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語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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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語林宣城吳肅公雨若甫纂新安吳拱嶽仲喬校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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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弱冠膺世亂,耽讀明史,家貧不能置書,逢人丐貸。叔父季埜先生又嘗教以史學,謬不自揆,思有所載紀,以備一代之遺,雅不欲編蒲緝柳為能事也。披覽之下,會有賞心,間刪潤而劄識之,擬匯為《語林》一書,以續何氏之後;然誌不在焉,或錄或遺,未有成編也。既喪亂窮餓,曩者紀載,百無一存;即所識為《語林》者,零落笥中且二十餓年,毀蝕聽之已耳。新安友人吳仲喬及其弟與可,見而慨然,欲授之剞氏。於遲迴不欲也。以其中不無紕陋,四方博雅,無從考核;而向所采諸書籍,已經放散,即缺略何由補、訛謬何由勘哉?仲喬與可曰:"先生固有言矣:義慶之後,患無孝標;元朗之後,不有元美乎?蒲柳之緝,亦庸獨非史學所存耶?"嗟夫,自予叔父之歿,二十餘年,予學益孤,氣益困,往者紀載之役,徒為虛願;而戔戔是編,藝林之璝綴,顧反足以存,何異舍函牛之鼎而計酸鹹於饾饤乎?不忍付之毀蝕,聊以塞仲喬、與可之意。抑有歉者:時易代更,風會各別,嘉言懿跡,今之與古不相侔矣;何妨增置門匯,而斤斤局前人已成之目,何為者哉?然而不及革也已。辛酉秋日,晴巖吳肅公自題

凡例[编辑]

劉氏《世說》,事取高超,言求簡遠。蓋典午之流風,清談之故習,書固宜然。至有明之世,迥異前軌;文獻攸歸,取征後代。茲所采摭,可用效顰。亦使後人考風,不獨詞林博雅。

劉氏、何氏,皆首四科。然征文述事,則膾炙之助多,勸懲之義少。門匯已銓,無庸更定,優者不憚廣收,劣者惟取備戒。簡賾不侔,或相什伯,蓋亦善長惡短之義。如任誕、簡傲,世每不察,舉為雅談。鄭衛不刪,觀者宜辨。

狂士竹林,希蹤於沂浴;荒主寢居,托韻於玄風,君子固已致嘆。乃若輔嗣平叔,蔚為莊、易之宗;支遁法深,高標梵竺之戶。聞木樨香,而謬謂無隱之指悟;服五石散,而幸發開朗之神明。異說詭趨,訛種眩道。吾徒著述,曷敢不慎?

《世說》清新,詞多創獲。雖屬臨川雅構,半庀原史雋材。《明書》冗蔓,幾等稗家。若《名世匯苑》、《玉堂叢語》、《見聞錄》等書,踵襲譜狀,殊失體裁。茲所修葺,略任愚衷。雖不盡雅馴,亦去太甚。

《晉書》詭瑣,半類俳諧。劉知幾氏,謂非實錄;唐《藝文志》,列之說家,即《新語》不無遺議。予茲所采,名集碑版,要於信能羽翼。若野史互紛,不免毀訾任臆,是非任耳;或好譽而誕,或濫美而誣。訛謬參稽,疑誤必缺。

明史》諸書,取資治理,偉略雖詳,而節善無取,朝臣悉載而幽士難收。是編實史籍余珍,門徑稍寬,尺度殊短,即事優而冗,難以悉入。理言韻致,代不數人,人不數端。見聞寡陋,多所掛遺,以俟後人折衷,有如元美之於元朗。鄙人滋幸。

名臣巨儒,多稱爵謚;單門介士,直舉姓名。履歷不能具詳,系裏因文偶見。至異同疏解,代年先後,俱未遑及。愧予非義慶,庸患世無孝標。

康熙壬寅吳肅公識

宣城吳肅公雨若甫纂新安吳拱嶽仲喬校閱

卷一德行上

卷二德行下言語

卷三政事文學

卷四言志方正

卷五雅量識鑒

卷六賞譽品藻

卷七箴規棲逸

卷八捷悟博識豪爽

卷九夙惠賢媛容止自新

卷十術解巧藝企羨

卷十一寵禮傷逝任誕簡傲排調

卷十二輕詆假譎黜免儉嗇侈汰忿狷

卷十三讒險尤悔紕陋惑溺

卷十四仇隙

明語林卷一[编辑]

德行上[编辑]

上嘗欲以吳公時舊內賜徐武寧,武寧辭。一日,侍飲,上強之醉,命內侍送居舊內。中夜酒醒,問何處,內侍曰:"舊內也。"大驚,即起,趨丹陛,北面稽首而出。

至正間,蘄黃寇犯龍泉。章三益[溢]從子存仁,為賊所得。公以兄止一子,不可亡後,出語賊曰:"幼兒無知,願以身代。"賊方購公,遂大喜。因就問計,公正色拒之。賊怒系公,刃磨其脅,逼之降。公卒不屈,已間得脫。

朱備萬[善]謫遼陽,放歸,買一區為終老計。方往經營,聞主人貧無依,惻然憫之,竟以券還,不復問直。人以為與蘇長公同。

徐中山北定中原,市不易肆,以兵千人守元故宮,使宦寺護其宮人嬪妃,給餼廩如故。

唐侍讀[之淳]父應奉[肅],謫死臨濠。侍讀求其遺文,雖荒郵敗壁,高崖斷石,靡不搜訪纂錄。時時伏讀,聲淚淒咽,聞者掩涕。

胡惟庸既敗,有訴鄭湜交通者。吏捕之急,湜諸兄爭欲行。湜曰:"弟在,忍使諸兄罹刑辟耶?"獨詣吏請行。其伯兄濂,先有事京師,迎謂之曰:"吾家長,當任罪。"湜曰:"兄老矣,吾往辨之。"二人爭入獄。上聞,俱召至廷,慰勞之。謂近臣曰:"有人如此,而肯從人為非耶?"詔賜饌,授之官。

徽人程平,謫戍延安。其孫通上書,言:"臣壯無父,祖猶父也;臣祖老無子,孫猶子也,更相為命。今邊僥戍卒如林,豈少臣祖者?"辭極哀楚。上密召平至,立通階下,東西向,顧謂通曰:"識若人乎?"祖孫相持泣,哽咽不能仰視。上嗟嘆良久,除其籍,驛送還鄉。後通為遼府紀善,平卒,通免歸,廬墓三年。

劉謹父戍雲南,謹六歲,輒知痛父。一日,問家人曰:"雲南何許?"家人以西南指之,朝夕向西南遙拜。

祥符丘鐸母歿,葬鳴鳳山原,泣曰:"鐸生,咫尺不離膝下。今逝矣,委親魄於荒原乎!"乃結廬墓側,朝夕上食如生時。當冷夜月黑,悲風蕭颼,輒繞墓悲號,曰:"鐸在此,鐸在此!"虎聞哭聲輒避去。

宋公訥為祭酒時,行言並教,鏟磢不遺餘力。寢食學廂,不復家宿。及疾革,監官請還,公厲聲曰:"是何風雲氣少,兒女情多!況在丁社兩祭齋戒中耶?"

主事常允恭,杜環父執友。允恭客死家破,母老無依,念金陵多故人,庶幾一遇。往,得杜氏所在,而環父亦前死。天方霖雨,母敝衣沾濡,踉蹌入門。環見驚泣,呼妻子出拜,更衣食之。母問:"予兒平生所厚皆安在?予幼子遠,不可至也。"環知他無足倚,慰撫之曰:"即無人,環在也。"而母視環家貧,固欲他訪。環令媵女從之,果無所遇,環購帛制衣衾,家人以下,咸母事之,十年罔倦。會環以禮郎祠會稽,遭遇其幼子伯章。環泣語之,伯章逾時一省而去。母竟死環家,死時舉手向環曰:"累君,累君!曩君生子孫,類君仁德勿替。"環為殯葬,歲時致祭。環仕終太常丞。

劉司業崧初舉鄉試,捷至,適自田中摘粟歸。悵然泣下曰:"奈二親何?"居官不以妻子自隨,孤燈夜讀,五更衣冠,起坐待旦以為常。

吳琳致仕家居,朝廷嘗遣使察之。使者潛至其旁舍,見一農人孤坐小幾,起拔稻秧,徐布田間,貌甚端謹。使者乃問曰:"此有吳尚書,何在?"農人斂手對曰:"琳是也。"使者還以狀聞,上益重之。

寧海人王敏,夜讀空舍中,有鄰女叩門求宿,同舍友欲內之,敏不可,拒門疾呼,使聞於外。女愧謝屏息,遂逸去。有藩將欲試之,召與飲。幃婦人偏室,酒酣內敏,遽鑰門去。敏皇遽大呼,排戶乘廄馬逸去。

靖難師入金川門,門卒龔翊慟哭去之。後宣德中,翊以好學,成名鄉里。周文襄兩薦為學官,辭曰:"即仕無害,但負向來城門一慟耳!"

東湖樵夫,樵浙東臨海間。日負薪入市,口不二價。文皇詔至臨海,湖上人相率走縣中聽詔,歸語藉藉:"新皇帝登極矣!"樵愕然,問:"帝安在?"曰:"燒宮自焚矣!"樵大哭,棄所負薪,投湖中死。

黃叔揚[鉞],殯父在陂上舊廬。御史按部至,問曰:"此有黃給事,何在?"邑中無有知其家者。一鄰老引御史舟至陂,暮秋刈禾,堆積村巷,路多泥淖,御史乃徒步抵其舍。叔揚從廬中對語移時,家人欲具雞黍,曰:"豈有居喪,割雞禮客者?"以菜粥對食而別。

黃叔揚殉節琴川,詔戮其家。時親族避匿,友人楊福日夜泣琴川橋,多方求叔揚屍。數日,屍忽自立水中。福親抱而起,成禮葬之屏處,亦終身不往。

建文帝出亡,尚書徐貞留之信宿。後文皇聞其事,逮族誅之。一女年十三,命屬樂籍。樂官陳儀潸然不忍,陰匿養之,不令坫汙。洪熙遇赦,儀為擇配良家。

方正學篤於師友。宋景濂葬夔州,正學自漢中枉道二百里,走祭墓所,慟哭而返。

姚廣孝少與王仲光[賓]友善,姚既貴,旋裏鳴騶詣仲光。仲光閉戶不納,姚曰:"仲光高士!"明日徒步造門,乃相接。坐談既久,姚徐勸仲光仕。仲光忽茗甌墮地而仆。口目俱欹。

王琎知寧波府,廉潔峭竣。一日,見魚肉兼饌,怒庖設過侈。撤而瘞之,人號"埋羹太守"。

江南徙豪清,鄞人黃潤玉,年十三,詣有司請代其父。有司少之,對曰:"父去日益老,兒去日益長。"

楊文定[溥]鄉試首選,胡若思[儼]實典文衡。後若思為祭酒,文定已在禁垣,位望益崇,終身執門生禮,若思亦不辭,人兩高之。

王英為御史時,家居,邑令盛饌邀英,英辭不往。一鄰叟適治飯相邀,英便往赴。或怪問:"既辭邑令,而顧飯鄰叟可乎?"英曰:"叟貧,治具故自難。"

上嘗疑楊文敏[榮]多受邊將馬,以問西楊。楊極言其無他,且稱榮"習厄塞險易、鹵孽情偽,廷臣罕及"。上曰:"榮數短汝,非義[夏]原吉,汝去內閣久矣!汝顧為之地耶?"頓首曰:"願以容臣者,容榮使改過。"

楊文敏從文皇北征,昏迷失道。金文靖[幼孜]、胡文穆[廣]同行,金忽墜馬,胡不顧而去。文敏下馬,為整轡扶持;已稍前,復墜,鞍盡裂。文敏即推讓所乘,而自乘驏騎,從夜及曙,勞憊勿恤。翌午,方詣中軍。上慰勞之,徐問所以,嘆嘉其義。謝曰:"僚友誼固然。"曰:"廣詎非僚友耶?"

陳檢討[繼],少奉母至孝。御史聞而往廉之,見檢討方隨母抱甕行灌,傴僂甚恭。母以壺漿畀之,拜而後飲。

金聲是金問兄,好古嗜學,問事之如嚴師。嘗病熱劇,醫云:"得螺可治。"時方盛寒,問解衣循河,得百枚以進,聲病良已。

楊鼎在太學,有郡守聞鼎賢,欲以女妻之,鼎以不告父母為辭。守屬其鄉人徐大司馬[琦],謂祭酒陳敬宗曰:"鼎清貧而彼富裕,父母豈庸見咎?"敬宗以告,鼎曰:"原憲雖貧,於道則富;猗頓雖富,於道則貧。鼎何敢貪富,遠愧古人?"

夏忠靖[原吉]有謹密文書,為吏所汙。吏驚懼,即肉袒以俟。忠靖叱起,袖之。明日,朝畢,至便殿請罪,曰:"臣昨日不謹,因風起筆汙文奏,當死。"出之懷中,上命易之。

忠靖嘗撫案嘆息,顏色愀然。筆欲下而止者再。夫人問之,公曰:"是歲終大辟奏也,吾筆一下,死生決矣!"

張思齊藩臬山右,長子紀徒步省覲。道於曲沃,沃令見其良苦,以一驢送之。既見公,公怪問:"驢何自得?"紀不敢隱,具以實告。公怒棰紀,驅驢還令,且切責之。

東楊諸子,俱有俊才,不令習舉業,曰:"毋使與寒士爭進。"

楊仲舉[翥]戍武昌日,楊文貞[士奇]以學官失印,流落無依。雨中偶憩仲舉家,見仲舉方教童子句諉。與之談,深相契合,仲舉因就文貞授《易》。文貞以無資為言,仲舉即推館與之,而自教授他處,往返日十餘里,不以為勞。

師司農[逵]少孤,事母孝。年十三,母疾危殆,思食藤花。菜地不嚐有,逵急出城廿五里得之。歸已二鼓,道遇虎,逵驚而呼天,虎舍之去。

況伯律[鐘]與平思忠少有交,況守蘇州,平方釋戍家居。況數延見平,執禮甚恭,令二子給侍,曰:"非無仆隸,欲使兒輩知君為吾故人。"

況伯律守蘇時,一吏遺火,府治為燼,簿牘靡存。及火熄,況出坐礫中,呼吏痛杖。亟自造疏,一引為己咎,更不及吏。變初擬必死,況聞嘆曰:"此守事也,小吏豈足當此!"

柴司馬[車]以主事采木,道經廣信。廣信守與車有舊,饋蜜一甕。車疑其重,發視皆白金。車笑曰:"故人知君,君乃不知故人!"竟不受。

陳祭酒[敬宗]瞽宗之政,肅若朝廷。以是致忿。諸生有訟之法司者。周文襄[忱]勸其申雪,代為屬草,詞理展轉。公驚曰:"得無誑君?"周笑曰:"律奏事不實耳。"公曰:"被誣罪小,欺君罪大!"具實以聞,事亦竟白。

鄺忠肅[埜]義方世篤,按察陜西,嘗以俸易一褐寄父。父移書責之曰:"汝職刑名,不能理冤澤物,乃以不義汙我耶?"後忠肅以父在教職居閑,謀於僚友,請父入闈衡文。父聞之大怒,曰:"朝廷典章,爾乃用私幹紊!且汝為憲司,我為考官,何以防範?"復以書責之。忠肅捧書跪誦,泣涕受教,砥勵終身。

楊尚書[翥]仁厚絕俗,鄰人作窒,檐溜其家,入不能平。答曰:"晴多雨少。"又鄰人生子,恐所乘驢鳴驚之,即鬻驢步行。

仰瞻以理卿家居,夏時嘗仕郡學訓道,瞻師事之。後經其門,必下驢,趨而過。人窺之,雖暮夜亦然。

劉忠湣[球]事兄甚謹,同居合食,始終靡間。從弟玭作令莆田,奉夏布一疋,即封還。貽書戒之曰:"守清白以光前人,此非所望。"

編修董璘有時名,以母病歸養。一日,母思鰣,時不可得。禱於鎮江神,命漁者舉網,忽得二鰣以歸,鄉里異之。

曹學士[鼐]為太和典史,因捕盜獲一女,色艷美。目而心動,輒自書:"曹鼐不可!"終夕,竟不及亂。

石亨陷徐有貞,秦川馬士權教授京師,慨然不平,每持論公卿間。亨並收士權,錦衣拷掠追訊,瀕死不承。有貞得免死,感馬義,許以女婚其子。既而有貞負盟,馬終不言。時論皆重士權,而薄有貞。

英廟既復辟,葬景帝,欲令汪妃殉葬。李文達賢曰:"汪妃雖立,旋遭幽廢。若令從死,情所不堪。況煢煢幼女,尤可悼念。"帝惻然從之,遣居舊邸。又嘗念建庶人久幽掖庭,親親之義,實所不忍。以問文達,文達為將順之遣居鳳陽。

軒介肅[輗]初舉進士,奉命督淮糧。舟行溺水,左右挽出之。時冬冱寒,衣盡濕,以被自裹。有司送新衣,卻之不內,徐待舊衣之幹。

謝鳴治[鐸]蔬食布衣,囊無長物,稍有餘財,周賑宗親。方正學殞身滅族,沈郁百年,公以鄉人不避忌諱,收綴遺文,梓行於世。

陳恭湣[選]旬宣東粵時,市舶司韋泰倚貢市為奸。公繩以法,泰以他事誣公,賄公黜吏張褧,令誣公。褧拷掠瀕死,不從。既而文致,公被逮道死。褧上疏訟冤,條奏泰等不法,天下壯之。

恭湣父負韜亦為御史,恭湣既貴,唯服先人故衣帶。客至,瓦器蔬食,相對未嘗有愧色。自河東聞喪還,行李蕭然,惟車一輛而已。

王忠肅[翺]出鎮遼東,一中貴持明珠遺之。公固讓,不得已受之,乃自綴於衣領間。居數年,中貴死,其猶子以貧不敢見。忠肅使人召之,曰:"何不買宅?"曰:"貧不能也。"忠肅乃解其珠,出之衣領間,與之。值千金,買第尚有餘也。

吳匏庵[寬]初歸林下,謁親友。一業皮工,韋布時鄰好也。即步入其門,與低坐短檐,道故舊甚治。工亦喜謂匏庵曰:"與若飲可乎?"曰:"諾!"工乃布酒脯,對酌鬥室中。是日,有貴官設宴候公,吏跡得之,相與愕然。匏庵顧謂吏曰:"官府酒易,故人酒不易。"吏笑而去。

中原西北,長幼之禮甚嚴。長者語必呼名,幼者獻必長跽。雍世隆[泰]為憲副,歸訪其同塾友王生。生時已棄士而農,遇諸途,曰:"雍泰,汝謂貧賤友不予棄,約期訪汝韋曲間。"世隆敬諾。至期,冠帶以俟。生布衣氍毿,背只雞,持瓢酒,至據上坐。世隆兄事之,與飲而別。

楊繼宗[承芳]知嘉興,夫人受團卒熟鵝、彘首。繼宗自外歸,食之,徐問所自。夫人以告,繼宗大恚,聲鼓集僚吏,告以不能律家,使妻納賄不義。因吞皂莢丸,吐出之。趣吏具舟,即日遣妻子歸。

羅一峰[倫]既歸,結茅金牛山,取給壟畝,不受饋遺。客晨至留飲,妻語其子曰:"瓶粟罄矣,轉貸旁舍。"比舉火,日已近午,曠然殊不為意。

薛司馬[遠]歷官四十年,家無長物,食無兼味,室無媵妾。曰:"吾少事親不足,今安忍有餘?"

太倉王芳守教不殺,仁及蟻蠛。嘗於旅舍,遇慈人費廷槐,相晤語,嘆為奇士。適廷槐病滯下,困頓塵土。芳便移至己舍,寢食撫護,有如同生。至便溺狼藉,手自滌除。廷槐感涕,索筆書曰:"生平心曲,百不一伸,天乎?已矣,埋我道傍,乞書『慈溪費廷槐不瞑目之柩'。"語脫而逝,不瞑。芳祝曰:"古今旦暮,孰為彭殤?費兄達人,而怛化耶?"摩之不瞑,舉其首,枕之股,拊膺謂曰:"四海一家,誰非兄弟?骨肉弗面,命也何恫?"廷槐喉間砉然有聲,兩目漸瞑。舟載虎丘,稱貸棺,斂厝僧寺。乃走訃其父,後舉柩弗前,遲芳至,絜酒哭送,柩乃舉。

吳獻臣[廷]舉居太學,與羅玘善。玘病,獻臣治藥餌,負之登廁,中夜十數反。後同玘進士,玘語人曰:"四十年前生我者父母,四十年後生我者,獻臣也。"

鄒汝愚[智]謫死雷州,吳獻臣尹順德,經紀其喪。會劉忠宣[大夏]行部至,訝尹何以不迎,徐問知所以,深嘉嗟異。因共資還其喪,獻臣自是知名。

明語林卷二[编辑]

德行下[编辑]

陳茂烈乞歸終養,身自治畦蒼頭,給薪妻子。服食粗糲,人所不堪,而泰然自足。太守憫其勞,遣二力助汲。既三日,往白太守曰:"是使野人添事,而溢口食也。"卒還之。

朱公垂[裳]少厲清節,躬自炊爨。為御史,寒約如故,人稱"長齋御史"。

三原公王[恕],致仕歸,見子侄買田宅皆鄰業,因呼而讓之曰:"某某,皆吾故舊,豈宜奪之俾遠去?"仍給以原券,不問值。

楊文懿[廷陳],凡有賜賫,必為親供,餘輒分與族眾。及後朝廷恩眷日隆,至給三俸。以親不逮養,請以少傅俸於鄉邑給受,以供祭祀,及周恤親族之貧者,詔允之。

劉忠宣以忤瑾繫獄,時同系者請以賄免,忠宣曰:"如此而死,禍止一身;稱貸求免,則累及子孫,且喪一生矣!安事此為?"及發戍,氈帽布被,徒步過大明門,匍匐頓首,策一蹇既日行。

忠宣戍肅州,披堅執銳,與諸卒同起處,並不攜一子侄同行。或問故,曰:"吾仕宦,不為子侄乞恩澤;今發配老死,令子侄補伍,豈人情乎?"

韓紹宗為刑部郎,母張嚴甚。紹宗婦閻,亦兩封宜人,張時命與嫂負水。紹宗歸見之,乃命二隸人為代。張怒持杖將笞之,指紹宗罵曰:"汝有皂隸可代,無則不吃水耶?"紹宗怡色曰:"兒婦身強有力,豈不堪負水?嫂弱有妊,是以令代。"張乃解。紹宗是邦奇父。

徐文靖[溥]少時,言動不茍。嘗效古人,以二瓶貯黃、黑豆,以記善惡。善輒投黃,不善投黑。始黑多黃少,已漸參半,久之黃益多。平生如是,雖貴勿輟。

呂涇野[柟]家居,絕非義之饋,鏟請托之跡,門庭清肅,無異寒素。有為權貴以三百金求序文,公曰:"人心如青天白日,何意視如鳥獸?"

景伯時[旸]窮時,與維揚火城相知。及為中允,數稱說之。比伯時卒,孑孑遺孤,門戶衰落,曩時親昵不相往來。火君顧念益勤,時時過江問遺,逾於生時。伯時有遺文數十卷,火君捐百金梓行之,曰:"何忍使故人菁華,遂隕於地?"

陳公甫自京師還,舟至廣東陽江,有寇乘小艇,盡劫舟人財物。公甫於舟尾呼白:"我有行李,可便取去,他物且置!"寇曰:"汝是何人?"曰:"我陳獻章也!"寇舉手作禮曰:"小人無知,驚混君子。舟中人亦當是先生友,何忍若此?"悉還之。

柳御史彥暉,貸陸坦金而不立券,獨其子仲益知之。後彥暉卒,仲益戍遼陽。數年赦還,貧甚,絲積粒聚,得如數。拜坦墓,納金坦子。子以無券辭,仲益曰:"若雖不知,吾知之,吾翁與若翁知之。吾弗償,異日何面目見兩翁地下?"

孫清幼孤,母沒未葬,流賊入境,清守柩弗去。親友或勸之,不從。賊兩經其門,皆不人,鄰裏有依之得免者。

王海日[華],六歲與群兒戲水濱,有醉者漓足,遺所負囊。視之,金也。王度必復來,恐人持去,投之水中,坐守之。已而其人果至,公指其處乃去。

吳石岡[宗周],雖貴而老,謹事其兄。嘗謁郡,過兄門,迫未及下。歸既悔之,未脫衣冠,急往詣兄。兄果弗懌,走入內,臥不起。公呼再四,跪榻前曰:"周有罪!"兄乃起曰:"往殊不爾,吾姑教若。"遂具食,歡飲而別。

趙司成[永],一日過魯侍讀[鐸],將往壽西淫[李東陽]。侍讀曰:"我固當偕,然無以贄。"歸索方帕,無有。躊躇間,憶家尚有枯魚,命取之,已食其半。度更無他物,既挾半魚以往。西涯煮魚沽酒,以飲二公,即事倡和而罷。

韓尚書[邦問],是王文成父執。一日,公卿賀冬至。文成貂蟬朝服,乘馬而趨。俄從人報:"尚書在後。"文成急下馬,執笏道左。尚書至,不下輿,第拱手曰:"伯安行矣!"遂去。文成唯唯,俟其過乃上馬。

楊介夫[廷和]宦遊歸,即為鄉人建一惠坊、通萬利,灌涸田萬頃,是為"學士堰"。次以坊費修城缺,城完賊至,民賴以全。次置義田,以贍族眾。三歸,而修創利物者三焉。

許道克學士,以母喪家居。一族叔負米,路遇學士,曰:"為我負之。"公忻然負之隨行,抵家而別。行人指目,殊自不覺。

支琮少貧甚,遇寒,其母衾單不能寐,盡解衣覆之,己危坐待旦。客候之良久,不出,呼:"敬將安在?"乃短衣出見,云:"方以所服覆母,恐覺之,故遲。"客太息去。

羅念庵[洪先]以修撰歸,道蕪湖時,項東甌理稅事,有楊賈犯重辟,願以千金求修撰為解。修撰時病急,舅先許之,以為既不諱,可藉為櫬,乃言之項。修撰覺之,呼項曰:"君子愛人以德,使吾為清白鬼,我既死,君寧無俸可賻乎?"已,病間,舅理前語,修撰曰:"項必以我故,不脫賈獄,賈寧復有活理?"及潛書謝項,賈得脫而不知。

朱升篤厚人理,愷悌無惎,刊夷町畦,兼容諏劣,有大賢之度。

董三泉仕宦十年,布袍革靴而外,不蓄他物。遷蓬州守,諸子請曰:"平生誌節,兒輩能諒。一切生事,不敢少覬。顧大人年高,蜀多美材,可預為計。"公頷之。既致政,諸子迎之,問及曩語,公曰:"吾聞杉不如柏。"諸子謂當有柏材,公笑曰:"茲有柏子在,可種之耳。"

文待詔性不喜聞人過,有欲道及者,輒亂以他語,使不得言以為常。俞中丞[諫]一日過文待詔,見其門渠沮洳,顧曰:"通此者若干,堪輿言當第。"待詔謝曰:"公幸無念渠。渠通,當損傍民舍。"異日,俞公悔曰:"吾欲通文生渠,奈何先言之?我終不能為文生德也。"

憲副黃卷解職,田間俾家眾耕作,身與其配操忤臼,炊釜作食,躬荷而馌之。

中丞宋邦輔既歸,杜門掃軌,課子躬耕,夫人親餉。有司或有饋,卻之曰:"某德未至於可養,貧未至於可周,受之無名。"'

張永思少失父,獨與母居,年七十猶定省如兒時。夜置褥母榻下,一聞罄欬,蹶然起,未嘗一夕入內。有司與之厚者,間有饋。曰:"非但仆所恥,亦老母所羞。"

楊御史爵,周給事怡,久系詔獄。已而上聞空中神語,乃詔出之。爵歸,怡使人問之,因遺金四兩。使者至,見有鋤菜於野者,問之,爵也。乃出書、呈金,爵曰:"主安得此,毋乃改其故乎?"使者以貸告,乃受之。

朱邦憲父守福州,其故吏後來官雲間,欲為邦憲買田宅,邦憲輒不肯。邑令日造請其廬,歡飲,欲請間為壽,不敢發言而止。令死,邦憲經紀其喪,千里還葬。

廖廷皓母采蔬於圃,為虎所攫,皓急追及之,抱虎頭,且泣且訴,願以身代。既以拳入虎口,母遂得脫。

江山何宗道,有至性,精名理。嘗有盜夜入其室,宗道心覺其人而不呼。將取釜,始言曰:"盍留此,備吾母晨炊?"盜赧然,盡還所竊,大呼曰:"盜孝子不祥!"自是,其人不復為盜。

程文純仕宦四十年,始終一德。致政歸,與昆季共居處。獨所宿樓居,兄子復鬻其半。文純作籬自障。嘗自吟詩曰:"風雨半間樓。"

萬宗伯士和為令時,嘗無禮於直指。直指銜之。及案粵,欲巧詆以法。悉取諸錢穀籍,稽其出納,無所得;則搒掠管榷吏,欲誣引公。吏死不承,已而曰:"有之。"直指喜,詢之。對曰:"萬公無他,自不合飲吾粵地一勺水!"

李椽學梅母喪,廬墓三年,獨棲林莽間,苦貧,日拮據生理。出必返,雖深夜亦然。一夜至溪滸,暴雨溪漲,不可渡。乃持蓋立溪上,望墓踴號,曰:"兒在此!"如是達旦。又大雪,鄰裏意椽苦,或他往,深夜往瞷,席槁臥雪中,沒不可辨。環視久之,始見雪中隱隱一髻。

卜者袁景休能詩,而死無子。夫婦寄棺蕭寺旁,上雨旁風,暴露十年。其友林若撫草疏告哀,莫有應者。閩人林古度,取一折扇,畫兩棺貯荒室,而題詩其上,俾寺僧為募。新安程月樵見而慨然出資,以庀窀穸。

林隱士春秀,號雲波,家貧,嗜酒不能得。其友鄭鐸,多良醞,日呼與飲,醉輒狂不可制。鐸度其飲戶,為制一壺,鐫"雲波"二字。至則飲之,三十年如一日。

沈征君[壽民]高操絕俗,義卻饋遺。弘光鉤黨之獄,楊宮允[昌祚]為濟百金,資其患窘。宮允晚歲,亟貸償之。宮允曰:"向君非有丐於我,我實急君;今我即多故,豈復計此?"征君謂門人曰:"不及今酬之,後此將誰致?"又少時他所嘗與居間者,其人貧,亦鬻產代之,曰:"向者,彼以我故也。"有涎征君易與者,脅其賠累。沒齒窘窮,終弗與校。

征君改革後,晦跡蘭溪,躬自刈種。歲侵,炊煙時絕,麥爛浥不堪食,甘之怡然。蘭令季君亟訪之,屏騶徒步,始得造廬一面。欲買田畝、構書院居之,皆謝不可。令不得已,托邑人祝生餉米豆。受而發之,有白金二百,乃以半畀祝、以半置屋隙草間。後有親黨將謁令,乞書於征君,指草間金畀之。

補遺[编辑]

劉仁宅是忠宣父,以楊文定舉為御史。文定歸裏還朝,道華容,便相造。見忠宣方幼,問:"汝父安在?"對曰:"在道中。"曰:"母安在?"曰:"鄰家治面。"文定起,遍視家所有,遂援忠宣達寢所。見床上惟蒲席布被,喜曰:"所操若此,不負御史!"

嚴文靖[訥]構一樓,既成而落之,縱酒宴客,四顧惘然,若不豫色者。客征之,乃曰:"吾不察上棟直東鄰,是鄰代我受禍也。"亟更之,使東向,而南北其棟直。

劉憲副廷梅,聘婦胡氏,委禽而有父之喪。母蕭恭人,趣從俗成婚,廷梅不可。母曰:"吾惙惙,不能奉若祖父母,誰代吾奉者?"胡翁聞而遣女於歸。公謝弗成巹,已以孤而執喪;胡以女而主饋,養王舅姑焉。

言語[编辑]

太祖既一海內,命周元素畫江山於便殿壁間。元素曰:"陛下東征西伐,熟知險易,請規大勢,臣從中潤色之。"上既援毫,揮灑既畢,顧元素成之。元素頓首謂:"江山已定,臣無所措手矣。"上笑頷之。

袁凱洪武中為御史,上一日錄囚畢,令送東宮覆審,遞減之。凱復命,上問:"朕與東宮孰是?"凱頓首曰:"陛下法之正,東宮心之慈。"上善其言。

復見心,故元學士,元亡削髮為僧,而髭髯如故。高帝時召見,怪問之。對曰:"削髮除煩惱,留須表丈夫。"

國初郊祀文,有"予我"字。上怒,欲罪作者。桂學士彥良曰:"湯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將我享。'儒生泥古不通,頃上譴呵。"上意乃釋。

太祖一日問朱備萬[善]:"卿家豐城,鄉里人物何如?"對曰:"鄉有長安、長樂,裏有鳳舞、鸞歌,人則張華、雷煥,物則龍泉、太阿。"

施狀元槃在翰林,宣宗問曰:"吳下有何勝地?"答曰:"有四寺、四橋。"問其名,應聲對曰:"四寺者,承天、萬壽、永定、隆興;四橋者,鳳凰、來苑、吉利、太平。"

康對山嘗曰:"經籍,古人之魄也,有魂焉,吾得其魂而已。譬之酒,善飲者漉其醇,不善飲者啜其醨。"

費文憲[宏]云:"觀書當如酷吏斷獄,用意深刻,而後能日知其所無;記書當如勇將決勝,焚舟沈爨,而後能月無忘其所能。"

世宗入繼大統,方在沖年,登極之日,袞衣曳地,上數俯視,不悅。楊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

嘉靖初,講官顧鼎臣講《孟子》"咸丘蒙"章,至"放勛殂落"語,侍臣皆驚。顧徐云:"是時,堯年已百有二十。"

馮南江繫獄論死,行可年甫十四,日哭長安街,攀貴人輿訴之。俄方相獻夫至,問:"汝父何在?"行可曰:"朝廷且殺諫臣,而宰相不知,尚謂國有人乎?"方嘿然。

嘉靖南郊創圜丘,汪鋐請概遷禁垣外冢墓。帝不忍,限止一里之內。宗伯張潮言:"一里之內,家不下萬餘,倘於瞻對無妨,悉容仍舊。"執政者許為褻穢圜丘,潮曰:"在圜丘似褻,然天無不覆,即遠遷,何所逃?"詰者語塞。

會稽守擬築禹廟,山壟延袤十里,民皆驚愕。汪清湖曰:"論平成之功,殫一方財力,不以為泰。然茅茨土階,盡力溝洫者,豈忍為此?"役遂寢。

陶文僖[大臨]嘗曰:"學有根,室有基,不實則欹。"又言:"善猶水也,為之先者源,為之後者理;始而濫一觴,終而潤九里。"

何良俊云:"六義者,既無意義可尋,復菲言筌可得。索之於近,則寄在冥漠;求之於遠,則不下帶衽。"

朱恭靖[希周]為南冢宰,當考察南科,無一人去者。或以為私,公曰:"一曹皆賢,使必去一人以為公,萬一皆不肖,亦姑去一二以塞責乎?"

陸太宰光祖,初令濬,有富民枉坐重辟,眾以嫌莫敢白。公至,破械出之。臺使者以為言,對曰:"當論其枉、直,不當論其貧、富。果不枉,夷齊無生理;果枉,陶朱無死法。"

吳疏山[悌]令宣城,以縣歲輸於郡,吏多索羨餘。悌立守,左吏敲兌,白郡守請增。守側立睨視,曰:"未也。"悌曰:"某立自正,故見其有;公立自邪,故見其無耳。"守慚。

有謂山西紫碧山產石髓可益壽,中官求之,經年不可得。按察王維,令民取小石相類者以進。中官怒謂其偽,且以書記可驗,那得雲無?維曰:"鳳凰麒麟,不見書記乎?"

給事薛畏齋,自言平生受益者三:一曰貧,二曰病,三曰患難。貧故知節用,病故知保身,患難故知處世。

烈宗一日夢兩日並出,問群臣主何祥。群臣莫能對,周陽羨[延儒]曰:"應在東宮。"上大悅。

明語林卷三[编辑]

政事[编辑]

陳祖以明經授新繁縣丞,有嫗道哭甚哀。祖問之,寡而無子,惟一孫十歲,為巨蛇所噬。祖令具狀,遂移牒城隍,期日引蛇至。已而果有群蛇蜿蜒階除,噬人者死,餘不驚而去。

秦從龍與高帝畫策,密書漆板,問答秘計,左右皆莫聞。

胡子祺按察廣西,聞宋元祐黨人碑尚在融州巖谷中,命出而碎之。

方克勤守濟寧,日具衣冠坐,召諸吏授詩書、法律,庭不陳械,惟設韋鞭而已。

姚克一守蘇州,欲見處士錢芹,不可得。因俞貞木道意,錢曰:"芹固願見,然芹民也,禮不可往見於庭。若明公弘下士之風,請俟月朔,會於學宮。"姚如期致,迎拜,請質經義。錢曰:"此士子業,公有官守,會有時務。"因袖出一簡授姚,不交一言而退。視之,皆戰守制勝之策。

周新按察浙江,初至,有蠅集馬首。使人跡之,得暴屍莽中,有木留帶間。公取視之,乃商以識布者,匿不言。及蒞事,使征布,有合記者即執。訊之,果殺商盜也。

新間微行,直觸其屬令,令收繫獄,與囚語,遂得一邑疾苦。未幾,吏迓之出,一邑大驚。

方素易所在,輒著廉明。為衡州同知,民有告虎噬人者。素易齋沐為文,檄山神。明日,虎自斃於道,時人以比韓退之驅鱷。

河南新安饑,知縣陶镕貸亟驛糧賑之,全活甚眾。乃上章自劾"民危旦夕,不及奏報,專擅亦安敢辭。"上嘉勞之,曰:"可謂能稱任使矣!"

何滪為刑曹郎,京師人語曰:"毋縱誕,避何鐵面。"

況鐘知蘇州,初至,佯不解事。吏抱案請署,鐘顧左右問吏,吏所欲,行止輒聽。吏乃大喜,謂太守愚。閱月,集諸吏詰之曰:"某事應行,若故止我;某事不應行,若故誘我行。是皆有賄!"縛諸吏,投庭下。諸吏皆大懼,謂太守神明。

正統中彩繪宮殿,需牛膠萬餘斤,敕使督周文襄供辦。公時赴京,道遇使者,請公還給。公曰:"第行至京,自有處分。"及至京,乃言庫所貯皮,歲久且壞,請出煎給;歸撥餘米、買皮輸納。以新易陳,實為兩得。

文襄閱死獄,每使吏抱成案,讀之至數萬言。反手立聽,時忽肯首,喜曰:"幸此可生。"

英廟北狩,鹵大入寇。時壩上倉場,糧料山積,于忠肅急令縱火焚之。或以事重須待詔,公曰:"事有經權,今寇在目前,緩之適以資鹵,致持久坐困,於我非計。"

陳都憲鎰巡撫陜西,民飲其德,呼為"髯爺爺"。有疾者,誓為公舁輿以禱,出則民爭來舁,麾之不止。

黃用章[紱]參政四川,道崇慶,忽風起輿前,擁不得行。用章曰:"即有冤,吾為若理。"風遂止。既抵州,沐禱於城隍,夢中若有人曰"州西寺、州西寺"雲。密訪州西,果有寺,當孔道,倚山為巢。乃率吏兵急抵寺,盡系諸僧。一少而獰,詰之無牒。命塗醋堊額,曬洗之,有巾痕。用章叱之,盡得奸狀:夜投宿者,沈寺陰巨池中,眾分其資;有妻女,分隱窖中。於是殺僧毀寺,行旅晏然。

韓王內使李毅等,不樂府中,忽作令旨啟城,挾弓跨騎,越關詣京,奏訐王過。所司請勘,尹直曰:"毅不安王府,逃亡,罪一;詐令旨開門,罪二;越關,罪三;摭王小過當殺,罪四。豈得聽彼虛言以勘王?"遂押還府。

吳石岡守臨江,郡有僧剎道觀,並列孔廟,扁曰"三教坊"。下車,既廢而易之日"崇儒"。毀其屋,以葺官廨;汰其僧道,悉配以尼。刊說《社學辨惑啟迷》,一郡翕然。

劉文靖、李西涯、謝木齋同在政府,遭遇聖明。時人語曰:"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

蔣恭靖守維揚時,上南巡,六師俱發。計夫役舟騎,供費不資。揚民洶洶,無以自存。恭靖惟站設二十,更番叠遣。計初議,減可什八,他亦推類遞減之。上供無缺,而民不擾。

祝某守南昌,有民犬咋寧府鶴,卒來訟云:"鶴本禦賜,金牌可驗。"祝判云:"鶴帶金牌,犬不識字,禽獸相傷,何與人事?"竟縱犬主。又兩家牛鬥,一至死,判云:"兩牛相爭,一死一生,死者同享,生者同耕。"

汪應軫知泗州,武廟將南巡,中使繹絡道路,恣為求索。公率壯士百餘,列舟次,呼聲震地。中使沮喪,公麾從人速牽舟,頃刻百里出泗境。後至者,斂戢不敢肆,公反禮遇之。於是皆咎前使而德公。

大司徒雍泰巡鹽南淮,見竈丁鰥貧者幾二千人。比及二年,具與完室。既去,淮人詠之曰:"客邊檢橐渾無物,海上遺民盡有家。"

楊文忠當國,區畫調度,取辦俄傾。常命中書十餘輩,操牘以從,公一一口授,動中機宜。

故事:吏部大僚所接見,每不能數語,以示嚴冷。徐存齋佐銓獨曰:"果爾,何以盡人才?"乃折節怡色,見必深坐,亹亹咨訪邊腹要害,吏治民瘼,錯及寒暄可憐語,冀以窺見其人。

韓襄毅才識明敏,凡臨眾奏事,動發數百言,皆引經據律。其所設施,永愜輿情。其後官民皆遵守之,號曰"韓都例"。

徐九經尹句容,循廉最著。嘗圖一菜於堂,曰:"古人有言:『民不可有此色,官不可無此味'。"及去,兒稚挽衣,泣曰:"毋去我!"其長者曰:"幸惠訓我。"九經泣曰:"儉則不費,勤則不墮,忍則不爭:保身及家之道也。"父老鏤所畫菜,而書儉、勤、忍於上,曰:徐公三字經。

譚讓為南昌通判,初政嚴厲。夜有書廨壁者曰:"虎豹在山,雷行於天,人宜自度,不可犯譚。"讓顧視笑曰:"為政不能使民無犯,而使民不可犯耶?"更治簡緩。

楊雲才多心計,為荊州同知,適改拓郡城。時錢穀已有成額,而臺使者檄下,欲增二尺許。監司守令,爭欲溢故額,雲才曰:"無庸也。"乃馳至陶所,視其模,怒曰:"是不可用!"自制模付之。諸公視模,了無以異。蓋陰溢其模,積之正如所增數。城成,白其故,監司大服。

補遺[编辑]

嚴文靖語其子曰:"吾才小弱而慈,不稱大任。所不愧者,吏部一官,能使長安金賤而士貴,其縉紳不四顧而有憾於巖穴。"

周萊峰[思兼]知平度州,巡行阡陌,不從輿隸,僅縛一藍輿,置飯一盂其上,令鄉民以次舁行。民歡呼迎曰:"吾父來!"

文學[编辑]

宋景濂初學於聞人夢吉,繼學於吳萊。自少至老,未嘗一日去書不觀。致仕後,在青蘿山辟一室,曰靜軒,閉戶纂述,人罕見其面。

曾侍郎魯博通史藉,有叩者,佳言如屑,理蘊霏微。偕宋文憲修《元史》,時謂公能以舌為筆,潛溪以筆為舌。

危學士素修《元史》,欲訪尋元事,不得。每袖餅餌、果實,以啖老兵,得語即書之。

太祖召宋景濂作《靈芝甘露頌》,賜宴而醉,不能屬草。歸令方希哲代為之。次日以進,太祖讀之曰:"殊不似學士筆。"景濂愕然,因叩首謝:"臣實醉,門人方孝孺代為之。"太祖曰:"此當勝卿。"立召見試,大加寵禮。

王冕七八歲時,父命牧牛壟上。嘗竊入學舍,聽諸生誦。已忘其牛。或牽牛來責蹊田,父怒撻之。母曰:"兒癡若此,盍聽其所為?"因去依僧寺,夜潛出,坐佛膝上,執策映長明燈,讀之達旦。像偶獰惡,冕雖小,恬弗怪。

蜀王椿博通經藝,旁及釋典,太祖常呼為"蜀秀才"。王至中都,首辟西堂,以書自娛。閱武之餘,輒與儒生李叔、蘇伯衡及名僧來復等,講道論文,殆無虛日。

葉子奇博達今古,詭德匿時。以群吏竊飲祭酒,株連就獄。獄中以瓦研墨,著《草木子》,以草計時,以木計歲。

王止仲[行]髫時,從其父昌門為人市藥,暮則為主嫗看稗官演說,背誦至數十本。主人翁異之,授之《魯論》,輒成誦,乃令遍閱所庋書。未弱冠,辭去,授徒於城北望齊門,議論踔厲,貫穿今古。洪武初,延為庠師,弟子雜進問難,肆應不窮。

王止仲少微,為人行貨,長遊諸生間。為言濟南生《詩》、伏生《書》、胡安國《春秋》,灑灑不窮。諸生皆大異之,然視其居徒墅立,故未嘗有書。

徵士梁孟在禮局,討論精審,諸儒推服。書成,將授以官,以老辭歸,結屋石門山,四方多從之學,稱為"梁五經"。

隱者楊溁,避雨泊舟黃鉞舍旁。見鉞方倚檐讀,因就視之,問:"孺子學如此,日讀幾何?"鉞對曰:"過目不忘,然苦無書。"溁曰:"我有書藏,洋海店架,不下萬卷,能從吾往乎?"鉞喜,遂往。既至,溁令其子福與同業,三年盡其書而返。

吳文太與丁敏為友,皆貧而湛吟詠,無間日夕。二人嘗閉戶共為詩。人見其終日突無煙,往規之,方瞠目撚須,咿唔相對,都不復省饑餓。

楊文定在獄十餘年,上命叵測,日與死為鄰。家人供食,嘗數絕糧。公日手五經、諸子不輟,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毗陵陳濟,善記不遺。其子道侍側,問曰:"外人稱翁善記,試探一書,請誦可乎?"曰:"可。"因探得朱子成書,曰:"是最難記,可引其端。"子如其言。遂朗誦終篇,不訛一字。文廟嘗號濟"兩腳書廚"。

陳簡討繼少孤貧,嘗受學於俞貞木。每歸飯輒反,貞木頗怪其速,竊視之。則至密蘆中,懷出一餅,哺之即行。貞木以是留食於家,以為常。

曹月川研精理學,口事著述,座下足兩磚處皆穿。

呂文懿[原]《宋元通鑒續編》,義例精審。書成,鬚髮盡白。嘗曰:"使我進二階,不若稽古獲一事。"

景泰間,吉安劉公[宣]代戍於龍驤衛,為衛使畜馬,晝夜讀書廄中。使初不知,偶與塾師論《春秋》,師驚異之,以語使,使乃加優遇。

劉侍講定之,為文常對客揮毫,稿不易幅。成化初,入秘閣,析疑稽古,一揮九劄,停註演迤,頓挫奔放,變化不窮。一日,中使傳旨,命制元宵詩,憑幾成七言絕句百首以進。

憲宗於內閣得古帖,斷缺不可讀,命中使持至館中。適傅瀚在,即韻為二詩以復。上大悅,賜之珍饌法醞。

倪公謙落筆千言,每應制賦詩,中使立候以進。奉使朝鮮,有所題詠,即席揮灑,不加點竄。遠夷驚吐舌,以為神,因梓行其所作。

鄒智才十二歲能文章,經史過目不忘。居龍泉庵,貧無繼晷之給,掃樹葉蓄之,焚以自照,讀常達旦。

楊君謙好蓄書,聞有異本,必購求繕寫。結廬支硎山下,課讀經史,以松枝為籌,必精熟乃已。顏其堂曰松籌。

羅圭峰每有撰構,輒棲居喬木之巔,神思欲飛。或時閉坐一室,客於隙間窺,見其容色枯槁,有死人氣。

陳剩夫家始寒微,幼賣油給養。一日經裏塾,聞講書義,大悅,遂從師學。已而曰:"吾一於學,何以給親養?"復請於師,願旦夕受業,晝仍出賣油。逾年學大進,卒成名儒。

楊升庵強記博學,著述繁浩。所撰七十餘種,所編纂亦不下百餘。晚戍滇中,簡籍不可得,惟抽討腹笥,而筆舌間未嘗窶乏。

吳趨之裏有娶婦者,夜而風雨燭滅,無與乞火。哄然驚。謂曰:"南濠都少唧[字敬玄]家,有讀書燈在。"叩門果得火。

王元美年十四,其師駱行簡賦《寶刀篇》,得"漠"字韻,思久不屬。元美得句云:"少年醉舞洛陽街,將軍血戰黃沙漠。"駱深器服之。

方西樵[獻夫]予告南歸,屬吏書繳銀圖書疏。適劉鈗來候,止之曰:"大臣雖歸,不能無言,言非此不達,昔三揚亦攜以歸矣。"遂口誦三疏,方酌用之。後典籍呈原稿,不差只字。於時博通典實,推鈗為首,蘇州劉棨貳焉,謂之"二劉"。

楊忠湣生七歲,家貧,父使飯牛。間往裏塾,睹群兒讀書,心好之。歸謂兄:"請得受學。"兄曰:"若幼,何學?"艴然曰:"幼者任牧牛,乃不任學耶?"兄言於父,聽之學,然猶不廢牧也。

楊椒山讀書僧舍,恒至夜分。會寒無下襦,繞屋行,且溫且誦,脛以上微暖,得稍假寐。五更起汲水,手凍屬於綆,呵之乃解。

李於鱗少不慧,同學生戲呼為李攀鬼。及長,為制義皆勾棘不可句,每試輒蹶。年三十五,始學為詩。齊人多以入聲為平,謂之轉韻。於鱗刻意正之,間不諧,為座客所姍。即嚼其唇,血濺幾席,曰:"所不澡腸刮胃,以祛宿習者,有如此血!"

於鱗結七子社。一日,李伯承徑入其社,於鱗不悅,以"玉河白燕"為題,使人伺伯承句,輒為報。伯承詩先成,七人共大嘆賞,遂閣筆定交。

王昭明潛心遁世,著《六經說》。既沒,而子孫貧甚,不能存其書。管志道與周道甫,各得其一二,皆以為帳中之秘。

龍遊童子鳴,少為書賈,挾策問字,輒曉大義,遂置積書帆檣,窮心日夜,吟詩蕭散。燕山詞客如雲,所至分曹命簡,聽漏刻燭,爭響晷刻間。子鳴方危坐匡床,目瞪不出聲,比誦一篇,風調夐絕,群客沮喪,子鳴退然無有也。嘗閉戶屢易而出,出則強人彈射,往往未愜,並稿削之。學於歸熙甫,卒而祭之。

梅禹金[鼎祚]篤誌篡輯,嘗納妾鄒氏,一月不出。人怪其昵,問之,則已輯《青泥蓮花記》十三卷。

瞽者唐汝詢,五歲時從父兄耳學,無不暗記。箋註唐詩,旁引該博,酒間誦《上林》、《子虛》賦,杜、白長篇,鏗金戛玉,瑯瑯不遺一字。

蔣八公內閣[德璟]語操閩音。其談古事,則征二十一史,如河瀉泉流。叢殘小說,無不畢舉。談近事,則十三陵跡,五府、六部之故,九關十二鎮兵馬錢糧,新舊之籍,皆可手畫而口數也。嘗一日應閣中二十餘誥敕,文詞典核,同官嘆駭。

明語林卷四[编辑]

言志[编辑]

周太史是修嘗曰:"忠臣不以得失為憂,故其言無不直;烈女不以死生為慮,故其行無不果。"因取忠節遺事,輯為《觀感錄》,朝夕省覽。

程濟與同邑高翔,俱起明經。翔厲名節,濟好術數。翔曰:"願為忠臣。"濟曰:"願為知士。"後翔九十死難,濟用術脫建文帝,莫知所終。

王良按察浙江,謁嶽鄂王廟,曰:"茍愧武穆,非人也!"

楊文敏十三歲時,從教授周質夫,與同門講學,論古名相,皆嘆為不可及。公徐曰:"臯、夔、伊、周誠不易,其餘毋乃可學?"

王莊毅[竑]嘗曰:"士當希朱雲、汲黯,安能局促效轅下駒?"

莊毅既歸,躬營宅兆先壟之傍。或曰:"大臣終官,國家為營葬,公胡庸此?"答曰:"竑以譾薄,奉命總帥,自分馬革裹屍,幸無敗績,謬膺獎擢,所懼妨賢。今幸優遊林下,以終餘年,誌願畢矣!何敢希意外之寵?"

李時勉少負大志,每自厲曰:"顏、曾希聖,四勿、三省。"

陳敬宗司成二十年,諸生多至卿貳,公久不調。冢宰王直,從容言以司寇相轉何如,曰:"某托公為知己,與天下英才終日講學,庸詎不樂,而顧以桎梏之徒見辱哉?"

練御史綱歸吳後,葺舊業尹山之陽,為終焉之計。復建庵,寫范文正公、文信公像,語人曰:"初吾自分,用則學范公,否則為文信公死耳。今兩失之,奉其遺像以見誌。"

吳康齋讀《伊洛淵源》,至"程伯淳見獵",心喜曰:"審如是,是吾亦可學賢聖。"遂絕意舉業,潛心義理。常自詠曰:"誠能通鬼神,誌當貫金石。"

夏正夫[寅]嘗自警曰:"此生不學,一可惜;此身閑過,二可惜;此身一敗,三可惜。"

楊承芳年四十有三,乞致仕,疏曰:"視錢若水致仕,臣已多三歲;視陶弘景奉朝請,臣尤多七歲。臣得與弘景、若水遊地下,足矣!"

陳白沙答李憲長曰:"平生山水稍癖,待明年服闋後,采藥羅浮,訪醫南嶽,上下黃龍洞,嘯歌祝融峰,少償夙願。"

劉忠宣在兵部職方,規調兵食。太宰才之,欲以少司馬太僕進公。公謂人曰:『京堂顯地,人亦豈不欲?顧吾秀才時,見郡邑政有失者,輒自奮曰:『吾他日必不爾!'某所宜行,某所宜罷,其行與罷,又復云何?今幸登朝,不得一親民官,非素誌,且亦恐人負官。"亟堅請外。

忠宣教子讀書,兼令力田。嘗督耕雨中,曰:"習勤忘勞,習逸戒惰。"

楊文懿語徐少詹[原缺]曰:"平昔才無半鬥,而喜作文;飲可數合,而喜與賓客燕酣;行不能里許,而喜遊陟。今皆不復爾。比入朝班,率皆少年新貴。獨以白髮青衫,漫廁其後,雖未謀引去,官味固已索然。"

楊文懿在館職,十六年不遷。或諷公援有力者,謝曰:"嫠婦抱節三十年,今老改誌耶?"

葉文莊[盛]崇尚名節,動跂古人,為文師歐陽,而功業自期韓、範。

余肅敏[子俊]嘗曰:"人臣為國,力隨事盡。即近且小,不可不計百年;至大利害,當身任之,毋養交市恩,為遠怨自全之地。"故其經理延綏,謗議紛如,而執之不易。

謝文肅[鐸]居閑起,復謂人曰:"初心冀祿為親,今亦何及?茍仕非義也。"遂以疾聞。閉門讀書,暇則侍逸老,眺方巖、雁宕,仕進之念泊然。

黃伯固[鞏],常自書壁曰:"茅屋石田,為生太拙;鴟夷馬革,自許何愚?"

何遵為諸生,學師王純甫策問范滂母事。遵歸,告其母曰:"兒設為滂,大人為滂母乎?"母笑而許之。

國朝仕進,以翰林為極選,競進恐後。戴莊簡[珊]獨避不往,曰:"願就部曹,習民事,為國立勛業。"

王伯安十歲就塾,問師何為第一事,師曰:"讀書登第耳。"伯安憮然曰:"毋乃希聖?"

董蘿石少耽吟詠,放浪江湖,晚更折節師事王伯安。或謂其老,那復自苦。蘿石笑曰:"吾方揚鬐渤海,振羽雲霄,且憫若苦,顧以吾為苦耶?去矣,吾從吾所好!"自號曰"從吾道人"。

劉源清諸生時,讀《唐史張巡許遠傳》,起曰:"巡、遠何如人,吾異日為人臣,宜何如?"同舍生相顧愕然。

給諫田汝耕,與崔銑交舊雅好。何舍人景明每過兩人,浮白吟詩。閹瑾既誅,嘆曰:"引裾請劍,自許丈夫。顧事會蹉跎,跡與心違,命與世左,每自悲感於懷耳。"

王廷陳語余懋昭曰:"仆林居無營,上不慕古,下不肖俗。為疏為懶,不敢為狂;為拙為愚,不敢為惡。高竹林之賢,而醜其放;懷三閭之忠,而過其沈;嘉鴟夷之逝,而汙其富。每景物會意,命酒自歌,酒不盡量,歌不盡調。倦則偃臥,厭苦俗途,究心老莊,保養性命,此仆大略也。"

太初山人一無所好,獨喜為詩。時出入畦徑,曰:"吾舍此,益與世絕。"或勸其仕,或探其學,輒撫掌大笑不答。

楊椒山喜鴉惡雀,云:"鴉報凶,雀報喜;鴉近忠,雀近諛。"

王子裕[問]僉事廣東,投劾而歸。築室湖濱,自言:"願屏居三十年,讀盡天下有字之書,撰述以畢吾誌。"

錢孝直[敬忠],父坐系時,甫能言,輒詣圜土。父教以讀書,灑淚受策。時頭觸圜墻,夢囈呼泣,暫成名贖父死。五入省闈,卒成進士,疏救父出之。嘗曰:"上不敢效陳圭,近不敢作馮行可。"

羅狀元[洪先]傳艫日,外舅吳太僕曰:"婿乃辦此,非所料也。"羅面發赤,徐對曰:"丈夫事業,更有許大者。三年遞一人,那足異?"是日袖米,偕何善山、黃洛村,聯榻蕭寺中,講學不置。

陳仲醇[繼儒]云:"予出不能負向平五嶽之笈,入不能辟香山五畝之園。惟買舟袱被,於名勝處避客息躬。所謂每月一遊,則日日可度;每歲一遊,可閱三十年。"

魏珰既誅,未盡澄汰。黃石齋諫項少保曰:"正人不盡升,可矣;僉人不盡拾遺,可乎?草盛苗稀,淵明所以帶月而荷鋤也。"

金駕部鉉嘗讀《邵子》,署其後曰:"甲申之春,定我進退。進雖遇時,外而弗內;退若苦衷,遠而弗滯。外止三時,遠不卒歲。優哉遊哉,庶沒吾世。"及死闖難,人始見之。蓋前此二年,壬午七月晦日題也。又巡皇城,過御河輒流連不能去,歸語弟曰:"吾見御河清泚,菪神誌依依者。何也?"後竟投御河死。

補遺[编辑]

章楓山以僉事福建,考績赴部,遂疏致政。冢宰慰留之,曰:"不罷軟,不貪酷,不老病。如何可退?"楓山矢口云:"古人正色立朝,某之罷軟多矣;古人一介不取,某貪多矣;古人視民如傷,某酷多矣;年未艾而早斑,亦老疾矣。"

麻孟璇[三衡]幼孤,祖母徐安人嚴,頻撲笞之。家人笑曰:"臀知痛否?"答曰:"使痛與膚習,吾異日好作楊繼盛受廷杖耳。"

方正[编辑]

高帝覽《孟子》草(土)芥"、"寇仇"章,謂:"非人臣所宜言。"欲去其配亨,詔:"有諫者,以不敬論,金吾射之!"錢司寇唐抗疏入諫,輿櫬自隨,袒胸受箭,曰:"臣得為孟軻死,死有餘榮!"帝見其誠,命太醫療其箭創,孟子配享得不廢。

劉長史璟是劉誠意子。嘗至燕,與文皇弈。璟勝,文皇怒,曰:"那得不相讓?"璟正色曰:"可讓處,璟不敢不讓;不可讓處,璟何可讓?"

景清初赴舉時,過宿淳化。主家有女,為妖所憑。是夜清在,而妖不來。女詰之,曰:"吾避景秀才也。"清為書"景清在此",而妖遂絕。

西僧大寶法王來朝,或請上親勞之。夏忠靖不可,曰:"彜人慕化近來,宜示以義。萬乘一屈下,必有走死而不顧者。"上曰:"爾欲效韓愈耶?"已而法王入,上命忠靖拜。忠靖曰:"王臣雖微,位列諸侯之上,況彜狄乎?"卒不拜。

御史周新彈劾敢言,貴戚畏之,目為"冷面寒鐵公"。

給事周彧剛直敢言,有彈奏必著緋衣。諸大臣每早候彧長安門外,彧緋衣,各令取素服,為待罪具。

楊文定在內閣,子某自石首來,備言所過州縣,迎送饋遺之勤,獨不為江陵令範理所劄。文定異之,即薦知德安,再擢貴州布政使。或勸致書謝,理曰:"宰相為朝廷用人,豈私於理?"卒不謝。

陳黃門諤,累以直諫瀕死,三黜弗移。後授京兆,嘗出行犯太子蹕。太子訴上,上曰:"陳府尹是我父母官。"不問。

宣德中,召用舊臣多依違者,唯黃忠宣持正不阿。命觀劇,曰:"臣故不好劇。"命弈,曰:"臣幼奉嚴父師訓,讀書外,無益之事,非所敢問。"

顧中丞佐性嚴重,未嘗口毀譽人。旦晚東朝房小憩,前呵雙藤立戶。官僚行道,以此為候,往往有挽驢駐馬,折而還者。

薛文清自大理入,一日,召入便殿,上方服短衣小帽。文清望見,遲回不進者久之。上遽易服見之,左右曰:"此正是薛夫子。"時擬之"不冠不見黯"。

初,西楊薦文清於王振。既至,李文達謂薛宜詣振謝。薛曰:"原德亦為是言耶?受爵公朝,拜恩私窒,瑄所不為。"後遇諸朝,復不為禮,振遂思中之。

王振慕陳祭酒[敬宗]名,無緣晤覿。周文襄[忱]間以語祭酒,祭酒曰:"為人師表,而求謁中貴,他日何以見諸生?"或語振:"祭酒書最高,托為求書者,先之禮幣,彼將報謝。"振乃遣幣乞書程子《四箴》,祭酒走筆書訖,而反其幣,竟不往見。

門達誣陷袁彬,漆工楊暄(塤)抗疏論救,復條達不法事。上令達自訊,達嚴刑迫之,暄(塤)知達意,謬曰:"李學士以書授我,我實不知,請眾鞠之。"明日,眾既至,暄(塤)大呼曰:"達以酒肉啖我,使我陷學士。皇天后土,實鑒臨之!暄(塤)即死,曷敢誣善人?"達語塞,彬得釋。

汪直在西廠,聲勢烜赫,人莫敢犯。嘗怒兵部郎楊士偉,校突入其家,拷掠逼辱,及其妻孥。眾咸錯愕,莫敢言。陳愧齋[音]與之比鄰,登墉呵之曰:"有國法,何得遽爾!"校曰:"爾何人,敢不畏西廠?"答曰:"聞侍講陳音乎?"校為縮頸。

汪直頗欲延攬名士,雅重楊承芳。時承芳憂居,直往吊於墓。既拜起,手拂楊須曰:"往聞君名,今貌乃爾。"楊曰:"繼宗貌陋,虧體辱親,竊所不敢。"直不復言。

內臣黃賜母死,朝士無不吊祭。翰林官猶未詣,徐侍講瓊言於眾曰:『時且如此,那得不往?"眾或應或默,陳愧齋忽奮然曰:"堂堂翰林,相率拜中官之門,謂斯文萬世何?"詞氣憤激,聲淚俱下,言者大沮。

陳恭湣[選]提學南畿,試卷並不彌封編號,曰:"吾不自信,何以信人?"時韓襄毅頗尚崇飾,方憂制家居。聞公至,悉屏儀衛,曰:"毋令陳御史知。"

李文祥與萬安同年,安欲引文祥附己,使孫弘壁延禮之。屬題畫鳩,文祥即奮筆云:"春來風雨尋常事,莫把天恩作己恩!"

張昺令鉛山,邑有大木,蔭二十餘畝,民祀為神,慢輒為祟。昺出勘田,欲伐去,以廣墾治。父老咸諫,昺檄鄰邑共伐之,莫有從者。公執愈堅,期日率徒,戎服而往。有衣冠者三人,拜謁道左,乞公中止。公叱之,忽不見。命運斤,樹有血,眾懼不前。公手斧倡之,樹乃仆。上有巨巢,三婦人墮地,冥然欲絕。已問之,乃知樹妖所攝,民惑遂解。

邑有羊角巫,能殺人。一嫗訟巫殺其子,昺遣捕縛至。杖之,杖者手傷,而巫自若。命繫獄,及夜,烈風飛石,屋瓦若崩。公知巫所為',乃衣冠庭坐,及旦取巫。眾皆勸阻,公不許,厲聲叱巫,巫忽墮一珠及書一帙。公會僚屬焚書碎珠,巫即仆死。

孝廟初耕籍田,行九推禮。教坊司以雜劇陳,或出狎語。馬端肅[文升]時為都御史,厲色曰:"天子當知稼穡艱難,豈宜以此瀆亂宸聽?"斥去之。

屠滽督師兩廣,中官有家順德者,囑滽為修其家廟。時吳廷舉作順德令,滽以語之,廷舉曰:"安有官為奄治廟者?且歲饑民貧,不可!"又市舶監遺金令市葛,廷舉市二葛以進,曰;"葛故雷產,敝邑無有。奉此為式,不中請還金。"監恚取金去。

逆瑾擅權,外官朝者多造第拜。方壽卿[良]以僉事補官,入朝既叩頭左順門。鴻臚令向東揖瑾,方徑趨出。或以例官謁瑾。壽卿厲聲曰:"官可棄,身可殺,膝安可屈?"竟不往。瑾大怒,勒致仕去。

王文恪[鏊]與壽寧有姻,絕不與通,歲時問遺,必斥去。或以為過,公曰:"昔萬循老攀附昭德,吾嘗恥之,今乃自附壽寧耶?"

羅景鳴[玘]是李西涯門生,李處劉瑾、張永之間,或多委蛇。景鳴責引大義,願削門人之籍。

康陵頗佞佛,自稱大慶法王。外廷聞欲諫,患未有征。俄內批番僧請田為大慶法王壽,而書號並聖旨。傅尚書[珪]佯不知,奏曰:"孰為法王?敢抗天子、亂祖法?大不敬,當誅!"詔不問,田亦止。

蔣子修[欽]劾劉瑾,方夜屬草,燈下聞筐篋間鬼聲戢戢。子修自念:疏上定掇奇禍,當是先人軫念,尼止吾事。已而聲振四壁,子修嘆曰:"吾義不得顧私,且緘默。終為先人羞。"因奮筆曰:"死耳,不可易也!"聲遂止。疏再上,再受杖,竟死。

武宗觀魚揚州,得巨魚,戲言直五百金。時蔣恭靖[瑤]為守,江彬惡其不屈,請以畀守,使人促值甚急。恭靖脫夫人簪珥及綈服以進,曰:"臣貧而庫無緡錢,不能具此。"帝屬目久之,徐曰:"酸儒耳。"勿較。

武宗南狩,中使矯詔,令泗州進美婦善歌吹者。汪公應軫奏云:"泗婦女荒陋,近亦流亡,無以應敕旨。向募桑婦十餘人,倘納宮中,俾受蠶事,實於治化有補。"事遂寢。

江西諸司賀寧王壽,皆朝服。按察蔡介夫[清]至,謂其屬曰:"是覲君之服,而以朝王,非禮也。"去其鞞。又三司於朔望皆先朝王,乃謁先師。介夫改令先謁孔子。已宴,王即席譙清不能詩,清亦讓王無禮。

馮御史恩疏劾張孚敬、汪鋐、方獻夫為根本腹心、門庭三彗。逮下詔獄,辨甚強項。觀者嘖嘖嘆曰:"是御史鐵膝,鐵口,鐵膽,鐵骨。"相傳為"四鐵御史"。

吳疏山同諸御史詣夏桂州。桂州方服宮錦,御史皆嘖嘖稱羨,有搴裳視者。疏山獨無言。桂州曰:"吳子云何?"疏山曰:"候公衣畢,當以政務相請。"

霍文敏[韜]為南宗伯,呂仲木為貳。文敏時短夏貴溪,仲木乘間諷曰:"大臣有過,規之可也,背噂非禮。"文敏疑其黨,心銜之。已,仲木滿考之都,謁貴溪。貴溪時方柄國,心折仲木,欲亟援為助,及見甚歡。已,亦數短文敏,仲木毅然曰:"霍君天下才也,公奈何欲以寸朽棄棟樑?"貴溪又心謂仲木黨文敏。

世宗意欲用吳宗伯山入閣。山子聞,詣西直告其父曰:"上意如此,恐亦需一揖嚴公許。"山怒斥之曰:"兒不解事,孰謂閣老可以揖求?"卒不往。

吳宗伯生一女,嚴世蕃欲求為姻。因置酒享宗伯,而以大學士李本為介。酒未行,宗伯與李弈,李以手掩局,語宗伯曰:"知今日之飲乎?"宗伯謝不知。李為道世蕃意,宗伯遽曰:"山老矣,何從得女?"世善意阻,大恚。

楊文襄[一清]以召入,文衡山見獨後,楊公亟謂曰:"生不知而父之與我友耶?"衡山曰:"先人棄不肖三十年,以一字及者,不肖弗敢忘也。故不知相公之與先子友也!"竟弗肯謝。楊公悵然久之,曰:"老悖甚愧,見生幸寬我。"

靳文僖[貴]繼夫人,未三十而寡。有司奏請旌之,吳宗伯曰:"旌輿之設,為匹夫匹婦,發潛德之幽光,以風世激俗。若士大夫節義孝順,固其常分。靳夫人生受殊封,奈何爭寵靈於微賤?"已,學士徐階為言,山曰:"閣老夫人,寧復有再醮理耶?"

張羅峰當國,甚器重何粹夫[瑭],舉翊聖治,期大用之。始入京晤,輒面數張十三愆,眾為愕然。

鄔懋卿為副都御史,莆田林潤曰:"此窮奇也,而豸其服乎!"

趙文華督師江南,下令問:"有故人子朱生安在?為好致之。"令一日三及門,樓船輝耀趣邦憲。邦憲弗顧,自掉扁舟,褐衣詣趙。趙酒歡,握手從容言:"丈夫乘時取功名,多顧金錢,庀母夫人甘毳。硁硁匹夫節,奚以為?"言之再三,卒不應。趙為嘆息去。

分宜柄國,粥爵有定值,而館職尤重。陸平泉[樹聲]以吉士還裏,詣闕,世蕃頗知其廉,使人索松綾二百疋,當予翰苑。陸謝曰:"本不敢希翰苑,又實無一綾。"張龍湖[治],陸之座主,為解於分宜。且為具錦幣四雙、白金四十,召陸與俱往,而令嚴太史介之行,至則授刺,使自投之。陸不言,懷其刺入,一揖而出。分宜送之及門,見金幣,問誰具,對曰:"不知。"

海忠介[瑞]為閩邑博士,御史行詣學宮,令長以下,皆伏堂階。忠介直立曰:"若至院臺,敢不以屬劄見?此師長教士之地,不當詘。"兩訓導夾跽,忠介中立不屈,時謂"筆床博士"。

江陵奪情,宣城諸生吳仕期,為書萬言斥之。江陵私人龍宗武,為太平同知,阿江陵,捕期繫獄。時沈太史懋學不直江陵,宗武嚴刑迫期,使嗾太史。期笑曰:"男子負血性,而為不平之鳴,寧受人教者?"搒掠無完膚,題壁間云:"寶劍埋冤獄,忠魂繞白雲。"卒死獄中。

葛端肅[守禮]終身不置姬侍,夫人為置一姬,公固不肯,夫人臾之再四,乃一往見。姬直侍臥內,略不羞澀,公即拂衣出,竟不復往。夫人挈之山西,數年召其家還之,猶處子。人以方之司馬文正、張忠定。

江陵相奪情,吳編修中行、趙檢討用賢、艾員外穆、沈主事思孝,抗疏極論,同日受杖,削籍編戍。進士鄒元標號哭於傍,視四君杖罷,出疏袖中,亦受杖歸。

沈烏城㴶媚妖姆客氏,交歡其子,昆弟畜之。臺省合章抨之,不動。大司寇王紀奮袂起曰:"身為大臣,奈何與{父者}相同朝!"歷陳其奸惡,削籍去。破帽策蹇,一時榮之。

鄭克敬奉使復命,賜燕不食。光祿卿以聞,上詰其故,對曰:"今日臣父沒忌,不忍食酒肉。"上曰:"君命也。"對曰:"臣聞有父子而後有君臣。"

於文定[慎行]在南宮日,早期偶失。中貴遣閣校許為隱匿,意以示交。文定亟馳謝曰:"失朝事小,欺君罪大。忝為大臣,豈敢以欺自處?可列吾名以進。如有所隱,當上書自受,反於中貴不便。"其人慚而止。

毅宗怒劉都憲[宗周]抗直,詔部提訊,諸輔臣固請以免,囚往慰之,頗有德色。宗周略不致謝,唯讓諸輔臣某事大錯、某事不為,娓娓不已。及過寶應,喬侍御[可聘]來訪,語及延儒,曰:"尤錯!"語及甡,曰:"差勝首輔,錯亦不少。"

崇禎末,以邊急敕中珰監軍。所至橫甚,守令拜謁。天津同知張星,獨憤恥之,投告乞休。督撫不許,已趨謁珰,珰倨上坐,此使跽見。星怒曰:"若等監軍事,而辱天子命吏耶?星何戀一官,而屈若輩為!"拂衣趨出不顧。

補遺[编辑]

徐華陽[元太],以考功郎知貢舉。江陵欲並中其二子,同考官互相諯諉,視為奇貨。一子卷落公房,竟塗抹之。江陵怒謫公泰安。已江陵疾,遣子嗣修禱於泰山。巡撫檄公治具陪往,公書報曰:"是役也,子為父禱,非臣為君禱也。"毅不肯往,謂人曰:"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高江尹新城,數以亢直忤稅監。中官盧受嘗宴之,會雪而寒,命索衣。受出貂裘衣之,衣至,解還。受欲因以贈,江笑口:"予思不受狐白於子方,吾賢不及子思,而君裘美逾子方,吾何敢受?"受侄旁強之,遽拂衣起。

張司空[守道]居官無岸異,而未嘗濡染權幸。崔呈秀投刺來詣,謝弗與通,瞷亡往答。洎遷南太常,南中方營建珰祠,督監某招搖諸大紳,致其報謁,入祠多罄折俯拜。司空又瞷亡弗入。遇諸途,叱輿人迂道避去。

吳舍人懷賢與傅應星(升)同官。以應星(升)為魏珰甥,亢不為禮。楊忠烈劾珰二十四大罪,懷賢擊節稱賞,繕稿而旁識之曰:"宜如韓魏公治任守忠,即時安置。"遂以誹謗坐楊、左獄,論死。

明語林卷五[编辑]

雅量[编辑]

太祖天威嚴重,翻錄之際,侍臣或手顫不成書。陳性善獨安雅自若,書法端楷。

孫襄敏[炎]總制處州,苗將叛,襲執襄敏,幽窖中,列卒環守,夜以燖雁、鬥酒饋曰:"以此與公訣。"襄敏拔佩刀割雁,舉卮仰天酌酒。食竟,顧所衣曰:"此紫綺裘,乃上賜者。"遂服而死。

方克勤一日延客,客飲醉,使酒謾罵,克勤禮待之益恭。及酒解來謝,克勤陽不知,曰:"昔之夜,吾亦大醉,不識君何謝也。"

卓侍郎[敬]被執,文皇憐其才,以管仲、魏徵動之。侍郎不屈,後臨刑從容嘆曰:"變起宗親,略無規畫,敬死有餘辜!"神色自若。

夏忠靖襟宇閎深,不見涯涘。有從史汙金織賜衣,懼伏請罪,公曰:"猶可浣也。"又吏壞所寶硯石,公曰:"物固有壞時。"並慰遣之。

夏尚書以頻年北征,力諫忤旨,詔籍其家。時公方治儲口北,錦衣逮公迫。公從容曰:"姑少俟,恐有侵漁。死吾安之,不以相累也。"

周文襄撫吳,一日舟從錫山來,天未曙,公盛服待旦。舟抵閶門,觸於石,燭仆公衣。公易服,舟人伏罪。公曰:"衣故無恙,恐風露,偶易耳。"

魏尚書致仕,時往於田,遇御史官舟,公引纜而行。御史怪問,對曰:"魏驥。"又問,曰:"蕭山魏驥。"又問,曰:"尚書歸老蕭山魏驥也。"御史惶恐謝罪。

陳僖敏鎰掌憲,薦王文。已而文與僖敏同官,每陵僖敏。凡入臺,僖敏後至,文輒命堂吏鳴鼓,集諸道升揖。洎僖敏至,略不校。一日,僖敏先至,吏請鳴鼓。僖敏不肯,曰:"少需。"諸道咸不平。文至,知僖敏遲鼓以待,忸怩曰:"吾久在陳公度中。"

葉與中[盛]嘗求於節庵[謙]為其妻作墓表。不數日,有德勝之役,於進少保。與中疏劾於妄報首功。於朝退,謂郎中王偉曰:"科中葉公近求作一文,不意今日有此。若稍遲,當不免俗。"即命紙,一揮而訖。朝士推於高致。

郭定襄[登]鎮大同,鹵追城下,人心洶洶。乃身自登城視師,方酣戰,左右急呼。公笑命進食,飲啖自若,了不為異。徐曰:"雞未熟,菜猶可噉。"

門達初誣陷袁錦衣,搒掠瀕死,久乃得釋。及達敗謫戍,袁治具餞送如禮。不念舊惡,人以為難。

俞允文家貧,不治生產。夫人洴澼助之,不給也。允文怡然曰:"不能三食乎,則姑二食。"乃至"不二食乎",則又曰:"姑一食。"

章楓山[懋]在司成,其子自金華徒步來省,道逢巡檢笞之,已知請罪。公曰:"吾子垢衣敝履,不識固宜。"笑而遣之。

三原公鎮滇,中官鎮守者曲為諛悅,公不動,且裁抑其政,剪其與。中官恨,令刺客雜從徒中,將賊公。公於馬上遽問曰:"從者何多一人?"因檢之得實,杖而遣之。中官欲自殺,公偕三司謂之曰:"我不過除民害,即所罪,亦不過為公清惡,何為過自疑?"中官惶恐謝,乃更自戢。

王康僖[承祐]少有雅量,諸老嫂嘗試之:暑月如廁,必置扇外舍牖間,使婢藏之。出視無扇,輒往,三置三藏之。乃不復置,亦終無慍色。諸老嫂相與笑曰:"七叔量如海,可鼻吸三斗醋。"

秦襄毅[纮]督兩廣,朝廷遣官校逮之。方治事自若,檢處軍務兵食畢,乃就道,而軍容騶從,略不稍損。官校以其大臣重望,不敢言及。度嶺始白衣囚苜,請自系,曰:"曩非故違朝旨,顧兩廣任重,蠻彜具瞻。一旦至此,一身何足恤,恐正自損國威耳。"就系而去。

武宗南巡,幸臣竊柄,天下洶洶。有書生上書楊石齋,數其過。公延禮之,至泣下,曰:"久當不負良意。"

宸濠作逆,報至南京,公卿計無所出。喬白巖[宇]時任留守,從容籌畫若平時。客至,則談笑飲弈自若。京師人恃以安。

王陽明鄱陽會戰,坐舟中對士友論學。俄報伍文定焚須幾敗,眾皆色怖。公笑曰:"此兵家之常。"已而捷至,公起行賞畢,還坐曰:"頃報寧王已擒,想當不偽。但殺傷眾耳。"理前語如故。

黃伯固[鞏]劾江彬,員外陸震亦具疏。見鞏草,即自毀,同署名進。彬大恨,下詔獄,五日三訊,杖五十,死矣復蘇。書示諸子,曰:"吾筆亂,吾神不亂也。"

宋御史[瑮]家居,有牛蹊柳氏田。柳氏故悍格,殺牛而遣子弟詬毀。瑮敕家人毋與競。有狂醉者,罵久墮水中,瑮使人援出之,易以己衣,迎謂之曰:"與而家世好,即奈何以小忿棄之?"乃鞭牧兒,以肩輿送歸,謝其父老。父老大慚。

太學孫育,邃庵相公鄉人,受知遇獨隆。霍文敏既劾罷公,猶欲根柢公門士。育遂私於霍,錄公他事以自托。已而育死,公易服吊之,育子泣曰:"人子不敢言親過,然父實負公,敢辱公吊?"公曰:"予為人所陷,餘波及人,我實累汝父。彼身家是虞,借予以脫耳。子顧不諒我,又負汝父矣。"人皆服公。

楊伯修[爵]以建言繫獄,數年得釋。抵家未幾,校忽至,伯修曰:"若復來乎?"校素敬慕伯修,慰之曰:"有他往,特一省公。"伯修笑曰:"吾知之。"與校飯。飯糲,校不堪,伯修略茹自若。食已,曰:"行乎?"校曰:"請一人為別。"伯修立屏後呼曰:"朝廷有旨見逮,吾行矣!"即攬袂行。

徐文貞[階]督學浙中,試卷有"顏苦孔卓"之語,文貞署云:"杜撰!"後發卷,秀才前對曰:"揚子《法言》,非敢杜撰。"文貞應聲云:"不幸早第,苦讀書未多。"因降階,再揖謝秀才去。

蘇州曹太守,新構一室,喜藻繪其檻壁,羅致諸畫史。有陰入沈石田姓名,出片紙拆之,遂遄往訖工。或曰:"謁貴遊可免。"先生曰:"往役,義也;求免貴遊,不再辱乎?"

胡孝思以迎駕詩,被誣坐詛咒不道。系禁時年已八十,了無怖懾。取詔獄、柱械之類,曰《制獄八景》,為詩紀之。客笑曰:"君正坐此,尚何吾伊為?"孝思淡然不輟,曰:"作詩當死,不作詩遂免死乎?"人謂孝思意氣勝蘇長公。

張太嶽[居正]執政,權傾一時。朱正色令江陵,相府家奴犯者,或榜系窮治,不少貸。太嶽奇之,廣為延譽,卒至通顯。

李興化[春芳]廷試後,同志集飲。適某堂上遣官至,延入內,與語而別。人皆知傳臚信至,賀之,李坦然曰:"拙卷亦與進呈。"神色不動。

熹廟時,逮者至吳縣,令持牒見周[順昌]吏部。吏部慨然曰:"吾辦此久矣!"顧左右曰:"一僧求庵額,未應。"因命筆書"小雲樓"三字,擲筆笑:"了此,別無餘事矣!"

雷介公[縯祚]在獄,讀《易》不去手。親友往視之,出蔬菜,浮白蕭然,不知患難。以布作帷,大書其上:"平生仗忠義,此日任風波。"

阮大鋮矯詔殺周儀部[鑣],儀部言笑自若,口占絕句云:"死生千古事,猶留一寸心。"語左右曰:"為惡而死,則死有餘辱;為善而死,則死有餘榮。"遂與雷公就縊。

補遺[编辑]

陸貞山[粲]將劾張、桂,夜草疏而鬼哭於庭,貞山叱曰:"非二氏家鬼耶?何自阻我?"草具亟上之。

識鑒[编辑]

高祖微時,過臨淮。郭山甫奇之,深相結納,備陳天表之異。退語諸子曰:"吾視若曹,都非田舍郎,往往有封侯相,今始知皆以此公。"

滁陽王將以仁孝配高祖,而未決。夫人張氏曰:"今天下亂,君舉大事,正當收覽豪傑。一旦被為他人所親,誰與共事者?"王遂決。

高帝渡江至太平,陶安率父老迎謁,驚相謂曰:"龍姿鳳質,非常人也!"

劉誠意在勝國,屢仕不合,時無知者。惟西蜀趙天澤奇之,以為諸葛孔明之流。

吳元年,中書省設座,將奉小明王,行正旦賀禮。劉伯溫大怒曰:"彼牧豎,奉之何為?"遂陳天命所在,太祖大悟。

高帝欲擇相,問伯溫:"楊憲、汪廣洋、胡惟庸,孰可者?"伯溫對曰:"皆不可。"帝怪問之,曰:"憲有相材無相器,廣洋褊淺不足用,惟庸僨轅破犁犢也。"後皆如劉言。

徐中山既定中原,遂蹙元主於開平,闕其圍一角,使逸去。常開平不欲,中山曰:"是雖彜也,然常久帝天下,吾主上又何加焉?將裂地而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縱之固便。"

會稽楊維楨,以文主盟四海。王彜獨薄之,曰:"文不明道,而徒以色態惑人取媚,所謂淫於文者也。"作《文妖》數百言詆之。

練則成為御史,家居恒發堂下甃磚,令諸子朝運而出,暮運而入。微問家人:"郎君誰健者?"曰:"大郎運獨多。"則成曰:"是存吾祀。"洎則成忤上論死,諸子戍邊,長子以健獨存。

建文帝既得燕謀,密敕張信手致文皇。信以告母,母曰:"不可。若父嘗言王氣在燕,王者不死,非女能執。不如轉禍為福。"信遂改圖推戴。

太和楊伯川,有人倫鑒。楊士奇十四五時,與陳孟潔往詣之。伯川以二人皆故人子,款洽移時。酒酣,顧孟潔曰:"子不失風流進士,楊郎雖寒士,後當大用。惟予老,不及見,其勉之!"

宣宗雅好微行,常幸楊文貞第。文貞切諫,帝頗不以為然。文貞曰:"德未洽於幽隱,有如冤夫怨卒,積而思逞。何以為備?"已而果有盜伏莽中,伺帝幸玉泉寺,挾弓矢為逆,校捕得實,帝乃服士奇言。

阿魯臺既納款,收女真、吐蕃諸部,聽其約束,請制於朝,將盟諸部長。上以問諸臣,咸請許之。黃文簡[淮]對曰:"夷人狼子野心,使各自為長,則力易制;若並為一,後且難圖。"上顧左右曰:"淮如立高岡,無遠勿見,眾人平原耳。"

仁廟為太子,居守南京,讒言間作。一日,召赴行在,敕已具命,使未定。夏忠靖請往,上問故,對曰:"太子久不蒙召,一旦聞命,恐不免疑慮。"已而仁廟聞召,果驚怖,慮有後命,欲自裁。問誰銜命,知是原吉,曰:"原吉來,必能調護。"既見,悉上旨,仁宗乃安,即日就道。

榆木川之變,楊文敏、金文靖以六師在外,秘不發喪。軍旅肅然,寂無知者。有欲以他事稱敕,馳訃太子,文敏不可,曰:"天子崩,而擅稱敕加寶,罪且不測。"乃具啟並遺命以行。

王振謂三楊曰:"國家之事,三公是賴。然今且俱耄,毋乃倦勤?"西楊曰:"盡瘁以報,死而後已。"東楊曰:"去死無幾,亦何能報?歸老為幸。簡後進之良,而效之可也。"振問其人,遂舉苗衷、馬愉、曹鼐、陳循、高谷等。既退,西楊讓曰:"何言之易?"對曰:"是幸於君!今實厭我,公誠自固,彼遂已乎?設謀樹其心腹,以中旨代吾三人,亦復奈何之?數人者,吾與也。嗣我而相,將協誌以圖,亦何患焉?"西楊稱善。

正統初,侍臣以蝗旱,言大臣不職,妨賢路所致。有請罷歸,以謝天譴者,太宰郭琎獨不可,曰:"主上幼沖,吾輩皆先帝簡任受付托,若皆罷去,誰與共理修省改過,以回天意?貪位故非所嫌。"

賀三老是曹欽妻父,見欽怙勢日盛,絕不與往來。欽嘗欲為求一官,力辭不可。及欽反,親戚誅竄,三老獲免。

謝尚書翺,最為英宗信任。仲孫以蔭入監,洎秋試,持有司印卷白尚書。尚書目:"汝有階得仕,何乃強所不能,以冀非望?"遽裂卷火之。

景泰時,立春與聖節同日。眾議欲先行慶賀,或云先迎春,咸無定說。俄忠肅至,眾質之。忠肅曰:"先迎春而後慶賀,不見『春王正月'乎?春加王上。"眾以為是。[按景帝生是八月,恐是太后壽節耳]

王文恪《姑蘇志》成,遣送楊君謙。君謙方櫛沐,不暇展冊,但搖首呼:"謬,謬!"使者還述,文恪以君謙多謠諑,不之較。一日會君謙,問前語。君謙曰:"府誌修於我明,當以『蘇州'名誌。姑蘇,吳王臺名,亦安取此?"文恪始服。

林鶚知蘇州時,蘇學廟像毀,或請加飾。林曰:"像非古也,浮屠用之。太祖建國學,易木主,一反前陋,今必從之。"或曰:"聖賢像可毀乎?"曰:"木偶耳,毀之何害?"遂悉易之。

劉東山[大夏]自兩廣來總帥,毛倫於道上謁公舟次,拜起,泣涕不已。公曰:"奸人之尤也!"竟公任,擯弗用。後果附逆瑾為亂。

劉忠宣[大夏]為職方,有獻下交南策者。下部索永樂時英公調兵食數,公急取匿。尚書為榜吏至再,忠宣密告曰:"釁一開,西南立糜爛矣:"尚書悟,乃已。

孝宗嘗面諭忠宣,曰:"事有不可者,每欲卿一議,以非所部輒止。自是宜密揭以進。"對曰:"不敢,李孜省可戒也!朝廷以私揭行,是踵斜封墨敕之弊。陛下宜遠法帝王,近法祖宗,外付府部,內咨內閣。揭貼,臣不敢效順。"

楊文忠[廷和]才器恢廓,早已見推。余肅敏[子俊]是其鄉先達,歸老之日,獨持《大明律》與別目:"介夫異日,當相天下。為我熟此,以助謀斷。"

劉大司馬機初葬其父,族人泥於陰陽,皆以生年與葬期值,不克就壙。陸淵來吊,族人道所以。機從苫塊聞之,趨出泣拜曰:"願即以機生年月葬父。"遂葬之。

羅圭峰[圯]家居時,宸濠有異圖,賫金饋公山中,圭峰一夕遁去,莫知所之。未幾濠反。

千戶陽英奉使河南,以襄鄧為憂,疏請選吏賑恤,漸圖解散,願占籍者聽。絕礦盜,禁交通,勢自不可。後千斤之亂益熾,鄧本端訟。英之先見,一言可當十萬師,比之茂陵徐福。

楊石齋[廷和]已定計擒江彬,顧彬爪牙勁卒皆邊兵,恐倉卒致變。謀於王晉溪[瓊],曰:"當錄其扈從南巡之功,出受賞於通州。"於是,邊兵盡出,彬遂成擒。

戴銑等以劾瑾下詔獄,錦衣牟斌為輕刑緩械,且力為救。瑾令復獄詞,去疏首"權奄"字。斌不可,謂其儕曰:"存此,則諸君臣節,可白他日。昔鄒浩以失原卷被罪,吾儕毋自為計。"

寘鐇之反,仇鉞陷賊中。京師訛言鉞已降鐇,侯保勛與鐇有姻,將為外應。李西涯[東陽]曰:"鉞必不爾,勛以賊姻,遂疑不用,則諸與賊通者,不復反正矣。"楊文襄[一清]亦謂張永曰:"寧夏不足平,仇鉞故在。"已皆如其言。

彭澤將討鄢本恕,辭於楊文忠。楊曰:"以君才,制勝何有。即賊誅,毋早班師。"及至破誅本恕等,班師而余黨猬起。澤已發而復留,嘆曰:"楊公先見,非所及也。"

彭眘庵[勗]七歲時,嘗從鄉父老入佛剎,眾皆拜,獨不肯拜。剎僧強之,彭叱曰:"彼踝跣者,不衣不冠,我何拜焉?"人大奇之。

世宗入繼,議大禮未決。張永嘉[孚敬]言:"稱興獻以皇叔,鬼神不安;稱聖母以叔母,將毋臣母。謂上以繼統而尊其親,則可;謂以繼嗣而自絕其親,則不可。惟別立興獻王廟,隆以帝禮,聖母亦以子貴,庶不失尊親之孝。"時楊文襄家居,曰:"後生此議,聖人復起不能易也。"

何文定[瑭]博學篤行,嘗言:"象山、慈湖之學,流入禪定,充塞仁義。"

陳少司馬[洪謨]初守漳,畬人拾大羽於海濱,長七尺餘,五色爛焉。以為鳳,獻之。洪謨命置之庫,了不為異。已中使鎮閩者索之,答曰:"業久焚卻。"

王虎谷[雲風]為祠祭郎,請嚴試僧道,必精通玄典,乃可給度牒。王晉溪[瓊]曰:"兄謂此遂可塞異端?若果行之,彼希得牒,精通玄典者正復不少。今二氏之徒,茍謀衣食尚不可塞;若更多識玄典,與吾儒爭勝負,其若之何?"虎谷嘆服。

張肖甫[佳胤]為諸生,光州劉繪為太守,奇之,召致門下,語其子黃裳曰:"此今之乖崖。"

於谷峰嘗言:"上度莫量。"宋太宰[纁]獨愀然曰:"時事得失,惟言官極論,可以動宸聽;茍怒及言官,猶藉警省。而一切置之如痿痹之疾,痛養不仁,即刀圭在手,抑何可療?"

石公[星]署司徒,稽有羨金,可供國儲,欣然色喜。宋公獨謂:"不然,朝廷錢穀,寧蓄不用,不可搜索無餘。使人主知其羨,或生侈心。"或言太倉陳腐,漕可改折。公曰:"少許贏餘,便欲折;一旦脫有不給,從何措置?"

陸貞山[粲]居前有五聖廟,民咸溺之。一日,貞山病,卜者謂祟由五聖。家人請祀,陸曰:"天下有名為正,神爵稱王,而挈妻攜母、就食人家者?且挾詐取財,人道所禁,何況為神?乃亦有此,必山魈之類耳。今與神約:能禍人,宜加予;予三日不死,必毀其廟!"三日病良已,竟毀之。

何心隱,捭闔之流,托身講學,頗有知人鑒。嘗遊京師,詣耿定向。會張江陵來訪,偶坐,各不及深語。既去,何謂耿曰:"此人能操天下柄。分宜欲滅道學而不能,華亭欲興道學亦不能。能興且滅,其若人乎?"久之,又曰:"此能殺我,子姑識之。"已而果然。

鄭貴妃負寵神廟,比熹宗大婚,禮:妃當主婚。廷臣謀於中貴王安,曰:"主婚乃與政之漸,不可長也。奈何?"或獻計曰:"以位,則貴妃尊;以分,則穆廟恭妃長。盍以恭妃主之?"曰:"無璽,奈何?"曰:"以恭妃出令,而封以御璽,誰曰不然?"安從之。鄭氏不復振。

梅衡湘[國楨]總督三鎮,鹵忽來獻鐵,雲是新產。公曰:"此詐也,幸我弛鐵禁耳。"乃慰遣之。因以鐵鑄劍,而鐫識:某年月日某王獻鐵。且檄諸邊,可勿市釜。後鹵來責釜,公曰:"國既產鐵,釜可自冶。"使言無有,乃出劍以示,遂叩首服罪。自是鹵莫敢詐。

徐都諫[燿]聲氣自矜,而時有委蛇。謝升起冢宰,言官多阻之,燿獨婉解。李映碧[清]為同官,密問曰:"何推異己耶?"燿曰:"彼羽翼已成,知其必不能遏而故阻之,此正人君子他日隱憂也。從而玉成之,差得寬假。"

沈征君劾武陵墨衰綰樞,不身履行間;而任熊文燦以誤軍機,剿既愆期,撫尤失術,敗衄可卜,釀禍無窮。又言珰孽阮大鋮等"招納亡命,妄畫條陳"。未幾師敗獻反,楊相縊,熊尚書戮,楚蜀為墟;大鋮枋南都,卒以國市,悉如其言。人謂其不矜茂陵徙薪之功,獨高谷口躬耕之節。

補遺[编辑]

曾襄湣[銑]復套之策,朝廷大加褒賞,議在必行。王公以旗為本兵,亦以為便。時余德甫[日德]客於王公,公密咨之。德甫曰:"吾聞茲事實夏相主之,夏相驕,嚴相險,而相為敵。曾公且不自保,何暇成功名乎?"

明語林卷六[编辑]

賞譽[编辑]

高帝嘗語廷臣:"古之人,太上為聖,其次為賢,其次為君子。若宋濂者,事朕十九年,未嘗有一言之偽,誚一人之短,寵辱不驚,初終靡異,匪直君子,抑亦可以為賢。"

劉誠意豪放負氣,不屑用世。孫丹陽[炎]守處州,恒苦招致,不得。乃移書陳天命幾數千言,劉不答。逡巡就見,置酒與飲,論古今成敗,滾滾不休。劉乃嘆曰:"基自以為勝公,觀公議論,基何敢望?"

太祖每面試舉子,輒親定高下註選。至方孝孺,獨不註,曰:"異人也,吾不能用,留為子孫光輔。"

王待制[祎]死節時,仲縉年才十三,從宋太史學。太史奇之,名其齋曰"繼誌"。

宋太史謂詹承旨[同文]:"酒酣耳熱,捉筆四顧,文氣絪缊,從口鼻間流出,頃刻盈紙,爛爛成五采。"

吳宗伯口小時能文,識之者曰:"此兒玉光劍氣,終不能掩。"

楊文貞目陳一德為"純明程伯子,灑落邵堯夫"。

世目曾子啟[棨]文章如源泉混混,沛然千里;又如園林得春,群芳爛然。

楊文定[溥]初應試鄉舉,胡若思典衡,見其文曰:"異日必能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孫弘之阿曲。"時以若思為知言。

王紳曰:"薛德溫直內方外,果敢自取,得許子平仲之傳。"

蒲州衛述,學於河津,忠信無詭,能透金石,可謂不愧師承。

李南陽嘗曰:"臯陶言『九德',王翺有其五:亂而敬,擾而毅,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

彭惠安[韶]贊九臯曰:"淡然無欲,不識姜姬,而況苞苴,孰我敢施?古『三不惑',於公見之。"人謂確論。

吳元博未遇時,受知徐武功[有貞]。人或從武功乞墓表,武功曰:"若欲名宦為觀美耶?抑藉文以傳耶?"答曰:"發潛闡幽,固將為親不朽。"武功曰:"若爾,何乞我為?吳寬秀才,足永爾親矣!盍往求之?"

鄒汝愚謫雷州,吳獻臣方尹順德,敕邑民李煥,於古樓村建亭居之,扁曰"謫仙"。

王濟之年十六,隨父遊京師,讀書太學。一時先達名流,屈年行求為友。值冢宰王九臯新逝,葉文莊曰:"失一王翺,得一王鏊,安知非後來九臯?"

葉文莊見夏季爵[時正]文,謂:"如春空層雲,動含雨意;及其穎脫,又如簇繭抽絲,秋鶴引吭。"

世稱邱文莊不可及者三:自少至老,手不釋卷,好學一也;詩文滿天下,不為中官搦管,介慎二也;歷官四十載,僅得張淮一園,邸第始終不易,廉靜三也。

邱文莊文章流布遠邇,即席限韻,動輒千言。士林稱其瑰奇跌宕,如壯濤激浪,飛雪迸雷。

南京祭酒陳敬宗,與北監李時勉,聲譽矯矯,世稱南陳北李。

陳伯獻口稱林文安[瀚]曰:"賤者即之,不知其貴;卑者即之,不知其尊;不肖者即之,不知公賢智;非意相干者即之,始知公凜然莫可犯。"

錢寧鬻鈔浙中,方良力諍不得,遂疏乞致仕。大理寺丞黃鞏,以書賀之曰:"宇宙數百年,不可無此一舉;內外百執事,不可無此一人;丈夫生世如朝露,官爵如雨泡,不可無此一著!"

黃孔昭在文選,留意人才,澄清自任。謝方石云:"見其喜,則知賢者之得進;見其憂,則知小人之不得退。"

孫太初過江,人未有知者。方寒溪一見,大為延譽。太初詩調既豪,精神朗異,聲望遂崇。

李空同以袁海叟[凱]為詩家冠冕,顧東橋[鄰]以空同為詩家武庫。

湯公讓[胤勣]歌詩,豪放奇崛,援筆揮灑。人比之風雨晦冥中,電光翕焱,人多為之奪氣。

開封婁良,少與賈恪齊名,諺曰:"婁良賈恪,氣如山嶽。"

桑民懌[悅]一覽成誦,千言不草。人謂其氣陵五侯,目空百代。真文陣之健兒,人群之逸驥。

董中峰[玘]有女,欲得佳婿,曰:"吾女奇甚,里中兒卒無當者。"甬川尚書[張時徹]過中峰,從容言曰:"富貴所不可知,芝草瑯玕,陳生束其人乎?"中峰即艤舟甬江之上,呼視之,親為期日遣焉。

升庵楊公,嘗與李雲陽對坐終目,出語人曰:"見李生如臨水月。"

陳翁某,愛其女,不輕字人。-日,從群兒中瞰吳國倫,得之曰:"兒雖遊於鬥雞蹴踘間,儼然丈夫之度。"

王伯谷[稚登]與里中少年遊,恒邑邑若三日新婦。後遇鳳洲先生,酬應忘疲,嘆曰:"終日跨蹇驢,不越數堠;一乘飛黃,便自千里。"

閩人傅汝舟,與侯官高濲,詩學齊名,時人語曰:"高垂腹,傅脫粟,言龂龂,中歌曲。"濲早善屬詞,不樂制舉業,每謂章飾比偶,猶之去須眉以傅粉黛。洗意爵祿,結居霞上。

蔣山卿見祝希哲所撰《建康觀雲記》,吐舌曰:"文不在茲乎?偏才曲學,真河伯未離龍門,難與言水!"

唐荊川於文上,少有推許,嘗曰:"宋有歐、蘇,明有王、趙。"趙是平涼趙時春,王謂晉江王慎中。

徐東山故善包御史節,節與中人競,遂遠戍。東山範白金為叵羅,銘之曰:"不愧明時,無負此心。"以遺節。

王子衡[廷陳]雲獻吉"執符於雅謨,遊精於漢魏,如鳳矯龍變,人罔不知其祥,亦罔不駭其異。"

文待詔[征明]極愛金琮書,得片紙皆裝潢成卷,題曰"積玉"。

王元美曰:"謝茂秦[榛]介越之資,被以巽質,布衣風格,從來未有,孟潔然亦當退舍。"

王元美云:"宗子相[臣]自閩中手一編遺予,乃五、七言近體。予摘其佳句,書之屏間。雖沈侯采王筠之華,皮生推浩然之秀,不是過也。"

盧次楩[柟]被誣繫獄,乃感慨著《幽鞠放懷賦》三十餘篇以自廣。王元美云:"盧諸賦,雖不盡離津筏,然宋景差蟬綬左徒之門,豈必先少楩入室?"

吳中行、趙用賢疏劾江陵,同時受杖。許文穆[國]制酒杯為銘以送。玉杯銘曰:"斑斑者何?卞生淚;英英者何?藺生氣:以贈中行。"犀杯銘曰:"文羊一角,其理沈黝,不惜剖心,寧辭碎首:以贈用賢。"

周山人詩遊武林,提學孔天胤自翰林出,雅負知詩,閱嶽鄂王廟壁詩,曰:"何物疥吾壁!"急命隸人篲墨掃之。至詩所題,大驚嘖嘖,立命駕往謁,相與定交。詩時敝衣,匿蕭寺中。

品藻[编辑]

太祖親征江南,命王祎進《江西頌》。太祖覽之,喜曰:"故知浙東有二名儒,卿與宋濂耳。學問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敏,濂不如卿。"

宋潛溪旁通釋氏,釋宗泐亦好儒雅。上每稱之曰:"泐秀才,宋和尚。"

歐陽玄評宋景濂文:"氣韻沈雄,如淮陰將兵,百戰百勝,誌不少懾;神思飄逸,如列子禦風,翩然騫舉,不沾塵土;辭調爾雅,如殷彜周鼎,龍文漫滅,古意獨存;態度橫生,如晴霽終南,眾騶前陳,應接不暇。非才具眾長,識邁往古,亦何可辦?"

論者謂劉如孫[三吾]:文章不及宋景濂,而渾厚過之;先見不如劉誠意,而直諒過之;勇退不如詹同文,而事功過之。故曰:尺短寸長。

王希範[洪]在翰林,與王偁、王恭、王褒,俱負時名,人稱"四王"。偁最自負,顧推重希範,不敢以雁行進。希範嘗與修撰張洪自誦所作詩,竊比漢魏,張哂而未答;復自謂曰:"終不作六朝語。"張曰:"六朝人豈易及?無論士衡、靈運,且自視比江、沈云何?子詩傍大李門墻,猶未窺其庭奧。"希範始屈服,曰:"平生喜讀大李詩,君評我甚當。"

成祖嘗手書大臣蹇義等名授解縉,令疏其品。縉具實對曰:"蹇義天資厚重,中無定見;夏原吉有德量,不遠小人;劉儶雖有才幹,不知顧義;鄭賜可謂君子,然短於才;李至剛誕而附勢,雖才不端;黃福秉心易直,確有執守;陳瑛刻於用法,好惡頗端;宋禮戇直而苛,人怨不恤;陳洽疏通警敏,亦不失正;方賓簿書之才,駔獪之心。"後仁宗以示楊士奇,曰:"今人率謂縉狂士,觀所評論,皆有定見。"

李文達嘗曰:"今學者多病薛文清言之不華,是以相如、子雲勝於曾子。"一時以為篤論。

邱文莊嘗曰:"我朝相業,三楊偉矣。然當其時,南交叛逆,軒龍易位,敕使旁午頻泛,曾無一言。及權歸常侍,遠征麓川,兵連禍結,極於土木,誰任其咎?"

葉文莊、姚文敏[夔]、林莊敏[聰]、尹恭簡[旻]、張汀州[寧],同在諫垣,行藝相副。尹嘗問張:"宣德以來,科中人物,誰當第一?"張曰:"季聰。"尹曰:"季聰何敢望與中?"

楊文懿謂張子房不見詞章、房玄齡僅辦符檄;劉文成功業造邦,文章傳世,可謂千古人豪。或疑公逮仕季元,專門象緯,何異訾伊尹之屢就、公旦之多才。

楊文恪[濂]稱章文懿懋曰:"朱軒[黃仲昭]儒雅、定山[莊昹]豪邁,公斂華就實,獨立其間。一峰風節,白沙習靜,公既博復約,自成一家。至於收四海無瑕之譽,膺五福無疆之年,則同時諸老,未之或先者也。"

世謂何喬新出有功烈,處有德言。信道之篤,無愧薛瑄;著述之多,比方邱濬。

陳茂烈隱衷粹行,王中丞應鵬謂:"廉約如石守道,而所養獨純;孝行如徐仲車,而所處尤困。"

獻吉嘗曰:"吾嘗觀公卿於成化、弘治間,王三原居則嶽屹,動財雷擊,大事斧斷,小事海蓄;劉華容志在納約,行在精審,茍濟其事,小枉安焉。自正德以來,靡靡難睹矣。"

韓貫道[文]既卒,朝士皆曰:"貫道愚同寧子,卒保其身;耄似武公,不弛於學。"

或問呂仲木[柟]曰:"何仲默何如?""其詩本漢魏,可取也;其文沿六朝,不可取也,然其人則美矣。"問李獻吉,曰:"曹、劉、鮑、謝之業,而欲兼張、程之學,可謂系小子失丈夫。"問康德涵[海],曰:"漢馬遷之才,而學則未達。"問馬伯循,曰:"見善而能聚,見惡而能勸,其志遠哉!"問張仲修,曰:"直而敏,足以從政矣!"

北地李夢陽,信陽何景明,濟南邊貢,姑蘇徐禎卿,當時稱"藝林四傑"。李天才雄放,徐陶洽精融,何藻思逸發,邊華采不足而質樸有餘。

陳白沙曰:"胡居仁執守甚堅,灑落不如莊孔旸;林緝熙氣質甚平,果決不如沈真卿。惟灑落,有壁立萬仞之志;惟果決,有真金百煉之剛。"

李康惠[承勛]嘗問林公見素朝士短長,林一一評答。李問:"公所長云何?"林遜謝不答,"然則有短乎?"林憮然請問。康惠曰:"予每侍教,所聞唯節義文章,而未嘗及學問。公所長,毋乃即公所短?"

元美曰:"用修筆任手運,誦由目成,固一代之雄匠。惜其繁飾人工,或累天悟。班郢之思獨苦,膏肓之病難醫,良可嘆也!"

鄭端簡曉曰:"西楊玉質金相,通達國體;東楊揮斤遊刃,遇事立斷;南楊安貞履節,調羹釀醴:參合成名,並稱賢相。"

一曰:楊文貞之雅也,文定之敦,商文毅之愨也,劉文靖之質也,所謂"守文"相也。楊文敏、李文達之練也,楊文忠之果也,幾能濟時矣。

皇甫子循[汸],詩名與元美相埒。或問其優劣,周道甫曰:"子循如齊魯,變可至道;元美若秦楚,強遂稱王。"

嘉靖初,增城、餘姚,以談道小別門徑,幾墮參商。黃省曾兩師事之,常言:"王公如握日中天,湛公如流光萬土;王如瀵本昆侖,湛如派達萬川;日必有光,流何離本?"

元美評陽明:少好古文,爽朗多奇;晚取詞達,不欲深造。既以氣節名,又建不世勛,迨有誌聖道,一切掃除之。識者不謂盡然,慕好之者亦挾以兩相重。其禦烏合,籠豪傑,待宵人,蹈險出危,俶儻權譎,種種變幻。

弇州外史論文臣三伯:靖遠[王驥]材而欲,興濟[楊善]材而巧,武功[徐有貞]材而躁。其隱伎忍割,皆有陰慝。

人謂弘治三臣:恕似魏玄成、韓稚圭,文升合姚、宋而小遜,大夏似李沆、司馬光。又恕強差近名,大夏弱差近實,文升練差用術。

龕州論相臣曰:"廷和始以易進,嫌而居位,自稱其才勝也,不可則止。冕與紀其庶幾。宏內勁於權幸,外伸於奸藩,惜為德不終,假辭國老。一清有應變之略,無格心之本,捭闔操舍,將道也而行之揆地。孚敬乘機遘會,一言拜相,強直自遂。言詭遇而獲,器不勝才,上僭下逼,禍豈不幸。嵩以順為正,內固寵而外籠賄,即微,孽子必敗。階才不下廷和,惟小用權術,收采物情,不無遺憾,與廷和皆救時相也。拱剛愎而忮,小才不足道。居正申商之習,器滿為驕,群小激之,虎負不可下,魚爛不復顧,故沒身而名穢家滅矣。"

胡元瑞少以撰著見推元美,《詩藪》一書,評騭今古。錢謙益謂其愚賤自專,妍媸任目,"要其指意,無關品藻,徒用攀附勝流,容悅貴顯,斯真詞壇之行乞,藝苑之輿臺也。耳食目論,沿襲師承,昔之刻畫《卮言》者,徒拾元美之土苴;今之揶揄《詩藪》者,仍奉元瑞之餘竅。以致袁、鐘諸子,踵弊乘隙,澄汰過當。"橫流不及,不亦恧乎!

錢牧齋論詩,專諛西涯,而詆諆空同。摭擊七纂,不遺餘力。謂於麟"句摭字捃,行致墨尋,興會索然,神明不屬,被斷淄以袞繡,刻凡銅為追蠡":"限隔人代,描摹聲調,論古則判唐、選為鴻溝;言今則別中、盛如河漢,謬種流傳,俗學沈錮,昧者視舟壑之密移,愚人求津劍於已逝。"又云:"征吾長夜,於麟既跋扈於前;才勝相如,伯玉亦簸揚於後。"而"斯文未喪,作者難誣。當葵邱震驚之日,仲蔚已有微言;迨稷下鼓吹之時,元美亦持異議。"

世言劉念臺[宗周]理學似周元公,死節似江古心,論諫似胡淡庵,鉤黨似李元劄,絕俗似範史雲。

明語林卷七[编辑]

箴規[编辑]

高帝嘗怒宋景濂,欲誅之,高後因卻膳,命以齋進。上問故,後曰:"聞誅宋先生,聊為持齋,以資冥福。"上即馳使赦之。

高祖嘗禦西鷹房,觀海東青。應奉唐肅,上應制詩云:"雪融鹿道萬里風,坐令狐兔草間空。詞臣不敢忘規諫,卻憶當年魏鄭公。"上覽詩曰:"朕聊玩之耳,不甚好也。"

李希顏性行峻茂,貫酣群籍。高帝手書,欲為諸王師。教頗嚴毅,有勿若者,或擊額以管。帝撫而怒,高後問故,曰:"惡有以堯舜,訓其子顧怒之耶?"帝威乃霽。

仁宗留守南京,時畏讒邪。解大紳應制《題虎顧彪圖》曰:"虎為百獸尊,誰敢攖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成祖覽詩大感悟。

胡文穆母喪,服闋還朝,文帝問民疾苦,對曰:"百姓猶自安,惟有司窮治建文餘黨,枝牽蔓引,波及善良,覺殊苦。"上立命罷追詰者。

楊文貞歸省過南京,聞黃忠宣疾,遂往問之。公聞文貞來,甚喜,強衣冠出迎,執文貞手曰:"今日豈公遄歸時耶?不見谷永論宗室事乎?"文貞應曰:"某不學無術,然未嘗不內愧。"

曹月川以父最綏佛,乃作《夜行燭》一書,其言曰:"佛氏以空為性,非天命之性,人受之中;老子以虛為道,非率性之道,人由之路。"父遂悔悟。

周恂如[忱]行部昆山,甫登岸,盛怒撻人。教諭朱冕進曰:"請稍待,府中治之。"公至寓府,召冕問故。對曰:"下車之初,觀瞻所屬,因怒傷人,有累盛德。"公悚然謝過。

王公度[竑]與李執中,皆一時名臣。比居鄉,王抗誌寡交,李出入裏闬,博弈諧謔。王曰:"執中八座大臣,胡為逐細民戲狎,不自愛?"李曰:"所謂大臣者,豈立異鄉曲、矯激為耶?"人兩是之。

薛德溫以王振誣陷,縛詣西市,且斬之。有老仆大哭廚下,振問:"何哭?"對曰:"聞今日薛夫子將刑。"振心動,德溫得釋。

王振矯詔,梏李祭酒[時勉]。會昌伯孫繼宗雅知祭酒賢,會其生辰,太后使內豎來上壽,伯曰:"今日宴殊不樂。"使問故,伯曰:"比歲皆得賢公卿賀,國子李先生饋不過方帨,然得其辱臨為幸。今方荷校,使予席無此,安所藉榮?"內使反報,太后讓帝,時勉遂釋。

林都諫聰,為王文所陷,坐比擅選法死。胡忠安[濙]不肯署,稱病臥數日。景帝遣問,對曰:"老臣無病,聞殺林聰,驚悸成疾。"帝立釋聰。

景帝初欲易儲,將謀之金英,殊難為言,謂之曰:"七月二日,東宮之誕也。"英對曰:"陛下誤矣,太子之生,乃十一月二日也。"帝默然。

景泰冊懷湣為太子,尚書楊仲舉[翥]以郕邸舊人,自吳入賀。陳僉事[祚]一見,語之曰:"異哉!此行不以諫以賀。"

成化時,傳奉官八百餘人,多因梁芳以進。一日,上內宴,伶人戲為老人部糧,以米濕責解戶。解戶曰:"非我之罪,船縫之病。"老人曰:"盍塞之?"對曰:"欲塞船縫,無『糧'方可。"上為之悟。

陳白沙就學康齋。一日,晨光初動,窗外見康齋手自飏谷,其子從之,作厲聲云:"秀才起居,作如此懶惰,奚為於伊川之門?"白沙悚然。

白沙名重一時,英傑皆北面宗之。胡叔心[居仁]獨斥其禪,寓書張東白[元禎]曰:"公甫清虛灑脫,不屑為下學,而欲一切虛無以求道妙,如以手捉風,無所持護。道本大同,而曰至無而動;理本至實,而曰致虛立本,使人皆不可曉。望以相喻,公甫高明,應憬然有省。"又寓書羅一峰謂:"公甫塵微六合,瞬息千古,只儱侗自大,非見此道之精微,實乃莊、佛之餘緒。聖賢之言,平易切實,端不如是。"

張廷祥[元禎]《和白沙》詩:"有靜必有動,夭理實自然。茍徒泥於靜,反為靜所纏。我與二氏異,正在些子間。寄語了心人,素琴姑上弦。"又謂其門人容彥昭、陳秉常曰:"生安以下,罔不由學。學中光明,如燭如鏡。茍一事未解,如燭被物籠,鏡受垢蝕。學所以撤籠剝垢,正以資之,非以害之也。微學,而籠無由撤,蝕終不磨矣。又狂生略窺影響,便爾叫拍,謂得人未有之真樂,鄙禮法為土苴,咄簡冊為糟粕,顛瞀老死,可憎可湣。"

黎文僖[淳]門生尹華亭,嘗寄以雲布。文僖不受,責之曰:"古之為令,拔葵秇麻;今之為令,織布添花。吾不須著此妖服!"

瞿副使俊治廣,見僚屬有貪墨者,則多遺之帚,曰:"此不足君所耶?何君庭之多穢也!"

李西涯致政後,楊邃庵[一清]載酒肴,過其懷麓堂為壽。觴有金卮,西涯目矚之,曰:"公近亦有此耶?"邃庵有慚色,自是不敢復用以觴。

秦王請陜西良田,賄緣中官,武宗許之。趨閣臣草制,楊公廷和、蔣公冕引疾不出。梁公儲獨承命,上草制曰:"太祖之令,禁益藩封。誠慮土地既廣,將啟異圖。朕念親親,畀地於王,慎毋收聚奸人,多蓄士馬;毋聽奸人,謀為不軌,以危社稷。"上覽制驚曰:"寧遽爾耶?"遂勿與。

蘇郡守以民多隱田,為丈量之法,民頗患之,劉文恭[鉉]《林居投守》詩曰:"量盡山田與水田,只留滄海與青天。如今那有閑洲渚,寄語沙鷗莫浪眠。"守為罷役。

王龍溪[畿]學主良知,當下自足。羅念庵[洪先]曰:"註念反觀,孰無少覺;因言發慮,理亦宜然。顧以私欲之盤固,血氣之飛浮,而欲從心所發,任意而行,以存心為拘逼,視改過為粘綴,薄取善為擬跡,指盡倫為情緣。將使天下蕩然無歸,悍然自恣,斯為病道不淺!"已而邂逅龍溪,龍溪問:"何以贈我?"曰:"以陽明先生之學,惜也速亡,未至究竟。公等受鍛煉已久,證印最明,今不能求先生所未至,非先生負公等,公等實負先生。"

陳長公[察]歸裏,監司歲造公。或其人非長者而侈,則徐出所飯麥,強飯之,曰:"余田父,甘也。"又多吳語,剌剌是非,咸逡巡避去。

李淑僉事浙江,城慈溪甫半而郭居者,賄趙文華,俾拓之。乃置酒城外山上,使人射矢著,睥睨曰:"城易及矢,乃爾奈何?"淑則令人挾矢,從它山射而至酒所,曰:"益城至此,不能使矢無及也。"文華色變,罷。

有年少上書王司寇,稱"元美先生"。司寇拂然曰:"豎子胡以『元美'我?"徐叔明[原缺,學謨]曰:"誰使君開輕薄之端,為山人紈袴領袖,而今更惡其稱?"

王元美意嘗不肯下子瞻。一日,陳仲醇[繼儒]曰:"公不及子瞻者一事:子瞻生平不喜作墓誌,公所撰不下五百篇,較似輸。"元美憮然。

魏莊渠[校]與呂涇野[柟]云:"近來學者,多病好名之心,聽過高之論,鮮不害道者。歐陽崇一訥行敏言,公當以此意告之。"

王冏伯[士勛],元美子,嘗語錢受之:"先人構弇山園,壘石架蜂,以堆積為工。吾為泌園,土石竹樹,與池水映帶,取空曠自然而已。"受之笑曰:"兄殆以為園喻家學乎?"冏伯笑而不答。

王都、沈迅之入垣省,皆上特簡。王語沈曰:"勿言受皇上特恩者,不止我二人;當思負上特恩者,恐又增此二臣。"迅為悚然。迅後以保障鄉里,闔門死難。

李給諫清賜環北上,其族兄喬,為吳相國[甡]甥,謂之曰:"弟行,何以益吾舅?"清曰:"只不為累。"曰:"何累?"答曰:"不肖者黷利,則倚同邑相公為招搖;賢者好名,則假同邑相公以標榜,皆累也!"

棲逸[编辑]

宋景濂、劉伯溫、葉琛、章三益,同赴召,出雙溪。舟溯桐江而西,忽有美丈夫,戴黃冠,服白鹿皮裘,腰綰青絲繩,立於江濱,揖劉而笑,且以語侵之。劉急延入舟中,宋疑問:"此何人?"劉曰:"櫥廬徐方舟也。"四人聞其名,躍而起,歡甚,酌酒別去。後劉數薦起之,避居江臯,莫知其跡。

馬山人不知其名,居馬跡山,故稱馬山人。為柁工,從上大戰彭蠡,賴以濟。不受官賞,惟日求美酒,命光祿給之。一日,天寒雪甚,醉臥屋角上,解衣覆之。俄而竟去,不知所終。

焦先生,本高帝故人,家江阻之虞門裏。帝為天子,遂隱去。洪武初,征之甚急。先生恐為有司累,間之金陵,持雞酒馳道而入。帝與班坐,歡飲如微時,贈以金玉角三帶,取其角者。亡何,掛帶而去。

李希顏足跡不涉城市。一日,藩司騶輿來訪,希顏方在途中枕囊側臥。前驅蹴之,已知是希顏,遂與班荊,傾囊以別。

鐵笛道人初號梅花道人,會稽有鐵崖山,其高百丈,上有萼綠梅花數百。層樓出梅上,積書數百卷,蕭然塵外。道人時時唱《清江歌》,人為作《回波引》和之。

錢芹以督府掾謝職歸,姚克一[善]數求見之,不得。俞貞木亦見禮於克一,克一使吏饋之菜,誤致芹所。芹受之,吏覺其誤,以語貞木。貞木曰:"府公得先生受遺乎?先生賢府公,故也。其歸報府君。"吏遂以告,克一大喜,曰:"錢先生許我矣!"詰旦往謁,使吏先。芹不可,亦不欲庭謁,請月見於澤宮。

韓高士[奕]與王仲光友善,偕隱於醫。姚克一守吳,造請之。高士匿布簾內,答云不在。一日,伺賓在,掩入其室。高士走楞伽山,克一隨至,則泛小舟入太湖。克一太息曰:"韓先生所謂名可得聞,身不可得見。"

初,黃鉞與楊溁子福同學,篤誌有聲,州邑辟賢良。溁怨鉞曰:"吾遭亂世,家破族散,攜兒耕讀遠郊,以畢餘生。以子好學,舉書供業。一何不善晦,並累吾兒?"鉞曰:"毋恐,當詣尹為言。"遂說尹,罷福。

陳亮少懷靜默,秉摻無競,洪、永間,詔求遺逸,郡縣或相推轂。亮曰:"昔唐堯在上,下有箕潁。吾投跡明時,遊戲泉石,那便以爵服縈人?"

王仲光[賓]高節不仕,姚克一枉謁之。仲光以手抵門,問:"汝為誰?"對曰:"姚善。"乃啟門留坐。及報謁,向府門再拜而返。善知之,急馳追,固請之。卒不肯,曰:"非公事,亦何敢入?"

仲光既遭鼎革,益晦跡清狂,獨居無妻子。家貧,賣藥自資。嘗以藥黥面皮肘股間,皆成瘡痏。髽發短服,芒履竹杖,行歌道傍。故舊有訪之者,輒箕踞捫虱,不相酬對。

靖難師入金川,河西傭衣葛衣遁去,依莊浪豪魯家為傭,取值積買羊裘被之。雖極寒,必覆葛衣。葛破縷縷,不肯脫。夏即衣新布,故葛必覆其上。人問,不答,每聞其吟哦,或哭泣聲。有留都官至,識傭,欲呼與語。傭走避,都官去,乃還。或問都官,都官亦不答。

王仲光遁跡西山,姚少師以舊訪之,謂曰:"寂寂空山,何堪久住?"答曰:"多情花鳥,不肯放人。"

補鍋匠往來夔、慶間,為人補鍋,所至不三日輒去。夜嘗寄宿蕭寺。有馬翁亦不知何許人,教授童子,題詩稱馬二,或馬生,或塞馬先生。一日,補鍋匠忽遇於市,相顧愕然,已而相持哭。哭已,相率入山谷中,坐語竟日。又相持哭,且別去,言:"今永訣,不可復相見!"

性天遁金華東山,披麻戴笠,終身不易,不言姓名,又曰:"大呆將死。"囑主人曰:"斂吾屍,懸於林木足矣。"

雪庵和尚居松柏灘,時時買楚詞,袖之登小舟。急掉灘中流,朗誦一葉,輒投一葉於水。投已輒哭,哭已又復讀,終卷乃已。又不戒酒,日註一壺,無客至,即拉牧豎與飲。半酡,呼兒童歌,曰:"我歌,爾和。"如是秘跡以死。

耶溪樵夫樵會稽,日粥二束薪,足食則已。食已,畫詩於溪沙,已則亂其沙。人怪之,一日從後遽持之,得二句曰:無地可容王蠋死,有薇堪濟伯夷貧。"

袁敬所,不知其名,永樂革除,流寓常山松嶺。為人易直能飲,飲酣輒寫淵明《五柳傳》及詩,擲筆悲吟,繼之濺淚。常夜宿旅店,聞人行聲,披衣起,題詩於壁,悲吟達旦。江西一布商曰:"若吾鄉某編修也。"敬所趨掩其口。商佯不顧而去。

卓彥恭嘗過洞庭,月下有漁舟掉其旁。卓問:"有魚不?"答曰:"無魚有詩。"乃鼓枻歌曰:"八十滄浪一老翁,蘆花江水碧連空。世間多少乘除事,良夜月明鼓釣筒。"問其名,不答。

陳海雍隱於清江,遁世無悶。陳白沙常以《易》義叩康齋,康齋曰:"過清江,可叩龍潭老人。"蓋海雍也。白沙往謁,適龍潭被蓑笠犁於田,乃延至家,與析疑義。白沙既去,龍潭曰:"吳子非愛我者。"

杜淵孝[瓊]學綜今古,行有至性。每求賢詔下,有司首舉。郡守況鐘兩薦,皆固辭不就。自號鹿冠老人,晚居東原,戴鹿皮冠,持方竹杖,出遊朋舊,逍遙移日。歸而菜羹糲食,怡然自得。門人私謚曰"淵孝"。

何廷矩以文行,為學使者所器重。見陳白沙,即棄舉業從之遊。會將秋試,毅然謝去,學使者遣人追之,謝曰:"泉石疾已在膏肓矣。"

趙弼太僕罷官裏居,與農夫耦耕,盤跚泥淖中,晏然自足。分巡姚祥至其廬,弼時耘田,遂棄鋤,於田畔見之,詞色自如。祥問:"生事何窶?"曰:"差勝秀才時。"

長興吳珫隱居蒙山,窮經著述;而安仁劉尚書麟,方守紹興罷官,卜築於南坦;建業龍按察霓,掛冠隱西溪;郡人陸御史昆,亦在罷。於是,皆就珫為主,而招太初山人孫一元相盟於社,稱"苕溪五隱"而珫為之長。湖南至今,以為雅談。

鐵腳道人嘗愛赤腳走雪中,興發則朗誦南華秋水篇,嚼梅花滿口,和雪咽之,曰:"吾欲寒香沁人肺腑。"

孫太初束發入太白,繼入終南,泛觀恒、岱,躡衡、廬,返嵩山,渡汴謁闕里。久之,逾江淮,下吳越,玄巾白韐,混遊貴賤。常以鐵笛鶴瓢自隨,憤激悲歌,俯仰千載,思古豪傑不得一當。自誦云:"平生陳正字,死不受人憐!"初談導引,人疑其仙。晚居湖,乃嬰婚娶,人莫能識。

邢用理[量]居葑門,獨處不娶,以卜自隱。每作一二卦,即閉肆,不與人接。苔生坐隅,突常不煙,其庭可以捕鼠。客有造者,多挾鈔以往,停午則買食他處,復就清談。

邢麗文[參,量孫]湛然高素,絕意婚宦。嘗獨居遇雪,囊貧無粟,兀坐累日如枯株。徐昌谷念之,叩門慰問。邢方苦吟自若,略不言他,第誦所得句自喜。連朝雨,徐復往視,見屋方三角墊,邢怡然執書,坐其一角,不食累夕。

閭丘賓用隱於吳市,躬耕養親,常跨牛行歌,人莫測其際。

鄭善夫嘗入武夷、雁宕,陟峻搜冥,都忘內顧,養屙自遠,殆輕人爵。一時以靈運、叔夜相擬。

劉南坦[麟]斂跡嘉遁,蚤參玄論,雅幕樓居,而力不能構。文征仲為寫《層樓圖》遺之,命曰"神樓"。楊用復作《後神樓曲》,南坦常懸置北壁下以自娛。

蔣子健破屋半間,隱居虹橋,一介不茍,八十年如一日。江進之宰其邑,目為"東海冥鴻"。

宋登春寓荊州,買田天鵝池,自署鵝池生。徐學謨守荊,往物色之。至再,始見。明日,戴紫籜冠,衣皂繒衫,報謁,踞上坐,隸皆竊罵。徐為授窒城中,約來看移居。屬有參謁,日旰往,生鍵扉臥不內。守令人穴垣入,生科跣,席一稿徑臥壁下。強超之,索酒酣別。守後坐事廢,生裹敗衲,為道士裝,行乞三千里,訪之海上。

童子鳴以書賈博雅高行,見推公卿間。韓邦憲守衢,過其家龍丘山塢,序布衣兄弟之誼,又下教邑樹綽楔左閭,以風在野,子鳴固辭。

虞原璩隱居不仕,溫州何文淵時孥小舟造訪,辨難商確。一夕久坐,不覺夜分。村落無所覓酒。文淵笑曰:"醯可代也。"璩遂出新醯,侑以韭蔬,對酌劇論。時人謂之"醋交"。文淵嘗曰:"此地不容易到。"璩曰:"此客正亦不容易來也。"

吳中錢孔周所與遊:唐伯虎、徐昌谷、湯子重、王履約、履吉,文征仲,室廬靚深,嘉禾秀野,征仲寫《贈碧梧高士圖》。

沈石田嗜竹,辟水南隙地,構宇其中。將以千本環植之,未易卒致,乃作《化竹疏》。

沈石田嘗以暑月泊舟村落,一父老以客舟難之。石田曰:"我是好人,無勞憂恐。"父老曰:"六月出門,豈是好人?"石田慚悚自失。

鄭端簡家居,角巾布衣,每策杖獨往,訪故所識,與論桑麻晴雨。或時共飯,山蔬水藻,相對終日,見者不知其為名卿。

錢叔寶[谷]築室支硎山下,靈霞四封,流泉回繞,藝名花數百種。歲時佳客過從,非其人,以一石支門不顧。

王永壽家蓄一琴一鶴,每客至,彈琴,鶴婆娑舞階下,助客歡。後一日鶴死,為《瘞鶴文》。已無病而卒,以琴殉葬。

謝憲臒然鶴立,葛巾木履,日攜《離騷》,往來西湖浩歌,薄暮而返。

孫宗伯[承恩],與華亭對巷而居。徐賓客甚盛,延接不暇。孫閉門深臥而已。一日,著布袍負暄,挾策讀書。其仆竊語:"同為尚書,彼車馬填溢,相公第鬼莫顧問者。"公聞,呼謂之曰:"任爾輩他往,留我獨處,教鬼負去。"

傅汝舟年二十,輒謝諸生。其弟汝楫,並著才名,州縣辟為黌宮弟子,岸謝不就,號臥芝山人。

海寧許相卿,築室紫雲山中。嘗制短蓑長笠,以二鶴自隨。遇佳日,披蓑戴笠,身騎黃犢,往來阡陌間。喜與田翁野叟為爾汝交,就彼食飲。或一言目為貴人,輒投袂而起。

許給事相卿,以排擊巨珰,引疾不仕。故人張璁、夏言,相繼枋用,各貽書物探所欲官。悉卻之,對使者曰:"我方憫子勞,子不憐我病。官豈渠家物耶,以之私人而顧及我?去矣!傾子一尊,聊酣予意。"竟不答書。

陳羽伯[鳳]讀書習隱,常月夜掛琴松間,調所馴山猿,得詩擁膝自吟,聲與猿嘯相應。

海豐楊太宰[巍],好奇多雅致,官遊所歷,皆取其卷石以歸。積成小山,間時舉酒酬石,每一石,舉酒-觥,亦自飲也。於谷山[慎行]雅慕其事,山園種菊二十餘本,當菊盛開時,無共飲者,獨造花下,呼酒澆之,歡焉。酬酢遍菊本二十許,亦徑酩酊。

吳孺子家故饒資,中歲妻子死,遂捐產買古書畫,癖山水之勝。所至僦居僧寺,自飲一銅竈飯,不足則哺麋。日買兩錢菜,又以樹葉為齏羹。語人曰:"免我低眉向人,覺此亦飽逾粱肉。"

吳介肅[嶽]撫真定時,以分宜焰,乃移疾屏居南旺湖上。茅屋瘠田,僅贍衣食。出惟跨一驢。或諷其矯,答曰:"輿人菲所能辦,騎馬則老不能。驢實便我,矯則吾不知。"後起公檄至,仆夫白狀,方趺坐導引,搖首不答。已乃下床,取觀便擲去。

陳白雲[昂]隱於詩,莆田倭寇,攜妻豫章,織屨賣卜以食。又由楚入蜀,附僧舟傭爨,所至其僧輒死。後客金陵姚太守,守又死。為人傭詩文,裏巷慶吊代祝誄,易百錢斗米,而自榜片紙扉上,無則又賣卜織屨佐之。閩人林古度見門榜,突入問之,一扉之內,床席缶竈,敗紙退筆,錯處狼籍。檢誦之,輒反向流涕嗚咽。古度以鄉人也,時就餅餌過之。張藐山[慎言]語人曰:"今入市,見賣菜傭,皆宜物色之,恐有白雲先生在。"

昆侖山人張詩試順天,試士皆自負幾凳,山人命僮代之,試官不許。山人遂拂衣去,不復試。以詩名豪俊,所居一畝之宅,隙間種竹,每風雪飄蕭,披襟流盼,欣然命酌,醉輒跨驢,信其所之,風雨自如。李士行稱其:"不狂,不屈,春風不足融其情,醇醪不足況其味。"

邢子願雅慕張月鹿,觀風入吳,命駕就訪。張方臥病,入榻前慰藉,間問所欲。張曰:"老人無嗜,唯嗜邱園。"邢嗟嘆,檄縣令,贈買山錢。

程金家居,履不及縣簿門,車不及城府。歲課二蒼頭,各治五畝,從田畯躬督之。里人笑曰:"漢陽薄二千石,而弊弊焉力二五畝田,何倒置也?"

明語林卷八[编辑]

捷悟[编辑]

高祖方欲刑人,而劉伯溫適入,亟語之夢。以頭有血而土傅之不祥,將以應之。伯溫曰:"頭上血,眾字也;傅以土,得眾得土也,應在三日。"上為停三日待之,海寧降報至。

景中丞遊太學,同舍生有秘書,景假閱,約一宵還。已乃故負約,同舍生怒,遽訟之祭酒。景曰:"清私稿耳。"因背誦徹卷,不遺一字。問生,茫然莫對,祭酒咤生。及出,以書還之,曰:"以子過珍秘,聊特相戲耳。"

徐武功嘗築一堰,下木石則若無者。因叩一僧,僧無答,第曰:"聖人無欲。"有貞悟目:"僧蓋言龍有欲也。下當有龍穴,龍惜其珠,惟鐵能融珠。吾有以制之矣!"乃熔鐵數萬斤,沸而下之。龍一夕徙,而決口塞。

辛未會試,江陰袁舜臣題謎詩云:"六經蘊藉已久,一劍十年在手。杏花頭上一枝,恐泄天機無口。一點累累大如鬥,掩卻半床何所有。完名直待桂冠歸,本來面目君知否?"劉瑊一見曰:"此『辛未狀元'四字也。"瑊即是科榜眼。

沐陽伯金忠征閩寇,周鼎參幕下。有四明章文仲來謁,曰:"聞幕下周伯器奇才,願與之角。"沐陽出《南征百韻》詩,朗誦一過,兩人各書一通,不遺一字。

平潮馮汝弼,與諸子避倭。假宿東園候報,因拆二字,作口號云:"曲川地可耕,長刀砍低樹。元來腹有文,軍口三十去。"令諸子合之。其三子敏效,年十五,應聲曰:"是『剿寇'二字。"明日得報大捷。

屠長卿束發操觚,睥睨一世,長篇短什,信心矢口。常戲命兩人對案,分拈二題,各賦百韻,咄嗟之間,二章並就。與人對弈,口誦詩文,書嘗不逮誦。

博識[编辑]

永樂間,西域進獨腳異鳥。上以問解大紳,對曰:"此名商羊,左肋有肉鼓,右肋有肉鐘。發鼓則舞,考鐘則嗚。"試之果然。

宣宗閱畫,見龍有翼而飛者,以問三楊,不能對。時陳繼官卑在下列,出前對曰:"龍有翅曰應龍。"問所出,曰《爾雅》。驗之果然。

處士王淮,博極群書。嘗與湯公讓[胤勣]遇於吳興蕭寺,以辨博相誇詡,對語移日,不相下,及征青陵臺事,各舉其二。淮問:"公讓止此乎?"復舉其一,歷歷口誦無遺。公讓嘆服,語太守嶽璿曰:"柏原行秘書也。"

弘治中,有熊入西直,諸司請備盜,何孟春曰:"宜慎火。"已而乾清宮災。同列問孟春:"何以知其火?"曰:"宋紹興己酉永嘉災,亦先有熊入自南液。州守高世則曰:『熊於字為能火'。予偶憶及,不幸而中耳。"

康德涵殫精歷數,尤妙刀圭。用六壬、太乙占事知來,往往輒驗。惟薄博弈不為。

楊用修登第時,楊三南疏三事,詗之,皆生平所未了。用修從容酬對,本末融貫。三南嘆曰:"真才子!"

武廟一日閱《文獻通考》,問天文註張為何星,欽天監悉莫能對。遣內使問翰林,楊用修曰:"註張,柳星也。《周禮》『以註鳴者',註釋『註'為『咮',鳥喙也。南方諸(朱)鳥七宿,柳為鳥之喙也。《史記律書》『西至註張',《漢書》『柳為鳥喙'。"因取二書示內使以復,同館嘆服。

泰陵一日遣中涓問李西涯:"龍生九子,其名狀云何?"涯以詢編修羅屺,屺疏以對:"一曰囚牛,好音,以飾胡琴;二曰睚眥,好殺,以飾刀首;三曰嘲風,好險,以置殿角;四曰蒲牢,好鳴,以刻鐘鈕;五曰狻猊,好坐,今佛座獅子是也;六曰霸下,好負重,今以負碑;七曰犴狴,好觸邪,今畫獄門;八曰赑屃,今以鏤碑緣;九曰蚩吻,好吞,今殿脊獸是也。"

唐應德於學無所不窺,天文、樂律、兵刑、地誌,以迄弧矢、勾股、壬奇、禽乙、刺槍、拳棒,靡不精心扣擊,究極原委。

豪爽[编辑]

高皇帝親祀歷代帝王,各獻爵畢。獨於漢高增一爵,曰:"我與公,不階尺士而有天下,比他氏不同。"

方正學嘗以月夜,同客登巾山絕頂,飲酒望月,縱談千古,竟夕不眠。顧謂客曰:"昔蘇子瞻夜登黃樓,觀王定國諸公登桓山,吹笛飲酒,乘月而歸,以為太白死三百年無此樂矣。斯樂,又子瞻死後三百年所無也。"

孫襄敏持辨風生,舉辭如雲,人莫當其口。元季,丁復、夏煜以詩名,公遊兩人間,好立機栝,下紙可盡。與煜對飲,務出奇相勝。每得一爽句,拍案大呼,投劍起舞,嘩聲撼四鄰。

永樂中,交趾入貢,使言飲量絕人。上令舉善飲者款之,曾子棨自請往。上問:"卿飲幾何?"曰:"當此二使足矣!亦豈必盡臣量?"遂往飲徹夜,二使皆醉,愧去。明日入謝,上悅曰:"文學不復言,即飲戶,詎不作我明狀元耶?"

曾子棨病革,呼酒至醉,自題銘曰:"六十非夭,宮詹非小。我以為多,人以為少。易簣蓋棺,此外何求?白雲青山,樂哉斯丘。"

湯公讓少入學,為生徒。應天尹下學,傳籌召諸生,後至當笞。大呼折尹,聲撼庭木,攘袂走出,題詩府署,闔扉而去。

湯公讓以周文襄薦,驛召至京。於少保請試之,立將臺下,摘古今將略、兵事問之。應對侃侃,萬眾環列,聲訇然如鐘。以錦衣千戶,通問裕陵於沙漠,大酋脫脫不花問中國事,抗對不少屈。又箕踞坐上,岸幀誦所著《平蠻論》,鹵語譯者:"彼髯何人,恨不殺之!"

沈孟淵遁處不仕,逍遙林亭之間。每日治具,以待客來。若無客,則令人於溪上遙望,惟恐不至。

高文義夫人,悍妒無子,雖置一妾,不容人寢。一日,陳芳洲飲間語及之,遂從屏後出詬。芳洲怒掀案,以棒撲夫人仆地,數之曰:"汝實絕高氏,罪不容死!行且奏聞,置汝於法。"自是,文義得禦妾,生一子峘。人曰:"陳公一吼,高氏有後。"

一力士李金槍來吳,徐武功召試其藝。武功微哂,因呼家人:"取吾棒!"棒乃鈍鐵所為,重六十餘斤,顧命李試之,李謝不習。武功笑起,運棒如飛,時時及李頸,李懾伏不敢起。公擲棒叱之去,曰:"豈與若校技?"

韓襄毅方集兩司議,兵適引數賊入。公握刀起,授一布政曰:"公斬此。"布政失色。公笑曰:"殺一累囚猶爾,臨陣亦何如?"即自持刀連斷之,一坐眩絕。

成化間,宋景濂墓壞。巡撫孫仁為遷葬成都,適蜀府承奉宋昌新作壽,藏於成都東門外。孫仁令人求以葬先生,承奉以其同姓,慨然許之,計費直可千金。

王威寧在大同,會大雪方飲,諸伎抱琵琶捧觴。一千戶入,與談鹵事甚晰。越大喜,曰:"寒矣。"手金卮飲之。復談,則又喜,命弦琵琶侑酒,即並金卮予之。已又談,則又喜,指諸伎最麗者曰:"欲之乎?以乞汝。"自是,千戶所至為死。

三原以太宰召,過訪威寧。三原時望重朝野,威寧留之,坐甫定,出酒二三行,女伎攜樂器,紛然而出。三原欲起,越挽使更坐,曰:"卿自用卿法,我自用我法。"

李獻吉既以論壽寧下獄,得釋,適醉,遇壽寧於市,罵其"生事害人",以鞭梢擊墮其齒。壽寧恚極,欲陳其事,以前疏未久,隱忍而止。

康德涵六十,征名伎百人為百歲會。既畢,了無一錢,第持箋命詩,送王邸處,置曰:"差勝錦纏頭也。"時鄠杜王敬夫名位差亞,而才情勝之。倡和詞章,流布人間,為關西風流領袖。浸淫汴、洛間,遂以成俗。

徐昌谷構別墅於邑北邙,前後冢累累。或顰蹙曰:"目中見此,使人不樂。"徐笑曰:"不然,目中日見此輩,乃使人不敢不樂。"

崔子鐘好劇飲,嘗至五鼓,踏月長安街,席地座。李文正時以元相朝,天偶早,遙望之曰:"非子鐘耶?"崔便趨至輿傍,拱立曰:"相公得少住乎?"李便脫衣行觴,火城漸繁,始分手別。崔每一舉,百觥不醉,醉輒呼:"劉伶小子,恨不見我!"

陳約之[束]少崔侍郎[銑]三十歲,雅知飲量不敵。恃其少壯,值崔病初起,即往謁,與轟飲。至夜分,約之大醉,跌宕不能支。崔謂從者曰:"彼不自知,顧乘我瑕而鬥我。微我健,不幾敗北踉蹌耶?"復舉十餘白,乃別。陳竟病咯血,不起。

王文成遊匡廬天池山,直上佛手巖。巖懸山半,下臨無際,人莫至者。公徐步蜿蜒,竦立瞻顧,人服其膽。

貴溪用事,劉子素[繪]在省垣,抗疏詆之。貴溪度無以難,遣其客李寶,以相術來說,子素怒起。捽寶柱下。已而從給舍,為貴溪手玉碗行酒。子素揮碗碎地,客盡驚出。明日,劾疏上。

常明卿多力善射,雖為文法吏,時韎韋跗註,兩健騎而馳。諸徹侯弟子,從俠少年飲,常前突據上坐。起角射,咸不及。聞問稍知為常評事,奉大白為壽,常引滿沾醉,馳去弗顧。

吳人袁景休,賣卜市上。劉子威[鳳]文章負重名,景林每抉摘其字句鉤棘、文義紕繆,向人為姍笑。子威大怒,屬郡尉攝而笞之,曰:"若敢復姍笑劉侍御耶?"景休仰面對曰:"願更受笞,不能改口沓舌為諛。"

胡襄懋[宗憲]宴將士爛柯山,酒酣樂作,令沈嘉則作《鐃歌鼓吹》十章,援筆立就。至"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胡起,捋嘉則須曰:"沈郎雄快乃爾!"

儀真王維寧家資巨萬,性豪嗜客。每宴,續至者常增數席。人或勸其後計,王曰:"丈夫在世當用財,豈為財用?"及業盡,不能自存,猶好酒不已。或勸其硯耕自給,曰:"吾學書為口耶?"

唐汝迪值柄相,子世蕃欲困以酒,引巨犀奉觴,謝不能任;強之,艴然拂衣起,覆犀於地,酒淋漓。更謬起為謝,顧之,已揮鞭躍馬去。

盧柟以冤系坐死,謝茂秦攜其賦,京師貴人間絮泣,曰:"及柟在,而諸君不以時白之。乃惘惘從千古哀湘而吊賈,胡為乎?"及出獄,為介之趙王。王立召見,賜金百鎰,諸王更置邸延柟,柟坐右座,辯說揮霍,江波肆湧。及鳴毫,颯颯倏忽,為辭賦各得以意去。既被酒,故態畢發,時罵其坐人。還顧橐中,所餘金幾何,趣付酒家。

趙王得謝茂秦《竹枝詞》,酷愛之。命所幸賈姬,按琵琶扣度歌之。及謝來詣王,王宴之便殿。酒行樂作,王命止諸樂,獨縆瑟佐琵琶,聲繁屏後。已,復止眾妓,獨奏一闋,茂秦傾聽,未敢言。王曰:"此先生《竹枝詞》也。"遂命諸伎擁賈姬出拜,倩容旖旎,光華照人,藉地竟《竹枝詞》十章。茂秦臥山亭,王使姬以衽代薦,承之以肱。明日更制《新竹枝》十四闕,姬復按譜搊歌,不失毫髮。王竟以賈歸茂秦。

福清何壁跅跎放跡,聚徒眾部署為俠。上官捕之,窮而逸去。後聞歙令張濤,楚人好奇,為詩四章,投匭撼之。濤大驚,延為上客,贈以千金。濤開府於遼,將疏薦,以布衣拜大將。會罷鎮,未果。

沈伯和以忠俠,為駙馬楊春元所推服。春元為言國本危疑,謀擁護太子。伯和奮臂曰:"吾不能為商山老人,獨不能為安金藏乎?"代藩之議,抗章剴直。客嘗訪其村居,見床頭樹銅簡二,高與身等。夜分謂客曰:"彼不悔禍,當持此簡,擊殺老魅於朝堂,旋自刑以明國法,何暇與喋喋爭嚷筆牘間乎?"因執簡起舞,有風肅然,晶光閃爍上下,寒燈吐芒,四壁颯拉。

沈太史懋學,嘗上春官不第。走之塞上,長揖大將軍,獵飛狐,穿塞抵花馬池而後歸。陵風長嘯,慨然有封狼居胥意。

周忠介[順昌]忤珰被逮,蘇民憤怒,擊緹騎至死。倡者五人[顏佩韋、馬傑、沈揚、楊念如、周文元],俱就系論斬。或曰:"相國蘇人,必為之地。"五人笑曰:"彼方媚珰,犴狴刺剟,屍血狼籍,吾五人足承歡一臠乎!"

明語林卷九[编辑]

夙惠[编辑]

高祖嘗至一驛,見一童子方執役,問其年,曰七歲。上云:"七歲孩童當馬驛。"應聲對曰:"萬年天子坐龍廷。"上大悅,復其家。

瞿宗吉十四歲時,見楊廉夫《香奩八題》,即席倚和。淩彥翀[雲翰]是其大父行,彥翀作《梅》詞:"霜天曉角"、《柳》詞"柳梢青"各一首,號"梅柳爭春"。宗吉一日盡和之,彥翀驚嘆,呼為小友。

楊東裏一歲而孤,母改適羅理。理為德安丞,歲時祀先,恒命諸子,公獨不見命。時尚六歲,以問母,母泣語故,因慟哭。日益感發,私磨磚土如主式,於外別室祀其三世。每旦入焚香謁拜,出入扃鑰,秘無知者。左右窺以告羅,羅伺之而信,遂皆感泣,命復姓。

解大紳六歲時,穎悟絕人。其從祖常戲之曰:"小兒何所愛?"即應聲吟曰:"愛者芝蘭室。更欲附飛龍,上天看紅日。"又曰:"小兒何所愛?夜夢筆生花。花根在何處,丹府是吾家。"

解學士童時,婦翁過其家。解父抱置椅上,婦翁云:"父立子坐,禮乎?"解遽答曰:"嫂溺叔援,權也。"

方希直五六歲時,便自雄邁,雙瞳炯炯,目十行下,鄉人呼為小韓子。

李西涯四歲,能作大書,景帝召見,抱置膝,賜上林珍果。六歲、八歲,復兩召之,試講《尚書》。

劉禦醫[溥]八歲賦《溝水》詩云:"門前一溝水,日夜向東流。借問歸何處,滄溟是住頭。"

李西涯、程篁墩,在英廟朝俱以神童薦。時程九歲、李七歲。上出句曰:"螃蟹渾身甲胄。"程對曰:"鳳凰遍體文章。"李對曰:"蜘蛛滿腹經論。"上曰:"此兒宰相器。"

張棨五歲時,口授書即了了。常雞鳴,忽呼其母曰:"《小學》云:『事父母,雞初鳴,咸盥嗽'。今雞已鳴,何不起?"母曰:"汝才讀書,豈便曉此?"應曰:"我願為此,徒曉耶?"

曾魯七歲,能暗誦九經,一字不遺。

何喬新年十一,翰林周仲規至其書齋,問所閱何書,對曰:"陳子桱《通鑒續編》也。"曰:"子桱書法何如?"曰:"先輩著述,非後生所敢議。然呂文煥之降元,不書其叛;張世傑之溺海,不書其死節;曹彬、包拯之卒,不書其官;羲軒則采怪誕不經之談,遼、金則失內夏外彜之義:似有未當。"仲規大驚,因白其父曰:"三郎學識,不易及也!"

洪鐘四歲,隨父入京,見石坊大書,索筆擬之,遂得古法。至京,設肆粥字。憲宗聞而召之,命書。即地上連畫。已命書"聖壽無疆"字,鐘握筆不動。上曰:"得毋未解?"對曰:"是豈可地上書?"上稱善,命舁幾加凳其上,-揮而就。

羅一峰五歲時,隨母入園中收果,長幼競取,獨不為動,必賜而後受。學於裏師,時乏書,師令遍逐諸生受讀,諸生未成句,羅已成誦。

倪文毅甫五歲,聞鄰塾書,即請入遊。間侍文僖公,問曰:"地上有天,地下當亦有天。"蓋已悟渾天之理。

楊用修七歲作《擬古戰場文》,有曰:"青樓斷紅粉之魂,白日照青苔之骨。"時人傳誦,謂淵雲再出。

陳太僕沂,五歲屬對,八歲摹古人畫,十歲能詩,十二歲作《赤寶山賦》,傳誦人口。

董中峰[屺]八歲能詩翰。一日,詠胡桃曰:"形狀如雞子,剛柔實未分。擘開混沌殼,渾是一團仁。"

王陽明十一歲,其祖竹軒公攜往京師。過金山,與客同賦詩。眾詩未成,陽明傍占曰:"金山一點大如拳,擲破維揚水底天。醉倚妙高臺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又命賦蔽月山房,亦矢口而成。

陶文僖甫就外傅朱先生者,好為劄,使童子灑掃,拂展幾席。夷貴於賤,夏不得揮扇。文僖獨安之,曰:"習則不勞,靜則無暑。"

張江陵父故微賤,給事御史府。顧華玉按部至,聞江陵奇童。時江陵方七八歲,舉止不凡。入見,華玉命作破,以"子曰"二字為題。江陵應聲曰:"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華玉大異之,解所佩犀帶以贈。

張孝廉廷臣,八歲從父令錢唐。有沿司檄覬以上下,廷臣見之曰:"偽也。"問何以知,曰:"於前檄篆不類。"諦驗而信。父曰:"兒任官矣!"有塾客邀遊西湖,而一吏主飲具。廷臣拂衣起,曰:"是將有居間設耶?"歸語父,果侵牟被訐者。

林章七歲能詩,塾師試題群羊,落句云:"曾從北海風霜裏,伴過蘇卿十九年。"題韓文公像云:"獨立藍關雪,回看秦嶺雲。非幹馬不迸,步步戀明君。"

楊孟春幼穎敏,八九歲背誦六經,著書十萬餘言。名曰《論鑒》。

吳鰲潭[先曾祖,諱詔相,汝州知州]應童子試,縣尹佳其牘,問年幾何,曰十三。尹曰:"子豈外黃兒?"矢口對曰:"君可中牟令?"

賢媛[编辑]

蜀既平,明升母子俘至闕下,太祖責以歸命不早。彭氏曰:"向以先夫疆士委托臣妾,夫業一日未亡,妾一日未應死。今已甘斧锧,死無復恨。"酬對從容,辭色無阻。上義之,賜冠帶,居第京師。

潮州周伯玉,與妻郭真順避地村寨。寨眾推伯玉為主,真順謂曰:"予觀寨眾,矜能輕敵。矜能則兵驕,輕敵則寡謀;必敗乃事。"伯玉如言謝去。後寨眾爭長,果殺其主。寨人多積粟,真順勸伯玉散之,日與婢子索绹而食。賊至,盡焚農家積粟。真順引索,與伯玉貫系。賊見謂是捕鹵,恣箕起居,因得從間道脫。太祖定嶺南,將軍俞良輔來征,諸寨皆恐,真順作《俞將軍引》,遮道上之。一寨獲全。

胡郡奴,是大理卿閏女。閏死節,郡奴方四歲,沒入功臣家,執事爨下。長識大義,發至寸即自截去,日以灰汙面,禿垢無人狀。後被流離,依姻家,誓不有家。鄉人憐之,曰:"此忠臣女。"爭饋遺。郡奴所受,免餓而已。

戴德彜嫂項氏,聞靖難師渡江,度德彜必仗節,禍且及,令諸戴盡以室逃。二子方在抱,亟藏山中。焚家乘,毀廟主,獨以身留。及收者至,一無所得。械項詰之,焚炙遍體,乳膚為潰,竟不承。故忠臣惟戴族獨全。

建文之難,衛卒儲福以不食死。妻范氏,事福母甚謹,每哭輒走山谷中。一日浣澗邊,有草若席,因取織之,售以養姑。姑卒,範營葬,為廬於側。年八十餘卒,草亦不生。

姚少師有姊,嘗事之如母。既貴還,往拜之,姊不肯出。家人曰:"少師貴人,執禮甚恭,那得終拒?"姊不得已,出立中堂。少師望見既下拜,拜未竟,姊遽入扃戶,且讓之,終身不見。

朱成國戰歿,其子獨脫身歸,拜母王夫人。夫人讓之曰:"汝父死國難,汝隨行間,不能自奮,乃脫身還。是爵祿為重,殉節為輕!"立命死之,以庶子襲封。

林以乘[大輅]為郎時,以論救黃鞏坐系。妻黃氏,留邸舍中,朝夕籲天。緹騎誣以詛咒,並逮下獄。以乘備常楚毒,訊者危詞怵黃,黃慷慨曰:"妾夫被系,焚香告天,所幸者庶皇輿不出,生民休息,忠良獲宥,國法無頗耳,庸有其他?兒女子無知,使吾夫重獲罪戾,惟一死謝官家,並謝吾夫。"言辭激昂,神色暇裕。

丘仲深與三原冢宰不協,有太醫院劉文泰求遷不得,訐奏三原,時人疑仲深教之。洎仲深卒,文泰往吊,夫人叱之出曰:"為若故,使我相公齮王公,負不義名於天下,安用若吊?"聞者快之。

沈瓊蓮,烏程女子,以父兄之籍,得通掖庭。嘗試《守宮論》,其發語云:"甚矣!秦之無道也,宮豈必守哉?"孝宗攉居第一,給事禁中,為女學士。

林鶚守蘇州,母程淑人每夜輒令陳其日所行事,或有過,則笞之。

錦衣王佐,故陸炳父執友。佐死,有三別墅,炳賺其二,復欲得其最麗者。其子不可,乃誣以他罪,並捕其母。炳與其僚列坐,張刑具脅之。母膝行前,道子罪甚悉。子恚呼曰:"兒頃刻死,母忍助天為虐耶?"母叱之曰:"死即死,何說?"指炳座而顧曰:"而父坐此非一日,作此等事亦非一。生汝不肖,天道也,復奚說!"炳面發赤,膊汗簌簌,趣遣出,事遂寢。

趙王以賈姬畀茂秦,秦死大名,姬率二子厝柩大寺傍。每夜操琵琶一曲,歌《竹枝詞》,慟絕而罷。已乃以千金裝,付二子歸葬。自破樂器,歸老闤阓。

嘉靖之季,寇發建寧。貢士遊銓,有女且笄。妻張,慮其不測,數提誨之曰:"凡我婦質,順適其晏,以一所天,幸矣。彼變之窘,惟溺與刃!"女謹識之,銓讓其不祥,張曰:"婦聞士尚節必崇於夙,女愛身必明於素。君將砥節,胡是不解無惡不祥?使婦與女能明不祥,祥莫大焉!"寇至,果赴井死。

左蘿石[懋第]太君陳氏,諳書史而好談節義。孝映碧[清]為給諫,疏請靖難殉義諸謚。太君誦之,咨嗟嘆賞,擊節稱快。及蘿石以侍郎北使殉節,人謂母教居多。

成樞曹[德]殉難,妻妾寓金沙,歲餘訛傳德實不死、間行抵江南。妻妾聞之,忿然曰:"彼若未死,吾屬必死!名殉實逃,何顏面人世?"

容止[编辑]

中山王長身高顴赤色,儕伍咸莊憚之。

王冕好穿曳地袍,行步翩翩,兩袂軒翥。

張三丰大耳圓目,須髯如戟,項作一髻。

常開平王長身白皙,猿臂善射。一曰狀類獼猴,指臂間多秋毫。

丁德興驍勇善戰,面黑貌偉,上以"黑丁"呼之。

李希彥嘗首箬笠,衣緋袍。時臨盛會,客嘲之。曰:"戴者本質,著乃君賜。"

師逵入太學,為御史所劾。逮至闕下,囚服入見,狀貌偉麗,面如玉盤,戟髯拂拂。太祖目而偉之,即以逵為御史。

陳京兆[諤]嘗奏事,聲響洪徹,聽者颯然。上令餓之數日,奏對如前,乃曰:"爾賦自殊耶?"每呼為"大聲秀才"。

慶成王生百子,長襲王,餘九十九人並鎮國將軍。每會,紫玉盈坐,至不能相識,而人俱龍準。

嶽季方[正]修頎美髯,神采秀發。侍講杜寧曰:"此我輩中人。"

于忠肅骨相異常,音如洪鐘。嘗扈從征高煦,罪人既得,上命數其不軌,辭嚴正,矢口成文。

徐有貞之相甫受命,其止不容。既退,英宗謂左右曰:"惜有貞之寡命也!"許彬常退朝而入閣,會雪,踣於地,扶服而登,有貞側項大噱。薛瑄奏事,誤稱學士;嶽正言於前,唾濺御服:皆相繼出。論者謂容之弗慎雲。

倫文敘長身玉立,頭顱大二尺許。

韓襄毅姿貌軒偉,自大同入奏事,憲宗偉之,留為兵部侍郎,求可代襄毅者。李文達舉王越,越故亦美姿貌,上嘗目屬之。既征入,故偉服而短其袂,上熟視久曰:"是故快御史耶?可弁而將。"遂命代雍。

吳清惠[廷舉]長身而瘠,面如削瓜,恒敝衣帶,穿不事修飾。

陶自強[魯]機明內蘊,而神觀不足。或從令尉列見,上官輒昏睡不恤。

周伯器魋顏蹙鼻,長上短下。

萬安眉目如刻畫,外寬然長者,而內深刺骨。

彭濟物[澤]腰帶十二圍,雖與人偶語,叱叱聲若詈。

陳白沙身長八尺,目光若星,右臉有七黑子,如北斗。嘗戴方巾,逍遙林下,望之若神仙。

張元禎短小不及四尺,貌尤寢陋。孝宗朝充日講官,聲音朗徹,聞者竦然。上命設矮幾,就而聽之。

陳壽巡撫延綏,適大鹵在邊。壽自出帳,擁數十騎,據胡床,麾指飲食如無事。鹵望見之,遂引去。

陳太常音不事修飾,蓬垢自喜,時一苦吟,輒遺世務。

祝京兆生而枝指,自號枝山。

楊文襄生而隱宮,貌類寺人。

康德涵云:往歲西歸,見劉少師[健]於洛陽裏第,留入臥內,微揭帳帷示之,童顏黑髮,雙瞳炯然。

楊文懿生而天庭有七黑子,如北斗狀。

倪尚書謙有四乳,雙瞳若電。子嶽,尤瑰異秀偉,望之若神。

顧文康長七尺,虬鬚虎顴,目炯炯射人。聲吐若鐘,在班行,上每目屬之。

徐存齋生而白皙,秀眉目,美鬚髯。端坐竟日,無跛倚,湛若冰玉。及接之,藹然春溫襲人,談論霏霏皆芬屑。

謝布衣貌醜,一目,弱冠為俠齊魯間。

霍文敏重瞳虬髯,一代偉人。

徐文長美姿儀,面白皙,音朗然如鶴唳。常中夜呼嘯,群鶴應之。

司寇蕭道亨,長身偉貌,瞻視非常。萬曆中,獻俘禮成,上方禦午樓,朝暾正耀。道亨前,口敘數百言,吐納清越,神觀煥爛。時人以方魏陽元。

陸傑撫湖廣,會肅廟巡幸召見,傑偉貌美須髯,進退從容。語近侍曰:"陸都堂可謂大臣。"

王履吉俗言未嘗出口,風儀玉立,舉止軒揭其心。每抑下,雖聲稱振疊,而蘊藉自將。

梅國楨三試不第,因攜家長安,與酒人、俠客浮觴。角射或效武夫,結束或如羽流。長髯大鼻,聲如洪鐘,望者卻走。

文待詔晚年,衣紅罽袍,戴卷檐帽,坐白紙窗欞下,擁爐曝背,劇談娓娓,坐客移日忘去。

孫伯諧[友箎]山居獨行,洞簫在佩,不顧俗誚,飄然自怡。

丁戊山人傅汝舟,方顙碧目,小指有四印文。

聶壽卿[大年]一目重瞳,長身紫髯,博通經史,儀觀偉然。

張處士子靜[淵]長髯秀目,而儀貌樸野,吳吳作湖語。及酣吟興發,以手拄頰,瞳目直視,且思且革,俄盈數十紙,顧盼風生。

麻孟璇[三衡]圓顙方頤,虬髯玉面,身昂藏而娟秀,雅好飭其巾服。乘馬過者,邑觀者相逐。常命畫師,仿岳忠武像貌己。笑謂人曰:"正恐頭頸相似。"

補遺[编辑]

趙參議承謙長七尺餘,虬髯軒鼻。少為諸生,裏舍兒已目屬之,而辭貌嚴泠,不骫骳傅人意。間有所不可,目光怒射,面須猬張,且語且叱。稍已,則理須歡然,亡留滯。

自新[编辑]

宋仲溫[克]少任俠使氣,好擊劍走馬,及飲博遊戲。遇貴遊,以目攝之。晚痛刮劘豪習,聲譽籍甚。

靖江王不得於母,作歌鳴諷,群僚公宴,令伶人歌焉。參政岑萬遽起曰:"此非臣等所忍聞也,以子議母,如上聞奈何?"王悚然,立命焚之,母子歡好如初。

薛文清少好詩賦,稍長讀周、程、張、朱書。嘆曰:"此道學正脈也!"遂焚其所作詩賦,潛心道奧,至忘寢食。

徐昌谷天才高朗,少即摛詞,文匠齊梁,詩沿晚季。迨舉進士,見獻吉,始大悔改,悉取所著稿焚之。

王伯安十一歲,奕奕神會,好走狗鬥雞六博,從諸少年遊。一日,入市買雀,與鬻雀者爭。相者異之,出篋錢市雀,送伯安曰:"自愛、自愛,異日萬戶侯也!"伯安奮激讀書,以經術自喜。

羅文莊[欽順]少讀禪家《證道歌》,遽謂其理神妙,天下莫喻。已研繹聖經及洛閩諸書,始大悔曰:"昔朱子斥象山為禪,蓋晰之審矣!"又言嘗從老僧聞參庭前柏子之語,嗒焉靜坐,遂窮日夜。忽灑然朗澈,見天地萬物,俱在瑩湛中。蓋此心虛靈之妙,非性之理也。著《困知錄》以自述。

陸文裕嗜古玩,羅列一室。聞魏莊渠來,悉令撤去。

董蘿石少耽吟詠,至廢寢食,恒杖肩瓢笠,笑傲江湖。年六十乃精名理,欣然有得,淡而忘歸。

明語林卷十[编辑]

術解[编辑]

劉誠意少嘗與夏煜、孫炎輩遊西湖,望西北雲成五色,光射湖水。眾謂慶雲,擬賦詩。劉獨引白,慷慨曰:"此王氣也。在金陵。後十年有英主,我當輔之!"

高祖與友諒鏖戰鄱陽,劉誠意忽躍起大呼,上亦驚起,誠意手揮,急令更舟。坐未訖,顧前舟已為炮碎。

劉青田在建德,適張士誠來伐。李岐陽[文忠]奮欲戰,青團固止,曰:"不三日,賊走矣。"三日登城,望顧其下曰:"賊走,急追勿失!"眾見壁壘旗鼓如故,疑不敢發,往視,果空壁,竟追取其帥。

周顛仙自南昌從太祖時,自言入火不熱。上命巨甕覆之,積蘆五尺許。火盡啟視,端坐如故。寓蔣山,與寺僧怒,不食已半月。帝幸翠微,召之,步趨如常。帝曰:"能不食一月乎?"對曰:"能。"乃坐之密室,廿有三日,上至賜食,乃食。

太祖將援南昌,問顛仙:"陳氏方強,吾此行何如?"顛仙仰視良久,曰:"此上無陳氏也。"因命從行,舟次皖城,無風不能進。上問之,曰:"行且風矣!"不數里風作。

張三[原缺,豐]不修邊幅,人謂之邋遢。日行千里,靜則瞑目旬日。一啖斗升俱盡,時或辟谷,數月不饑。

孝陵嘗微行至一寺,群僧悉出,伏迎道左。上問:"若何以知朕至?"對曰:"鐵冠道人云。"因召至,上方食餅未半,問:"道人能先知,當言我國事。"道人乃誦語數十,有曰:"戊寅閏五龍歸海,壬午青蛇火裏逃。"後悉如言。

建文之生,高帝知其不終,乃以匣錮之,戒曰:"嬰大難乃啟。"及金川失守,內珰捧匣至。發視,得僧牒楊應能名,及髡具緇衣,遂髡發從隧道出。

程編修濟有奇術。建文小河之捷,勒名紀功,濟時在軍中,夜起祭,人莫解者。及成祖至徐州,見碑大怒,趣左右椎碎之。椎再下,遽命止,籍其名後按族之。濟名正當椎脫,遂免。

姚廣孝嘗遊嵩山佛寺,袁珙相之曰:"寧馨胖和尚,目三角影白,形如病虎,性必嗜殺,它日劉秉忠之流。"燕王聞之,因召至燕,與使者飲酒肆。王易服,雜衛士中入肆,珙一見,趨拜曰:"龍姿鳳質,天高地厚,大明麗中,神略內蘊,真太平天子!"王曰:"度何時?"對曰:"年逾四十,紫髯過臍,其候也。"世傳二語曰:"辨宰相子嵩山佛寺,識天子子長安酒家。"

徐武功陰陽方術,無不精貫。正統末,熒惑入南斗,徐語其友劉溥曰:"禍作矣!"急遣其室以行。及南宮復辟,眾就武功謀。武功升堂而視象緯,曰:"事在今夕,不可失也!"

英廟北狩,瞽者全寅筮得乾之復寅,附奏曰:"大吉四,初應也,初潛四躍。明年,歲在午庚。午,躍候也;庚,更新也。龍歲一躍秋潛,秋躍浹歲也。明秋,駕當復繇勿用,應或之。或之者,疑之也。還而復也,幽然象龍也,數九也,四近五躍,近飛龍在醜。醜曰赤奮若,復在午,午色赤也;午奮於醜,若順也,天順之也。其於丁象,大明也。位於南,火方也。寅其生也,午其王也,壬其合也。其復辟,當九年之後,歲丁丑,月寅日午,合於壬乎。"後悉如言。

韓公雍總督兩廣,獲術者,懼惑眾,命斬之。公試問曰:"知斬汝者誰?"曰:"緋衣人。"公命更白衣斬之,問其人,乃裴姓也。

劉偉知府比病,命其子曰:"即死毋埋我。"死後,鄉人往往見之。劉氏聞之,發棺視,唯一履在。

嚴分宜日集天下堪輿,遍求吉壤,有術者指一地曰:"葬此,後子孫當相天下。"如言啟土治窆,內有古冢,按碑識,乃是分宜遠祖。

巧藝[编辑]

冷起敬少從沙門,更業儒,初不解畫。一日,於四明見李思訓筆法,忽發胸臆,效之月餘,山水人物,尤加工麗,遂入神品。尤精音律,為太常協律郎,郊廟樂章,多所裁定。

王安道[履]畫師夏圭,評者謂行筆秀勁,布置茂密,作家士氣咸備。及遊華山,見奇秀天出,乃知三十年學畫,不過紙絹相承,指名家效。於是屏去舊習,以意匠就天則。人問所師,曰:"吾師心,心師目,目師華山。"作圖四十,記四篇,詩百五十首。云:"文章當使移易不動,匆與馬首之絡相似。"

宋文憲一黍上能作十餘字。

高廷禮詩既有名,山水尤妙。或求畫者,輒自戲曰:"令我作無聲詩耶?"時稱廷禮"二妙"。

謝孔昭每營一障,庋或逾年,舉筆立就。蘇性初為人畫,一幅終歲不成。時人語曰:"謝速蘇遲,各極其致。"

嶽季方書法高簡,旁通雕繢。嘗戲畫蒲萄,遂稱絕品。

周文安[洪謨]嘗手制《旋璣玉衡圖》,以木代之,規劃精巧。

沈石田每營一障,長林巨壑,小市寒墟,高明委曲,風趣冷然。使覽者若雲霧山川,集於幾上。

王敬夫將填詞,以厚資募國工,杜門學按瑟琶、三弦,曲其技而後出之。康德涵於歌彈尤妙,每敬夫曲成,德涵為奏之。

豐道生坊家蓄古碑刻既富,一一臨摹,自大小篆、古今隸、草,無不明了。其中年得意處,殘篇小碣,人驟見之,莫以為今人。

周伯器[鼎]界畫烏欄,信手與目,未嘗折紙為範,而毫髮不爽。

梁辰魚善度曲,囀喉發響,聲出金石。昆有魏良輔者,造曲律。世稱昆山腔者,自良輔始,而辰魚獨得其妙。

祝希哲少度新聲,傅粉登場。即梨園子弟,自謂弗及。書法自《急就》迄虞、趙,上下千年,具臻神妙。

楊忠湣受樂於韓苑洛,閉戶耽思,夢舜授以黃鐘,遂合呂律試樂之。日有九鶴,飛集於庭。

諸生汪宗孝有義概,好拳捷之戲,緣壁行如平地,躍而騎屋,瓦無聲。已更自檐下屹立,不加於色。偃二丈竹水上,驅童子過之,皆股栗,乃身先往數十過,已復驅童子從之。

馮子履備兵雲中,屬彜酋那吉人市操強弓,請與戲下士角射。公曰:"吾與若射。"鹵射利近,乃特選其侯。公連射皆中,酋盡輸其衣裘鞍馬。已乃前其侯,使自射而賞之,復盡予所奪,酋大愧服去。

方子振八歲知弈,時於書案下置局布算,專藝入神。年至十三,天下無敵。

西洋人利瑪竇,精歷象推算、勾股圭測之術,規玻璃為眼鏡,燭遠者見數百里外物,顯微者能鑒疥蟲毛爪。範銅為小鐘,以繩貫懸之,機關相輸軋,應時自叩,周十二辰,刻漏不失。他所制器,皆機巧眩人,從來未有。

企羨[编辑]

楊鼎鄉薦,聞陳祭酒敬宗之賢,乃求入南監。不攜一僮,躬執爨事。

楊仲舉[翥]講道胥溪,生徒日眾。楊文貞自廬陵來,邂逅求館。公叩其中而善之,乃告主人曰:"吾不足為若師,當求我所師者事之。"遂辭去。

文清初授御史,文貞當國,令人邀文清一識面。文清謝以糾劾之任,無相識理。一日,楊於班行中識之,曰:"薛公見且不可得,況可得而屈乎?"

楊東裏一日新修廳事,戒家人亟治具。往邀楊仲舉過飲,曰:"門戶初辟,必一君子先行。"

張益初與夏昹同年,俱喜作文寫竹,後累見益作《石渠閣賦》出己上,遂不復作文;益見昹竹妙絕,亦不復寫竹。

張司馬悅任留都,雖中官皆敬禮之。守備陳某嘗設席,獨延公置上坐,子弟問:"更召何入?"曰:"他人那可同此席?"

賀給事欽聞陳白沙議論,嘆曰:"至性不顯,寶藏猶埋。世即用我,而我奚用焉?"即日解官歸,執弟子禮。既歸,肖白沙小像,懸於家。有大事,必咨啟而行。

劉閔恭日無二粥,身無完衣,而處之裕如。徐貫、劉大夏每拜其門,輒曰:"今之顏子。"

耿文恪[裕]為禮書時,嘗謂人曰:"吾暮自部歸,必過三原王公門,見蒼頭每持秤市油。吾雖貧,入仕未常市油,見之不能無深愧。以是每過,輒面城而行。"

陳粹之按察豫章罷歸,無以朝夕,月廩於公三石。南州人過者,輒望其閭而拜。

有朝鮮使,於鴻臚寺見舉人劉甲,問知其貫,曰:"是劉公鄉人耶?公起居何似?"劉問故,曰:"吾聞中國李西涯、劉東山久矣!"後劉公遠戍安南,使貢者問廣令曰:"劉司馬遠戍西鄙,得毋恙否?"

嶺南人遊國學,北中人士必問之曰:"遊白沙先生門否?"以一字一墨為驗,而因以輕重其人。

蔡虛齋友寧永貞、孫九峰,拜何椒丘,願為弟子。既又友儲殖庵、楊月湖,好古獨信,貞風淵軌,使人躁息妄消。

徐健嘗與白良輔論學,不合而罷。比曉,白詣徐,叩門揖曰:"吾中夜乃思得之,始知吾子賢予遠甚。"

邵二泉寶云:"論名臣,於正統、景泰間,劉忠湣敦君臣大義,章恭毅明國家大紀,於肅湣建社稷大功;皆願為執鞭,而不可得!"

許襄毅[進]謂邢知州曰:"吾遙知關西有二高,一為華嶽,一為雍世隆。"

劉瑾慕康德涵才名,欲招致,康不肯往。及獻吉繫獄,康慨然詣瑾。瑾大喜過望,延置上坐,急趨治具。康曰:"仆有所言,許我乃得留。"瑾曰:"惟先生命。"康曰:"昔高力士為李白脫靴,君能之乎?"瑾曰:"請即為先生脫之。"康曰:"仆何敢當李白?李夢陽之才,百倍於白。一不當公,遂下之吏,亦安肯屈白乎?"瑾從屈謝。明日,夢陽得釋。

王龍溪少年任俠,日耽飲博。陽明欲一晤,不可得,令弟子六博投壺,歌呼飲酒。因命密瞷龍溪,隨至酒肆,索與共博,龍溪笑曰:"腐儒豈能爾?"曰:"吾師門固日如此。"龍溪大驚,求見陽明,一接眉宇,便稱弟子。

廖道南曰:"予在翰林。見有亭一區,曰『柯亭',有柏二株,曰『柯學士柏'。抑何流風遺澤,令人永矢勿諼?"

胡原荊[涍]為御史,言事侵中貴人,削藉從戶部給繻。跨一驢,都門客爭勞之,一中貴人沃之酒,以好罽衫強被原荊背,曰:"毋謂我曹無人,即從君死不難也!"

文征仲望隆朝野,周王以古鼎、古鏡,徽王以寶缶珍貨幾數百鎰,求饋曰:"王無求於先生,不爾,仰慕之私無以自致。"先生固謝勿啟。四夷貢道吳門者,爭望裏而拜,以不得見文先生為恨。

黃憲副卷孤介悃樸而甚好客,常服犢鼻衣,身自臨庖。一日,耿楚侗來詣,縱談名理,因及疆場,奮臂自矢。已,有婢從屏間曰:"烹雞已熟。"時劇談方適,應曰:"少需。"如是者三,乃起入治具,盥手更出,歡笑移日,胾肋狼籍,了不為意。楚侗出語人曰:"吾乃今遊羲皇世矣。"

陸子淵云:"章楓山樂易不事邊幅,喜與後生談論,終日忘倦。言若不甚切深,而其應皆如景響,所謂國家之蓍蔡。"

李尚書古仲嘗言:"劉清惠[麟]觴予峴山逸老堂,了無夙具,旋以乳羊博市沽,風雨蕭蕭,欣然達夜。"

顧涇陽[憲成]曰:"自予十歲時,聞海忠介名,真如天上人,不可及;既稍知學,讀忠介《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其有功於社稷,可千萬世。"

唐荊川以古文負重名,胡梅林嘗出徐文長所代,謬謂己作。荊川驚曰:"此殆輩吾!"後又出他文,荊川曰:"向固謂非公作,然其人果誰耶?願一見之!"乃呼文長偕飲,結歡而去。

一直指按粵,惡萬公士和,欲捃摭之。時黃公佐家居,高不可致,忽出謁直指。直指心喜能致公,自起迎公,公入揖曰:"老夫久不詣公府,今為萬君來。聞欲涅之,其人亦安可緇?"

萬士和之饒,唐[原缺]以雙磁罌贈之,曰:"饒非乏磁,而予以磁贈,知君不取磁於饒也。"

山人陸中行,吐納風流,寄詞逸婉。弄扁舟五湖間,信風來遄。一日過吳門,黃淳甫異之,灑灑晨夕,拍浮曰:"見陸生,引人自遠,何必山水?"

趙高邑吏部[南星],過王半庵司空[原缺],圖史縱橫,異香絪繞,少為流連。歸嘆曰:"司空故有佳致,不及陳少宰口口[於廷]自有香也。"一日,語葉福清[向高]曰:"冢宰不足喜,喜與陳孟諤同官。"

袁公安[宏道],於陶石簣[望齡]樓架上,得一闕編,惡楮敗煤。挑燈讀之,驚呼問:"誰作?今耶,古耶?"已知徐文長,兩人躍起,燈影下且叫且哦,僮仆皆錯愕起。公安向人或作書,必首稱文長先生。有來詣者,即出詩與讀。

陳臥子[子龍]舉進士,客來賀,則曰:"一第不足喜,所喜者出黃石齋先生門下。"

劉念臺[宗周]家居,閉門掃軌。給事中徐耀請見,念臺謝之。耀曰:"昔人不得見劉元城,以為如過泗州不得見大聖。耀若徒返,亦何顏對鄉里父老?"都督劉應國見,輒涕泗再拜,自言:"不遠萬里,接遘名賢,喜極難為情,不自禁其悲哽。"

周仲馭[騼]見劉念臺,念臺留飯。仲馭語人以匕著長短若何,杯盤小大若何,為一生未有之榮。

沈征君遊金陵,年未弱冠。時鄭玄嶽為司農,於同邑徐生得其文,嘖嘖欣賞。便投刺相訪,折節定交。嘗命其於留之書舍,子適他往,公怒笞之,曰:"沈生天下士,可同他客乎?"

征君足跡不涉城市,垂四十年。當事委曲納交,罕得見面。有別駕跡其在僧剎,潛追躡及之。退語人曰:"今年晤沈耕巖,前年捫黃山天都峰,都忘塵世。二者,吾任寧國大快事,亦生平大快事!"

明語林卷十一[编辑]

寵禮[编辑]

洪武初,甘露降,上召宋文憲賜坐,躬執金杓,煉湯於鼎。以甘露投之,手註於卮,以賜文憲,曰:"此和氣所凝,延年愈疾,與卿共之。"

劉仲璟豐發偉貌,論議英發。上一日召見,喜曰:"真伯溫兒!"特置閣門使,使仲璟為之,曰:"欲汝日夕左右。"

詹同、劉基,嘗侍上燕乾清,同醉還史館。未幾,上乘步輦至,同餘酲猶未解。上曰:"卿醉耶?"同對曰:"臣雖醉,猶能賦詩,贈黃秀才。"問詩何在,對曰:"在史館。"上顧命濂取以進,笑曰:"朕即和同詩,卿當為朕書之。"濂書訖,以賜夏昹。

宋學士不勝杯勺,一日應制,獻《秋水賦》。賜宴,敕大官進膳、內官行觴。上顧問濂飲何以不盡,將撒,命更嚼一觴。濂再起固辭,引杯縮瑟。上笑,強之曰:"卿男子,何不慷慨?"濂飲遂醉,行步欹側。上命賦詩,書無行列,甫綴五韻,上親禦翰墨,賦《楚辭》一章,仍命侍臣賦《醉學士歌》,且曰:"俾後世知朕君臣同樂。"

景濂乞歸,上御制詩餞之云:"白下開尊話別離,知君此後跡應希。"公續之云:"微臣願作衡陽雁,一度秋風一度歸。"上悅,賜白金錦幣文綺,曰:"為卿作百歲衣。"自是,歲一來朝。

羅復仁以編修乞休,高祖賜一布衣,而題其上曰:"性雖粗率,忠直可喜。賜此布衣,歸於田里。"

蹇忠定[義]賜第大明門內,上命中人進式,皆不稱,親為畫圖,命工戒期落成。

金侍郎[問]在仁廟時,嘗賜《歐陽集》二十冊,寶藏之。已而不戒於火,失其八。後宣廟於文華顧問,因從容及賜書事。宣宗即令內侍補之,雖紙色不同,而兩朝恩賜復完。

宣廟幸楊文貞第,夜已二鼓,文貞驚起,朝服逆之。鑾仗繞屋,不知上所在,惟降階北面拜。上方倚東闌看月,笑而呼曰:"朕在此!"賜物充庭際。

文貞在內閣,夫人已蚤世,止一婢侍巾櫛。一日,中宮行慶賀,命婦悉往。太后以公無命婦,召婢至,貌既寢,衣復儉陋。命妃嬪為梳整,易以首飾衣服而遣之,且笑云:"若歸,楊先生應不復相識矣!"翌日,命所司如制封之,不為例。

況伯律守蘇日,李斯式角巾布袍,獻詩為贄,願為博士弟子。伯律讀詩,大加稱賞。即召學官,俾鳴金導入學。明日,仍野服進見,伯律為制儒衣遺之。

歸安淩賢有獨行,不樂仕進。陸平侯自荊還,薦於朝,宣宗作《招隱歌》征之。既入,命以司馬,又命掌都察院,並辭不受。上曰:"欲學疏廣耶?朕遂汝高。"御書"賜老堂"褒遣之。

張英公[輔]雅重李司成[時勉],乞休假,受講國子,諸侯皆從。既竣而宴,英公登諸侯,揖司成而讓之,曰:"二三小子,備役行間,若有軍事,執殳前導。今日之事,敢逾先典?"卒皆旁列。

於肅湣窮年不歸私第,以疾在告。景帝使興安、舒良往視,知其自奉簡嗇,輟尚膳醯醬之屬賜之。幸萬歲山,伐竹為瀝,畀以和藥。或以寵過甚,興安曰:"彼忘身以圖國,雖寵之,亦豈為過?"

楊仲舉介節道履,久著朝野。也先之退,詣闕表賀。景帝制衣一襲,親命服之,以觀其修短。及薨,子津八歲朝京師,帝復躬引入內,賜果食,授主簿。

王忠肅[翺]在銓,衡公忠上,孚寵遇特隆。上呼之"老王"而不名。

劉忠宣、戴莊簡嘗對事畢,上令中使出白金二笏,以賜曰:"佐卿茶果。朕聞朝覲日,文臣有閉門謝客以避嫌者。如卿等,雖日延接,亦復何害?朕知卿,故有是賜。然亦毋庸謝,恐諸侍臣不無內愧者。"

孝廟君臣,密勿劉、戴,尤勤造膝。戴老病乞休,屬劉上前臾之。上曰:"主人留客堅,客且為強留。珊獨不能為朕留耶?且天下尚未平,何忍舍朕?"因泫然久之。二人皆叩首感泣,出而相謂曰:"死此官矣!"

章楓山請告家居,天下以其出處卜治亂。孝宗臨御,思得醇儒,以變士習,特起為祭酒。公適居憂,詔復司業,攝監事,仍虛祭酒以待。

盧次楩被誣輸作,元美方治獄大名,乃飛書邑吏,具筆劄受次楩所著書若干卷。已而趣至郡臺,把臂為布衣飲三日。

國朝輔臣,八十有賜者,毛文簡[澄]、賈文靖[詠],然亡專使璽節;守正被旌者,劉文靖[健]、謝文正[遷],諸公有專使璽書,無特賜象龍之袞。則林下大臣,不復沾被。華亭[階]得之璽書褒美,隱然阿衡師尚父。

江淩柄國,禮遇殊絕。旨敕題覆,稱元輔太師而不名。禦講而暑,上先立其處,令內使扇殿隅試之,冬則藉以氈罽。講畢,張幄文華之東偏,以待語密勿。疾則手和椒湯以賜。御書褒語顏額無算,而江陵亦漸恣。

林見素再起司寇,方抵任,屬文征仲應貢至京。林首造其館,延譽公卿間。冢宰喬白巖深信重林,乃奏授翰林待詔。林曰:"吾此出,庶不徒行。"

張肖甫開御史臺於句容,諸生盛仲交才氣橫溢,忽大醉,撾鼓戟門。肖甫曰:"何物狂生,必仲交也!"使人拉入,痛飲達旦。

邢侗就童子試,學使者[原缺]賞其文,因即院署治具迎賓,為行冠禮。

徐文長在胡公幕,多與群少昵飲市肆。幕中有急,召之不得。夜深,開戟門以待。偵者得狀,以報曰:"徐秀才方大醉嚎囂,不可致。"胡公反稱善。督府嚴重,文武將吏惴揣無敢仰視,而文長戴敝烏巾,衣白布浣衣,直闖門入。無忌諱,公益優容之。

傷逝[编辑]

高帝聞中山王訃至,披發徒步往哭,親至龍江迎祭之。

孫蕡為翰林典籍,坐為藍玉題畫論死,臨刑口占曰:"鼉鼓三聲急,西山日又斜。黃泉無客舍,今夜宿誰家?"後高祖聞詩曰:"如此才,何不復奏,率爾行刑?"遂並誅監斬。

張適少與高啟、楊基齊名,作吏桂林,衣食不給,竟抱案以死。而辛楚寒薄、困厄之意,溢之於辭,天下讀而哀之。

餘姚成器聞劉忠湣[球]死,即邑中龍泉山巔,為文祭之,以馂頒諸同志。文凡萬言,時謂"祭忠文"。

于忠肅之死,指揮朵甘,故彜人,隸曹吉祥麾下,以酒酬地,欷歔長慟,吉祥恚而扶之。明日,復酬慟如故,吉祥莫能禁。

湯胤勣以參將戰死延綏,朝士皆嘆曰:"公讓以醜鹵一箭,破其書囊。"程克勤謂其不死,使提數萬出陰山,功名詎下衛、霍!

於少保以冤死,田畯行伍,無弗哭者。為之語曰:"鷺鶿水上走,何處尋魚嗛?"

姚文敏[夔]知貢舉,試院災,天下貢士死者相藉。公設祭於郊,既畢,自謂:"不能致防,災及賢俊。"伏地慟哭,觀者萬數。

三原馬伯循[埋],赴任過河池,見驛丞貌類黃伯固。問之,乃其弟叔開也,泫然下涕,厚禮之。既作詩贈之,云:"六年復睹先生面,為過河池見叔開。"鞏乃其同諫謫友也。

李空同之婦左氏卒,翼日奠烹牲腸,腸自團織,文理若流蘇,垂綏夾耳,提攀在上。空同觀之,慟而賦《結腸》之篇凡三章,詞致淒惋。又使陳鰲譜之琴,為《結腸操》,且曰:"天下有殊理之事,無非情之音。"

正德間,王虎谷、喬白巖、王晉溪,稱"晉中三傑"。楊月湖曰:"虎谷廉過晉溪,方剛過白巖,惜其早逝。使永年立朝,何殊汲黯?"

何遵疏斥江彬,被杖時,父鐸與家人墓祭,有烏悲鳴而前,心異之。抵舍,聞工部有以言獲罪者,鐸長號曰:"遵其死矣!"已而果然。

鄭繼之居湖上,多病。病少間,必往佳山水,遊賞竟日。一日,語顧華玉曰:"明年海上,有紫氣東來,是吾觀化至矣!"赴官留省,中道奄殂。華玉嘆曰:"靈運樂遊,嵇康慕仙,超然驗封,千載同然矣!"

世廟時,主事周磧山[天佐],以救楊爵死。民有張弼者,祭於柩前,哭之哀。人曰:"舊識乎?"曰:"否,吾傷公以忠諫死!"

海忠介卒於官,士大夫醵金以斂,士民罷市。慟哭者累日。喪出江上,白衣冠而送者彌望原野,雨泣動天,簞食壺漿之祭,千里不絕。

王元美謂宗子相"天才奇秀,前賢罕儷。中道摧殞,每一念之,不勝威明絕鍔之痛。"

中玄疾革,適江陵還朝,邀往視之。握手欷歔,以墓文相托,江陵心動。中玄卒,張夫人以所遺器玩,悉賫獻江陵,謂:"先相公未有冢嗣,不腆敝器莫之守也,以充下陳。"江陵惻然,為請恤葬謚。人謂夫人勝姚崇、算張說,然亦江陵悔心之萌、悼亡之誼。

任誕[编辑]

楊君謙[循吉]既辭官,益詭跡自如,貧無聊賴。武宗向臧賢誰善為詞,賢與君謙有故,遂舉君謙。君謙冠武人冠,韎韐戎錦以出。群怪之,了不為異。既見上,應制為新聲,受賞亡異伶伍。

羅圭峰動止詭異,徑情直行,人目之為鬼王。

王稚欽既以任誕削秩家居,愈益自放,達官貴人來購文,好見輒蓬首垢面,囚服應之。間衣紅纻窄衫跨馬,或騎牛,嘯歌田間,人多避匿。

桑悅調柳州,殊不欲往。人問之,輒曰:"宗元小生,擅此州名久。吾一旦往,掩奪其上,不能自安。"

邊庭實以按察移疾還,每醉則使兩伎肩臂挾路,唱樂,觀者如堵。

隨人顏木與王廷陳並名,罷官家居,有故人參政造訪,木匿不見。參政行部他邑,忽田父荷炙雞甗酒,中道入門,戟呵止之,乃木也。因共飲劇醉,委甗擔去,不知其方。

張夢晉與唐伯虎齊名,會數賈飲虎邱山亭,且詠詩。張望見,笑曰:"我且戲之。"遂更衣為丐,乞食坐前。已前請曰:"謬勞諸君食,無以報,雖不能句,而以狗尾續如何?"賈大笑,漫舉詠中事,試之如響。復丐酒,連舉大白,揮毫頃成絕句數首,不謝而去。急易維蘿陰下。賈使人伺之,無所見,大駭以為仙。

楊用修謫戍永昌,遍遊臨安、大理諸郡。所至攜娼伶以從,諸夷酋欲得其詩翰,不可。乃以精白綾作裓,遣諸妓服之。使酒間乞書,楊欣然命筆,醉墨淋漓,裙袖俱滿。在瀘州,常醉,胡粉傅面,作雙丫髻插花。門生舁之,諸伎捧觴,遊行城市,了不為怍。

中牟舉人張民表,任俠好客,往往蕩舟郭外南陂。頂高冠,飄二帶,帶繡東坡"半升僅漉淵明酒,三寸才容子夏冠"之句。乘敗車,無頂幔,一老牸牽之。朗吟車中,日醉陂頭老杏下。門人子弟,扶掖以歸,兀傲自放,世莫測其淺深。

陳中丞九疇,以將略樹勛,為王瓊、桂萼所忌,不獲竟誌。晚益縱誕聲酒,常宴客不給,輒縱一捷馬走百里外,必有所獲而歸,人都不敢問。

史癡翁年八十,自知死期,預命所知歌《虞殯》,相攜出聚寶門,謂之"生殯"。

邳州湯指揮慕癡翁名,拿舟過訪。時方溽暑煩冤,癡散發披襟,笑語甚適。徑攜手登舟遊下邳,家人不知也。癡女及笄,婿貧不能具禮。詭詞觀燈,偕其妻攜女,至婿家,大噱而去。

常平事倫中法罷歸,益為蕩恣。從外舅滕洗馬飲,大醉,衣紅,腰雙刀,馳馬。馬顧見水中影,驚蹶,刃出於腹,潰而死。

翰林故事:兩學士典司教習,體貌嚴重。王稚欽為庶常,俟其退食,棲院署樹杪,窺其起居,大聲叫呼。

吳孺子與客談對竟日,客去閉門,藉虎皮危坐移日。人問之,曰:"我尋味好客話言,折除對俗夫時耳。"又好潔,不畏寒,遇水清冷,雖盛冬便解衣赴濯。樹蘭百本,花時,閉室護擁。有索看者,窗中捉鼻,作兒女聲拒之。

孺子癖好山水,遊雁宕絕糧,取啖蘆菔,四十日不返。逾天臺、石梁,采萬歲藤,屢犯虎豹,制為曲機,可憑而寐。

宋登春過邢子願,言:將訪徐宗伯[學謨]吳中。尋錢塘弄江濤,脫履江幹,乘潮解去。"子願,子願,君視登春,豈杉柏四周中人?"子願曰:"唉,燕趙士自昔死魚腸、龍雀,不聞死潮。"後登春卒赴潮死。

張幼於[獻翼]與張孝資為放浪之交,刺取古人越禮任誕之事,仿而行之。或紫衣挾伎,或徒跣行乞,遨遊通邑大都,自為儔侶。或歌或哭,恬不知恥,然每故人亡忌,輒為位置酒,向空酬酢。孝資生日,乞生祭於幼於。孝資為屍,幼於率子弟衰麻環哭,上食,設孝資坐而饗之。翌日,行卒哭禮,設伎樂,哭罷痛飲,謂之收淚。

阮堅之司理晉安,以中秋,大會詞人於烏石山之鄰霄臺,名士宴集者七十餘人。屠長卿幅巾布衲,奮袖作《漁陽撾》,鼓聲一作,廣場無人,山雲怒飛,海水起立。

簡傲[编辑]

王孟端嘗寓京師,月夜聞簫聲起鄰家,倚床坐聽,乘興寫竹石。次日叩門投贈,主人喜過望,以駝葭緞為報,更求配幅。孟端曰:"我受簫聲,報以簫材。賈豎不足當我名筆,那得相混?"亟索畫碎之。

景泰中,召治中劉實修《元史》,筆削任心,無所咨承。見他人書不合己意,輒大笑,聲徹陛閣間。

桑悅為邑博士,提學使者抵邑,顧問悅安在。長吏素恨悅,皆曰:"自負不肯迎謁。"乃使吏往召之。悅曰:"連宵淫雨,傳舍皆圯。守妻子亡暇,何候若?"促之急,悅益怒曰:"若真無耳者!即提學,力能屈博士,可屈桑先生乎?為若期:三日先生來;不三日,不來。"及既謁,長揖就列。掾訶之,前曰:"汲長孺不拜大將軍,明公奈何以面皮相恐,薄待寥廓之士耶?"

陳愧齋與人無貴賤賢愚,輒傾盡。遇事漫無可否,但曰:"也罷。"人謂"也罷先生"。

康德涵罷官居鄠杜,楊侍御庭儀,少師介弟,以使事北上過德涵。德涵置酒,醉,自彈琵琶唱新辭。楊徐謂:"家兄居恒相念君,但得一字,仆為道地史局。"語未畢,德涵大怒,手琵琶擊之,格胡床迸碎。楊踉蹌走免,德涵入口咄咄蜀子,不復相見。

吳獻臣巡撫南直,察院中嘗畜小雞,自蒔瓜茄。有時正坐堂,忽念及雞雛,或瓜茄當灌,徒眾盈庭,棄之入內,俄傾而出。

李獻吉既以直節忤時,起憲江西。俞中丞諫督兵平寇,用二廣例,抑諸司跪。李獨直立,俞怪問:"足下何官?'李答云:"公奉天子詔,督諸軍;吾奉天子詔,督諸生。"竟出勿顧。又部使過客多謁李,李年位既不甚高,見則據正坐,使侍側,往往不堪。

孫大初寓武林,費文憲罷相東歸,訪之。孫適晝寢,故臥不起久之。費坐語益恭,孫乃出,又了不謝。送之及門,矯首東望曰:"海上碧雲起,遂接赤城,是大奇事!"文憲出,謂馭者曰:"吾一生未嘗見此人!"

何大復在京師日,每宴敘常閉目坐,不與連榻者交一言。敕隸人攜圊至會所,手挾一冊坐其上,傲然不屑,客散徐起。

故事:閣臣日給酒饌會食。貴溪家厚而侈,不食上官供,所攜酒饌豐飫,什器鏤金。嚴嵩共事二載,日對案自食大官供,寥寥草具,夏不以一匕及也。

嚴嵩為宗伯,數置酒延貴溪,皆不許。間許至期復辭,所征集諸方異物,紅羊、貔貍、消熊、棧鹿,俱付烏有。一日,候出直,乃啟齒,次揆翟諸城[鑾]力為從臾,乃曰:"吾以某日自閣出,即相造也。"至日,諸城為先憩朝房以俟,乃貴溪復過家寢它姬所。薄暮始至,就坐,甫三勺,略取沾唇,忽傲然長揖命輿。諸城亦不敢後,三人者竟不交一言,嵩大銜之。

王山人逢年謁袁文榮[煒]於政府,時天子方修祠祀、新禮樂,文榮使以筆劄從事承明,遂屬草應制文字。會有所更竄,山人謂:"閣下以時文取科,以青詞拜相,惡知天下有古文哉?"竟不辭而去。文榮遣騎追之弗及。山人自負,謂謾世敵嵇康,綴文敵馬遷,賦詩敵阮籍,騷敵屈、宋,書敵二王,作《五敵詩》。

陸處士治晚年貧甚,有貴官子因所知以畫請。處士作數幅答之,其人厚具贄幣以酬。處士曰:"吾為所知,非為貧也!"立卻之。

崔子忠畫法規古人,敦尚簡遠。興至,解衣盤礴,間遺知己。庸夫俗子,用金帛相購請,雖值窮餓,掉頭弗顧。其故人宋玫居諫垣,數求之不予,誘而致之邸舍,謂曰:"更浹旬不聽出,則子之盎魚盆樹且立槁矣。"子忠不得已,乃予畫。畫成別去,坐鄰舍,使僮往取之,曰:"有樹石簡略處,須一增潤。"玫欣然付與,立取碎之而去。

一時相子,乞湯臨川[顯祖]為父傳。臨川唾曰:"嚴、夏、高、張,被狐貉啖盡,以筆綴之,如以帚聚塵。惟青霞、君典,時在吾心眼中。"臨川為龍宗武諛草,士論惜之。

姚孟長[希孟]為諸生時,申相公裏居,結夏園亭,與客對弈。孟長入,箕踞散發,熟視良久,揶揄而出。或謂宜少遜,曰:"何居乎伴食宰相?"

繆當時[昌期]讀書西溪,與田夫牧豎偶語呴濡,爾汝相狎。至軒車遺門,意有不可,直視旁睇,手掇衣裾,一揖之外,忽忽不相酬對。

楊忠烈方疏劾逆奄,當時匹馬過從,每離立長安道上,停車拊馬,戟手罵珰。及忤珰就微,經毗陵驛舍,緹騎抹首靴褲,猙獰植立。當時與客談時宰謅附當路狀,俯躬起立,仾聲罄折,曲盡情態。緹騎為哄笑失聲,跌宕嗢噱自若。

排調[编辑]

永樂甲辰,上策進士,本孫日恭第一,邢寬第三。已更易之,笑曰:"暴不如寬。"蓋合日、恭字為暴雲。

吳文定初下第歸,聞母病,抵關不及報轄,關主拘系之。公不為意,以詩上之云:"扁舟載得愁千斛,聞說君王不稅愁。"主關者慚而釋之。

景泰間,劉主靜為洗馬,兵侍王偉戲曰:"君職洗馬,日洗幾何?"劉曰:"大司馬業洗凈矣,少司馬猶未也。"眾噱然。後王謂劉曰:"眾人假庶子,君是真庶子。"蓋主靜母,庶也。

陸式齋大參留滯郎署,已遷職方。李西涯學士戲語之曰:"先生其知幾乎,曷為又入職方?"式齋應聲曰:"太史非附熱者,奈何只管翰林?"

何仲默與李獻吉曰:"君江西以後諸作,色黯淡而中理披曼,讀之若搖鞞鐸。"李曰:"君作如搏沙弄泥,散而不塋,闊者鮮把持,至其行文,又無針線。"

劉希賢曰:"丘仲深一屋散錢,殊欠索子。"仲深應之曰:"希賢一屋索子,惟欠散錢。"

閣中試《春陰》詩,命題不欲泥律體。王欽佩[韋]作歌行,其警句云:"朱闌十二晝沈沈,畫棟泥融燕初乳。"後儲柴墟過欽佩,索觀之。擊節稱賞曰:"絕似溫、李。"[原缺]亦在座,曰:"本是摩詰、蘇州,何言溫、李?"蓋以欽佩姓名合為戲。

費文憲為侍郎,兄為太常卿。一日公宴,以長少易位。劉瑾適過之,云:"費秀才以羊易牛。"公云:"趙中官指鹿為馬。"瑾怫然去。

孫太白自誇其"青崖貼天日,下照芝草班"之句,不減曹氏父子。昆侖山人張詩掉頭大笑,太白為之短氣。詩謂坐客:"今日昆侖山壓倒太白!"

陸平泉見贊寧《筍譜》,曰:"禿翁老饞,不惜口業。好事者據為食史,不知此乃淇園渭川刑書也。"

席都御書以議大禮稱旨,擢尚書,驟加少保。一內臣見其束玉,陽為不識,曰:"此毋乃大理石耶?"

世廟時,客語鳳洲曰:"大內有眚,十目十手,是何祲也?"鳳洲曰:"諸君不嚐讀《大學》乎?『十目所視,十手所指'為誰?"分宜知而銜之。

癸未會試,主司出策,語詆陽明學。陽明弟子徐珊,拂衣而出,時論高之。後為辰州同知,侵餉事發,自縊死。時人語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縊死。"

高中玄是介溪門生,然雅相諧謔。為編修日,介溪自內直回,往候之。適其鄉人環立,介溪一至,眾拱以前。中玄曰:"偶憶韓詩,敢為師道之?"嚴問何語,曰:"大雞昂然來,小雞聳而待。"介溪亦笑。人素嘲江西人為"雞",故云。

祝枝山右手駢拇指,或戲曰:"君之富於筆劄,應以多指。"枝山曰:"誠不以富,亦指以異。"

常熟嚴相公面麻,新鄭高相作文用腹草。在翰林時,高戲曰:"公豆在面上。"嚴應聲曰:"公草在腹中。"

莫廷韓過袁太沖家,見有書琵琶果者,相與大笑。適屠赤水至,曰:"枇杷不是此琵琶。"袁曰:"只為當年識字差。"莫云:"若使琵琶能結果,滿城簫鼓盡開花。"為之絕倒。

吳中一布衣詣沈一貫,給事錢夢臯在座,戲之云:"昔之山人為山內閑人,今之山人為山外遊人。"布衣對云:"昔之給事給黃門事,今之給事給相門事。"一座咳然。

何中丞棟汰侈豪誕,嘗與許中丞輕車褻裘,時時過所狎宋妓家。時人為語曰:"微服而過宋,何、許子之不憚煩。"

補遺[编辑]

李西涯在翰院教習庶常,頗事諧謔,出句曰:"庭前花未放。"眾易之,各對,皆弗稱。因曰:"何不言『閣下李先生'?"

明語林卷十二[编辑]

輕詆[编辑]

洪熙中,修《永樂大典》。一日,諸儒群集,有及《凡例》未允者。王偁孟楊曰:"譬之欲構層樓華屋,乃計工於箍桶都料,那得不誤?"座上皆有慚色。

邱仲深與三原不協,劉文泰以訐奏三原,左遷,怨邱在政府,不能為地。怏怏向人曰:"貌似虞杞,學比荊公。"

莊定山以諫謫,退處三十年。邱仲深常嫉之,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昹也。我當國,必殺之。"及既執政,公卿皆曰:"定山人物,宜以翰林處之。"仲深曰:"我不識所謂『定山'。"

王元美訾歸熙甫文,熙甫作《人序》亦曰:"一二妄庸人為巨子,爭相附和。"元美曰:"庸則有之,妄則不敢。"熙甫聞之,曰:"未有庸而不妄者。"

錢謙益論李空同"倚恃氣節,淩轢臺長",剽竊聲響,"如嬰兒之學語,童子之洛誦。"又曰:"國家日中月滿,盛極孽衰,粗材笨伯,乘運而起,雄伯詞盟,劫持一世,二百年流傳訛種,正始淪亡,榛蕪塞路,讀書種子斷絕。"

假譎[编辑]

道衍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繚厚垣,以瓴甃瓶缶密甃之,口向內,其上以鑄。下畜鵝鴨,日夕鳴噪,不聞鍛聲。

陳黃門諤以直言觸上,怒命衛士出瘞之,僅露其首。既出就瘞所,叱曰:"若不聞朝廷瘞人以大甕耶?"衛士如言,置之大甕,遂得屈伸自如。

英廟有意采辦江南。徐有貞度不可言,將入對,謂薛文清曰:"予多言恐忤上,若度稍可從,後觸止之。"薛以為信,尾其後。有貞即大聲曰:"薛瑄欲有所言。"上問瑄云何,文滑倉卒,即以江南買辦為言,上不悅。

豐存禮[坊]高才吊詭,訓詁"十三經",皆鉤新索隱,托名古本。或詐云得之異域,臨摹碑刻,撰定法書,以真易贗,人莫能詰。

梅克生[國楨]令固安時,有中官征責於民,操豚蹄餉公。公歡然為烹豚置酒,曰:"今日為公了此。"中官大喜。俄而牒追民至,公奮髯怒罵,趣粥妻償貴人,否乃死杖下。中官口喜。少選戒吏,偽遣人持金買民妻,追與偕入。公持金付中官,叱買者挾婦去。民夫婦不知,哀慟訣別,淒切盈耳。中官亦慟,不願得金。公固不可,叱去益力,中官與民夫婦參立悲咽,卒毀券而去。

伊王初有飛語,以二萬金饋嚴世蕃,事轉急,益以八萬乃解。及世蕃敗,王使校索所饋。嵩曰:"誡有之,顧兒曹用盡,請先以二萬為謝。"校喜,嵩乃出上賜金有印識者,給之。而使人以盜報於郡。郡為發兵,嵩奴為導,追及鄱陽,發之果賜金也。校不能悉,下獄論死。

劉子威謂方太古"少有名,能致客,然譎不可測,不知其中所挾何術"。人都以為善。

孫文介[慎行]愛鄭鄤,鄤重餌其僮,公所讀書必以報,故為闡析若夙知者,文介以為才。黃石齋北上,太夫人托宿其家,故去紈綺,夫人語石齋,以為儉。石齋過,見治雞臛,不以供,曰:"進老母。"每飯,入內數次,曰:"老母非某侍,不歡也。"石齋以為孝。

周[延儒,原缺]以貪欺賜死,猶作詩自鳴,曰:"恩深慚報淺,主聖作臣忠。國法冰霜勁,皇慈覆載洪。可憐惟赤子,宜慎是黃封。獻替今何極,留章達帝聰。"人謂:"[延儒,原缺]欺罔,之死不忘。"

黜免[编辑]

太祖一日禦東閣,靜坐聞履聲橐橐,問為誰?對曰:"老臣危素。"上曰:"我以為文天祥也。"命赴和州,看余闕廟。

嘉興桑悅,恃才放達,睨傲一世。其會試文有云:"腹中有長劍,一日幾回磨。"為邱文莊所黜,悅遂終身不第。

有靳人督學南畿,惡唐伯虎,欲斥之。張夢晉[靈]悒郁不自遣,伯虎曰:"子為所知,何憂之甚?"夢晉曰:"不聞龍王欲斬有尾族,蝦蟆亦哭乎?"果為所斥。於是躬操力作,饔飧不繼。人或笑之,答曰:"昔謝豹化為蟲,行地中,以足覆面,作忍恥狀。使靈用子言,固當如是。亦安得更銜鑿落耶?"

李襄敏[秉]剛介不阿,統鈞時澄清仕路。一時嗜進者咸嫉之。已為大臣構妒,遂致罷免。前祭酒陳鑒,作詩送之曰:"古道自無三黜慍,直臣又見一番歸。"

董中峰文學蘊藉,行誼修潔。竟為永嘉中傷,一廢遂不復起。

楊用修自滇戍暫歸瀘,已七十餘,而滇士有讒之撫臣者。撫臣故俗戾人,使指揮以鋃鐺系之。用修不得已至滇,撫臣已沒敗。然用修遂不得歸,病寓禪寺以沒。

儉嗇[编辑]

江景曦侍郎嘗為客設一雞,客卒不至。時在暑,懸之井中,幾七晝夜。京師為之語曰:"經年請客屠正伯,七日懸雞江景曦。"

高文義升侍講學士,歷官已二十年。公宴,狁以新花補綴舊錦袍。人謂:"高學士錦上添花。"

陳白沙家在新會,兩司往返,幾日談論。至午留款,只魚餐而已。

景伯時官祭酒,每升監,乘一牝鸁蹀蹀行。旁觀者率不能堪,景故自若。

李西涯冬月不爐,披冊操觚,不勝其栗。輒就日暴之,日移亦移。

胡壽安性清儉,任信陽,未嘗肉食。其子自徽來省,日烹二雞子。胡怒,即遣之歸。

劉與和[廷梅]令歙時,嘗與汪伯玉偕行。而穗自靴出。汪以為誤,引之愈長。劉曰:"槁也,聊代錦罽。"伯玉大笑,與和曰:"吾曩讀書時,坐一木罌,積槁其中。腰以下皆暖。今僅槁吾足,殊自覺侈。"

客從梁公實[有譽]遊者,間過飯,一肉不再簋。既復過,具鮭菜,不能肉。青衫沓拖,當繡處時嚙殘,則縵以系襚之。

侈汰[编辑]

遼王好營宮室,置亭院凡二十四區,顏以佳名,充以美妓,綿亙包絡,參差虧蔽。琪花瑤樹,異獸文禽,靡不畢致。王頗善新聲,常自制雜劇傳奇,命美人譜之,日與諸名士觴飲嘯歌。

大理王延喆[文恪公子]嘗元夕宴客。客席必懸一珍珠燈,飲皆古玉杯。恒日歸,肩輿至門;門啟,則健婦舁之後堂。坐定,群妾笄而盛服者二十餘,列坐其側,各挾二侍女,約發以珠琲,群飲至醉。有所屬意,則憑其肩,聲樂前導,入室酣飲乃寢。

王諭德維禎過何中丞楝,值其生辰,因留預宴。其綠窗朱戶,坐而理絲調竹者,皆家姬也;外舍黛綠者廿餘人,皆征伎也。王托故而出,然未常不心羨之。

吳尚寶驥開宴窮水陸,以溧陽子鵝懸室中凡七,白飯飯之。日啖其一,七日而周。籠必以方,滿則方而脂肥,骨亦為脆。

嚴嵩當國,鄔懋卿總淫鹽法,巡行旁邑。其妻從行,裝五采輿,以十二女舁之。令長膝行蒲伏,以文錦飾廁,白金飾溺器。

嚴世蕃當籍,有金累絲帳,輕細洞徹;金鑲象牙,金觸器。執政恐駭上聽,悉熔之,以金數報。

大同僉事以人雙陸饋世蕃:飾女童三十人,分紅白繡衫二色,織紫絨罽為局。每當對直,當食子,則應移女子,麾當食者出局,世蕃為啟齒。

胡宗憲開府浙中,值迎春節,張筵江館,集飲名貫。選伎女二百人侍,每十人以佳者一人領之。傍無幾席,屏去仆役,酒炙樂器,俱伎手承。又窮極精好,蘭輝綺錯,燈火數里,竟夜乃散。有中貴賞金,胡少之,曰:"天下法錦在公手,遂乏纏頭耶?"

有饋徐文長洮絨十許疋,遂大制衣被,下及所嬖私褻之服,靡不備者,一日都盡。

江陵南還,真定守錢普制一步輿,前軒後寢,旁翼兩廡,左右各一童侍,為揮箑炷香。凡用卒三十二人舁之。所過州邑郵,牙盤上食,水陸過百品,猶下箸不慊。普為吳饌,江陵甘之,曰:"僅得一飽。"於是,吳善庖者,召募殆盡。

江陵園池,故分宜所建,池以瀉鹵,種蓮花不甚茂。錦衣大帥臺醵,置蓮花千餘盎,賂守池者,值江陵入朝而布之池。追請觀之,江陵頷之,為一舉觴,而心知所謂不問。自是,復醵牡丹如之。江陵奉母夫人一再玩賞,歲以為恒。

周輔延儒、賀輔逢聖,俱起自田間,賀輔清謹,周警敏而尚通。其赴闕時,傔從如雲,舳艫銜尾,拜塵者畫鹢櫛比。逢聖以次輔不敢先,一輕舟隔數程踵後,人無知者。識者目擊之,深虞盛滿,謂吐哺相道而酬接猥冗,異日臨事,徇人失己,咎責有歸。

忿狷[编辑]

陳中丞智剛躁,一日蒞事,偶岸冠取簪,失墜於地。起自拾簪,觸磚數四,若怒之者。蠅拂其面,怒叱"擒之",從者倉皇取索具,徐問為誰,復叱曰:"蠅也!"有勸以寬者,乃鐫"戒暴怒"於木而樹其前。及有忤,又輒舉木撻之。

徐武功自金齒歸,覽玄象以將星在吳,每晨起運鐵簡,冀復起用。及聞韓襄毅鎮兩廣,乃投簡太息曰:"孺子能將乎?"居嘗咄咄,繞屋馳走,曰:"人不知我!"

丘仲深博極窮古,然剛褊少度。嘗與劉文靖爭論,至帽脫於地,左右皆笑。

獻吉與仲默交最厚,獻吉為瑾逆所構,仲默為上書長沙,力為營救。後以論文相搏,遂致小間。仲默晚出,名遽成,獻吉不能平。

獻吉督學江西,與御史江萬以事相訐,不能忍,即率諸生,手鋃鐺欲系執之。御史杜門不敢應。

嚴嵩初鄉試,御史李遂司省試,得嵩。當宴鹿鳴,諸生前為壽,時嵩貌羸衣鶉,遂不復盼接。後嵩奉使廣西,道謁,遂投刺,講鈞劄。遂出叵測,漫應之。次日,始修門生禮,布幣再拜,曰:"某非敢薄公,以公向厭嵩,恐終見棄耳。"其急睚眥如此。

豐南隅坊嘗與沈明臣為忘年交,人或惡之,曰:"是嘗笑公文。"即大怒,設醮詛之。

袁文榮遇門生極無禮,嘗召申瑤泉、余同麓、王荊石代撰文,不稱輒罵詈,甚則扃鑰書門而出。荊石自言:"一日幾餓死。"

楊君謙狷狹,好持人短長,以學問窮訐人,至赪面不顧。

高新鄭不能容忍,物有所忤,觸之立碎。每張目怒視,惡聲繼之。

張相奪情,怒言者風起。王荊石慮叵測,同馬文莊[自強]造喪次求解。江陵跽,以手撚須曰:"饒我,饒我。"已,呼刃欲自刎者,曰:"殺我,殺我。"

繆當時規切人過失,不少鯁避,人護前諱短,面頸赤髮,更剌剌不休。魏閹方熾,士大夫或中立祈免者,輒眾中面數之,其人赧而亡去,猶顧問曰:"彼得無未諭吾語?"又嘗為人撰制詞,或訴之曰:"彼賣公去矣!"一日來謁,使人尾其後,追還其名刺,以所撰稿即通衢焚之。

明語林卷十三[编辑]

讒險[编辑]

王汝玉作《神竈賦》,上親定為第一。及安南平復,詔汝玉撰表,上益喜。會黃淮侍側,上顧謂:"汝玉俊才。"淮曰:"彼嘗以是自矜,退有後言。"上頷之,遂以罪死。

黃文簡好詆訾同列,一日,宣廟問淮何在,東楊對以淮方病瘵,瘵能染人。自是,遂詔免奏對。

嶽文肅相,曹、石惡之,使人譖上前曰:"正有令名於外。"帝問故,曰:"初罪己之詔,正出語人曰:『此非上意,我諷上為之。'自賈其直,故人多稱之。"上以為然。

徐有貞南內之役,與曹、石等比謀陷於公,蜚語布聞,皆謂矯詔賫符,迎立襄儲。蕭維楨為正其獄,上之,英廟亦念謙有大功,持不可。有貞曰:"不殺于謙,今日之事無名。"上遂決。

楊善以巧取功名,而險忮多岸谷。為序班時,坐事下獄,庶常章樸亦同在系,頗與相狎,言家有《方孝孺集》。時有厲禁,善佯從借觀,而密奏之。文皇誅樸,而復善官。

張元凱武將能詩,初為王百谷所拔,後稍見重有司,即讒娟百谷,時以為"中山狼"。

王子衡巡按陜西,以事裁抑中官廖鑾,鑾大恨。尋督學北京,會權閹納賄,公焚其書。廖乃合諸奄,朋謀讒構,遂轗軻終身。

王瓊素忌彭澤,澤又因酒使氣。時上嬖人錢寧,挾威公卿,俯首折節,澤每切齒。瓊揣知,因寧所遣親近來,故邀澤飲。且醉,微挑之,澤即謾罵:"朱寧奴才壞天下!"瓊又謬謂:"公勿妄言。"澤益憤不可止。寧果大怒,以土魯番事中之。

世廟好道冠,沈香束發冠,嚴、夏各賜其一,同冠以入朝。嵩故籠輕紗,上顧問之,對曰:"何敢竟同至尊?"加上柱國,言受,而嵩固辭目:"人臣無上。"中涓入閣問事,嵩知言倨,必謬為款昵,厚遺滿懷,袖計以傾言。

分宜敗,擬世蕃極刑。分宜托華亭客楊豫孫、範惟丕居間,以重賂求解。華亭欲弗受,二客曰:"徒生彼心,不如受之,以釋其疑。"賂入,華亭心動,欲為道地,二客曰:"徒滋眾論,不如殺之,以絕眾口。"世蕃遂棄市。

新鄭修隙華亭,蔡國熙故華亭門士,攘臂請行,至則風郡邑摭刺三子論戍。三子牽衣號泣,華亭曰:"吾方逃死,安能相活?"即跳西湖之上。陸光祖向蔡動以門墻故誼,蔡曰:"凡吾所以為相公地也。"

新鄭議抑中官,大忤馮珰,旨未俞允。新鄭以上沖年,安能調旨,事由內使,行且並逐耳。珰謀新鄭益急,江陵比之行視陵地,往返三日,抵邸稱病,新鄭遂逐。已而有王大臣之獄,新鄭幾族。

尤悔[编辑]

太祖時,有上書而衍者,上怒。或阿旨,謂不敬當誅。適宋文憲致仕陛辭,從容為解。已,上閱其書有善者,乃召阿者而讓之曰:"方怒而又激之,是以膏沃火也!向非宋先生,不幾誤朕耶?"

文皇命解大紳等翻閱建文時章奏,有指斥者詔悉焚去。既而謂縉等曰:"卿等宜皆有之。"眾默未對,修撰李貫進曰:"臣實無之。"上曰:"爾獨以無為賢耶?"貫慚懼。

趙介,番禹人,以淵明自擬。南海文士李韡以薦起,介止之不可。臨別謂曰:"堯天雖長,劉日實短。子獨何心?"韡竟去。後倅南康,郁郁不樂,乃悔曰:"趙伯貞真高士!"

屈直一日與一御史言:"平生未嘗茍取,如浙一縣令饋金求進,當時叱出,今猶耿耿,覺其太甚。"御史色沮愈恭,直怪之。既退問之,即前饋金者。

陸參政容至遷安,劉御史招飲。陸戲曰:"有驢腸羹即赴。"以劉衛輝人,舊有"西風一陣板腸香"之誚,故狎之。乃暮歸縣,官卒吏人捧饌以進。問之,曰:"聞公嗜驢腸,故以獻。"既自悔,不敢戲言。

曹元無他才,以媚瑾入閣。將死,自誌墓曰:"我死,誰肯銘我!"

劉菃、戴銑等,以言事下詔獄。牟益之[斌]為鎮撫,任御史自訴:諸僚上奏時署其名,己實他出。益之曰:"古人恥不與黨人,爾得與名,乃悔耶?"

陸貞山之劾張、桂,霍渭南[韜]黨張、桂,因以抨之,得重譴。後霍頗悔恨前事,嘗薦十餘賢,而貞山與焉。使人鄭重通殷勤,貞山謝曰:"天下事佹為若敗,而何汙我也?"霍亦不望。

陸莊簡[光祖]在吏部,黜陟自任,都不關白臺省。孫太宰丕揚方在省中,劾其專擅。既落職陛辭,因望覓孫,揖謂之曰:"承公教,殊荷相成。但今者吏部之門,幹謁錯至,茍非自行其意,亦復何由秉公?曩疏得毋甚誤!"孫沈思良久,憮然謝過。即日草奏,自劾失言,而力薦陸,陸亦復起。

鐘伯敬[惺]嘗遊虎丘,遇兩貴人子侮之,故相蹴蹋。伯敬以惡少,謹避之。明日,有兩生通刺求見,肅衣冠執弟子禮,俯身以俟。及出見,則向兩生也,兩生慚無地。

王弇州才華絕代,學尚該雅,於文最不滿歸熙甫。晚而意氣銷歇,浮華解駁,亦自尤咎。自謂:"《卮言》之作,年未四十,與於鱗輩是古非今,此長彼短。顧以災木已久,不復能秘,惟隨事改政,勿誤後人。"其贊熙甫畫像曰:"風行水上,自成文章。千載有公,繼韓歐陽。余豈異趨,久而自傷。"其虛心克己,不自掩護。又嘗語所親曰:"吾心知績溪之功,為華亭所壓,而不能白其枉;心薄新安之文,為江陵所脅,而不能正其訛:此生平兩違心事。"蓋胡宗憲破倭之績,以附嚴見出於華亭[徐階],汪伯玉以壽諛張相父,得名故也。

管東溟[志道]為主事,請復午朝,總攬萬幾。江陵諷御史龔某劾而降調,尋復以外計罷去。海忠介折簡讓龔:"奈何不能為國容一正人?"龔自愧悔,每握筆嘆恨:"生平名節,壞此禿管中!"

高公之去,疏劾盈庭,葛端肅獨不肯,徐養正、劉自強強之,不可。二人為《白頭疏》上之,葛罷而二人向用。高公復相,起葛公,從容語劉曰:"《白頭疏》向亦何忍?"劉曰:"若無此疏,安得在此?"高公曰:"葛公何以在此?"劉為赧然。

倪文煥既削籍歸,同鄉喬中書可聘往謁。文煥神色阻喪,悔不自存。喬問:"楊、左以忤珰罹禍,君子也,公糾之何故?"曰:"一時有一時之君子,一時有一時之小人。當我居言路,舉朝罵楊、左小人,我自糾小人耳。由今日看渠,卻原是君子。"

成樞曹德語人曰:"我嘗望東林如山嶽,及渡江後,始悉錢謙益、熊明遇所為。夙昔之意,索然盡矣!"

紕陋[编辑]

文廟渡江,周公是修與胡廣約同死難。既而周使人覘胡動靜,見胡方問家人飼豕。周聞而笑曰:"一豕尚莫舍,亦安肯舍生?"

戴元禮,國初名醫。初召至京,見一醫肆,迎求溢戶。元禮意必良工,試一屬目,按方發劑,了不異人。俄一人取藥去,醫追語曰:"可下錫彈丸許。"元禮怪叩之,曰:"古方也。"索書觀之,乃誤以"餳"為"錫"。

姚廣孝身事浮屠,學為詭異,著《道餘錄》毀斥程、朱。其友張洪嘗曰:"少師於我厚,今其死,無以報,但見《道餘錄》輒為焚棄。"

陳嗣初家居,有求見者,稱林逋十世孫。嗣初與之坐,少選入內,出一編令其人讀之:則和靖終身不娶無子。客默然。

王佑貌美無須,媚事王振。振曰:"侍郎無須,何也?"對曰:"公無須,兒安得有?"

項文曜為兵部侍郎,素附於公,每朝出入,必附耳語。人以為於公婢。

景泰易儲,陳循草詔已,與眾。覆奏署名,王文端有難色,循持筆作半跪,乞文端署之。

憲宗崩,內豎於宮中得疏一篋,皆房中術,署曰:"臣安進。"孝宗遣懷恩袖至閣下,曰:"是豈大臣所為?"安慚汗不能語。

國子生虎臣慷慨有氣節。聞萬歲山架棕棚備登眺,上疏極諫,上奇之。祭酒費訚謂且賈禍,乃會六堂鳴鼓聲罪,縲紲加頸以待。俄旨出,令吏部銓選,與臣七品。訚大慚,臣名遂播天下。

分宜年老,上時有所問,對不稱旨,屬世蕃草,輒報可。分宜仗之,諸曹請事,輒顧問:"東樓云何?"

黃綰為禮部不職,為言官所詆,自陳背刺"精忠報國"四字。詔下法司覆勘,天下笑之。

大禮議起,陸澄以刑曹詆張、桂邪說。後議定,澄丁憂服闋,復上疏諛兩人正論,而悔前之失言,願改過自新,得補禮部。已,上閱其前疏,大怒謂:"始造悖理之論,以惑群蒙,逢迎取媚;復假悔罪,為辭悖逆奸巧,有坫禮司。出之!"

顏山農讀書,不能句讀,而好以意穿鑿文義,為奇邪之談,間亦灑然可聽。淺中無識之士,或趨附之。嘗言:貪財好色,皆天機所發,但不可著以成固我。挾詐人財,官捕笞,論戍。

何心隱師事山農,既而心悔。凡山農弟子,必毆三拳,而後受拜。值山農淫於村婦,心隱辟隱處,伺而扼之,亦毆三拳,使拜,削弟子籍。

茅鹿門[坤]遊胡襄懋幕府,嘗大會,文士畢集。胡隱徐渭文,語鹿門曰:"能識是為誰筆?"鹿門讀未半,遽曰:"此非吾荊川不能!"胡笑謂渭:"茅公雅意師荊川,今北面吾子矣!"茅大慚慍,面赤勉卒讀,曰:"惜後不逮。"

王逢年得古琴,自謂真蔡中郎焦尾。晚年無聊,持過王奉常敬美,曰:"願以此贖城南數頃,以具饘粥。"奉帝唯唯。數日,出詒之曰:"焦尾果神物,昨宵風清月白,焚香撫操,二玄鶴從空下,飛鳴盤舞,扶之而上,不知所之。"逢年俯首,曰:"固宜有是。"

陳瑞巡撫湖廣,適江陵父死,瑞詣其家,出麻巾袖中,加绖而戴之,哭盡哀。因跪見江陵母,哭前致詞,母指旁廝役曰:"若屬幸一垂盼。"瑞起揖廝曰:"瑞安能重公?公乃能重瑞耳!"聞者掩口。

魏忠賢因食時,偶曰:"吾最不喜粥。"尚書周應秋以為"竹"也,令園丁一日斬之至盡。

吳閣學甡初出範濟世門,濟世以移宮齮齕東林,甡願引退。濟世答以:"公道昭明,彈冠其時,何遽言退?"甡嘆息其語,人皆傳笑。及甡為相,致書喬侍御可聘,亦以"正人滿朝,天下太平"為言。可聘曰:"今寇鹵交訌,兵耗餉匱,擢幾輩同志,遂致太平耶?"

鄭輔以偉善讀書,而票擬非長。偶疏有"何況"二字,誤謂人名也,批擬提問,致被訐責。嘗懸筆不能下,周玉繩哂之,以偉嘆曰:"吾富於萬卷,而窘於數行,乃為後生所笑!"

惑溺[编辑]

楊文貞子稷惡已著聞,王文端為文貞言之,遂請省墓,實欲制其子。稷知,每驛遞先置所親譽之,揚言"人忌公功名盛,故特謗稷耳"。及見稷,氈帽油靴,樸訥循理,家中圖書蕭然。文貞疑文端妒己,還京出之吏部。

劉文介主試順天,陳循、王文皆以子屬。已,二子皆不中,循、文因劾儼"考閱不明,題語誹謗"。帝重違二臣,令其子準會試,文復疏辯。張寧曰:"大臣而私其子,如國體何?"

陳繼方落魄嗜酒,每賦詩,必酒酣以往,才始暢發。嘗好一姬,姬請賦百首,乃肯相就。遂力為賦,至六十餘,竟醉憊以死。

李西涯與楊邃庵極相善,佞幸謀欲害邃庵,西涯力救,邃庵德之。及西涯病劇,同列往視,西涯以謚為憂。邃庵曰:"國朝文臣未有謚『文正'者,請以謚公可乎?"西涯於床上頓首稱謝。

楊君謙才列仕版,即建危言,棄官如屣,晚年騷屑之甚。

武宗南巡,因徐髯仙進《打虎詞》以希進用,議者以為血氣既衰,茍得不戒。

嚴世蕃嗜古珍玩,購以獻者無算,甚至發人冢墓。時人謠曰:"諧不諧,問椎埋;求尊官,且探丸。"

弇州作《曇陽子傳》幾數萬言,文飾玄言,多語神怪,極其誕妄,至稱曇陽"先師",甘心門下。

吳少君家蘭溪城東,有腴田盡易磽瘦,鑿溝引山泉,繞入玉雪廚銅池,以此破其家。嘗以數縑市一大瓢,摩挲鑢鐋,暗室發光。過荊溪,盜發其篋,怒而碎之。抱而泣累日,王元美作《破瓢道人歌》。

方太古嘗與黃省曾遇於途,誦所吟新詩。會雨至,黃匆遽欲歸,方益徐誦不輟。已而雨大濡浥,乃徐步別去。明日,謂客曰:"昨興頗洽。"

屠赤水[隆]放情詩酒,中白簡罷官。談空核玄,自詭出世。或挾乩稱慧虛子,遂篤倍之。病革,猶扶床凝望,幾慧虛飈輪迎我。

吳入孫七政能詩好客,有園池,日與四方詞客賦詩宴賞。客醉遺溺,戽水出諸城外,引隍水滌之,累數百金。

明語林卷十四[编辑]

仇隙[编辑]

胡惟庸以劉斌意嘗沮其相,怨之。後基告歸,以淡洋故多醝盜,請設巡司蒞之。惟庸使人上書,言基故善相地,以淡洋有王氣,購之不得,故有是請,上命奪基祿。後誠意病,惟庸乃遣醫來視疾,既飲藥,有物積腹中如卷石,遂不起。

馬順子年二十,病劇。一日欻起,捉順發曰:"我劉球也!死老奴、令而異日禍逾我!"順拜謝,俄而子乃死。

徐有貞南遷之議,於公廷斥之。已,求補祭酒,因門人楊宜以請,公亦才而許之,為言於景帝。帝曰:"才而不端,不可以師多士。"有貞以公沮之,乃益恨公。曹、石將兵而橫,公復裁抑之;張軌征苗,公劾其失律;楊善以賞薄,亦以公故,遂比謀陷公。

於公在本兵,嘗倚任範廣。張賜[即軌也]故怨廣,及於公死,並誣殺之。亡何,賜出,忽途中自揖,左右驚問故,曰:"範廣也。"歸,發病死。

王允寧[維楨]以母老病,乞南得祭酒。道華山,為文祭之,言"母素敬神,當得蒙庇,吾太史能為文,以不朽神。"後王以地震死西安,李戶部愈素恨王,假華山神,為文詈而僇之。

歷城尹公旻,素不善尹直。禮侍缺,他有舉薦,上不允,以直為之。翌日,廷遇歷城,舉笏謝之。歷城曰:"公簡在帝心者。"自是益相仇怨。

龍宗武既以媚江脧,殺義士吳仕期,遂獵遷少參。江陵敗,論戍廉州。逃歸,為有司所捕。笞之,宗武恚,發狂飲穢,自謂:"我仕期。"呼己子為宗武,而大椎椎殺之。

盧柟雅負才望,濬令陽浮慕之,約旦日過盧飲。盧喜,因翁媼具酒饌甚恭。日昃,令不至,盧遂鬥酒自勞。比令至,稱辭不能具賓主禮。令恚,曰:"乃為傖父子所辱!"遂以家人獄,陰中之。

杜拯為工部侍郎,恣橫鄉里。其治墓門,或竊議其不利,聞而擒之,笞其臀三十。其人歸,聚族而篡取拯,亦笞之三十。拯還墓治創,夜有逾垣入者,斬拯。官為捕治,忽數人自首於官曰:"杜侍郎殺某某,官不問;而獨問其見殺,何也?今為死者,亦足矣!"

蔚鐘以河南僉事歸,一少年美而狷利武捷,通書自云:"河南部人,有官事願托為奴。"鐘甚嬖之。兩月餘,委寄逾諸幹。與之莊所,分遣諸從者征逋責。抵暮,則鐘已橫屍地上,失其首。廄中駿馬,與少年偕逸矣。蓋河南怨家募使殺之,竟不得主名。

孝子王世民,父為族子所殺,不忍柝骸而檢,聽宗人割仇田以償。世民受之,誓勿茹毫末。賦役外,歲藉所入,市金而扃之。佯與仇為好,即飲仇家,歸必計脯肴醬醢之屬,估而識其值。鑄利斧,鐫姓名其上,乃殺仇。自首,出牘與金若干,曰:"此仇田所出也。"又出他鏹若干,曰:"此飲仇費也。"

倪文煥媚珰,劾周忠介,蘇民憤,殺緹騎五人,坐斬。已文煥家居,忽忽不樂,見五人嚴裝仗劍,旌旆導周公。庭井石闌,飛舞空中,良久而墮,聲轟若雷。已,忠介子茂蘭血疏頌父冤,詔誅文煥。

徽人程夢庚,有白定古鼎值千金。崔呈秀心悅而丐之,夢庚吝不應。已謁相馮銓,見鼎在銓所,問所自,乃夢庚饋也,遂大銜恨。富人吳養春之獄,呈秀嗾其逆仆徐天榮,並連坐死。

阮大鋮既殺雷、周二公,國破竄閩。渡仙霞嶺,忽騶從徒卻不能前,空中聞戈戟鏗鍧。大鋮馬上嚄唶,呼:"二公謝罪!"馬驚,旁突崖谷。大鋮墜,曳馬鞲數十里,肢體靡潰。仆從云:空中有衣朱綠者雲。

清嘉慶寧國府志[人物志儒林][编辑]

吳肅公,字雨若,號晴巖,宗周裔也。從叔氏垌、征君沈壽民學。垌謝去舉子業,肅公亦深村鍵戶,力窮聖學,以崇實用。凡異端邪說、堪輿祿命之術,舉不能惑。時《姚江傳業錄》充斥宇內,肅公辭而辟之,以明道為格物,即集義以為仁,著《正王論》。其大旨曰:傳註者,聖人之教之所寓以明也,陽明悉牾而異之,自謂得性天之妙,於語言聲臭之表,契虛無之悟,為易簡直捷之宗,卒之言天愈渺而見性愈微,比釋氏而弗惜也。灑灑千言,澠淄立判。從遊者日眾,立《明誠會約》,詳《全集》。遠近知者,率稱晴巖先生。當事請見,謝弗納。褒衣博帶,望而知為有道之儒。治古文,直逼左、史;詩不屑三唐以下。所著有《街南文集》。壽民避跡湖北,抱疾,肅公侍湯藥兩月。易簣時,為師櫛纚治發簪,群稱義弟子雲。

清詩紀事初編鄧之誠[编辑]

吳肅公,字雨若,號晴巖,一號逸鴻,宣城人。諸生,入清不事進取,賣字行醫兼授徒自給。自題其像云:"翩翩者五十年韋布之身,峨峨者三百年方角之巾。"預作墓誌云:"幅衣皂帽,衣袂軒舉。"宋遺民四先生[林霽山、鄭所南、謝臯羽、梁隆吉]詩序云:"宋之天下亡於蒙古,而人心不與之俱亡。"可以知其所誌矣。善病多廢疾,目眇臂攣,疝痔鼻淵,晚而喘咳足痿,而著述勤劬不肯休。卒於己卯[康熙三十八年],年七十四。事具自撰《街南遺老吳晴巖既配麻氏合葬墓誌銘》。有《明誠錄》、《正王或問》、《大學述》、《五行問》、《易問》、《讀書論世》、《葬惑論》、《皇明通識》,皆未刻。刻行者《街南文集》二十卷、《續集》七卷,附《讀劄問》三卷、《律陶》一卷。李清為之序,稱其文探源經術,貫穿古今。所表章非理學之微,即綱常之大。王方岐稱與古人參會於芒忽之間,而亦未嘗步趨繩尺,求肖乎古人。。。。。。。非不苦吟,而不肯傳者,則於《雪坪詩序》言之:謂於詩不工,歲不下二三十首,然雅不欲以詩著;又漫違時好,愁苦峭特之音,如啼猿寒鳥,付之荒濱衰草宜耳。蓋自貴其文,期必傳世,詩非其至者,固莫如善藏矣。《明語林》十四卷、《闡義》十二卷,俱有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