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堂隨筆
| 春在堂隨筆 作者：俞樾 清 |
余自幼不習小楷書，而殿廷考試尤以字體爲重。道光三十年，余中進士，保和殿覆試獲在第一人，皆疑焉，後知其出湘鄉相公。湘鄉得余卷，極賞其文，言于杜文正，必欲置第一。羣公聚觀，皆曰：文則佳矣，然倉卒中安能辦此，殆錄舊文耳。湘鄉曰：不然，其詩亦相稱，豈詩亦舊詩乎？議遂定，由是得入翰林。追念微名所自，每飯不敢忘也。時詩題爲：淡煙疏雨落花天，余首句云：花落春仍在，湘鄉深賞之。曰此與將飛更作迥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相似。他日所至，未可量也。然余覓淪棄，終身負吾師期望，良可愧矣。湘鄉出入將相，手定東南，勛業之盛，一時無兩，尤善相士。其所識拔者，名臣名將，指不勝屈，獨余無狀，累吾師知人之明。同治四年，余在金陵，寓書于公述，且前句且曰：由今思之，蓬山乍到，風引仍回，潯符花落之讖矣。然比來杜門撰述已及八十卷，雖名山壇坫萬，不敢望而窮愁。筆墨儻有一字流傳，或亦可言春在乎此，則無賴之語，聊以解嘲，因言所居曰春在堂，他日見吾師，當請爲書此三字也。
蕭毅伯李少荃制府，于鄉榜爲同年，于翰林爲前輩，然未嘗一面也。同治元年，公奉命撫江蘇，駐上海，有商華伯太守者亦甲辰同年也。公見之問曰：浙江同年有孫琴西、俞蔭甫二人，頗識之否？以相識對問，所在無以應也。適章采南修撰觀學閩中，取道上海，亦甲辰同年也，華伯問知余在天津以告公，公喜曰：若致書先爲吾道意。余聞而感之，然不知公何以知余也。同治四年，余始識公于金陵，請其故，公曰：湘鄉告余也。庚戌會試後，余問湘鄉今科得人否，舉君名以告，因識之不敢忘。去年余充江南鄉試監臨官，見湘鄉公于金陵猶能誦君覆試詩也。樾嘆曰：以樾之不肖，猶未見棄于師友，如此可感亦可愧矣。公又謂余曰：丁未前庚戌一科耳然。丁未翰林入任、卿貳出任封疆者數人矣，庚戌何落寞如此，豈所謂榜運乎？余曰：榜則何運之有存乎？人耳丁未有老前輩一人，榜運安得而不佳？庚戌有學生一人，榜運安得而佳？公大笑。未幾，公延余主講蘇州紫陽書院，適琴西主講杭州之紫陽，余因以書報公曰：庚戌有兩紫陽焉。老前輩聞之得無詫榜運之闊乎？
余與孫琴西衣言三爲同年。道光十七年丁酉科，君得拔貢，余中副榜；二十四年甲辰科，同舉于鄉；三十年庚戌科，同成進士。相得甚觀而論詩不合，故余嘗贈以詩曰：廿載名揚同得失，兩家詩泒異原流。然君刻《遜學齋詩》十 卷，止余一序，余于咸豐九年刻《日損齋詩》十卷，亦止君一序也。同治四年，兩人分主蘇、杭紫陽書院，又贈以詩曰：廿年得失其名揚，今日東南兩紫陽。一時以爲佳話，其詩均存集中。
同治四年，余至杭州時，劉笏堂汝璆攝杭州守奇士也。署中僮僕止四人，內堂無婢媼，其夫人至躬洗廁牏焉。自述其家世寒微，父幼時負碳鬻之市，顧善治生，積貲累巨萬，然盡散之宗族，不名一錢，止存薄田數畝，供饘鬻而已。五日一食肉，肉不得踰八兩。性嗜琴，雖逆旅之中，未嘗一日不與琴俱也。母七歲來歸，每日以米少許襍莧菜煮鬻食之。劉君既貴，爲慈莧園紀其事，湘鄉湘公曰：子不可有母而無父，乃因父嗜琴，易之爲琴莧圖。圖中琴一張，莧一筐，無他物，求詩于余，余爲作長歌一