詭怪極偉觀。形分巨靈擘，影屈螭虯蟠。上浥煙雲色，下蝕苔蘚斑。何須屬霄漢？偃蹇當層軒。代禪若反手，日月如飛翰。載記豈所睹，圖繪良工難。生者宛神理，摧者非靈殫。緬念封殖人，千載增長歡！

○過濟寧懷周白川尚書

忽憶尚書思惘然，歸舟還過濟陽川。棠陰寂寞猶今日，楊柳依稀似往年。江上自吹懷舊笛，道傍誰問孝廉船？清尊獨對南城月，惟見歸鴉噪晚煙。○和子約弟帝京上元

走馬來逢帝裏春，上元今夜物華新。萬家煙火明侵月，夾道香車暗起塵。穠李歌中喧笑語，《簫韶》聲裏豔陽人。更看天際神光起，道是西宮祀玉真。

○西苑即事

曉日曈照禦堤，君王身在大庖西。雲邊鍾磬和仙樂，日下旗幢雜采霓。侍從詔看玄鶴舞，中官敕賜紫騮嘶。長生殿上長明火，不數秦王祀實雞。○渡淮

去國逢春春復過，歸舟四月渡淮河。岸當齧處沙成漲，水到回流漩作渦。直北煙塵看遠在，向南風氣覺喧多。八公業桂今何似？欲就山中結薜蘿。☆皇甫涍（四十九首）

涍字子安，衝弟。嘉靖壬辰進士，除工部主事。改禮部，曆員外、郎中，遷春坊司直，謫廣平通判。進南刑部主事，曆員外，出為浙江僉事。有《少玄集》二十六卷、《外集》十卷。

（《四庫總目》：涍詩憲章漢、魏，取材六朝。婉麗之詞，綿邈之神，以驂駕昌穀、蘇門，固無愧色。

《甫田集》：子安雅性間靖，慕玄晏先生所為，自號少玄子。詩沈蔚偉麗。早歲規彷初唐，旋入魏、晉。晚益玄造，鑄詞命意，直欲窺曹、劉之奧而及之，惜乎未見其止。

皇甫衝《華陽集》：仲氏子安謂餘曰：「今之為文者，王、宋稱一代之宗，李、何為中興之冠；然王、宋反元習之靡，而不能不病於聲；李、何矯一時之弊，而不能不泥其跡。故於詩獨取迪功。」子安刻勵二十餘年，其性敦靜簡默，又能致其深沈之思。其於詩，鑄詞精而為旨遠，體骨奇俊，辭彩英發。吾宗之有子安，則衣裳之冠冕，居室之棟樑矣。

《司動集》：司直兄學臻博極，思覃深湛。餘分則友於，義同師授，每有述造，輒相詔視，商榷砥獎，可得而言。方其家食含章，與徐生、二黃定交筆劄。篤嗜工部，既何、李篇出，病其溪徑，專意建安。至解巾登仕，與蔡、王二行人廣插六代之時，披味耽玩，稍回舊好。雅許昌轂，又與王文部、李司封、唐、陳二編修，劇談開元、天寶之盛。乃曰：「詩雖《選》體，亦無使盡唐風也。」故其詩特工五言，而七言近體薄不經想。蓋錯綜魏、晉，托宿唐英。幽玄以通思，春容以禦氣，婉麗以陳詞，和易以達理，憤懣以抒情，綿暢以該事，雋永以歸趣。其始構也，隻字不愜於心，片言無豔於目，蹋壁穹思，擁衾寤索，曾不少休。今稿中或兩字未鼠，或二語並存，致蓋密矣。

《藝苑危言》：子安之《東覽》，古《選》頗勝；子循之《禪棲》，近體為佳。子安卒，蔡子木以詩哭之云：「五字沈吟詩品絕，一官憔悴世途難。」可謂實祿。又云：子安詩如玉盤露屑，清雅絕人；惜輕縑短幅，不堪裁翦。

《續吳先賢讚》：皇甫兄弟自相師友。涍對策高第為郎，尤為昆季所推。貴溪相任宗伯時所上章奏，皆草之。或有故，使他郎代，即無以嘗其意。改太子司直，坐法謫。又移按察浙。其在越詩曰《東覽》，最盛以五言名。

馮時可《元成選集》：皇甫涍《九日》詩：「鶤弦入怨柱，蟲響切離裯。楓落他鄉早，尊寒故國秋。」又：「河虛平夕霧，閣掩澹秋塵。素霞升逾靜，高雲斂更新。」又《新月》詩：「微暉不照綺，清漢欲生塵。」《雁山》詩：「遙靄引疏磬，群峰寒暮天。」四傑之概也。公負才傲睨，曾為春坊司直，卒以讒廢。然郡中稱其人甚介，謂皇甫白眉。

《明詩選》：陳臥子曰：「少玄凝思《選》調，意求雅則，惟取境不廣，無縱橫宕逸之致。」

《靜誌居詩話》：子安逸藻風飛，清文綺合。視子循工力悉敵，銖兩未分。宜子浚之難為兄而子約之雞為弟也。

《明詩別裁》：子安枕藉《選》體，故五言自高；然得風格而遺精理，未雲詣極也。

田按：子安刻意摹擬，詞俊而格超，可謂鏤冰雕瓊，心手雙絕。）○銅雀妓

帷床棲累榭，椒鶴鎖深宮。花月常如昔，君王不可同。綺羅芳愛盡，台館禦遊空。惟有西陵樹，時時入望中。○春朝雪後

拂曙啟荒扉，雪照蘭林瑩。迥榭眺氛氳，層原閱彌互。春動鳥數聲，晴開煙一徑。欲訪垂綸人，悠然五湖興。○秋夜憶山中

悵茲豐景淪，感此流暉馳。青霄有翔隼，落芷多寒枝。徒對盈樽酒，美人不共持。聊且娛心憂，華月泛金池。意隨流波結，情逐孤雲移。猶鳴鶴以怨，歲慕何遠為？

○生朝述懷

修名悵未立，悲辰嗟屢遒。眺榭感徂川，芳華逝不留。淒露灑皋闌，颯颯天氣秋。析析葉去斡，翻翻鳥赴儔。密雨垂簷駛，迥風繞隙流。臨此傷年發，曾是戀恩猷。且當投紱去，桂樹山之幽。

○歲暮述懷

崇情係淵丘，遠跡愧朝闕。自予結華綬，於今垂素髮。風樹斂寒皋，霜鍾流哀月。乘此菽蕭悲，彌傷芝蕙歇。○雜詩

玄駟遒虛轍，青旗肅盈軌。時暘耀林端，餘寒散嚴趾。乘化皆良遊，登瞰春原美。翩翩翔霄鸞，矯翰憑雲起。思慕遺榮客，曠襟有如此。疇昔慨斯言，風塵淹暮齒。密親庶來同，韡鄂丘園裏。

○和子約弟新齊閑適

中林散微雨，開軒眺晚晴。山原一綺麗，虹日兩輝明。長槐交戶陰，新渠出水生。開襟玩來藻，延停有餘清。豈伊西陵獻，獨得啟予情。○往視城南別業同子循弟作

赤嶠倦征軺，滄江遂還策。調笑掩竹書，行吟事泉石。芊綿東溪樹，迤邐南城陌。榛蕪獨懷往，堂構仍慨昔。不見禾黍秋，但逢麈兔跡。沼近伍胥台，市遠梅生宅。遹觀經始期，歲月殊復易。焚枯進深酌，煙華靄將夕。攜手溯歸雲，惆悵平津客。

○春日隱居（二首）

從宦蹇無成，劫來務田畝。悟身一虛幻，萬事夫何有？昭曠始自茲，逍遙眄長阜。遠墟絕行塵，東風搖穀口。薛荔靄清川，雲霞生敝牖。隱几忘吾言，嗒焉喪其偶！

崇蘭茂北穀，鮮藻榮南津。摘蘭間雜佩，采藻羞嘉賓。攜手登晴隴，舒嘯懷先民。潁陽有清波，畏壘有清塵。朝陽爛五雲，光照岩壑新。且當放歌去，聊用全吾真。

○春日間賦

驚暉慕屢生，淪華歡易失。獨往終可期，徒然歎衰疾。澤徑茲翳茂，林園趣非一。芳雲起崇朝，諸峰乘望出。初泉乍交戶，新花尤映室。覽物寡嬰慮，幽居親道術。邴生遊或似，尚子頭未畢。寄謝山中人，無使淹蕙日。

○子木見過優枕弗對述簡

階草含薄滋，庭花罷餘茜。林淨夕迎霜，天長朝送雁。思君一水隔，跂予三秋眷。馳暉杳莫攀，歸雲時可見。○贈閑上人

東林禪誦地，寰中必雲壤。蘿徑罕人蹤，泉竹諧幽賞。郎公法門秀，超跡絕煩想。皓月窺淨心，明霞鑒空象。虛薄匪世姿，胡然久塵鞅。領茲析冥論，永言欣獨往。

○下西店遊目健跳海渚彙潮環山雲濤華勝

修阪無輟輪，孤征寄塵鞅。客心忽照洗，巒林納澄漾。蓬萊幾清淺，靈潮閱何廣！伊予一壑觀，從知百川長。煙黛辱峰華，雲錦涵濤滉。春合滄波深，晴搖翠微上。茲言采秀行，兼值乘桴往。達生趣既秉，齊物理尤朗。東方傲旅遊，西笑非情賞。

○雨宿桐岩嶺

朝馳碧澗隈，夕到翠微裏。揚炬曆危岑，披林息塵軌。半空務雨交，眾壑風泉委。清耳不避暄，瑩心自為美。秉牘向雲蘿，問俗攜琴史。滄洲非滯淫，冥翰尋當理。

○登雲峰最高頂

稍聞翠微鍾，猶自厭城郭。復躡丹梯霞，所見惟峰壑。步趾窺蓬瀛，舉身向寥廓。斜日掛危龕，非煙開化閣。翔鹿登素雲，冥苔繡瓊。鞅掌懷仙蹤，信宿春華落。靈區事遙踐，海嶠果幽諾。伊予期會人，聿來遊鸞鶴。

○逾盤嶺觀石門潭

總駕逾盤嶺，探奇自茲始。禽木非曩觀，岑泉愕今擬。來觀石潭勝，乃知岩瀨鄙。亭泓瑩靈碧，錦礫耀蘭涘。輕漣不映雲，泠風緣硤起。春生滄海外，霞散綠蘿裏。客心在澄瀾，豈但濯纓美。

○入舟

停策厭霖潦，登艫美雲樹。輕飆自遠集，川色靄已暮。澄瀾含霞彩，遙洲泛秋素。頗協倦遊情，殊深隱淪慕。從來困弱植，拊誌慚遠度。時會苟難井，操持不易固。放斥金河居，眷戀玉門鶩。幽桂日夜零，悵望江海路。邈哉袁生室，忝此千載晤。

○夕泛遣思

開秋兆徂節，汩吾旅川陽。臨區秋氣悲，旅魂滋洋洋。何況隔心賞，徘徊眷河梁。感別念有緒，指途憂無方。汀渚屢回復，風濤增慨慷。兩鄉日予跂，一群思誰杭？微月掛石壁，萍草亂寒塘。翳翳雲去岫，塗塗露委芳。淥水沿北舲，朱華嬉南檣。聊自知魚樂，江湖永相忘。

○之昆邑道中書懷

迫威物務勞，念此近郊客。趨塗無百里，江城望來隔。三年謝旅遊，登艫悵疇昔。既感道路艱，復歎時序易。川葦夾岸鳴，湍浪乘風逆。微微散林旭，泛泛隨波翮。眷言濁酒尊，誰遣他鄉夕？予方畏簡書，春陽事行役。

○湖泛

我行逾孟冬，風湍日雲滯。聿來沂淮甸，遠途指江裔。暮靄散長蕪，遊目盡湖勢。蒼茫寒葭外，浩漾白雲際。樓烏去人煙，警鳧下漁枻。行行忽超遠，望望更前詣。天色隱鴻蒙，潮湍失空霽。客念坐纏綿，臨泛泊無擊。適國情已違，歸田事仍戾。永言期滄洲，拂衣自茲逝。

○桐岩曉發

厲澗越南岑，拂霧趨東土。宿處惟蒼煙，遙天徑如縷。林光曙鳥散，海氣寒雲聚。憫勞感婦歡，搖搖涉春雨。○發郡城之天台道中述所經覽寄孔謝二寧副趙何二僉寧同年

委羽周遐討，飛流更幽悰。林蘿踐已深，岩巒去彌重。綠雲回幽溪，紫煙蔚奇峰。霞摛金潭藻，雨濯春山容。但聞鬆泉音，不見鸞鶴蹤。當同羽化客，海上期遊從。

○觀石梁夜宿萬年寺述遊寄伯氏子循子約三弟周山人

微生不偶世，孤拙恒自將。徒欽楚老喻，載履越人鄉。五辭念乖怛，一往形瘀傷。春山填委暇，乘日事遊翔。夕棲鸞霞陰，旦發桐柏陽。既弄石潭月，復掇瓊台芳。雙闕轉天徑，萬嶺鬱蒼蒼。風侶時仿佛，花苔深紫房。徘徊送落日，上下窺飛梁。緬懷同襟懿，暮色含悲涼。絕冥良已遂，心賞何由忘。愁思雲關客，聞猿清夜長。

○贈施比部四詠

孤雲正棲梘，閑月始登嶠。綠苔席餘尊，金風吐仙調。客有緱山姿，靜聞天聲妙。萬壑皆能吟，寧假蘇門嘯。（峴山鐵笛）

山尊不雕飾，鴻蒙契予情。逃樊托深好，遊古遺榮名。神將餐霞澹，思與泉清。頹然視萬物，何啻如流萍。（窪尊醉客）

連山對澄磯，輕漣發幽賞。緬懷任公釣，悠然範生槳。花源互窈窕，雲波彌滉漾。試問五陵豪，何如雙溪長？（苕霅漁長）

蘭橈去悠悠，碧浪何濼濼！嘯傲天影中，徘徊月明裏。望隨蒹葭盡，興逐鷗鳧起。餘亦倦塵纓，從君問煙水。（碧浪蘭舟）○早春雪後看雨

雪罷清江曙，春隨細雨來。郊西好風景，柳色半樓台。散漫兼空淨，芳菲觸處催。行雲自無意，怪得潤莓苔。○高杜諸君同集

曲徑雲深處，幽窗雨過時。村墟隨地僻，花鳥怨春遲。綠酒追朋好，青山隔夢思。開襟對公子，高興戀佳期。○夏夕雨後命酌同周子伯氏叔氏得頭字

暝陰淨窗竹，池上雨初收。坐覺寒泉瑩，仍憐芳杜幽。故人與斟酌，清夜愛淹留。應附三何躅。雲門可白頭。○集談氏園亭

幽興偕仙步，名園集綺辰。檀欒題賦客，巾指舞花人。落日臨池好，行雲繞坐新。黃昏催秉燭，更益盡堂春。○昭慶寺翠筠禪房同孔學寧

城樓隔深竹，龍象宛湖堤。況復蒼蹊暮，閑聞幽鳥啼。情知多惠好，靈境數招攜。惆悵寒山路，雲關處處迷。○林居晚興

歸來滄海畔，非復戀人群。獨樹晚成適，疏花寒共芬。南山平入牖，西澗靜流雲。且對一杯酒，誰能迷世氛。○卜築

卜築向何處？閑吟在澗詩。自來迷歲月，直是偶心期。白鳥分磯石，寒山共酒卮。一行歸蓮勺，那復有塵羈？○錢朱包三子過集賦贈

能賦三君手，爭雄彩筆詩。風雲難遽料，今古一長悲！秉獨宵仍遣，當歌興暫隨。並看憔悴者，敷藻盡吾師。○橫塘晚興

郭外有幽棲，閑情泝碧溪。湖山相映發，鷗鳥日招攜。霞色浮塘上，鍾聲過水西。歸來一丘壑，源路使人迷。○湖上作

芳草已被徑，初陽仍滿津。緬懷滄洲趣，獨往雲蘿春。鷗鳥宛如故，煙霞時復新。暝延南湖月，身意同清真。○治平寺

風中到香界，獨往意冷然。步引花木亂，坐看洲鳥連。一林寄空水，滿院生雲煙。正此化心寂，鍾聲鬆外傳。○修和觀

桃溪隔隱處，淡淡春波生。乘日候煙駕，有時聞鶴鳴。山來香閣偏，雲下石床平。永頭啟金鑰，齊心朝玉清。○題朝天宮東麓亭

尋幽曆華苑，緱嶺忽茲逢。行引冷風入，言將青鳥從。花明石道雨，春靄雲溪鍾。數到陸沈客，如何迷去蹤？○吳山人留宿靈穀禪房

鬆門下回策，杳靄鍾聲隨。卻望東林路，懷君獨往時。歸禽白雲盡，殘日翠微滋。惆悵煙蘿夕，清風不可期。○宿雁山靈岩寺

寥寥到真境，宿處傍風泉。遙靄引疏磬，群峰寒暮天。白雲滄洲賞，清夜石門禪。卻笑桃源客，空從蕙路旋。○石梁

來尋方廣寺，石壁路中分。合澗飛丹壑，春蘿掛碧雲，苔梯徒屢踐，芝客信難君。不見花前女，空音時復聞。○登弘濟寺閣別謝施侯蔡四省友

高閣橫江出，淩空石道行。朋遊謝城郭，幽意靄山楹。斷壑晴雲滿，長蕪夕鳥平。回波對延佇，一遣別離情。○將至東昌

前瞻博平郡，雲渚蕩清暉。晨風一何窎，秋鴻稍欲微。今日他鄉酒，思共故人揮。獨有空林葉，蕭蕭滿岸飛。○舟還使風

宵來苦湍浪，晨喜逐風行。獨此揚帆去，遙隨飛鳥征。望雲疑岸駛，出浦覺船輕。卻笑淹留客，元知不共情。○懷吳客部以容

戊簽·卷六

☆頓銳（二十四首）

銳字叔養，涿州人。正德辛未進士，除高淳知縣。入為戶部主事，改代府右長史。有鷗汀長古集》二卷、《前集》二卷、《別集》二卷、《續集》一卷、《漁嘯集》二卷、《頓詩》一卷。

（《列朝詩集》：北人云：「涿郡有才一石，人得其二，銳得其八。」

田按：叔養古詩微嫌冗長，竹宅所評良然。至五律音節高亮，隊仗鮮明；七言律、絕亦復翩翩振響，在正、嘉之際，不失為第二流。）○隴頭流水

隴水清且深，東西南北下。千里不見人，胡兒來飲馬。○長安有狹邪行

長安有狹邪。馳道相背開。宛轉近曲江，詰曲臨章台。曲江何逶迤，章台亦崔嵬。越陌植長楊，夾路列高槐。縈回少城奧，盤礴新宮隈。雕翰結黃霧，華轂飛紅埃。前載既已債，後車還復來。要途生坎穿，趨競亦愚哉。三誦覆車言，浩歎令心哀！

○蜀道難

孤雲兩角去天咫，三峽雙流輿鬼鄰。翻截覆舟道相屬，不聞一日斷行人。○雲居寺

地偏疏過從，寺僻愜招尋。風雨吟山鬼，鬆杉上水禽。壤壇蒼蘚合，廢殿白雲深。向晚聞煙磐，空泠宿客心。○虹蘿獻

絕壁臨千尺，懸崖結數椽。岩虛回梵唄，霧重合炊煙。僧定猿聲上，人行鳥道邊。談空歸未得，留得愧無緣。○岩頭寺宿

山行三十里，路過百千峰。縹緲岩頭寺，微茫天際鍾。澗風吹短鬢，嵐氣濕畏鬆。問我今宵宿，雲煙定幾重。○昭烈樓桑廟

芒碭收雲氣，樓桑掩日華。廟期諸帝後，簫鼓萬人家。龍豈池中物？雄慚井底蛙。西陵銅雀去，無樹可〔木妻〕鴉。○逃禪室

書軼經年廢，禪因竟日聞。地非緣客掃，香許對僧焚。禿塵空談豎，清齊佛粥分。病來休萬事，不是故離群。○慈光寺

慈光開淨域，沙界出恒河。花雨阿蘭若，鈴風窣堵波。群山空色相，一徑入鬆蘿。僧衲翻經字，雙林寫貝多。○潭柘寺

潭柘前唐寺，名山碧殿開。鬆高雲影亂，竹密雨聲來。吸澗龍歸缽，街花鳥集晝。斂碑勒塵跡，文字半莓苔。○西禪寺

禪意西來遠，空門東裏深。鬆蘿開一徑，龍象護雙林。焰焰曇花色，泠泠梵磬音。片雲閑遇寺，如我本無心。○北園書所見

治產無千畝，為園僅數弓。荒城足寒日，古堠易秋風。佛塔高雲白，邊樓晚葉紅。灌畦甘抱甕，轉地罷飄蓬。○春日宿長楊寺

長楊隱殘照，蘭若暮鱸時。靜得禪中味，閑題壁上詩。園蔬青雨甲，煙柳綠風絲。一宿聞清梵，三生本不期。○顯靈官

星月浮璿闕，雲雷繞絳官。虯軒開景氣，鶴馭下罡風。道演濠梁叟，經傅河上公。鼎封龍虎伏，萬境寂寥中。○新春訪成長老方丈

霄漠千尋塔，香雲十笏房。金燈明廣殿，瓊唄靜長廊。花放優曇色，珠含舍利光。遠公開社地，戒行服諸方。○山行逸興

葛履行山徑，筇枝度石門。鷲峰天外寺，蛤嶼水邊村。紅葉疏林影，丹崖掛瀑痕。炊煙生碧嶠，嶺月閣黃昏。○對竹

何處山泉落石灘？虛簷十個瘦琅玕。鳳翎搖影三更月，鶴膝敲風一夏寒。深甜年年伴幽獨，曾教日日報平安。繞闌粉籜成蒼雪，不覺存光遇牡丹。○贈史子慎

吳興邵守須人英，山開罨畫毛骨清。道場天目萬峰碧，霅水苕溪雙眼明。釣艇不驚鷗鳥睡，蓮歌那避使君行。西湖便訪林逋宅，竹外寒梅瘦影橫。○過賈島墓

淚盡窮轅得舊京，旋披業灌拜先生。桐鄉遠在今西蜀，梓裏遙鄰舊北平。奔走髀消何位業？推敲骨瘦足詩名。太行秋色桑乾水，野老相呼後世情。○落花

薄晚芳菲盡，崇朝錦幛空。墮紅無一語，應是怨春風。○衰草

淺白輕黃逐望迷，遠拖秋影上平堤。王孫尚作天涯客，不待春來亦慘淒！○正月十七日

燒燈已遇春寒減，巢燕未歸花信遲。一曲《竹枝》清瘦盡，小窗紅雪看梅時。○琵琶

墨黑香雲軃不收，並刀秋水翦橫眸。春蔥淅瀝檀槽淺，亂點銀冰下急流。○石橋村清泉寺

綠遍汀洲水逸村，碧波橫印小橋痕。春流到處生芳草，江北江南人斷魂。☆齊之鸞（十首）

之鸞字瑞卿，桐城人。正德辛未進士，改庶吉士，授刑科給事中，改吏科。謫祟德縣丞，曆長輿知縣，遷南刑部郎中，出為陝西僉事。曆河南、山東副使，擢河南按察使。有《蓉川集》七卷。

（《盛明百家詩》：蓉川齊公早負詩名，發為詩歌，皆切民瘼國猷。筆力遒健，曲畫事情。

《靜誌居持話》：蓉川人夏諸詩，山川險隘，誦之有如聚米，與尹僉耕並工。惜乎誌邊關者未之采錄也。

田按：蓉川詩有蹶張之力，超距之勇，不屑屑於詩流派別；而句奇語重，可與當時名家各分一席。）○宜和堡渡河

春漲河初急，孤軍待曉天。健兒工使馬，修岸怯回船。革泛傳驕虜，魚喁亂巨川。莫憑衣帶水，千古塹腥膻。○入中衛城

右臂伸西極，寧重近勢聯。沙山橫絕塞，河水上腴田。草木江南色，旃裘嶺外煙。壯心驅倦足，乘鄣思翩翩。○三山暫駐

金陵望何極，此地亦三山。苦水愁胡騎，高峰倚漠關。兔深青草窟，蛙急黑泥灣。土屋無完堵，饑人未盡還。○遊獻花岩

過雨初憑竹樹涼，岩居盡以北為陽。天開鬥分山迥拱，江東關形海混茫。星裏小槎浮露電，鬆間清梵引笙簧。勝遊無那芒鞋劇，欲問仙人借凰凰。○張茅坐雨

魃虐蝗妖氣塞空，直從霍汝到秦東。沾衣晚坐千山雨，岸幘秋襟萬里風。黍穀大祲成野哭，豆蕎小秧覬神功。夏時未遣持杯輿，白鳥翻飛穀樹中。○韋州月夜望螺山有作

缺月秋山頭氣高，霜清眾皺翠作濤。溪通澗穀方逢水，地近監硝半不毛。胡馬幾年空野屋，王宮萬木俯荒壕。何當聽績韓公策，歲省千車轉運勞。○過安定堡不入

塞上塵勞久自便，追風驃裹錦鞍韉。防秋鼓角孤城裏，轉粟車箱大道邊。沙磧蓬蒿青幣套，監池潦水碧生煙。午陰絺絡增寒吹，似比寧靈倍颯然。○同姚拙庵憲長張心齋副使盧藍山僉事遊小雁塔

南山秋氣翠巑岏，野思淒淒碧殿寒。塔隱佛燈無雁宿，樹如僧臘有龍蟠。霓旌古苑悲金碗，霜節清樽洗玉盤。十里曲江遊興盡，夕陽風雨幾歸鞍。○牛頭山寺

群山四合鍵青銅，約束河流萬古東。天護漠槎遇鷲嶺，地無胡馬飲龍宮。飯僧歲稔陽坡粟，吹客秋高瀚海風。搔首泬寥呼謝朓，靈奇屭贔月明中。○始皇墓

金泉已錮鮑魚枯，四海驪山夜送徒。牧火燎原機械盡，祖龍空作萬年圖。☆李濂（二十六首）

濂字川父，祥符人。正德甲戌進士，授沔陽知州。遷寧波同知，擢山西按察僉事。有嵩渚集》一百卷。

（《四庫總目》：《嵩渚集濂》所自訂，皆於七子之外自為一格。大抵筆鋒踔屬，泉湧飆馳；而裁翦尚疏，不免才多之患。濂跋石寶《熊峰集》，謂「詩文傳世，豈貴於多」，其說良是。而自定已作乃不能盡翦楱枯，信乎割愛之難也田按：川父作《理情賦》，左舜齊持以示李獻吉，獻吉大驚，訪之吹台。王子衡《少石子歌》云：「大梁翩翩李川父。」薛君采梁圓歌》云：「大梁李侯才絕妙，司馬鄒生爾同調。」其為名輩推譬如此。餘檢《嵩渚集》，大約近體勝於古體，七言勝於五言。川父尤留心鄉邦故實，所著《汴京跡志》二十四卷，博綜典洽，幾興《長安志》、《雍錄》抗行。又撰《祥符鄉賢傅》八卷、祥符文獻誌十七卷，著述繁富，不僅以詩歌擅名已也。）

○楓林晚照

蕭蕭楓樹林，極目水煙積。斜陽池口明，照此霜華赤。佳景不負君，一尊秋浦夕。○夜雨

向夕雨不歇，一室生蕭爽。砌寒絡緯啼，院靜芭蕉響。壺酒度深更，齋燈照虛幌。兀坐已忘言，修然息諸想。○讀孟浩然詩

落魄裴陽客，清芬不可攀。秋風漢江水，斜日鹿門山。野寺漫留詠，鬆林恒閉關。底須淩鮑謝？佳句滿人間。○邯鄲懷古

邯鄲佳麗地，傳是趙王宮。廢苑春陰裏，孤城返照中。叢台還似昔，漳水自流東。野眺悲無盡，棠花黯淡紅。○剡中雜興（二首）

夜雨過漁溪，春風入會稽。雪舟人不見，腸斷剡雲西。古廟淩霄發，深山戴勝啼。多慚許玄度，恒在行城棲。

緯緤傳斯境，東南名勝州。水回車騎宅，花繞右軍樓。樵下晚峰碧，鳥鳴春寺幽。何當解簪紱，卜築劍溪頭。擬唐人送宮人入道（二苜）

苦憶仟人萼綠華，乞身遙入太清家。向來寫恨餘紅葉，此去行蹤有碧霞。學道晚依新葉灶，冼妝朝棄舊菱花。王笙不作昭陽調，緱嶺閑吹月影斜。

蚤承丹韶入華清，卻戴黃冠出漢京。簫譜好好傳秦弄玉，練師初拜許飛瓊。衣沾別島朝霞色，夢斷長門夜雨聲。十二層樓何盧所？芙蓉花外是仙城。

○冬日出南薰門赴吳家屯別業偶值起風悵然作

晨輿獨往城南村，沙風野霧寒天昏。小車驀遇大堤曲，白酒初熟吳家屯。弋鴻獵兔暫為樂，故苑遺宮今幾存？不見古時信陵墓，朔雲滿地篙藜繁。○梁王台

梁王台下春草生，梁王台上春霞明。兔園積雪有詞賦，鳧渚廢榭無歌笙。百花雙燕且對飲，碧海黃塵空復情。落日為誰吟思苦？千秋城闕暮雲平。○仟女台（在沔陽石湖村）

仟女瑤宮俯石湖，湖光瀲灩勝蓬台。春風絳節還升降，夜月明珠定有無。流水舊迷秦洞古，片雲偏傍楚雲弧。知從南嶽夫人去，何日東還海上鳧？○百門即事

百門山前花嫋嫋，三仟洞口雲悠悠。高車駟馬我何意，翠壁丹崖誰共遊？幾家蘿竹背岩郭，滿眼煙霞明石樓。自憐衰朽輿不減，春日行歌泉水頭。○戊寅元日

簌簌春盤蔗蘿芽，盈盈杯酌勸椒花。青幡彩勝聊時俗，雪郡江關自歲華。萬事傷心愁對酒，三年作宦苦恩家。雲霄未上王喬履，服食空懷葛令砂。○沔陽上巳

三月上日何處遊？錦韉白馬河之洲。忽驚風打棟花盡，苦恨春隨江水流。翩翩拾翠北村女，雙雙喚雨東林鳩。蘭亭勝事久寥落，碧草池塘聊唱酬。○春日穀園賞梅

穀園梅花春可憐，卻關未開香滿庭。隔城隻愁西日墮，倚檻轉惱東風顛。攀條嗅芷忍令折，短句深丕能爾妍。眾賓醉歸主人臥，暝鳥啼合村墟煙。○澤州分司見竹

自別南州見爾稀，行台駐馬暫相依。情知水石生秋思，肯放細塵點客衣。深院度飆鳴瑟瑟，短牆留刀靜輝輝。家山亦有筼簹宅，十畝清陰待我歸。○汴州懷古

花石今何在？孤城涕淚中！金粱橋上月，偏照宋遺官。○夷門

俠骨已成塵，夷門草自春。斜陽騎馬過，獨憶抱關人。○過金陵寄徐駕部

烏啼板橋浦，露落厲陽樹。夜聞青山鍾，揚帆過江去。○春遊

太乙宮前柳色，天清寺口鶯啼。暖風吹麵酒醒，斜日穿花路迷。○閨思

竇鴨香銷畫樓，月明初上簾鉤。今夕不知何夕，仰看織女牽牛。○登台有感

台邊草色苑邊雲，載酒來遊白日曛。富貴可憐成一夢，疏花冷雨信陵墳。○途中雜識

銅雀台邊逢早春，西陵西去草如茵。蛾眉皓齒今安在？碧水黃雲愁殺人。○明州歌

鮚嶺蛟池空復春，越王宮殿已飛塵。蹋船莫唱《明州曲》，一開《明州》愁殺人。○寄王悴玼

九華山下讀書樓，秋浦寒雲濕不流。最愛風流王別駕，白頭詩思滿滄洲。○雲中歌送蔡成之都憲之鎮

黃河北來泉勝州，桑乾水寒雲朔秋。壯士齊歌《搜套曲》，元戎時宴望京樓。

戊簽·卷七

☆許宗魯（三十二首）

宗魯字伯誠，一字東侯，咸寧人。正德丁丑進士，選庶吉士，改雲南道御史。曆湖廣按察僉事、霸州副使、太僕少卿、大理少卿，以僉都御史巡撫保定，進副都御史巡撫遼東。有《少華》、《陵下》、《遼海》、《歸田》等集五十二卷。

（王維楨《槐野存笥稿》：《少華集》婉麓秀俊。喬世寧丘隅集：少華詩足繼唐音。

《藝苑卮言》：許伯誠持如賈胡子作狎遊，隨事揮散，無論中節。

列朝詩集：東侯才氣宏放，開府雄邊，多所建置。家本奏人，承康、王之流風，罷官家居，日召故人酒賦詩，時時作金、元詞曲，無夕不蹤倡樂。關中何棟，西蜀楊石浸淫成俗，熙朝樂事，至今士大夫猶豔稱之。

《香祖筆記》：弇州卮言載：「李滄溟在關中，遇許中丞宗魯伯誠，許問今天下名能詩何人？滄溟曰：」惟元美，次則宗於相。」許請子相詩觀之，滄溟勃然曰：「夜來火燒卻。」許麵赤而已。」余嘗嗤之。夫子相詩未必能過伯誠，即索觀亦屬恒事，何至怫然如此。特著以為文人相輕之戒。

靜誌居持話：少華諸體皆工，寓和婉於悲壯之中。譬之秦箏，獨無西氣。足與邊廷寅、王於衡並驅。

田按：東侯固是關中之俊，音亮氣道，對山、渼陂皆在下風。）○渡白溝

昔運遘屯厄，恒紀變參商。南風日不競，朔吹亦遠揚。英雄各乘禦，龍戰血玄黃。矯矯乎將軍，獨立當中央。張弧射九日，撫劍盼四方。事去跡故隳，誌伸願已償。竭來歲月久，道里未能忘。仲生固有為，忽死亦其常。停驂覽故壘，雪涕履戰場。清川帶潔紆，白骨浩縱橫。惋歎不能發，總轡歌此章。

（田按：平將軍，平安也，小字保兒。建文元年燕，安為先鋒。燕王將渡白溝河，安伏萬騎邀之，戰最力，屢挫燕師。王親搏戰，幾為安槊所及。已而敗被執。燕軍歡呼動地，爭請殺安。王惜其材勇，選銳卒衛送北平。王即帝位，授安北平都指揮使。永樂七年，帝巡北京，覽章奏，見安名，謂左右曰：「平保兒尚在耶？」安聞之自殺。東候此詩，感慨激昂，仲生固有為，忽死亦其常」二句，蓋為安惜之也。）

○寒夜懷皇甫世庸

夜色寒以肅，北風振高枝。況有南飛鴻，嘹唳雲間悲。思君隔煙水，還望情無涯，豈無琴尊歡，而輿誰共之？耿耿不能寐，起見星河垂、願言拾瑤草，順風能遠貽。

○宿渡口寺

朝行辭蔚蘿，瞑宿寄禪室。乍屏車馬喧，頗遂山林癖。閉門謝囂哄，晏坐同隱逸。雨洗蓮界青，月照鬆關白。夜榻秋聲遠，海鐙定光碧。道心難遽探，俗慮暫可滌。匪曰參上乘，聊以寄空寂。

○亭上

群動暮巳息，吾亦輿時休。暫去簿出勞，薄立懷夕遊。逶迤步畦徑，逍遙即林丘。涼風灑簷樹，亭影漾池流。澄神對止水，衝盧復何求？尊中有素醪，猾酌還自酬。心遠境亦寂，何必於滄洲。

○答惟喬夜集

簷雨罷宵響，海月升東楹。杪秋氣高肅，台館滋虛清。長歌命深酌，豪談對友生。眷眷一夕歡，悠悠千載情。○春日登含元殿故址作

覽故躡祟基，披荒撫遺跡。川原諒如斯，壯麗感非昔。五城隱見分，雙闕岩亭立。參差想華構，淩厲餘層級。卻繞涇滑明，俯視終南屹、落日黯將暮，春草萋以碧。嗟哉市朝變，去矣雄園熄。《黍離有餘悲，桑海詎終極！

○八月十三夜開福精舍對月

靈境自虛寂，秋期倍森爽。西風灑樓板，鍾梵虛空響。浮雲薄暮畫，華月東溟上。光明麗中天，群昧倏以朗。對此悟圓照，因之釋眾想。況有素心人，相將共幽賞。

○期遊蒙溪庵遄歸不果途中賦述寄遺道侶

邃壑啟神窟，延阜羅仙源。富有山水勝，蠲謝塵土喧。芒田蒔大藥，洞府弭華軒。玉桃千載實，珠樹四時蕃。衝想寄靈圉，遐矚阻玄門。愴往齒發變，期來歲月奔。纏綿未能解，飛舉詎堪言。因書達羽客，聊以展寒溫。

○暮春同諸子登望江樓作

曩宦闕茲遊，今來遘斯賞。朱閣淩漢飛，丹磴緣雲上。芳時豔桃柳，春渚茁菰蔣。浩浩江水修，茫茫楚封廣。惠風拂綺楹，淑氣耀金榜。波光蕩空洞，石霞映虛敞。層觀每興矚，萬籟各奏響。衝騫信有基，大造窺無象。暫喜辭喧卑，同懷納高爽。寄言徹風軒，兼以出塵網。

○秋日過相國熊峰先生故居

坼台願已違，奠楹兆何速？山立鞏不搖，川逝迥難復。生申靈氣，化宿餘精鬱。烈往寵獨延，代遙譽恒馥。膺門儼若存，拭履愴彌篤。翟羅張巳久，容閭式誰續？時態傷雨雲，義感墳陵谷。

○留城懷古

哲士昔未達，龍伏於草萊。翻然奮鱗翼，出際風雲期。手握黃石符，身為赤帝師。智運秘神鬼，蕭韓那得知。四海歸皇圖，英雄多見疑。開國重始遇，乞留有餘機。河山奄舊疆，珪組紛陸離。履滿戒知止，居祟盧蹈危。避毅彀假高蹤，赤鬆杳何之？冥冥九霄上，飛鴻振羽儀。寄謝工弋者，懸情一何為？此意商岩叟，庶幾達其微。

○送葛稚方赴河西幕

君乃上穀才，遠赴河西幕。山中忽相見，故舊情如昨。神駿本為龍，屈蟄今成蠖。驍騰千里駕，且困監車縛。遙聞主將賢，愛客時開閣。相逢一二語，即訂生平諾。日飲葡萄春，醉舞蓮花鍔。歡言魚水契，不道殊方惡。秋城輿爾別，霜葉繽紛落。丈夫輕遠遊，為賦《從軍樂》。

○秋日曲江同韋西諸君子遊燕

柴門曲江畔，榆柳書陰陰。入竹尋幽徑，開窗得遠岑。野蔬童旋摘，村酒客同斟。坐聽涼蟬響，蕭蕭秋滿林。○三月三日遊含元殿

芳辰臨上巳，廢殿訪前朝。地古佳名在，時移王氧消。河山看表裹，觀闕想岧嶢。春草興亡恨，行歌《麥秀謠》。○登昆盧閣

香閣標靈勝，丹梯覽壯模。人天開化國，海嶽衛皇都。結蓋蓮雲湧，縣珠寶月孤。飄遙辭世網，萬有盡空無。○野酌

野酌傾崖蜜，山羞薦渚蘭。藉雲衣袂濕，浮翠酒杯寒。醉舞攜玄鶴，仙謠奏紫鸞。臨風思羽翰，長嘯振岩巒。○石鍾寺

抱郭雲林麗，懸岩樓觀虛。窗光挹彭蠡，簷翠下匡廬。霜吼鯨音石，風翻貝葉書。煙波五湖上，到此憶高居。○歌風台

亂水疑無地，荒城但有台。風煙沈王氣，歌詠想雄才。世遠川原變，秋深草木哀。登臨招猛士，芒碣暮雲來。○別館奉餞劉士奇參政湖南

花明翡翠館，灑灩鳳凰卮。楚塞動行色，秦箏起別思。雲疑神女夢，竹想帝妃辭。倘著南遊賦，因風一寄之。○邊事三首

九天行殿丹青麗，列鎮雄兵虎豹屯。上穀將軍新賜姓，晉陽妃子獨承恩。錦屏歌吹天顏喜，玉帳森嚴將令尊。流水浮雲俱過眼，傷心甲第鎮千門。

朵顏三街海西頭，保定河間種類稠。千里營屯成拱街，百年禮樂花旃裘。虛傅江統能高論，須信文皇有遠謀。古北黃花俱肘腋，瞻天誰抱杞人憂？

眉山司馬萬人豪，曾築長城心計勞。坐使匈奴無右臂，笑談邊鄙失腥臊。黃雲北去龍沙迥，黑水東來雉堞高。衛霍不須論戰伐，萬年基業本蕭曹。○望洪光寺

香台隱隱蔽層峰，曲磴盤盤轉萬鬆。縹緲煙中祗樹色，稀微花外上方鍾。光搖湧殿琉璃淨，路入雙林翡翠重。渡海何年心自許？梯雲此日恨無從。○功德寺

功德寺前湖杳冥，渚花汀草流芳馨。法堂雲深殷仙梵，塔院畫寂喧風鈴。野煙空蒙石閣邃，春水蕩漾蓮台青。開門秀色淨如洗，落日西山虛翠屏。○九日同劉司徒慈恩寺登高得嚴字

積雨初晴爽氣嚴，南山空翠落虛簷。登高尚覺秋懷壯，抱病深嗟酒同廉。白社有緣逢惠遠，黃花如約遲陶潛。為躭佳節忘歸暮，風帽欹斜醉不嫌。○寄馮伯房御史

夏口別君今廿年，地偏書劄迥難傳。遙聞御史如桓典，且喜諸生有鄭玄。老去交情懸楚澤，秋來離思滿江天。雨花台上登臨處，寄我雲霞賦幾篇。○立春夜燕師徵君宅醉中作

西京豪士青春燕，南國佳人《白雪歌》。醉裹不知身老大，歡來那問夜如何。纏頭錦段無勞惜，到手金尊豈覺多。白髮紅樁笑相向，良宵為樂肯蹉跎。

○正月十四日汧邸燈燕遇雪

長安霏雪滿山川，帝子張燈令節前。六出花明流夜月，九枝光暖結春煙。仙倡玉樹調新曲，上客瑤華擬钜篇。十載王門枚叔老，強將衰白侍賓筵。○春日遊同慶故池

昔是皇家苑，今為藩國池。景籠餘舊號，花萼尚殘碑。風館榛蕪合，龍舟歲月移。藤垂千尺蔓，樹拱萬年枝。芳草王孫賦，霓裳帝子辭。翠盤懷妙舞，玉笛想橫吹。佳麗前朝跡，興亡異代時。乘春聊命賞，覽古一興思。海變旋成陸，台傾巳就夷。援琴歌慷慨，徒感雍門悲。

○題畫

草閣生晝涼，南風滌炎暑。幽人坐忘言，靜聽泉石語。○送別吳醫馮元理

采藥吳中久匿名，偶騎山虎下山行。還丹賣畢還山去，人說都門有宋清。○苕溪歌

沙際交飛雙燕子，池頭並宿兩鴛鴦。采蓮人自愁相見，況遇青衫白馬郎。☆黃佐（二十一首）

佐字才伯，香山人。正德辛巳進士，遇庶吉士，授編修。出為江西按察僉事，改廣西提學僉事。致仕歸，起左春坊左司諫，遷侍讀，掌南院事。再遷左論德，曆南祭酒，進少詹事，兼侍讀學士。贈禮部侍郎，諡文裕。有《泰泉集》六十卷。

（《四庫總目》：佐詩吐屬衝和，頗見研練。於時茶陵之焰將燔，北地之鋒方銳，獨能力存古格，可謂不失雅音。

《藝苑卮言》：黃才伯詩如紫瑛石，大似韎韐。才伯亦有佳語，如「青山知我吏情澹，明月照人歸夢長」，「長空贈我以明月，海內知心惟灑杯」，「門前馬躍簫鼓動，柵上雞啼天地開。」

《湧幢小品》：夏貴溪妾蘇，廣陵人。其父曰綱，少女適曾石塘銑，輿貴溪為聯衿。綱出入兩家，傅石塘復套之說。夏大軎，主其策。綱益自負，與巡倉御史艾樸通賄作奸，為眾所嫉。分宜已一一刺其陰事，伏毒深。夏不悟，妄度河套指日可復。得意甚，作《漁家傲》一闋。適黃泰泉至，掀髯示之索和。黃有「千金不買陳平計之句，蓋諷之也。夏大詬詈，嗾言者逐之去。去三日而禍作。

《國雅》：黃詹事才伯，性尚衝和，韻含芳潤，玄覽鱉洲，藏珍瓊海，為一代名家。其詩譬之龍躍懸河，鳳鳴阿閣，輝映高絕。

《廣東新語》：歐貞伯云：「泰泉先生崛出南海，持漢家三尺以號令魏、晉、六朝，而指揮開元、大曆，變椎結為章甫，癖荒穢於炎徼。功不在陸賈、終軍下。」

《列朝詩集》：才伯髫齔以奇隹名。及入翰苑，博綜今古，修詞技藻，爭雄藝苑。嶺南人在詞垣者，瓊台、香山後先相望。後來梁公實、黎惟敬皆出才伯門下，南越文學彬彬然比於中土矣。才伯有漫興詩，落句云：「倦遊卻憶少年事，笑擁如花歌落梅。」自注云：「欲盡理還之喻。」王元美云：「此公作美官，講學，恐人得而持之故也。」今刻《泰泉集》，不入此注，故附記之。

《明詩選》：陳臥子曰：「才伯亦窺見格律。」

《靜誌居詩話》：文裕撰體頗正，而取材太陳，故格雖聳高，而氣少奔逸。

田按，才伯論詩云：「吾見近世古詩以綺靡為精工，律詩以粗豪為氣格。然則除、庾之《玉台》優於蘇、李之河梁，蘇頃之『輕花捧觴』，岑參之『柳拂旗露』，反不如羅隱之天地同力』、韋莊之『萬古坤靈』矣。」持論甚精。《泰泉集》古體微傷堆砌，律體與七言斷句，極得唐人格意。）

○都門逢美人行姚悴奎席上賦送陳參政探韻得高舉二字

都門柳絲青可繅，間關好鳥求其曹。美人久矣入夢寐，笑揮結綠歌鳴皋。憶昔贈我金錯刀，欲往報之阻煙濤。雲琚月珮忽相見，冰雪一洗心煩勞。兔園開尊延旆旄，春風淡蕩吹緋桃。觥籌淩亂絲竹動，燕笑不知明月高。泉陵別駕醉起舞，舞罷逡巡淚如雨。感恩自是門下人，殺身未報尊前主。當年人棄君獨取，英雄未遇多蛆齬。劍埋楚園終作龍，璞售宋人何異鼠。君不見毛公薛公誰當語？風雨感會生毛羽，平原之客徒豪舉。

○暮春郊外

五日逢休沐，千山得勝遊。樓台蕭寺迥，花竹習池幽。春事巳黃蜒，舊盟惟白鷗。煙塵奔走地，回首意悠悠。○次韻贈張子

長安木葉下，蕭蕭生客愁。夜寒空對酒，雲淡獨登樓。柳岸橫長笛，花灘放小舟。向來江海意，淒斷為清秋。○秋日遊迎祥寺至玉泉分韻

迢遞尋蓮宇，淹留詠桂枝。玉驄穿柳入，錦席傍泉移。山翠浮龍苑，雲光溢雁池。塵心今已淨，應有白鷗知。○贈別韋評事歸靖江

抗疏甘南謫，知君不負丞。離情江上樹，聚首驛前燈。幽谷歌鳴鳥，天池息大鵬。扁舟泛明月，回首夢毗陵。○控海樓有懷徐可大

南州塗孺子，落筆滿人間。江上笑為別，天邊去不還。高樓題控海，此日獨看山。尚憶危言日，投簪且閉關。○粵台懷古

勝地經秦漢，高台近斗牛。片雲浮鬱水，孤月滿靈洲。事往市朝變，秋來林壑幽。霸圖何足問，吾得采真遊。○草堂夜坐

浪跡少城隈，衡茅向水開。閉門青嶂合，卷幔白鷗來。地僻清虛洞，天高玄覽台。坐聞鬆籟起，竟夕思悠哉。○全節廟

極目煙塵暗帝畿，樓船甫去逐斜暉。巳無虎帳鳴金柝，隻有龍潭葬寶衣。精衛何時填海滿，蒼梧終日見雲飛。貞魂若化吳官燕，應是年年一度歸。○桂江秋懷借養齋方伯韻奉寄

桂江水高三尺強，秋來鴻雁相回翔。鳴橈捩柁亦何意？楓葉蘆花俱可傷！蒼梧望斷粵雲白，滄浪歌罷湘煙長。會須萬里去寥廓，嗟爾蔚羅空自張。○羅浮青霞穀贈甘泉

青霞穀中瓢紫煙，誰其棲者甘泉仙。雲邊放鶴啄瑤草，雨後呼龍耕玉田。梅花不作翠羽夢，薤葉細寫朱雲篇。衝虛昨雨自高枕，曉來同話羲皇年。○補送孫學士之留都

景陽鍾動散宮鴉，南院新承北闕麻。潞渚夢回燕樹月，玉京吟對蔣陵花。山分龍虎曾開國，江足鱸魚莫念家。誰道桂坊成久別，停看鳴珮入承華。○彭城懷古

華發蕭蕭羈旅情，片帆街雨遇彭城。黃樓此日河聲急，赤帝當年劍氣橫。魏闕自生千里草，長陵誰薦一杯羹。歌風台下休回首，惟有寒潮訴不平。○聞雁

瀟湘水碧莓苔青，白雁掠雲時一聲。疏燈古壁照蓬鬢，江湖心事秋冥冥。○崖山懷古

兩崖形勝白天開，奪港猶思卷土來。千古海陵遺跡在，雲濤回望重堪哀！○讀見素救李空同奏疏偶成

賈誼憂時舊有名，楚騷何事不勝情？長安宿鷺街人起，應是風波到處生。○潞河阻凍戲贈文衡山

闔閭城下浩煙波，日日沙頭載酒過。垂楊係艇不知數，一紙黃庭雙白鵝。○南歸途中

南旺湖邊沙柳春，鵝黃鳧藻相鮮新。棹歌歌遍江南曲，溺搦輕風吹白蘋。○西清詞三首

璧月珠星滿紫壇，蓮花齊簇切雲冠。瑤池豈必傅青鳥，蓬島惟應集絳鸞。

碧殿崢嶸概泰清，飆台時送步虛聲。流鈴擲火飛章地，一片雲遮翡翠城。

減卻雲鬟帶玉冠，紫煙衣薄露光寒。步虛聲裏琪花落，贏得君王轉盼看。☆張時徹（二十六首）

時撤字唯靜，鄭人。嘉靖癸未進士，授甫兵部主事。改禮部，曆員外、郎中，出為江西提學副使。曆福建參政、雲南按察使，山東、河南布政使，以僉都御史巡撫四川，改江西。入為南刑部侍郎，改兵部，進尚書。有《芝圓定集》五十卷。

（《明詩選》：陳臥子曰：「司馬樂府，頗有造構。近體宛倩麓逸，如層台佚女，意帶雲霞。」

《列朝詩集》：尚書詩，學殖富有，工力深重。樂府古詩標舉興會，時多創獲。七言今體塵坌蕪穢，若出兩手。楊用修評其詩云：「四言以至六言，衝澹穠粹，沈鬱雄壯，匠意鑄詞，色具體備。七言之什，自鄶無譏。」用修可謂能言矣。

《甬上耆舊集》：尚書歸老，時尚茂齒，精思著撰，為詩古文詞及他說林、家言凡數十卷。輯洪、建以來大家名文為文範，別為文苑，撰郡誌，續四明風雅，既以標格自持，益好士，龍薦後輩。凡經其門，後俱為名士大夫。所執友義重死生，始為進士時，有騎馬來定交者曰王散子揚，快士也。子揚死，為刻《鶴山集》。豐人翁以落魄死，為刻《考功集》。陳後岡早歿，既刻其集，復為勒石墓門。家有別墅，在柬皋曰茂嶼草堂，在西皋曰武陵壯，時引上客觴詠其間。即單門年少，一經品目，藉以揚聲。吾鄉士大夫壇埠，於斯極盛矣。

《靜誌居詩話》：芝園樂府不規摹古人，較之清南覺勝。五律頗近初唐。

田按：芝圓詩自以樂府為勝，駢文亦是當家。所作《豐考功集序》，情文俱美，視貌襲秦、漢者，不可以道里計。）○豔歌何嘗行（五解）

天有七曜，地有四維。天有七曜，不照汝情。地有四維，不能制汝遊行。（一解）結髮為婚媾，琴瑟兩相和。汝今但遠去，信誓齊山河。（二解）池中有鴛鴦，個個兩相當。樹上有女蘿，葉葉自交柯。（三解）

食蓼不言苦，食鬱不言甘。心思所親人，遇期而不詹。（四解）

醯難處餅盎，蠢蟲食桃李。不得同生，亦得同死。（五解）○子夜歌（二首）乍來結女伴，江頭去浣紗。問訊郎消息，夜來燈燭花。

女郎《宛轉歌》，輕舟棹碧波。打動明珠碎，團團落芰荷。○古別離

春思已無那，如何又早秋？偏將一片葉，飛作萬重愁。凰枕蘭香細，瑤階霜杵柔。暗揮雙淚眼，一望大刀頭。○有所思

清鏡久不禦，朱鉛那復施？忍看雲並雁，愁見月穿帷。華燈冷紅豔，庭草委芳蕤。不及梁間燕，雙雙啄紫泥。○戰城南

戊簽·卷八

☆張含（十一首）含字愈光，永昌衛人。正德丁卯舉人。有《禺山詩集》六卷。

（《四庫總目》：含學出於李夢陽，又與楊慎最契，故詩文皆慎所評定。慎序有曰：張子文必弓左，字必蒼雅。」其推挹甚至。然其病正坐此，故襞績字句而乏鑄變化之功。明人別有雕鏤堆砌一派，含其先聲歟！

《升庵集》：愈光未卯能詩，有驚人句。及長，博極群書，條入葉貫，雄辯邃古，神搜霆擊。上獵漢、魏，下汲李、杜。寢歌途鄂，鞠明究曛，弗工弗庸，弗們弗止。

《藝苑卮言》：張愈光詩，如拙匠琢山骨，斧鑿宛然，又如束銅錮腹，滿中外遺。

《國雅》：張愈光如「闌津天矯騰，逸浮空張之」，「鴻雁不傳云外字，芙蓉空照水中花」，「銅柱蒹葭鴻雁響，鐵城煙雨鷓胡啼」，此例數篇，非雕飾曼語。

田按：升庵謫滇，滇人楊給事士雲、王僉事廷表、胡副使廷祿、李荊州元陽、唐僉事錡、張舉人含、與升庵遊。同時吳高河懋品題為「楊門六學士」。六人中以十雲及含為傑出。含集中詩與升庵者彌望皆是。升庵序《禺山集》，所謂「於困窮節義之交，萬言不竭」者是也。升庵贈含詩云：「迢迢禺氏山，珠壁交晶英。兩美必相台，誰言容易並？」懷禺山云：「一刻一折紥，一日一款襟。」《禺山歌》云：「張子生長禺山野，蒼髫開口愛風雅。翩翩欲度正始前，棲棲不肯開元下。平生眼中人，誰為愛才者？申台何大復，梁園李空同。結交折行輩，聲價騰煙鴻。」壽張《禺山歌》云：「壽君十載前，合樽促席在連然。壽君十載後，問月停遙舉酒。」《暇日檢海內交遊》詩云：「高河長句禺山律，懷我好音三百篇。」海內絕句云：「張含秀句滿天下。」二人襟契不淺，詩格亦略相似，惟才逮不逮升庵耳。）

○瘡痍

懶慢棲岩壑，憂時還淚垂。隻聞徽彩有，不復念瘡痍。海涸魚龍泣，城荒虎豹馳。歌謠無采使，紀詠舍吾誰？○離夕有贈效垂拱體

仟子武陵溪，春深歸路迷。翠翹迎露濕，羅袖避風啼。留佩花籠玉，分釵月印犀。金杯延落日，酒醒各東西。○潁川侯祠

野老爭傅傅潁川，當時功粱冠南滇。平蠻營壘蒼山外，破虜旌旗白石邊。隻見荒祠通落日，不聞遺像照淩煙。陰風古樹無窮恨，長為英雄吊九泉！

（《香祖筆記》：永昌王端簡公宏柞，嘗屬餘還張含《禺山集》。餘尤喜集中《潁川侯祠》一篇，足稱詩史。至結句云：「陰風古樹無窮恨，長為英雄吊九泉！」可以泣鬼神矣！）

○歲暮寄升庵

頻年為客樓滇海，何日還家過錦城？謝傅風神動王導，李侯佳句似陰鏗。赤龍不見淩霄漢，鋼柱徒徒聞起甲兵。（時有交南兵事。）月浦霜橋牽別思，嶺獨江雁總關情。

○憶升庵

故鄉玉壘三千里，異域堂琅二十春。莢道方言兒女解，梵宮新偈錫緇鄰。凰毛池上真仙客，龍尾關前老逐臣。青史聲光日月動，白頭呼應馬牛頻。○閑適

圖籍珍收外史庵，杖藜閑過老僧龕。詩圓擬彈成何用？世變藏棋苦未諳。陵下苕華憐郭璞，階前蘭葉對羅含。高人自古多垂釣，上客今誰解左驂？○避世

偃蹇疏狂散發人，青羹象飯不愁貧。鄰翁問字攜村酒，稚於眠磯守釣緡。肘露旋縫粗白袷，山遊才帶小鳥巾。誰知避世尋源事，隻為桃花不為秦。○長安旅夜

委巷積雪數尺深，萬里鄉思絕難禁。客子倦遊是何意？梅花未開空苦吟。抱病維摩欲說法，不眠阮籍須彈琴。三更風急鴻雁響，曆曆哀音愁我心！○六言呈升庵

憶昨高墝風雨，三更燭下題詩。迢避南鴻北雁，月明滿地相思。○獨步

青竹園中獨步，翻雲淹竹溪流。春花一開雙淚，春鳥一囀千愁。○有客約遊東湖不果

聞說東湖湖水清，荷花荷葉滿湖生。即教閉戶從花盡，莫遣看花不盡情。☆張合（一首）

合字懋觀，含弟。嘉靖壬辰進士，授戶部主事。改兵部、吏部，曆員外，出為湖廣副使。

（田按：懋觀與崔俊渠論持，崔云：「唐人詩，郊寒、島瘦、仝怪，俱自成一家。今人詩皆是描紅，未有自出機軸者。」懋觀云：「唐人詩本於心，如太白好酒，飛卿好色者，言輿心符，故不可及。今人詩輿心迥異，故格調雖規模古人，而意味終不如。」此論為當時摹古者進一解。懋觀詩惜不多見。）

○過閘

日斜候得閘夫來，鼓擊鑼鳴閘始開。獨有龍船先得過，南都中使進鮮回。☆金大車（四首）

大車字子有，其先西域默伽國人。明初歸義，賜姓，居南京，遂為上元人。嘉靖乙酉舉人。有《方山遺稿》。

（《金陵瑣事》：羽伯陳公評青溪社中四子詩云：「高汝州近思雄壯奇拔，馬國學承道博雅典則，金文學子坤清新秀朗，金孝廉子有則兼總諸長，詞義雙美。夫金氏昆玉，尚有詩集，若高、馬二公，人且不知其姓名也，況於詩乎。」

《列朝詩集》：子有從遊於顧華玉，華玉極愛重之。子有詩法襄陽、隨州，搖筆立就。嘗有「不堪搖落逢秋日，況復蹉跎入暮年」之句。陳羽伯怪其壯歲出語不祥，死時年四十四。羽伯與其弟子坤掇拾遺時，定次百篇。

田按：子有輿陳羽伯為素交。子有卒後，羽伯有持哀之云：「大金吾夙好，偉然清廟質。五色煥龍鸞，希聲中琴瑟。束發友斯人，畢誌期作述。沈冥同往歲，瀟灑弄文墨。吾方墮麈網，曠期阻親昵。豈意南陽別，歡好此焉畢？仰視天方瞽，巫咸不世出。誦子臨歧贈，灑淚空永日。」其為儕輩歡慕如此。）

○漂母祠

王孫去不返，淮水亦東流。宿草封遺墳，行人說故侯。荒祠黃葉暗，寒渚白蘋秋。一飯猶懷德，空悲雲萼遊。○祝禧寺訪馬承道

地僻秋堂靜，琴書此盍簪。短檠禪榻暗，微雨梵鍾沈。絡緯鳴莎徑，鬆杉繞石林。擁衾不能寢，山氣夜蕭森。○幽居

依依人境外，削跡散幽情。放棹晚潮至，閉門春草生。青蛉溪上浴，黃犢雨巾耕。長日江村靜，惟聞伐木聲。○經廢寺有作

金身隨雨臥，紺戶藉風開。聽法龍辭樹，翻經石掩苔。藤花簷際胃，木魅洞中來。澗道千年檜，山僧手自栽。☆金大輿（三首）大輿字子坤，大車弟。應天諸生。有《子坤集》。

（朱緒曾《金陵詩徵》：平湖高才，困於諸生，曠達豪邁，不問家產，名日起而貧日甚。有詩五百餘首，生時貧不能梓，卒後郭次甫囊中有一漢鼎，售四十金，遂刻共集。黃淳甫序謂「大都清新婉麗，迥逼錢、劉」。）

○與文源朱二過溧陽道上

路歧苦奔峭，村舍多蕭索。遠水明石渠，疏雨散林薄。唧唧棲鳥喧，澹澹油雲襆。頹陽即主人，野飯開山酌。窮途賴所歡，言笑解寂寞。丈夫江海心，何事勞羈縛。弭棹息遠遊，長歌耕負郭。

○移居

素心厭囂雜，移居入窮巷。本無卜宅心，所貴寡輪鞅。草蟲鳴樹根，秋花旅階上。三徑竹陰多，一樽時獨賞。荊扉白日掩，事罕絕塵想。不見古台榭，今來唯草莽。願言謝天伐，窮居逃世網。

○江上送陳元甫還江西

送君江上路，心逐斷雲飛。野飯投孤館，寒霜遊客衣。鳥街黃葉下，潮帶白蘋歸。故國方兵火，山中晝掩扉。☆馮惟健（一首）

惟健字汝強，臨朐人，知府裕子。嘉靖戊子舉人。有《陂門集》八卷。

（《海嶽靈秀集》：《陂門集》奇思駿發，古、進衝逸，近體嚴整。《大泌山房集》：汝強才情駿發，超然絕塵。

《漁洋詩話》：馮氏自閭山先生起家進士，以詩名海、岱間。有四子：惟健、惟重、惟敏、惟訥，皆有詩名。惟敏兼工詞曲，惟納纂古詩紀、風雅廣逸諸書，有功藝苑。）

○舊歲八月送舅氏及弟至下關今秋出餞蔣丈復來江滸睹山河風景有慘舊別不見渭陽信，空懷杖杜憂。寄書驚別路，送客感深秋。見說之河洛，何時到錦州？遠人應佇望，去矣莫淹留。

☆馮惟重（二首）惟重字汝威，惟健弟。嘉靖戊戌進士。官行人。有《大行集》。

（《大泌山房集》：惟重刻意為詩，無大曆以後語。）○冷氏園亭待宋一川不至

宛宛淩溪曲，誰家雙竹門？鳥啼鬆菊徑，人坐桔柞園。白板明斜日，青山帶遠村。美人殊未至，搔首封平原。○遊張氏園

翠柳窺窗碧，朱顏映酒紅。花枝清浥露，蒲葉自翻風。荒徑思陶令，名山對謝公。酒闌仍悵望，家在海雲東。☆馮惟敏（七首）

惟敏字汝行，惟重弟。嘉靖丁酉舉人，除淶水知縣。改鎮江教授，遷保定通判。有《海浮山堂詩稿》、《石門集》。

（《藝苑卮言》：馮汝行詩如幽州馬客，雖見伉亻食，殊乏都雅。

《大泌山房集》：汝行文不為刻削語，情事若指掌上，填詞尤號當家，西北人往往被之弦索。《海嶽靈秀集》：海浮詞雖逸而氣弱、律雖協而調卑。

《列朝持集》：汝行善度近體樂府，盛傅於東郡。王元美謂李尚寶先芳、張職方重、劉侍御時達，此調皆可觀，而惟敏獨為傑出。其板眼、務頭，擒搶緊緩，無不曲盡，而才氣亦足以發之。餘所見《梁狀元不伏老》雜劇，當在王渼陂《杜甫遊春》之上。詩雖未工，亦齊、魯間一才人也。

《山左明詩鈔》：張廷寀惠夫云：海浮山在臨朐縣南二十五里，石青色，無寸土，上有古鬆數百株；鬆下野生迎春，花時望若金嶺。下即海浮先生別葉，危樓三楹，顏曰「憑襟」，取《水經》酈注語也。左右古木千章，修竹數十畝，幹霄蔽日，夏不知暑。舊署杜句為聯云：「名圜依綠水，野竹上青霄。」可謂切矣。北臨冶泉，一名熏冶水，發源山之西麓冶官祠下，彙為巨浸，大百頃，淵深渟泓，遊鱗可數，中產鯽，最美，客至，主人舉綱為膾。又有臥雲、即江南等亭，並在竹林中。石門亦勝地，似靈岩而差小。先生集名以此。

田按：臨朐四馮，朱中立首推汝強詩。王秋史謂汝威為四集之冠。朱竹坨謂汝言詩華整可觀，其賈氏之偉節乎！餘謂終不若汝行之才氣縱橫也。）○禽言（三首）

鳳凰不如我，竹實醴泉真瑣瑣。何不委形濁世中，飛鳴飲啄無不可。鳳凰不如我。

報穀報穀，透輩好雨夜來足。不愁田中惡草多，但願年年風雨和。夜來雨急風聲惡，聞道村南一尺雹。老翁歸來語老妻，村中報賽烹鳴雞。

向前還好，可惜今年種田少！早知今年勝去年，即死不賣山南田。欲向靈禽頻借問，禽言昧遠唯知近。能知歲事報陰晴，不知官租重輿輕！

○黃見源再過小齋而餘闕一造謝微名羈人無論遠近雨中話舊漫賦此章

欲渡西津屢未能，閑官猶自愧良朋。微茫一水成疏越，咫尺三山阻共登。每憶春風燕市酒，重憐夜雨郡齋燈。高情從此頻過訪，苜蓿盤餐恐不勝。○夜登金山絕頂

亭在丹霄第幾層？倏然吾與月同。望中更覺天無際，立處惟愁地不勝。風靜沈沈聞梵磐，雲開隱隱見漁燈。吏情最喜滄洲近，欲托幽棲恨未能。○紫荊關閱武

萬年天險辟鴻蒙，不數崤函百二雄。敕使觀兵中執法，守臣分輔右扶風。從來肘腋三關重，此去華夷一路通。今日正煩廊廟策，安危何獨在元戎。○貽獨往生

不見獨往生，依稀想幽事。買藥遊江城，夜宿城邊寺。☆馮惟訥（七首）

惟訥字汝言，惟敏弟。嘉靖戊戌進士，除宜興知縣。改魏縣，曆蒲州知州、揚州同知，改松江。徵授南戶部員外，進郎中，改兵部，出為陝西僉事，曆河南參議、浙江副使、山西參政、按察使、陝西布政使，改江西，加光祿卿致仕。有《光祿集》十卷。

（《四庫總目》：馮惟訥《古詩紀》前集十卷，皆古逸詩。正集一百三十卷，則漢、魏以下，陳、隨以前之時。外集四卷，附祿仙鬼之詩。別集十二卷，則前人論詩之語也。時代綿長，采遮繁富，其中真偽錯雜，以及抵牾舛漏，所不能無。故馮舒作《詩紀匡謬》以糾其失。然上薄古初，下迄六代，有韻之作，無不兼收。溯詩家之淵源者，不能外是書而別求。固亦采珠之滄海，伐木之邯林也。

《藝苑卮言》：馮汝言詩，如晉人評會稽王，有遠體而無遠神。《海嶽靈秀集》：少洲詩俊逸秀麗，縱橫繩墨間，時出奇鋒。

《列朝詩集》：汝言有《光祿集》。評其詩者，以為博洽多聞，自出為鮮。）○送杜明府謝政還遼

仙郎逸氣橫朝野，傲岸不落風塵下。邴丹六百輒免官，王陽九折能旋馬。霸心浪跡日悠悠，楚水吳山十度遊。秋風君度紅騾積，知我題詩白鷺洲。○同葉司法登北固山甘露寺

紺園臨楚郭，碧巘控吳關。閣道傅多景，江光合二山。雲隨前代盡，歌及比身閑。況是逢山簡，誰能不醉還？○送王閣山赴均州別駕

迢遞糜城道，看君白鬢新。孤猿楚山夜，芳草漢江春。去國懷明主，憐才憶故人。呂虔如有贈，時拂寶刀塵。○隴州閻氏水亭延柏泉小集

習家台榭枕滄浪，飛蓋西園共舉觴。一徑花香含宿雨，千林樹影帶斜陽。莫辭酩酊留山簡，自喜追隨有葛強。明發征軺各回首，蒹葭秋色正蒼蒼。○至都始見峻伯留宿廨舍

可憶毗陵夜雪船，亂帆相背各風煙。探囊詩卷行堪把，計日心期又隔年。秉燭更疑成別夢，當杯翻怯近離筵。同遊自昔多豪彥，獨對狂歌倍黯然！○毗陵舟中夜別萬吳二明府次俞汝成韻

渡口雲深樹色蒼，孤舟寒雨共離觴。憑君莫話從前事，祇是無言已斷腸！○皋蘭觀兵

露骨山前月色高，夜聞胡騎在臨洮。將軍未掛子羌印，獨倚長虹看寶刀。☆栗應麟（三首）

應麟字仁甫，潞州人。嘉靖己丑進士，除陳州知州。曆順德同知，遷陝西僉事。有《去陳集》、《家藏集》、《碧虛漫興》。（《四溟詩話》：晉川詩清雅不減劉文房。

《潞安詩鈔》前編：程二漳曰：「晉川詩集，大粱高叔嗣為之序，稱翰林唐荊川許栗氏兄弟詩可傳世。」）○謝茂秦將赴晉陽留餞園亭以詩識別分韻得秋字

盍簪方宴晤，引轡復西遊。草白晉陽路，霜清汾水秋。詩名無去住，客計有淹留。心在浮雲外，飄然不係舟。○山居閱道經

棲幽寡縈係，端坐閱玄書。深院無塵雜，閑心自靜虛。煙霞悅野性，水竹伴山居。不是能甘廢，疏庸輿世殊。○古意抱瑟空相憶，臨妝復自疑。宮中莫深妒，妾豈是蛾眉？

☆栗應宏（八首）

應宏字道甫，應麟弟。嘉靖乙酉舉人，官南陽通判。有《太行集》十六卷。

（《四濱詩話》：道甫弱冠工詩，與兄仁甫齊名。所作含英咀華，風調憂別。其論詩曰：「詩貴解，悟識有偏全，斯作有高下。古人成家者如得道，故拈來皆合，拘拘於跡者末矣。」又曰：「詩莫古於風、雅，皆可解；漢樂府有不可讀者，聲詞雜寫之誣，由譜錄爾。」

《列朝詩集》：高子業解司封歸，道甫擔簦相造，雞黍定交。子業作紫團山人歌贈之，云：「紫團高山群青雲，栗家兄弟殊不群。陳州一出驅五馬，令弟二十窺三墳。」

田按，道甫兄弟與謝茂秦、高子業遊，甚有詩名。近體沈思研練，不落尋常蹊徑。）○遊五龍山

岩壑古留跡，藤蘿春可捫。遊人曆世代，零露越朝昏。鶴夢通雲島、猿啼下石門。浮沈隻自異，感念復何言？○西還留別李嵩渚僉憲

井州舊辟士，梁苑惜離心。飲餞洪河遊，言旋王屋岑。白雲看是伴，芳樹若為吟。遙憶惟明月，鬆窗理玉琴。○贈古鏡禪師

福德茲方久，真知老益耽。村居皆法食，弟子編行庵。飛杖山泉落，開經猿鳥參。本來無住著，何異古瞿曇。○登泰山

泰嶽笤嶢淩碧空，魯宮漢畦草煙中。淒淒零露朝昏易，漠漠浮雲世代同。東度欲隨蓬島客，上清期謁玉宸宮。海田陵谷尋常變，安得神遊一禦風？○龍山中行漸及幽遠

晴巒遠近草煙濃，履杖逍遙世外蹤。采藥偶然逢異境，看雲不意人群峰。橋邊父老說黃石，山上仙翁憶赤鬆。自覺漢陰機已息，茲遊麇鹿遂相從。○寄酬謝茂秦都中見貽

有客高懷共酒樽，歧途悵望別都門。鄴中才子能為賦，稷下先生久放言。日暮冥鴻經旅館，春初芳草憶王孫。思君欲寄清漳水，直到檀樂修竹園。○柏穀

柏穀東連十八盤，山行時到玉虛壇。《黃庭》道士能留客，旋煮入優作早餐。○都城別二皇甫謝山人

燕中春盡塞鴻鳴，久別相逢俱客情。鬥酒輿君相共醉，浮雲聚散不須驚。☆侯一元（二首）

一元字舜舉，樂清人。嘉靖戊戌進士，除南刑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出為廣東參議。曆河南副使，廣西、雲南參政，廣西按察使，河南江西布政使。有《二穀集》二十卷。

（《靜誌居詩話》：二穀詩雖率易，然有真趣。）○寄石屋

一枝棲己定，舊業未全貧。白水連三畝，青山作四鄰。馬蟲披古筆，牛馬應時人，獨愛林間月，無由寄許詢。○夜渡甌江

瞑色度歸橈，長風動沈寥。漸藏江岫月，止落海門潮。委運同飄瓦，全生學緯蕭。江湖易成夢，頓欲謝清朝。☆侯一麟（一首）

一麟字舜昭，一元弟。有《龍門集》。○和家兄南塘書懷

人意各有適，自得貴不違。潛虯本淵媚，冥鴻入雲飛。南塘山水清，可以築釣磯。日夜起棹歌，處處見樵漁。野老多農語，東鄰聞讀書。當知陶晏意，奚必市廛居。

☆何良俊（二首）

良俊字元朗，松江華亭人。嘉靖中貢生，以薦授南翰林孔目。有《柘湖集》二十八卷。

戊簽·卷九

☆李開先（二首）

開先字伯華，章丘人。嘉靖己丑進士，除戶部主事。改吏部，曆員外、郎中，擢太常少卿。有《中麓閑居集》十二卷。

（《四庫總目》：嘉靖初，開先與王慎中、唐順之、熊過、陳束、任瀚、趙時春、呂高稱八才子。其時慎中、順之倡議，盡洗李、何剽擬之習，而開先輿時春等復羽翼之。然開先雅以功名自負。既廢以後，猶作塞上曲一百首以寓其志。又《閑居集》末卷有《蘇息民困或》問，及《顏神事宜》、《浚渠私議》、《漯議》諸篇，汲汲於經世，不甚爭文苑之名。故所作隨筆揮灑，一篇或至數千言。其詩亦往往疊韻至百首。其持論確於李、何，而終不能奪李、何之壇坫，蓋有由矣。

《海嶽靈秀集》：中麓積書好客，豪宕不羈，著作甚富，如貅貅縱橫，江海泛溢，一韻百篇，蓋白樂天之流也。然詞意浮淺，多何尚焉！

《列朝詩集》：伯華弱冠登朝，奉使銀夏，訪康德涵、王敬夫於武功、鄂、杜之間，賦持度曲，引滿稱壽。二公恨相見晚也。罷歸，置田產，蓄聲妓，徵歌度曲，為新聲小令，擇彈放歌，自謂馬東籬、張小山無以過也。為文一篇輒萬言，詩不循格律，詼諧調笑，信手放筆。所著詞多於文，文多於詩。改定元人傳奇、樂府數百卷。嘗謂古來才士不得乘時柄用，非以樂事聲其心，往往發狂病死。今借此以坐消歲月、暗老豪傑耳。

田按：嘉靖八子王道思、唐應德之文，自是一代傑出。詩則道思體頗清俊，尚不足與邊、徐角勝，何況李、何。陳約之善論詩，而所作殊不稱其言。伯華詩尤頹放，頗稱好事，藏書畫極富，自負賞鑒，當作《畫品》，次第明人以戴文進、吳偉，陶成、杜堇為第一等，倪瓚、莊麟為次等，而沈局、唐寅居四等。王漁洋香祖筆記云：「伯華論畫，輿吳人頗異。王龠洲與之善，嘗言過中麓草堂，觀所藏畫無一佳者。而伯華謂文進畫高過元人，不及宋人，亦未足為定論。」漁洋與伯華為鄉曲，且不能為之左袒矣。）

○讀書省悟

多取不為貪，詩書僻性耽。借鈔先館閣，（內書原陳芳洲奏讀自南都移來，共八十廚，掌以典籍。後遷代不常，因而攘窺抵換，存者無機。例許鈔覽，必先具領狀，以時繳納。世所謂讀中秘書者是也。今館中諸君不得如前，聞隻市書而已。）博覽及瞿雲。舉望慚書麗，文章效濟南。（李薦有《濟南集》。若無真實行，萬卷總空談。

（《靜誌居詩話》：中麓藏書之富甲於齊東，詩所雲「豐但三車富，還過萬卷餘」，又云「借鈔先館閣，博覽及瞿雲」是也。先時邊尚書華泉、劉太常西橋亦好收書，邊家失火，劉氏散佚無遺，獨中麓所藏百餘年無恙。近徐尚書原一購得其半。予嘗借觀，愛簽帙必精，研朱點勘，北方學者能得斯趣，殆無多人也。聞中麓後人尚餘殘書數十部，巡撫丹徒張公物色之。中有陸農師《禮象》一編。張公歿後，訪之不能得矣。）

○塞上曲

堂上張燈酒正豪，帳前駿馬縮寒毛。忽聞羽檄傳來急，上馬毛醄弄寶刀。☆王慎中（十三首）

慎中字道思，晉江人。嘉靖丙戌進士，授戶部主事。改禮部，復改吏部，曆員外、郎中，謫常州通判。遷南戶部主事，曆禮部員外，出為山東提學僉事。曆江西參議、河南參政。有《遵岩集》四十卷。

（《四庫總目》：正、嘉之際，北地、信陽聲華藉甚，教天下無讀唐以後書。然七子之學得於詩者較深，得於文者頗淺，故其詩能自成家，而古文則鉤章棘句，剽襲秦、漢之面貌，遂成偽體。史稱慎中為文，初亦高談秦、漢，謂東京以下無可取。巳而悟歇、曾作文之法，乃盡焚舊作，一意師仿，尤得力於曾鞏。演迤詳贍，卓然成家。與唐順之齊名，天下稱之曰王、唐。詩則初為藻豔之格，歸田以後，又雜入講學之語，頹然自放，亦與順之相似。朱彝尊明詩綜乃謂其五言文理精密，嗣響顏、謝。而論者輒言文勝於詩，未為知音。今考集中五言，如《遊西山普光寺》、《睡起》、《登金山》、《遊大明湖》諸篇，固皆邃穆簡遠。七言如「每夜猿聲如舍裏，四時山色在城中」，「萬井遙分初日下，群山微見遠煙中」。「琴聲初歇月掛樹。蓮唱微聞風滿川」，亦頗有風調。然綜其全集之詩輿文相較，則淺深高下，自不能掩。文勝之論，殆不盡誣。彝尊之論，不揣本而齊末矣。

《中麓閑居集》：遵岩在留都與龍溪王畿講解王陽明遺說，參以己見。曩惟好古，漢以下著作無取焉。至是始發宋人書讀之，覺其味長，而曾、王、鷗氏文尤可喜。眉山兄弟猶以為過於豪而失之放。以此自信，乃取舊所為文如漢人者焚之。唐荊川見之，以為頭巾氣。遵岩言此大難事，君試舉筆自知之。未久，唐亦變而隨之矣。嘗言：「吾之詩文不外古人，而有高出古人者。中麓止知敬服唐荊川，殊不知荊川特得吾之緒餘也。」其大言如此。

《藝苑卮言》：王道思詩，如驚弋宿鳥，撲刺遒迅，殊愧幽閑之狀。

《國史唯疑》：擬人必於其倫。王道思《序唐荊川集》，謂「江左自季劄、言偃之後，惟唐一人」，涉過譽，吳中閧然。薛方山答王槐野書：「吳如唐陸贄，宋范仲淹，鄒浩，非盡乏人，唐豈得偃然其上乎！」唐亦有自嘲詩：「力希顏氏何能望？竊比言遊未敢安。」為王序發也。

《列朝詩集》：道思詩體初宗豔麗，工力深厚。歸田以後，攙雜講學，信筆自放，頗為飼林口實，略輿唐應德相似。《東南嶠外詩話》：道思詩「世事浮雲機久息，故圓芳草夢空還」，「世態無端爭夢裏，人生何事勝樽前」，蘊藉自然，令人三復不厭。

田按：道思五律與同時皇甫子安、華子潛輩相較，略無愧色。陳臥子明詩選不錄道思一篇，毋亦為弁州、曆下之論所懾歟！）○白鹿洞書院作

昔賢敦雅尚，設教托靈壤。妙得高深理，非關山水賞。道因名勝尊，神以流行養。時去跡空留，風存化猶廣。宏基茂草餘，巍構浮雲上。忘幾鳥頻飛，有懷予獨訪。林芳鬱紛敷，庭木自滋長。泉石有餘清，弦歌輟遺響。川水逝如斯，山形高可仰。徘徊西日斜，惆悵前人往。

○由撫州之建昌道中宿山寺

客行亦已倦，投足秋山深。月色空香徑，清宵宿道林。蒼鬆多古意，流水有餘音。釋子一相偶，聊忘生滅心。○德安公署雨中書懷

荒齋掩夕景，倦跡易淹留。細雨同寒意，空山向暮愁。逢迎還自懶，鞅掌隻增憂。抱此微軀病，何能為世謀。○蔣方伯行部德安走筆奉柬

離抱易為感，復此芳春時。雜英委閑徑，好鳥鳴高枝。坐惜歡言阻，空令淑景馳。方聞整駕去，惆悵獨來遲。○發東林寺登廬山絕頂還過留止

年來知淨理，在世比虛舟。偶此同生滅，因之任去留。色空廬阜起，禪定虎溪流。已矣東林社，長廊槲葉秋。○宿湖中

蒼茫煙景晦，舟楫自如家。宿處隨鷗鳥，秋初惜月華。遙心連浦雁，歸夢滯江花。為客誰知者？疏燈水一涯。○署中讀書

雨散空堂靜，褰簾微月初。古人聊取對，塵事自相琉。曲幾螢光映，殘編蠢簡餘。不緣嫌簿領，飾律用經書。○春日永寧寺山亭顧中丞招遊

煙曉雨初曦，亭皋春日輝。相從窮宴賞，一倍惜芳菲。柔草繞勝藉，新條恰拂衣。謝公方愛客，日暮不言歸。○金山雜詩

康定陵前棲夜鳥，盤林鬱鬱鎖鬆梧。總聞再造量戎虜，不見千官拜鼎湖。內使司香開寢殿，祠臣常祀掃金鋪。翠華縹緲空中度，絳節靈應群帝俱。○登江東城樓

花片飛飛柳色深，登樓一倍攬鄉心、畏堤煙草迷人去，遠寺斜陽帶磬沈。江水無風時起浪，春雲不雨每成陰。躊躇滿目誰相會？惆悵前林倦翼禽。○夏日燕惠山同荊川是堂諸君

茲山誠負勝，野性本耽幽。偶獲盍簪會，聊為緒駟遊。桂觴臨曲水，蘭帳俯崇丘。廣坐清光滿，層軒空翠浮。升高憑四覽，撫景散千憂。芙苑林端見，長湖天際流。岩花如共笑，穀鳥亦相求。翻愧蓬飛客，來參竹社遊。

○滄州道中寄蔡道卿

泠泠風舉碧羅裳，一曲焦桐月在床。寂曆寒波兼墜葉，不知何處是瀟湘？○涼州詞

莽莽平沙雁不飛，馬頭誰復寄征衣？欲知春色惟憑柳。柳葉初青春已歸。☆唐順之（八首）

順之字應德，武進人。嘉靖己丑進士，授兵部主事。改吏部，尋改編修，曆右春坊司諫，上疏請朝東宮，奪職為民。起兵部郎中，視師浙直，超拜僉都御史，巡撫淮陽。天啟中追諡襄文。有《荊川先生集》十二卷。

（《中麓閑居集》：荊川素愛空同時文，篇篇成誦，且一一效仿之，及遇王遵岩，告以自有正法妙意，何必雄豪亢硬也。故癸巳以後之作，別是一機軸。有高出今人者，有可比古人者。未嘗不多遵岩之功也。

《藝苑卮言》：近時毗陵一士大夫始刻意初唐，精華之語，亦既斐然。中年忽自竄入惡道，至有「味為補虛一拭肉，事求如意屢生歎」，又「若過顏氏十四歲，便了王孫一裸身」，又詠疾則「幾月囊疣是雨淫」，《閱箭》則「箭箭齊奔月兒襄」，角力則「一撒滿身都是手」，食物則「別換人間蒜蜜腸」等語。遂不減定山「沙邊鳥共天機語，擔上梅挑太極行」，為詞林笑端。

《國雅》：唐中丞應德詩稱名家。蚤居翰苑，便躋貞觀、武德華躅。及還毗陵，宜造開元、大曆妙處。並足流響詞林。

《詩藪》：嘉靖初，為初唐者：唐應德、袁永之、屠文升、王汝化、任少海、陳約之、田叔禾等。為中唐者：皇甫子安、華子潛、吳純叔、陳鳴野、施子羽、蔡子木等。俱有集行世。就中古詩衝澹，嘗首子潛，律體精嚴，必推應德。

《國琛集》：應德初務清華，晚趨險怪，考其所撰，若出二轍。故譽有所自，毀亦隨之。

《明詩選》：陳臥子曰：「應德氣象爽邁，才情駿發，使能深造，當有超乘。其後馳騖功名，詭托講學，遂頹然自放。

《國史唯疑》：翁萬達親執小卒手輿論心，幕客常數十人，至躬拜參、遊之母，士因感奮。即周尚文健鬥，亦賴翁駕馭有法。清水岩之役，既嚴檄之，復趣援之，思威具得。宜唐荊川詩「得一降胡如愛子，用三敗將立奇功」，極力寫出。

吳錫麒《有正味齋日記》：慈仁寺殿左穹碑聳立，乃成化二年御製持，但稱為太后祝籃而建。孫國枚燕都遊覽誌云：「寺本為周太后弟吉祥建，當時蓋諱之也。」唐應德詩雲「同行更說前朝事，繾蟒銀魚打故僧」是也。

田按：嘉靖初學初唐者，如薛君采、皇甫子安，七古詩便不能佳，無論餘子。蓋其調圓轉流利，須擇題而施。惟何大復明月篇最為傑出，以其才自度越尋常也。五律一體，人握隋珠，君采、子安兄弟、高蘇門、袁永之、唐應德、陳約之輩，不可勝數。應德古文自是明一代大家。詩學初唐，律體自有佳篇。厥後談兵講學，不復能唱渭城，潦倒頹放。龠州、臥子之論具在，不必為之諱也。）

○寓城西寺中雜言

誰言龍藏遠，亦在凰城旁。塔湧金銀界，筵開功德場。常明瞻慧月，利涉藉慈航。沈痼還能遣，齋心奉藥王。○送陳翰林鬆溪謫居朝陽

天連穹發國，地近卜雞鄉。禁闕心偏遠。關河望轉長。翻飛看凰隱，消歇怨蘭芳。此路饒荊棘，思君欲斷腸。○暮春遊陽羨南山

花落已成蹊，村村綠葉齊。園通蜨路千嶂隔鶯啼，澗草多名蕙，山人舊姓嵇。窮歡猶未返，忽是夕陽西。○南苑

秦園盧橘標炎節，漢苑襄荷駐羽旗，雲氣自依雕輦集，星辰故繞畫梁飛。林行草木皆成隊，水戲魚龍各合圍。更取薰風調曲奏，已看蜴穀藉光輝。○送王翰林浙江兵備副使

同時詞客不如君，一劍還將靜海瀆。難舌舊從香署吏，虎符新頒伏波軍。帆檣萬里輪鮫織、樓閣三秋吐蜃雲。自笑馮郎將白首，欲從幕下策奇功。○題龍池庵相傳伏虎禪僧開山處頂有龍井蜥蜴見則雨

遠遊為訪白雲岩，轉盡孤峰路更南。龍見小身時出井，虎馴大士舊開庵。禪心客思俱潭水，古佛寒鬆共石龕。坐對老僧無一事，夜深相與說楞嚴。○嵩陽宮柏

嘉樹植崆峒，年長勢更雄。巳無秦帝幸，尚有漢皇封。幹比孤生竹，根猶半死桐。靈泉玉女灌，甘雨嶽神通。葉密鳥難度，林樛葛易蒙。垂陰九華帳，弄影五雲官。色掩重岩翠，聲含眾泉風。賓來虯蓋偃，仙去鶴巢空。非因不材壽，春秋自無窮。

○塞下曲贈翁侍郎總製

少年意氣王千斤，鐵棒曾穿萬虜群。壯士從來不病死，孤兒今屬羽林軍☆陳東（七首）

束字約之，鄭人。嘉靖已醜進士，選庶吉士。改禮部主事，曆員外，復授編修，出為湖賡僉事。曆福建參政，遷河南提學副使。有《後岡集》二卷。

（《四庫總目》：束與唐順之為同年，共倡為初唐、六朝之作，以矯李、何之習。而所學不逮順之，年僅三十餘而卒，文章亦未成就。故順之終以古文鳴，而束無稱焉。

《中麓閑居集》：後岡詩每情會景來，思奇與發。一篇成則一篇便可名世。大抵李、何振委靡之弊而尊杜甫，後岡則又矯李、何之偏而尚初唐。

《司功集》：陳子方齡於終童，比才於賈生，雕章綺合，藻思羅開。考其遺編，早鑄四傑，晚鎔二張，道軫於平原，曦駕於康樂。麗於遊咽，充於入洛，雋永於浮湘，備於吳、越、甌、閩間，展可傳以不朽。

《藝苑卮言》：陳約之詩如青樓小女，月下箜篌，初取閑適，終成淒楚。又如遇雨殘荷，雖爾衰落，姆然有態。

《國雅》：陳學憲約之，餘讀其集，篇篇都秀潤，句句少警撥，亦就色象中自然寫出。如波擎菡萏，淨麗天茁，尚未舒笑。

《列朝詩集》：約之初輿唐應德輩倡為初唐，以矯李、何之弊，晚而稍厭縟靡，心折於蘇門。

《明詩選》：陳臥子曰：「約之典禮之作，精麗典重，不減沈、宋。」《靜誌居詩話》：約之取組六朝，亦稱典則。

田按：約之《高蘇門集序》，闡明詩緒，正變得失，言言科律，字字珠玉，豈在多乎？今觀所作，意極矜鍊。境乏閎深；趨步雖工，音節未壯。良由賦質荏弱，又傷早逝。采錄遺詩，為之三歡。）

○過徐李二子再遊東林寺

入山禮名禪，山深變炎夏。清飆激層櫚，流水注戶下。孤磐遠煙微，長廊飯僧罷。踅結崖外蹤，緬懷遠公駕。虎去議舊溪，蓮開見遺社。四禪邈難依，百齡竟安假。冥心合委和，曠覽齊物化。琉達任吾生，塵玄雨相謝。

○送張秀才省兄還句章

臥病寡營慮，閉關生道心。還聞異國去，忽動故鄉吟。海樹延寒色，山城緒瞑陰。懸知康樂思，春草別來深。○公安得應德村居詩酬贈

相期丘壑意，悵望海雲深。更落淮南葉，愁聞吳會吟。祖生先著策，貢禹未投簪。言貰盈尊酒，歸來共竹林。○送張子言

送君已蕭瑟，況復值秋時。鄰比存千里，勞歌起四思。口有張生舌，囊無季子貲。空聞說詩好，到處解人頤。○伏日橫溪上疏乞休

夙昔秉玄誌，淩翰升紫台。雄談回馬辯，巨藻顧龍才。輝光四座滿，軒蓋五方來。不求文仲舉，寧論公孫猜。一朝分楚服，三載滯江陔。辛涼峴山淚，淒斷郢門哀。感往情彌吝，懷來節易摧。屈平形稍頰，潘嶽鬢全衰。瓠質事須用，蓬心信不開。題書移魏闕，畢志在蒿萊。

○辰州送王兵憲

奉命宣威建節旌，翩翩繡服照山城。傳章遙識蠻酋拜，負弩新看縣令迎。臘月梅花催別騎，春原柳色待行營。此日西南須靜鎮，知君無檄諭耆虻。○高陽行

高陽年少事橫行，重俠由來不重生。奪得寶刀搖雪色，騎將飛馬蹙風聲。☆趙時春（一首）

時春字景仁，平涼人。嘉靖丙戌進士，選庶吉士。改戶部主事，復改兵部，以建言下獄，黜為民。起編修，兼司經局校書，以言事再黜。起兵部主事，遷山東按察僉事，進副使，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有《浚穀集》十七卷。

（《四庫總目》：時春詩文多慷慨自喜，不可拘以格律。）○送大學士石門翟公巡邊東旋

四海共皇風，分憂切上公。位兼八座重，鎮屬九邊雄。文武仍才傑，經綸翊聖功。揚旋截塞外，曳旆度湟中。嘉善傅周齎，錫金侈漢宮，便蕃來寄譯，歌舞遍華戎。萬里鳴鞭下，三軍挾纊同。台光方燦爛，時雨亦零蒙。才出天山北，更之鴨澤東。旗翻閉月黑，緋映海鹽紅。尚憶吟鴻雁，無勞歌阜螽。橐戈安衽席，庇士共帡幪。迢遞皇華節，旬宣帝潭洪。先驅紛虎豹，上略藉夔龍。鱗閣威儀著。凰池動業祟。履應旋斗柄，劍巳過崆峒。龍相空圖史，梁公富藥籠。明謨多俊義，登用及愚蒙。庸敢玷蘭室，終當返桂業。他時擎壤頌，元凱奉重瞳。

☆任瀚（四首）

翰字少海，南充人。嘉靖已醜進士，選庶吉士。改吏部主事，曆員外、郎中，改春坊司直，兼翰林檢討。有《忠齋集》。

田按：少海詩音節抗朗，在嘉靖八子中自為一派，輿前後七子略近。○病懷（二首）

杪秋霜露至，暮夜極蕭森。別館砧聲切，嚴城寒氣深。盧龍邊月苦，涿鹿陣雲深。牢落江關夢，摧傷鴻雁音。

茂陵已多病，宋玉復悲秋。江違音書斷，天寒鴻雁愁。霜燈見黃葉，（隨開皇寺名，今為天寧。風露下長揪。）永夜那能寐？含淒吟白頭！○晚次閬州滕王台

蘆荻陰陰王子台，秋濤冥冥猿嘯哀。黃雲古戍踏歌去，落日千帆賈客來。江鸛倒窺如意舞，岸花斜映接籬開。月明水深不可渡，石壁係纜魚龍回。○咸陽東樓望闕

漏下寒關鼓角雄，秋清絲管郡樓風。正思袞冕春天上，細聽《簫韻》月露中。身世留連雙鳳闕，乾坤衰晚一漁翁。承明官閣文華署，玉佩遙知委上公。

☆熊過（一首）

過字叔仁，富順人。嘉靖己丑進士，選庶吉士。改禮部主事，曆員外、郎中、坐事斥為民。有《南沙集》八卷。

（田按：嘉靖八子，惟叔仁詩罕見。選家多不及。餘從賣經虞劍閣芳華集獲持一首。）○題王生卷

烽火恒山遍近途，雲中南畔是天都。詞臣記得瑤池事，王母西傅益地圖。☆呂高（一首）

高字山甫，丹徒人。嘉靖己丑進士，授戶部主事。改兵部，曆郎中，出為山東提學副使，遷太僕少卿。有《江峰漫槁》。○暮秋述懷

瀟瀟寒雨對高秋，寂寂空床擁敝裘。歸向鈞天頻有夢，挽回滄海獨無謀。平生頗愛任公子，末路方思馬少遊。珍重故人招隱意，家園南郭可淹留。

戊簽·卷十

☆鄧黻（一首）黻字文度，其先松江華亭人，徙常熟。正德丁卯舉人。

（《列朝詩集》：文度以通經博古為學。嘗仿呂成公大事紀論次古今得失，類成卷帙，曰：「如有用我，執此以往。」詩學昌黎、東坡，不肖時調，為文有體要。陸子餘、歸熙甫皆稱之。）

○慧日寺十八大阿羅塑像

至人自藏珍，古貌元氣備。摶土造佛徒，追真信難事。亭亭青蓮宇，諸天奠其位。尊者十二輩，高座納雙屣。覺能越幾先，慈欲放踵施。龍驤以珠豢，虎跳以咒弭。目瞑澄淵黑，頂突華峰翠。若真外形骸，能以理勝自。嗒然了得喪，何有立同異。塵柄操瑩玉，寶花自空墜。想當經營初，其手空俗士。我思彼尊者，所造亦深邃。函經入方夏，後乃道宏肆。以空攝萬有，以道獵眾智。窮山養枯骸，野鳥習其髻，善士瞻梵相，瓶錫此焉侍，安得如此塑，慰我懷古意。

☆汪本（一首）本字以正，歙人，正德丁卯舉人，有《西岩集》。

（王寅《新都秀運集》，以正童稚性解為詩，弱冠挺興，遂傳高唱，若愁邊草木歇，夢裏關山多，有懷成遠詠，無伴趁朝行」，「野草不媚世，沙鷗寧近名」，皆潛思取境，不落常情。）

○晚興寄羅子應程師魯

白日下平埜，長風起層波。美人不可見？消息今如何？愁邊草木歇，夢裏關山多，惜哉歲雲晏，回首鬢將皤。☆吳益夫（一首）

益夫字惟裕，閩人，正德丁卯舉人，武學教授。有《古迂集》。○長幹柳枝詞

橋頭春水拍春堤，楊花柳花撩亂飛。長條總被行人折，那復青青上舞衣？☆周允中（一首）

允中字宏道，金鄉人。正德丁卯舉人，曆官西寧參議。有《南莊詩》。○和南灣亭

南海亭子澗之南，雲影天光一鑒涵。翠柏依岩巢水鶴，青山拔地聳晴嵐。人如元白詩千首，夢到羲皇酒半酣。聞說往來有畸士，相逢半日劇清談。☆呂楠（一首）

楠字仲木，高陵人。正德戊辰第一人及第，授修撰。以議禮下韶獄，嫡解州判官。改南宗人府經歷，就遷吏部郎中，曆尚賓卿、太常少卿，韶拜國子祭酒，攉南禮部侍郎。隆慶初贈禮部尚書，諡文簡。有《涇野集》三十六卷。

（田按：涇野及第後，以忤劉瑾引疾去。厥後康封山以救李空同謁劉瑾牽連放斥，涇野輿封山滸西唱和，相得甚歡，能諒其心故也。講學輿陽明良知不合。時陽明倡學東南，當路者嫉之。癸未會試，主司發策有焚書禁學之議，涇野力辨而解救之，得不行。此皆盛德事，可以愧講學攻聲者。）

○遊郊東道院

尋幽過道院，曉霧綰珠林。小逕蒼苔合，層軒翠竹深，南山長對麵，渭水更關心。雨後千花醉，風前百鳥音。☆景陽（一首）

陽字伯時，儀真人，僑居南京。正德戊辰第二人及第，授編修。曆司業，遷南中允。

（《固寶新編》：中允詩主盛唐，蕭散遺俗，庶幾高臥北窗之懷。

《金陵瑣事》：景司業伯時憶蔣水部云：「雲竹睛還雨，風花落更飛。」石駙馬山莊云：「移席憐歌歇，貪杯較句遲。」送高妝立云：「潮聲翻石壁，山色入虛樓。」送沈華父云：「情深惟縱酒，發亂似驚秋。」夜酌對曹十四云：「風簾分坐月皎皎，夜榻翦燭花紛紛。」遊永事寺云：「竹陰到午風猶冷，石磴穿雲路轉幽。」）

○噪鵲行

鵲鵲復鵲鵲，春明飛向深樹落。樹邊人家懷抱惡，去年征夫從衛霍。邊頭烽火接回中，羽書畫警清夜同。一自將軍度河曲，天山萬里風雲空。邊頭戰血赤河水，戰士磨刀寒落指。天子深坐甘泉宮，回頭北顧常拊髀。樹頭鵲噪如有知，朝來蝽子簷前垂。夫君封侯應有期，凰奩鸞鏡當窗移。

☆戴大賓（一首）大賓字寅仲，莆田人。正德戊辰第三人及第，授編修。

（田按：編修登第時，年僅十四，才思精敏，未幾卒。世論惜之。）○九鯉湖雲霞競相逐，水天同一色。何處有瑤花，湖空秋月白。☆方豪（三首）

豪字思道，開化人。正德戊辰進士，除昆山知縣。遷刑部主事，諫南巡，杖闕下。起湖廣僉事，進副使。有《棠陵集》八卷。

（田按：思道頗有時譽。王浚川少穀子歌云：「彼時才傑遊帝旁，信陽之何棠陵方。大梁翩翩李川甫，吏部薛生尤擅場。」今觀其詩，無論何、薛，即方之川甫，亦非其倫。）

○留別選禪師

分經蓮漏下，幽徑石苔封。卻笑此時別，更於何處逢。敲門思看竹，解榻愛聽鬆。明發孤舟在，江雲千萬重。○重至波光閣

去歲奉親遊白嶽，登君畫閣挹波光。秋風再向長橋渡，隔岸遙聞濁酒香。數里人煙楓桕赤，一年好景橘橙黃。憑誰拔卻南阮嶺，日日相遇雲水鄉。○開河

三月開河驛，垂楊綠覆堤。征人歎蕭索，未有一鶯啼。☆戴冠（五首）

冠字仲鶡，信陽人。「雲吉水人。正德戊辰進士，授戶部主事。以言事謫廣東鳥石驛丞。起戶部員外，出知延平府，改蘇州，終山東提學副使。有《邃穀集》十二卷。

（田按；仲鶡詩宗何大復，天才雖遜，工力亦深。）○訪陳邦器不值寄之

朝出江東門，暮出江東門。美人棄我去，望望江色昏。君行向何許？君家在江渚。我心逐江水，見君不能語。○立秋雨

終夏無善睡，入秋眠始安。高雲散疏雨，短榻生微寒。炎涼一瞬目，造化如轉丸。感此復不寐，中夜興長歡。○秋興

山中白酒今正熟，復有黃雞啄黍肥。瘦馬蕭蕭時出郭，涼風淅淅故吹衣。即看敗柳驚秋色，忽見殘鴉送夕暉。野老淹留共酩酊，相將白鷺亦忘機。○汝言既歸舉酒酹菊席上作

去年今門客東京，今日燕山歲又更。佳節兩經皆負菊，久遊隨處是浮萍。一秋懷遠雁將盡，薄暮登高雲忽生。醉後不須便歸去，多情況復有張衡。○春日湖上

匹馬春風湖上來，湖中新水碧如苔。柳條弄日遙堪恨，鷗鳥衛魚近不猜。入浦漸多閑島嶼，抱江無數好樓台。楚州自古稱雄鎮，此日遊觀亦壯哉！☆胡纘宗（二首）

纘宗字孝思，秦安人。正德戊辰進士，特授翰林檢討。出為嘉定州判，遷潼川知州。入為南戶部郎中，改吏部，出知安慶府。改蘇州，遷山東參政。改浙江，曆河南布政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改理河道，復改河南，乞歸。以作詩下獄，尋得釋。有《正德集》四卷、《嘉靖集》七卷、《鳥鼠山人集》十六卷、《擬古樂府》二卷，《擬漢樂府》八卷。

（《四庫總目》：纘宗詩激昂悲壯，頗近秦聲。無斌媚之態，是其所長：多粗曆之音，是其所短。

《藝苑卮言》：胡孝思嘗為吾吳郡守、才敏風流，前後罕儷。公暇多遊行湖山園亭間，從諸名士，一觴一詠，題墨淋漓，迢於壁石。後遷御史中丞，撫河南，肅皇幸楚，為一律紀事云：「聞道鑾輿曉渡河，嶽雲縹緲護晴珂。千官玉帛嵩呼盛，萬國衣冠《禹貢》多，鎖鑰北門留統製，璿璣南極扈羲和，穆天八駿空飛電，湘竹英皇淚不磨。」刻之石。後以他事坐罷家居者數載矣。嘗撲一貪令王聯，其人為戶部主事，以不職免，殺人下獄當死。乃指「穆天」、「湘竹」為怨望咒詛。而所繇成獄，及生平睚眥，皆指為孝思奸黨。奏上，上大怒，悉捕下獄，欲論死。分宜相、陶真人力救解，久之，乃罷免，猶摘杖孝思三十。嘗是時，孝思將八十矣，了不怖懾，取錦衣獄中柱械之類八，日製獄八景，為詩紀之。眾爭咎孝思，掣其筆曰：「君正坐詩至此耳，尚何吾伊為？」孝思澹然詠不輾，曰：「坐詩當死，今不坐詩，得免死乎？」出獄時，謝茂秦貽之詩，有云：「白首全生逢聖主，青山何意見騷人？」孝思方病杖創甚，呻吟間猶口占以謝。人謂孝思意氣差勝蘇長公，才不及耳。）

○登天柱閣

輿客上江樓，橫江山欲浮。雲當天柱出，月傍小姑流。帆外收吳楚，尊前落斗牛。彌漫忽千里，倚檻思悠悠。○林屋洞

係馬靈宮第幾天？紫霞丹龜坐群仙。金庭空闊蛟龍斬，玉柱玲瓏日月懸。改火欲烹山乳食，掃雲初藉石床眠。隔凡不隔嶽陽水，黃鶴飛飛何處邊？☆唐龍（五首）

龍字虞佐，蘭溪人。正德戊辰進士，除郯城知縣。入為御史，擢陝西提學副使，曆山西按察使。召拜太僕卿，改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連，兼巡撫凰陽諸府。進左副都御史，曆吏部侍郎，進兵部尚書，總製三邊，召拜刑部尚書，加太子少保，乞歸。尋起南刑部尚書，就改吏部，入為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進吏部，黜為民卒。後以子修撰汝楫疏辨，詔饅官，贈少保，諡文襄。有《漁石集》四卷。

（《四庫總目》：龍所著有《黔南集》、《江右集》、《關中集》、《晉陽集》，其文頗具浩瀚之氣，詩尤長於五言。《藝苑卮言》：唐虞佐如苦行頭陀，終少玄解。

《國雅》：唐文襄風度環爽，頗臻古雅。集為蔡子木所編輯。中有「長淮接江水，千里映空色」，「夜雨分芝草，晴天落囊魚」，亦作玄解語。

《明詩選》：陳臥子曰：「漁石五言本之少陵，已涉藩籬，浙窺堂奧。」李舒章曰：「漁石五言律詩刁斗精明，風雲狎競，足為名家。」）○褒城

地勢雄臨漢，風聲速接巴。霧深城市隱，日照穀門斜。鳥道懸青壁，龍江走黑沙。未觀諸葛壘，先問子真家。○子午嶺

嶺名分子午，天險限西東。劍閣千人廢，吳山一箭雄。雲封關樹黑，日出塞門紅。遠道悲遊子，驅車背朔風。○鞏昌

關塞遠仍到，音書靜不聞。山高八月雪，木落萬川雲，藥裹秋隨病，鬆燈夜校文。賢勞猶自愧。未敢數辛勤。○伏羌

木脫羌山出，雲寒羌水清。干戈經百戰，燈火聚孤城。雪岸蒹葭色，風管鼓角聲。將軍功伐在，馬革快平生。○塞上曲為邃翁先生作

黃榆塞口旌旗卷，白草山頭烽火收。春動茫茫水如雪，家家河磧飲耕牛。☆毛伯溫（二首）

伯溫字汝厲，吉水人。正德戊辰進士，除紹興府推官。入為御史，遷大理寺丞，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寧夏，坐事褫職歸。用薦起故官，撫山西，移順天，皆未赴，改理院事，造左副都御史，復褫職。起右都御史，協理院事，遷工部尚書，以兵部尚書總督宣大、山西軍務。加太子少保，兼太子賓客，以征安南功加太子太保。還朝復理院事，改兵部尚書，削籍歸。隆慶初復官賜恤。天啟初追溢襄懋。有東塘詩集十卷。

《靜誌居詩話》：東塘數與夏公謹、李獻吉、方思道相酬和，故其詩頗具風格。○東湖

東湖春渺渺，隱士此幽居。迥艇愁驚鳥，垂竿不上魚。興來時覓酒，得暇且攤書。斜照臨波影，軒窗日日虛。○大雲寺訪友

為訪王摩詰，來遊祗樹圓。花邊容駐馬，竹裹共開尊。山翠遙當幾，溪流曲抱村。乾坤傷浩劫，吾欲托空門。☆周金（二首）

金字子庚，南京右衛籍，武進人。正德戊辰進士，授工科給事中。累遷戶科都給事中，曆太僕少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延綏。改撫宜府，進右副都御史，再改撫保定，遷兵部侍郎，進右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鳳陽諸府。擢南刑部尚書，就改戶部。贈太子太保，諡襄敏。有上穀，漁陽二稿。

路鴻休帝裏明代人文略：橫山周公善為歌詩，羽檄倥傯中，率不廢詩。○秋日送客歸江南

故鄉此日多幽賞，家傍青山獨掩扉。野寺雲閑僧有約，寒塘楓落雁初飛。吟邊歲月空流水。夢裏開河半夕暉。一葉扁舟五湖上，蓼花秋色轉霏徽。○過楊六郎故城

倒馬關頭寒日四，孟良臼畔風淒淒。可憐絕壑荒煙裏，古戍無人鳥自啼。☆王應鵬（二首）

應鵬字天宇，鄞人。正德戊辰進士，除嘉定知縣。人為御史，曆大理少卿，擢僉都御史，巡撫順天，改撫山西，進右副都御史，協理院事。有《定齋集》。

田按：定齋詩頗有秀句，如「良月便從今夜得，好詩還到故山吟」，「鍾聲出岫客初到，月色滿庭僧未歸，皆可誦也。○送王廷直

一別青山二十年，白雲長在草堂前。曉辭雙闕東風裏，夜見繁星北斗邊。花鳥夾堤春似織，江湖一艇水如天。詩成為送王摩詰，煙雨桑麻入輞川。○張白齋席上次韻

竹裏先生竹作扉，白雲長傍小山飛。江雷忽送冥冥雨，又有嫩涼生翠微。☆歐陽鐸（一首）

鐸字祟道，泰和人。正德戊辰進士，授行人。曆工部郎中，改南兵部，出為延平知府，擢廣東提學副使。累遷南光祿卿，以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進南兵部侍郎，改吏部。贈工部尚書，諡恭筒。有集二十二卷。

○十二日風雨次宣風館王伯安投詩有天際浮雲生白髮林間孤月坐黃昏之句用其韻

馬蹄沿路蹋霜痕，野水橫流一段渾。兩戒關河中置驛，幾家雞犬自成村。枕邊聽水塵懷淨，山頂看雲望眼昏。愧是宜風天萬里，幾人此地漫消魂？☆徐文華（一首）

文華字用光，嘉定州人。正德戊辰進上，授大理評事。擢監察御史，以言事下韶獄，黜為民。嘉靖初，起故官，曆河南副使，人為大理少卿，以議禮再奪俸。尋以李福達獄遣戍遼陽。隆慶初，贈左僉都御史。有《遼陽集》。

○嶽陽樓天外雲帆晚，洲邊朔雁秋。湘君何處吊？靈瑟至今愁。☆夏良勝（—首）

良勝字子中，南城人。正德戊辰進土，授刑部主事。改吏部，遷員外郎，諫南巡，予杖奪職。嘉靖初起故官，進郎中，遷南太常少卿，未赴，轉給中，謫茶陵知州，以在郎中時議劄，黜為民。再下獄論杖，謫戍遼東三萬衛。隆慶初，贈太常卿。有《東洲稿》二十卷。

（《四庫總目》：良勝兩以直諫謫，風節凜然。其詩文無意求工，而皆嶽嶽有直氣。）○瓊花觀

慢櫓低聲唱《浪沙》，餘哀尚寄野人家。誰將王業中原地，隻換揚州一樹花。☆陸震（一首）

震字汝亨，蘭溪人。正德戊辰進士，除太和知縣。徵為兵部主事，進員外，諫南巡下詔獄，杖死。嘉靖初，贈太常少卿。○朝房待罪

驥尾思千里，葵心托萬言。一身曾許國，九死敢忘恩。梅福冠猶在，朱雲檻不存。空庭對明月，古道照乾坤。

（《靜誌居詩話》：太常力批龍鱗，九死不悔。詩存無多，錄四十字，一字一碧血也。）☆程啟充（一首）

啟充字以道，嘉定州人。正德戊辰進士，除三原知縣。入為御史，以劾郭勳謫戍邊衛。隆慶初，贈光祿少卿。有《初亭集》。

（田按：以道在正、嘉兩朝，號為敢言，惜謫戍後不復起用。與升庵為素交，升庵亟稱其詩。今全集不馥可觀，僅於費經虞《劍閣芳華集》見二詩，不足見所長。所著又有《南溪詩話》三卷。《四庫存目》著錄者僅二卷，《提要》亦不詳其名，未知是二是一也。）

○峨眉山寺

一夜中峰雨，清涼曙色新。到來垂老客，擬作問禪人。石徑休辭滑，山雲不染塵。會當淩絕巇，一覽小西岷。☆盧煦（一首）

煦字子春，東陽人。正德戊辰進士，授長垣知縣。人為刑部主事，累遷四川按察僉事，進湖廣參議。○挽西湖李徵君

西湖隴上《鶴山銘》，遇客停驂問姓名。酹酒東風人不見，海棠殘月杜鵑聲。☆王大用（—首）

大用字時行，興化衛籍，儀真人。正德戊辰進土，授工部主事。累遷右副都御史，巡撫順天，改撫大同，進右都御史，入掌院事，尋罷。起撫四川，遷南刑部侍郎。有《蘖穀集》。

○遊武夷

控鶴仙人渺何許？幔亭采幄重堪憐！溪流九曲依然在，三十六峰淩紫煙☆顧可適（一首）

可適字輿行，無錫人。正德戊辰進士，授中書舍人。曆刑部郎中，擢廣西參議。有蓉峰《遺稿》。○和彭別駕石屋登錫山觀五湖

錫嶺尋前跡，丹丘出上方。七盤淩絕磴，千仞俯滄浪。陵谷推遷後，蓬瀛縹緲鄉。雲謠惜荒宴，萬里泛瓊觴。☆陸伸（一首）

伸字安甫，太倉州人，參政容子。正德戊辰進士，授大理評事。○四月五日遊淮雲寺儀上人限韻求題

得見支郎半醉中，相將高閣詠南風。何年許入雲門社？辯取青鞋出輕紅。☆丁奉（五首）

奉字獻之，常熟人、正德戊辰進士，除行人。曆南吏部郎中。有《丁吏部文選》八卷。

（《靜誌居詩話》：南湖詩不事鍛煉，興酣落肇，往往暗合曩篇，即嘔心然髭者為之，不遇爾爾。

田按：獻之有《南湖留稿》、《逸稿》。宜城梅季豹合二稿還為《丁吏部文選》八卷。詩興趣天然，頗有山休逸致。）○家居

家居承祖德，奕世享清平。山襲虞雍號，湖傅呂尚名。僻鄉便吏隱，腴土愜農耕。自揣狐丘誌，微吟記此生。○蠡口夜泊

野渡無人到，扁舟卻自橫。村燈明更滅，鄰舫聚還行。水靜人聲遠，霜寒雁夢清。思家不成寢，斗柄已三更。○晚秋雨中

暮雨黯秋光，新寒喧宿鳥。一日不開門，落葉知多少？○晚秋

漫讀書消畫，苦吟詩送秋。出門黃葉盡，風雨暗東樓。○對山

世事年年流水去，門前日日好山來。東君更自添煩惱，春冷梅花苦不開。☆胡德（一首）

德字全之，婺源人，正德戊辰進士，授南戶部主事。曆四川參議，雲南參政。有紀行錄、迂樵雜著。○桑婦吟

茜色裁裙蘭臍薰，凰釵十二壓春雲。黃金騮馬躊躇處，誰為羅敷謝使君？○顧彥夫（一首）

彥夫宇承美，無錫人。正德庚午舉人，官河間通判。有瀛海集。○送人考滿

白鷺洲邊春水生，一帆去去暢吟情。溪山十里小桃豔，書畫半船行李輕。雲起峰頭無定跡，鶯飛穀口有離聲。別來想望鳳神遠，月暗容台燈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